坐了这些年的太子,他岂能甘心将只差半步就能坐上的那个位子拱手让人?
坐不上那个位子,想来将来坐上那位子的也不会放过他。
搏一搏,他还有希望。
太子坐在高位上,微微闭目。
只盼父皇……不要让他走那最后、最险的一步。
这是太子的大反扑,早朝上,太子一派的人将所有隐忧,全部都摊开来了说,不再遮掩。
“陛下!若是任由瑞王在燕北之地扩张势力,将来太子登基,恐怕燕北之地再不受约束。我大魏安稳百年,臣恳请陛下,不得放任此等忧患坐大啊!”
“陛下!太子是陛下养在膝下,辛苦教养三十余载的嫡长子,即便他鬼迷心窍,犯了某些错处,陛下也万不可置太子于不顾啊!”
“陛下!朝廷退兵之意虽陛下并未明发圣旨,可瑞王定然知晓陛下不欲兴兵。但即便这样,瑞王却仍旧一意孤行,仍对鲜卑用兵,虚耗国库,为己身扩张势力,并对太子予以威胁……臣恳请陛下,令瑞王退兵,班师回京!”
“臣恳请陛下,令瑞王退兵,班师回京!!”
“臣恳请陛下,令瑞王退兵,班师回京!!!”
大殿上的声音越发高亢,元武帝端坐着,陷入了沉默。
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十分现实地摆在了元武帝面前。
到底是选太子,还是选瑞王?
一个是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嫡子;一个是从未投入过太多关注,却已成长为可威胁太子存在的儿子……
固然他心里明白,太子能力平平,当个守成之主倒是合适,想要再建功勋怕是很难,而瑞王胸怀大志,兼济天下,若能继位,大魏或许会有另一个盛世之景……
但手心手背,总有偏爱。
元武帝舍不得废太子,也舍不得废了有能力的贤王……
他不得不想,若是瑞王没有异心该有多好,那他就可以在太子登基之后,尽心辅佐君王,大魏盛世之景也未尝不会出现。
这个念头一生,元武帝的思绪如同疯长。
对,他还没有放弃太子,他也还能稳固朝局。
在元武帝高速思索的同时,刘桐并没有任何动作。
太子的反扑在刘桐的预料之内,他其实也在等,等着元武帝的决定。
如同太子想要知道元武帝的选择一样,刘桐也在等着看,元武帝是否已经放弃了太子。
若是元武帝没有同意太子一派的人的意见,那刘桐便可以放下心来。因为这显示着元武帝默认瑞王培养势力、建立功勋的行为。
刘桐微微握紧了拳。
御座上的元武帝忽然起身,声音不大却不容反驳道:“传旨燕北,令瑞王退兵据守燕北关,鲜卑若战则迎敌,鲜卑若不战,则加固防御工事,以守为攻。”
殿内一片寂静,太子一派首先反应过来:“陛下!那瑞王回京之事……”
“再议。”
元武帝丢下两个字,看了刘桐一眼,便拂袖而去。寺人忙拉长声调喊了声退朝,紧跟着元武帝离开了。
大殿中人恭喊了声“恭送陛下”,待见不到元武帝的身影,顿时炸开了锅。
刘桐默默松开了手,十四皇子忙不迭凑上来问道:“九哥,父皇这是何意?”
虽然是让瑞王退兵,却也没有按照太子一派的人所说的,让瑞王回京,而是再议。
表面上看,似乎是调整了双方的要求,令双方各退一步。
但真正上呢?
刘桐皱皱眉头。
元武帝这一举动,也算是在“拖”。
是想……拖着等人们将太子的过错淡忘,拖到太子得旨解除圈禁?
毕竟,不管瑞王留在燕北,还是回京,瑞王这个自由之身,总比被圈禁的太子要好发展势力一些。
元武帝宁可让瑞王留在燕北,经营他已收拢的势力,也不愿意他回京来。
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太子吧?
刘桐自嘲一笑,心里道:“就算把五哥留在燕北又如何,京中的势力自有我来替五哥经营,等五哥……”
心里才想到一半,联想到元武帝走前看他的那一眼,刘桐蓦地愣住。
十四皇子见他表情变幻不定,忙问道:“九哥,怎么了?”
刘桐深吸了口气:“……没什么。”
十四皇子当然不信,一路跟着刘桐出宫回府,见刘桐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能无奈地走了,临走前和常润之说了会儿话,告知了她刘桐的异样。
等十四皇子走后,常润之倒没有第一时间问刘桐。
她仔细捋了一遍今日早朝发生的事。
是什么让刘桐这般心神不宁的?
自从瑞王离京后,他一日胜过一日稳重,等闲的事不会干扰他的心绪。
除非是他悟出了大事。
常润之感觉虽然敏锐,却也轻易想不通这当中的关节,最后还是只能问刘桐,希望可以宽慰他两句。
刘桐唇色微微发白,嗫嚅了两句方才道:“父皇仍旧有意要保太子,留五哥在燕北,是不想他回来沾染京中势力。那么……父皇接下来,就要夺我手里的权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年
刘桐的预感,成真了。
元武帝一旦不犹豫,下定了某种决心,动作的确是雷厉风行。
首先是户部的势力,刘桐本已经整理好了大半,突然一道圣旨下来,元武帝派给了刘桐工部的差事,硬生生将户部之权给攥了回去。
等刘桐办好工部差事之后回来,元武帝紧接着又派给了一个出京暗访的任务。
刘桐不得不匆匆梳理了一下手中之权,并让将一些隐秘势力交托给十四皇子,马不停蹄地奔赴了外地。
在刘桐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里,一个官员的迅速爬升显得尤为令人瞩目。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常润之的前夫,如今被元武帝提拔升任为户部侍郎的方朔章。
秋霖告知常润之这个消息的时候,常润之刚给刘景阳念完了刘桐写来的家信。
听到方朔章的名字,常润之面色很平淡:“姚黄还说了什么?”
“姚黄姐说,方大人升任快,方太太最近也游走于各府女眷之间,或许会递拜帖,来拜访皇子妃。”
秋霖迅速看了常润之一眼,见她面上没有怒色,方才继续说道:“在此之前,那方太太已经前往过十二皇子府、岑王府了。”
意思就是说,前来九皇子府拜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常润之应了一声,对秋霖笑道:“今年春闱就要到了,丰茗这一次也要下场,该准备的姚黄不会含糊,不过春闱过后上下打点上,总归需要点儿银两。你回去告诉姚黄,若有需要,只管来告诉给我知道。”
秋霖应了一声,迟疑片刻后问道:“殿下,若是那方太太果真来递拜帖要拜见……”
“那就让她来呗。”常润之喝了口茶:“十二皇子妃和岑王妃都见了她,我若是不见,倒显得我小心眼儿。”
秋霖颔首,退了出去。
刘景阳小手抓着刘桐的信封,问常润之道:“娘,方大人是谁?为什么秋霖好像很忌惮他?”
“我们阳阳都知道‘忌惮’这个词啦?”常润之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道:“他是户部侍郎,算是个挺重要的官儿。”
“比父亲还重要吗?”
“阳阳父亲占了皇子的身份,官职上来说,方大人也比不过阳阳的父亲。”
阳阳顿时欢呼道:“我就知道爹爹最棒了!”
常润之揉了揉儿子嫩呼呼的小脸:“好了,到了阳阳该跟夫子习字的时间了。”
刘景阳乖巧地点头,沉香便上前来牵了他出去。
等儿子一走,常润之脸上的笑便微微沉了沉,伸手招了招。
已是妇人打扮、瞧着丰腴了不少的魏紫上前轻声道:“姑娘。”
常润之看向魏紫:“那方大人娶妻也有几年了,好似,还未有嫡子出生?”
魏紫颔首,眼中隐隐有些报复似的得色:“可不是吗,方大人一妻三妾还有若干通房,至今也只有一子一女,且庶子体弱多病,庶女胆小怕事。”
常润之盯着魏紫看了两息,无奈道:“知道得那么清楚,平时也都关注着呢?”
魏紫便嘻嘻笑了笑,露出少女时一般无二的俏皮神色来:“奴婢知道姑娘不喜欢听人提及那姓方的,只不过奴婢始终咽不下那口气。知道姓方的一家都不好过,奴婢也就放心啦。”
常润之失笑摇头。
顿了顿,她问魏紫道:“那你说……这方太太动作这般大,四处都去上门拜访,到底是为哪般?”
“还能为哪般,想要提升下自己的存在感呗。”魏紫言道:“文远侯府早就削爵了,方太太娘家几乎没什么势力。如今方大人高升,她又一无所出,方大人有和离的先例,她当然怕自己这个糟糠之妻下堂啊。”
常润之慨叹道:“说得也是。”
“姑娘可怜她?”魏紫好奇问道。
“有点儿吧。”常润之倒是不否认:“她也算是个懂得为自己打算的人,可能,只是命不好。”
常润之笑了笑:“算了,也与我没什么相干。”
常润之想着,或许这位方太太不会来她这儿拜访,倒没想到过了两天,便收到了她的拜帖。
常润之接待了她。
也有几年不见,常润之风采依旧,娴静安宁,气质典雅,生了孩子后更添了一分女人韵味。反观方太太曹艺丹,梳妆打扮得倒是精致,但眼角已浮现了些许细纹。
大概是这段时间奔波于各府,与各府女眷打交道的缘故,曹艺丹脸上有些疲惫。
常润之令人奉了茶,与之简单寒暄了几句,态度不冷不热,将与曹艺丹的见面权当做是寻常待客。
曹艺丹也不说破,更不会提方朔章,只与常润之闲聊,渐渐的,话题拐到了子女身上。
曹艺丹没有生养,苏芫眉的儿子从苏芫眉的手中,交到了方老太太沈氏手中,又交到了曹艺丹手中,几经辗转,最后还是让苏芫眉自己教养。
而祝诗生的女儿,曹艺丹养在了自己膝下。
倒也算是能聊点儿儿女经。
不咸不淡聊了半下午,曹艺丹识趣地起身告辞。
常润之也不说留,更不说期待下一次会面,就平淡地让秋霖代她送客。
秋霖送她到了府门口,曹艺丹塞了个荷包给秋霖,只说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秋霖姑娘替我在皇子妃面前美言几句。”
秋霖不明所以,送了人走后,将荷包原封不动地呈到了常润之面前:“奴婢瞧着,她倒的确是想来和皇子妃交好的。”
常润之应了声,打开荷包瞧了瞧,又收紧了收口,推给秋霖笑道:“既然是给你,那你就拿着吧。”
她不在意曹艺丹心里想什么,只需要知道曹艺丹对她没有坏心就行。毕竟两人利益不相干,常润之也不想多生是非。
刘桐回来交差,又被元武帝派往外地。
京中的事,刘桐真是一点儿都插不上手,他已经完全成为了替帝王巡视大魏天下的钦差,还是随时都会有危险的那种。
刘景阳每每见了父亲不过两日,父亲就又走了,然后隔上一两个月才能再见到他。
父亲的离开,使得刘景阳长大了许多,原本那个活泼爱闹的孩子,也变得乖巧稳重了起来。
春闱过后,丰茗得了功名,被派往偏远之地任当地县尉。姚黄从常润之这儿得到的打点银子打了水漂。谁都知道多半是有人在当中使绊子。
丰茗倒没有怨尤,带了姚黄来给常润之辞别,然后赶赴上任。
时间就这么匆匆又划过了一年,连大年,刘桐都是在外面过的。
紧接着,元武帝寿诞当天,燕北关传来消息,鲜卑人卷土重来,十万大军压境燕北关。
第二百五十五章 皇权
早朝之上,元武帝大发雷霆,阶下臣子们都不敢出声。
太子圈禁、祝王养身、岑王势弱,一眼望去,儿子虽多,但可堪重用的却没有几个。
祁王和礼王?呵,元武帝可不敢把他们提起来,生怕这两人趁此机会坐大。
元武帝面色沉沉,询问阶下臣工:“鲜卑进犯一事,你们是何看法?”
臣子们其实都在心里嘀咕,若不是之前陛下明发圣旨让瑞王退兵,鲜卑人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整旗鼓,威胁大魏边境?
如今问他们有什么看法,他们能有什么看法?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皇家父子、兄弟之间的取舍博弈,最后便宜的不还是那等境外蛮夷,苦的不还是边境百姓。
臣子们都不敢出声,太子一派的人心里矛盾,既希望这仗打起来,瑞王因打仗身亡,又怕事与愿违,仗虽是打了,可瑞王活得好好的,最怕的就是瑞王建了大军功,到时候……
各人心里都有些小心思,却忽略了御座上的人越来越阴沉低暗的面色。
其实元武帝心里也知道,燕北战事,已经不在他掌控之中了。鲜卑人既然压境,那他们一旦进犯燕北关,燕北军势必会迎击。战事一触即发,又岂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他能左右的?
所有这一切,不都得仰赖着瑞王的决策?
哪怕他现在点将前往燕北关,也绝对比不过瑞王对战事的了解。
主动权压根儿就不在他这边儿。
而阶下这些人……或许已经在考虑,是要站太子一边,还是站瑞王一边了吧?
元武帝越想着,面色就越发冷凝。
终于,有臣子站出来表达自己观点。
大魏建国百年,从来以“宽仁”治世,对边境外邻国,也一直采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策略,一旦打仗,也都是对方挑衅在先,非大魏主动出击。
再加上之前元武帝明发圣旨,要燕北军以守为攻,所以臣子们便有话可说,一则要求增兵燕北,积极应战;二则希望军粮军备供应充足,莫使燕北军后勤乏力。
这都是最基本的积极应对之策。
有积极的,自然有消极的。
太子一党觉得瑞王的运气真的好,去兖州没死,去燕北也没死,反倒势力渐大,直接威胁太子之权。希冀瑞王能在与鲜卑的战事中身陨,实在是不恰当。
倒不如及时止损,免得因此一战,瑞王军权更重。
所以他们的提议是,交易和谈,以显大国风范。
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出点儿财,免了这一场战事。
这样的提议,无疑让摩拳擦掌的武将们瞠目而视,直骂他们是懦夫、小丑,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战事既开,总会有主战和主和两派。
这不,两方人又吵得面红耳赤了起来,你方出一个说些大道理,我方又出一个反驳回去,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元武帝的背微微弯了起来,忽的听到一朝臣尖了嗓子道:“鲜卑人十万兵力压境,这仗要真的打起来,燕北军人数不够,定然要增加援兵。几十万人在边境打仗,不说边境生灵涂炭,就说这战事结果,谁能负担得起?”
“那就由着鲜卑人威胁我大魏边境?你们是和平日子过久了,居安不思危了吗!我大魏兵强马壮,后备充足,担心什么战事结果……你们真是可笑,难道我大魏打不过那鲜卑蛮子?!”
“既说战事结果,那咱们就说说。若是鲜卑胜了,割地、赔款,我大魏国威一落千丈,这等憾事,教陛下如何承受?若是我大魏胜了,这功第一自然居瑞王,到时瑞王班师回京,铁血之师,若直逼京城,威胁圣上皇位,这后果,谁来负责!”
众臣一下子鸦雀无声。
太子和瑞王之争之前在暗地里进行,自从瑞王前往燕北后,才渐渐转移到了台面上。大家都知道,太子有正统身份,却才能平庸,而瑞王能力卓绝,只并非嫡长,又有太子压制,出头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