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采薇沉吟一晌,吩咐道:“嬷嬷拨两个老实本分,关键是要不多话的小厮,去惜时阁打扫拾掇一下,准备服侍我家兄长。”
顿了下,她又补充了一句,“挑好了先让我过目一下。”
宋嬷嬷含笑,“夫人放心,老奴必定选那等敏于行、讷于言的,保管将贵府公子照顾得妥妥当当,又不沾惹是非。”
跟能人说话就是省事。
孟采薇忍不住感慨,比起几个还没她自己主意多的春胭、夏眉、秋黛、冬妆四人,宋嬷嬷那还真是要理论有理论,要实际能力有实际能力,若是有可能,一定得被她彻底收归帐下。
心思一寰,孟采薇接着往下看,后院的宽阔的院落不多,一间是她自己住着的淇云馆,还有孙姨娘与裴少冠住着的榴顺苑,另外空置着的叫绘丰堂。
这间院子好是好,可位置却刚刚对着正院的堂屋,实在太过尊隆,并不适合孟然栋。
至于其他的……孟采薇仔仔细细把图纸看了一遍,发现居然所有的小阁楼、院落,竟都住着惠安侯的“十二金钗”。
唯一空着的一间叫溪山堂,但它周围挨着的均是阁楼,孟采薇总不能让自己亲爹,被自己丈夫的小妾包围吧?
孟采薇一阵郁闷。
宋嬷嬷瞭了她一眼,很快就料中了孟采薇的心事,“夫人可是再发愁,该安排令尊等人,在何处起居?”
孟采薇不置可否,“嬷嬷可有良策?”
宋嬷嬷一笑,“夫人别怪老奴僭越,私以为,既然老侯爷已经去世,剩下的姨娘们,就没理由再这样零散地居住着了。毕竟,这府上的男主人,早晚要换成大公子,这些地方,也该由大公子的女眷来住,夫人心慈,由得姨娘们自在,可这委实不成体统了。”
孟采薇愣了下,但也很快就听出宋嬷嬷的言外之音。
她这是帮孟采薇找了一个高大上的借口,挪动这些小妾,来给孟然栋腾住处……
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法儿把溪山堂挪出来,那就把人塞进去呗?
“嬷嬷说得是。”孟采薇迅速下了决定,“教养着三位姑娘的姨娘不必挪动,剩下九位姨娘,三人结伴,一例搬到东苑那边去住。”
毕竟是长辈,就叫她们在尊处吧。
“西苑空出来的雅禄斋、暖玉轩安排家父和西席先生去住,自古尊师重教,先生那边万不可怠慢,日常用度,比家父可以略低,但定要比家兄高。至于二位长史,各安排一个小厮,叫他们齐住在峦青馆即可。”
宋嬷嬷领命,“夫人放心,老奴立时去安排。”
·
搬家这事,可大可小。孟采薇不出面,那就是小事,她若亲自过问,就是按照大事的章程处理。
考虑到孟家人用不了几天就会进京,孟采薇死咬着牙没去管几个姨娘之间闹出来的幺蛾子,全权交给了宋嬷嬷打理。什么半道儿丢了个簪子,不朝阳的房间逼仄阴暗云云,不管姨娘们如何争执,孟采薇愣是连问都不问一句,任是谁派人来回话,她都只道:“去找宋嬷嬷吧。”
结果,歪打正着,大概因为宋嬷嬷出身俆府,这侯府上至侍妾下至奴仆,泰半都不太欢迎她。有这么一个枪靶子对比,孟采薇的声望、人缘简直是突飞猛进。
在孟采薇这里吃了闭门羹的姨娘们,刚开始还说“夫人不管我们死活”,现在几乎是口径一致地改了说辞,“可怜我家夫人心善,被那宋老婆娘糊得团团转”。
这么不遗余力地帮自己洗白,孟采薇做梦都要笑醒了。
然而,当着宋嬷嬷的面,孟采薇还要好生哄着宋氏专心为她办事,“嬷嬷别多心,她们一贯爱嚼舌根子,今日她们说得固然是你的不是,若明日整治她们的是我,这风向立刻就要变呢。”
宋嬷嬷也并非不明理的人,从孟采薇这里讨得了定心丸,便自管去做事了。
护着手里的暖炉,孟采薇满意微笑——她居然有一天,也能修炼成一朵冰清玉洁的白莲花。
·
有宋嬷嬷这个神助攻在,孟采薇几乎不必太发愁府里的事情。
作为一个经年日久的宅门大院,其实泰半事情都有了固定的章程。孟采薇已经不是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什么事儿落到手里都想着改除痹症。作为一个伪·五毛,她始终认为,我党的政策,值得学习的地方实在不少。
譬如说,□□。
眼下没有什么事比等到孟然栋来替裴少嵇请旨袭爵更重要,她最怕别人生事,自己更不可能主动生事。
好在,腊八那天,伴随着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孟然栋一行人终于进了京城。
·
穿廊而行,孟采薇披着一件厚厚的素白斗篷,头戴卧兔,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衣裳里。
不远处,裴少嵇站在庭院里,望着孟采薇渐行渐近。
“母亲万安。”
他个子高,替他撑伞的小厮子冲一个劲儿踮脚,伞沿儿却还是时不时会碰到裴少嵇的头。
孟采薇瞧着好笑,朝裴少嵇招了招手,“别在雪里头站着,仔细风寒……”
子冲悄悄地瞥了她一眼,似是想感激她,又不大好意思。
孟采薇没多理,只是等裴少嵇走得近了,方压低声音,打趣道:“你脑袋不疼?”
“多谢母亲关心。”裴少嵇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不疼。”
真没幽默感。
孟采薇在心里吐槽,脸上却学着裴少嵇,装出一派从容,继续向前走去。
今天这种场合,孙亦绫虽然没资格出面,她却作为妾室里的战斗妾,带着另外几个孩子们一起到了前院。
不远处,裴少冠和三个女孩儿并肩站在一处,孙亦绫便在他们身后,姿态亲昵地搭着四个小朋友的肩膀,“还不快去给你们母亲见礼?”
孟采薇咋舌,黄鼠狼带着小黄鼠狼给鸡采薇拜年,非奸即盗啊。
“都别多礼了,这样大的雪,还难为你们出来。”孟采薇抢在孙氏前头拦住了孩子们,“少嵇,你是哥哥,还不去牵着些你的弟弟妹妹?”
裴少嵇睨了她一眼,随即一声不吭地走到裴少冠和大姑娘芸娘身边,一手拉起了一个。
很好。
孟采薇浅笑,剩下两个看起来还比较蠢萌的小豆丁就归她了,“芊娘,英娘,到母亲这里来。”
二姑娘裴少芊看起来乖巧,慢悠悠地就走到孟采薇跟前儿,递出了手来。
倒是年纪最小的英娘,直直地瞪着孟采薇,半晌,忽然扯着嗓子道:“你才不是我的母亲!你是个无恶不作欺负我二哥哥的贱女人!”
说完,英娘突然掉头向后跑去,原本跟着她的丫鬟大惊失色,一边喊着“三姑娘”,一边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宋嬷嬷迈过了垂花门,福身道:“夫人,孟大人的车驾到了。”
第12章 久别重逢
真是拿捏的好时候。
孟采薇抬眸望向孙亦绫,不必怀疑了,敢在这种事情上还给她找不痛快的人,全府上下只怕唯有孙氏一人了。
果不其然,孙亦绫耀武扬威一般与孟采薇对视,脸上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容,“夫人别急,三姑娘那边,妾身去哄就是了,保管一会将三姑娘齐齐全全地带到她外公面前。”
孟采薇眯了下眼,“不必了。”
想借此机会露脸?孙氏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响了点。
“反正英娘还小,父亲见不见她也无所谓。有少嵇在,足够宽父亲的心了。”她慢慢松开握着芊娘的手,蹲下身,柔声道:“芊娘先与二哥哥和大姐姐回去好不好?外面这样冷,母亲和外公都心疼你们呢。”
照理说,长辈来了,晚辈却不上前请安是极失礼的事情。
孙氏想必就是冲着这个,才料定孟采薇一定会让她去寻英娘回来,好给孟然栋见礼。这样,本没机会露面的孙亦绫,就有了一个顺理成章出面的理由。
至于这个时候她想出来做什么,孟采薇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不知道不重要。
只消把孙亦绫按会她本该呆着的位置就好。
孟采薇直起身,示意侍候小主子们的丫鬟,将几个孩子统统领回去,她神色里有难得的倨傲,“天寒地冻,孩子们都小,今日就不必出来见礼了。家父为人宽和,必不会小辈们计较。”
顿了顿,她已是转身,抬步朝垂花门外迈了出去,“宋嬷嬷,我记得英娘的生母是袁姨娘吧?她侍候三姑娘不周,害得三姑娘身体不适,受了风寒,无法给外公请安。如此疏忽怠慢,是不敬之罪,立时让袁姨娘到侯爷牌位前面跪着反省,看看她是否对得起昔日侯爷的爱重!”
言罢,孟采薇已是踏出了门槛。
裴少嵇不动声色地跟上。
只剩下僵在原地的孙亦绫,气恼地盯着围在她身边的三个孩子。
·
“母亲。”在孟采薇就要绕过影壁,走出大门的瞬间,裴少嵇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细腕,“生气了?”
大概是在雪里站了好一阵子,他手指冰冷,冻得孟采薇身体一激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哆嗦了这一下,裴少嵇很快松了手,但仍然紧盯着她的脸。
孟采薇朝他笑了笑,“没有,走吧,别让你外公久等。”
裴少嵇偏偏不配合她,站定在原地,一边抬手让底下人往外退开几步,一边压低声问道:“孙氏扫了母亲面子,所以母亲生气了?”
“真没有——”孟采薇拉长了音,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裴少嵇可素来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刚才一声不吭,怎么现在倒来关心她了,“她有什么本事能来扫我的面子?八岁小丫头说的话,我还能往心里去?我刚才跟孙姨娘也是实话实说,府上就你一个嫡子,他们加起来没有你一个分量足,我何必在乎这些?”
”是吗?”裴少嵇的语气总算没那么咄咄逼人,他盯着孟采薇看了一会,直盯到孟采薇都有些别扭了,才慢慢挪开目光,“没有就好。”
孟采薇控制不住地脸上发热,这没大没小的不孝子,哪有这么跟母亲说话的!
“好了,快走吧。”孟采薇斜睇他一眼,重新迈出步子,“真是事多。”
·
侯府外,两辆马车徐徐停住。
孟采薇稍稍松了一口气,总算没耽搁太久,不然让作为长辈的孟然栋等着他们,那就是真真儿的失礼了。
车帘被里面的人打起,最先出来的就是孟采薇的父亲,孟然栋,这是一个长得精干瘦削的男人,四十余载的风霜并没有在男人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相反,他一双瞳仁明亮,透着见惯世事的从容。
这个人,与孟采薇记忆里的影子渐渐重合。
孟采薇这具身体里关于父亲的记忆并不少,她是嫡出,还是幺女,自小得到父亲的关爱便不亚于家中男孩。小时候,父亲手把手教着她习字的模样,送嫁时,父亲既懊悔又无奈的模样……一段段旧日的记忆慢慢浮现,孟采薇情不自禁地觉得眼眶发热,暖融融的泪浮了出来,克制不住地往下掉。
亲情,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雪霰子纷纷扬扬地落在两人之间,孟采薇缓缓地屈膝跪了下去,“女儿拜见父亲。”
孟然栋看着昔日掌上明珠的小女儿这般情态,登时心酸毕露,“薇薇啊……快起来,地上这样凉,仔细膝头子受不住啊!”
裴少嵇这时也跟着行了大礼,“少嵇拜见外公。”
孟然栋疾行两步,将而二人一并扶了起来,“好好好,少嵇多礼了……你父亲的事……你要节哀顺变。”
寒暄的话说到这里,随行的人也都下了马车,跟着上前见礼。
孟采薇忙帮着两边介绍,“哥哥,这是你大外甥少嵇,少嵇,快叫舅舅。”
比裴少嵇还小了三岁的孟翊先脸上很快就浮出尴尬之色,没等裴少嵇开腔,他抢前道:“少嵇不必多礼。”
裴少嵇面无异色,从容道:“见过舅舅,总听母亲说舅舅一表人才,今日所见,果然并非虚名。”
孟采薇瞥了眼裴少嵇,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回过头,却见孟翊先显得更别扭了,“是、是吗?少嵇你也是……风流倜傥。”
啧,哥哥你真是瞎了眼。
笑都从来不笑的人,哪里风流,哪里倜傥了?
·
接风宴用得倒还算顺利。
如孟采薇所料,几个庶子庶女没有露面的事,孟然栋根本未放在心上,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吃过饭,很快便都彼此熟悉了。
然而,熟悉得这么快,泰半都是裴少嵇的功劳。
老实说,这并不是孟采薇第一次见到裴少嵇与外人应酬的样子,但却第一次看到裴少嵇没那么高冷。从始至终,他对待孟然栋就像对待亲外公一样,以茶代酒地相敬,时不时就说如何仰慕外公的才能,孟然栋在冀州的政绩,被他自然而然地就牵带出来。
孟采薇一方面觉得这样的裴少嵇有些陌生,一方面却也心生佩服。
他常年在边疆呆着,若说对京城局势能了如指掌,可以当作是旧友普及的,但连孟然栋在冀州为民所做的事情都能如数家珍,必定是早早做过功课,专门应对这一天。
孟然栋被这个大外孙夸得高兴,孟翊先也快与裴少嵇热络起来。
“说起文章,我那边有去年科举收录的进士科卷文,”裴少嵇侧首望向孟翊先,“舅舅若是感兴趣,我今晚给你送过去。”
孟翊先是再传统不过的读书人,听裴少嵇这样说,自然面露喜色,“那就多谢少嵇了!”
热热闹闹用过膳,孟采薇基本可以中场休息,让男人们换到书房去说正事了。
她福身向父亲告了辞,又吩咐小厮领着二位长史与西席先生下去休息,自己这才回了淇云馆。
上午阴差阳错的一桩事,让宋嬷嬷一直在处理那位袁姨娘的事,是以并没有跟在孟采薇身边伺候。此刻听底下人禀报孟采薇回来了,忙不迭让人通传。
“叫她进来吧。”孟采薇躲在屏风后头更衣,听见宋嬷嬷进来的动静便问:“英娘那边什么情况?”
宋嬷嬷隔着屏风蹲身一礼,“回夫人的话,三姑娘并没有去找袁姨娘,直接和二公子去了孙姨娘的榴顺苑,像是早商量好的似的。”
孟采薇换上了一身轻省的褙子,这才绕了出来,“我就知道,单一个袁姨娘可没那么大胆子这么教女儿。”
果然是抱了孙姨娘的大腿。
“说说,袁姨娘跪牌位跪得如何?”
“不叫屈,也不掉眼泪,见了奴婢都不辩解几句,生生地跪到现在了。”宋嬷嬷上前替了秋黛,扶着孟采薇在软榻上坐了,“夫人看,可还要她继续跪下去吗?”
孟采薇冷笑,“当然要跪,我又不是为了让她跪个形式,什么时候跪到她知道哭,知道求情再叫她回去。”
英娘是小孩子,大人怎么教怎么做,不值得罚她什么。可袁氏作为一个母亲,居然敢让孩子出面替她做这个坏人,还真是丧心病狂。
难道袁氏就蠢到看不出孙姨娘把她当枪使吗?
敢跟魔鬼做交易,袁氏也就该想到她孟采薇也不是菩萨心肠。
“不过,孙亦绫怎么就单挑上袁氏跟英娘了?”秋黛倒了热枣茶进来,孟采薇一边喝着暖身,一边续问着宋嬷嬷。
宋嬷嬷扬眉一笑,“奴婢就猜到夫人好奇这个,已经派人打听了,当初袁氏被侯爷收用,就是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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