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采薇回头用征询的眼神望了下裴珍,珍娘年纪虽小,但并非没主意的,见孟采薇这样看她,便轻轻点了下头,柔声道:“母亲放心罢。”
进宫次数多了,昔日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也胆大了。
孟采薇尊重她的决定,只是替她紧了紧斗篷的领口,又戴好风帽,“不要给大殿下惹麻烦,听话一点,知道了吗?”
裴珍瞄了眼笑吟吟的皇长子,谨慎地点头,“知道了。”
大皇子亲自牵起了裴珍,两人沿着孟采薇的来路往外行去,皇后张望了一会,片刻才道:“采薇,随本宫来。”
…
宫殿里,地炕火龙烧得极暖,孟采薇脱了大氅,恭敬地坐在了皇后下首。
“采薇啊,夏眉的事……本宫听说了。”皇后脸色不复适才那般和蔼,甚至还有些严肃,“这可不是第一次了,本宫虽无意干涉你的家事,但事关惠安侯的名声,本宫也不得不过问你一下,他二人,关系可清白?”
孟采薇攥紧了拳,到底还是让皇后知晓了。虽然早知道瞒不住,但这么快就被兴师问罪,却是让孟采薇始料未及。
“回皇后娘娘,夏眉一直在妾身身边侍候,与侯爷确无苟且关系,侯爷尚在孝期,如何会做糊涂事呢?”
皇后蹙眉,“怕得不就是他一时糊涂吗?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可委实不是什么好听的。皇上正在用他的时机,你可千万把惠安侯与你的婢子都约束好了,万万不可闹大。”
孟采薇低眉,端的是温顺极了,“妾身省得,不过,左右少嵇如今不在京中,兴许他回来就忘了这一遭了,娘娘不必挂怀。”
谁知,皇后闻言竟是摇头,“忘了旧的,还有新的,皇上如今想重用惠安侯,你作为母亲,就该好好引导他,不能叫他在这些小节上丢皇上的体面……依本宫看,你不如借这个机会,杀鸡儆猴,处置了一个夏眉,也好叫后人警醒起来。”
孟采薇心里一紧,“娘娘,夏眉是妾身的陪嫁婢子,素来恪尽职守、并无大错。”
皇后眉梢一扬,“怎么?在孝期里媚惑侯爷,还不叫大错吗?”
孟采薇不得不沉默。
皇后见她这样,斜觑了眼,声音冷了下来,“采薇,本宫素来欣赏你人善心慈,但你当知道,有些妇人之仁,是会坏了男人的大事,本宫劝你如此做,为的也是少嵇前程考虑,你既有了忠贞夫人的封号,这后半生的命途,便与惠安侯府牢牢绑在一起,给少嵇铺好路,才是给你自己铺好路。”
孟采薇低垂首,心里明白,若不是自己喜欢少嵇,皇后这番话,着实是说在点子上了。但,夏眉之所以会为皇后所知,终究是替孟采薇遮掩在前,卸磨杀驴,孟采薇不会做。更何况,裴少嵇与夏眉之间根本没有什么!
可是……
“本宫容你两天细细考虑,这事,还是尽快给本宫个答复为妙。”皇后难得板起脸来,语调里更是不容置疑,“正月里不宜见血,年前,最好把这事料理了。”
孟采薇别无他法,唯有暂且称是。
…
夏眉的事情,成了裴少嵇走后,孟采薇遇上的第一桩难事。
偏偏这还是一个根本没法找别人出主意的事!她跟裴少嵇之间那点纠葛,如今唯有夏眉知晓,而她又不能真的告诉夏眉,皇后叫我取你性命,你看我该怎么办?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夏眉再忠心,却也不能将她逼上绝路。
那,又要怎么让皇后改变心意呢?最好是叫她觉得,这夏眉还值得一用,可以暂且留下,还要提防着,千万别弄巧成拙、假戏真做,真让皇后把夏眉赐给了裴少嵇做妾,若真如此,孟采薇可就确实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了。
好巧不巧,正为这事烦心,府上又来了一个贵客。
“大殿下,他来做什么?”孟采薇一边紧张地迎出去,一边犯嘀咕。
就算裴少嵇确实与皇长子政治立场一致,但两人素无明面上的来往……迎出去,却见皇长子骑在马上,像是立时就要走似的。
孟采薇一阵古怪,“大殿下,您这是?”
皇长子手一招,他的一个扈从忙不迭上前,却是捧出了一盆水仙花,“答应给令嫒的,夫人请代为收下吧。”
言罢,皇长子纵马而去,孟采薇抱着这花,愈发迷糊起来。
大皇子和裴珍,关系蛮好的样子?
且说这厢裴珍收了花,高兴的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和孟采薇说皇长子的好话,“母亲,大殿下一点架子都没有,还重然诺,是个君子。”
孟采薇心不在焉,随口道:“你知道什么是君子?”
“当然知道。”小裴珍扬扬下巴,有点小骄傲,“兰夫子说过,把我教养成淑女,便会许给君子,我当然知道君子是什么样子。”
孟采薇侧首,这小姑娘,是把君子当白马王子理解了,不过也无妨,每一个女孩子都有怀春和做梦的权利,孟采薇只是笑,揉了揉裴珍的脑袋瓜,“可惜啊,大皇子已经是别人的君子了。”
裴珍一愣,像是才想起这回事一样,眉梢一点点怏了,“母亲,大殿下要娶孟家姐姐对不对?”
“对,估计过完年,他们就要成亲了。”
裴珍晃晃小腿,过一会,趴到了孟采薇耳边,悄声道:“母亲,我不太喜欢孟家姐姐呢。”
时日相处久了,裴珍也愿意与孟采薇说些自己的小秘密,孟采薇听得一怔,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她?”
裴珍扁嘴,“我觉得她总想欺负母亲得样子,对母亲不尊敬……大哥哥那样的人,都很尊重母亲的,孟家姐姐太没礼貌了。”
还不懂什么叫情敌的小姑娘,当然只能把顾以菡的敌意理解为“没礼貌”了,不过,她说得倒也没错,顾以菡确实总想“欺负”自己……孟采薇忽然一愣,她险些忘了,有顾以菡这么好的幕后推手在,何愁解决不了夏眉的事情?
只要叫顾以菡再往外放放风声,说孟采薇如何不甘寂寞,恋慕裴少嵇,那孟采薇就大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皇后暂且放过对夏眉的处置了。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处置一个裴少嵇喜欢的婢子,活像是争风吃醋一样。
这两害相权当然要取其轻,皇后自然不会再逼孟采薇立刻料理夏眉。
这一招,声东击西,无论如何也足够拖到裴少嵇回京,来亲自处理了。
…
自打结交上顾以菡,孟采薇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跑去主动找她的茬。
可这一回,她非但要让顾以菡瞧她不顺眼,最好还得推波助澜,再在背地里害自己一下子。
惴惴不安地到了定国公府,孟采薇递上拜帖,笑道:“求见定国公夫人,烦请您通禀一下。”
早就约好了,门房的人进去不过片刻,就重新出来,客客气气将孟采薇迎了进去。
定国公夫人正端坐堂中,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笑意,“好久不见妹妹,快坐。”
孟采薇亦是矜持,行了礼,才敛裙坐在定国公夫人下首,“给您拜早年了。”
来的借口也寻得恰当,她身上戴孝,过年反倒不好出来走动,只能趁年前,来拜拜熟人。再一个,不是说顾以菡要嫁人了吗?孟采薇腆着脸,大言不惭地开口:“我与菡娘素来投缘,想着她嫁了人,见面也不方便了,特地过来瞧瞧她。”
定国公夫人当然不疑有他,虽说孟采薇与她是平辈人,但年纪终究与顾以菡相仿,当下便唤了婢子引路,叫孟采薇见顾以菡去了。
小轩窗,正梳妆。
顾以菡万没料到孟采薇会主动来见她,纤黛一皱,俨然是一副不欢迎的样子。
孟采薇也不以为意,谢过了引路的小姑娘,她施施然迈过门槛,人生第一次“来找茬”,真是不知如何启齿才好啊!
不知道归不知道,但开口,仍是一针见血,刺得顾以菡心里暗痛,“也不知你婚期的时候,少嵇能不能回来,他没留话儿说给你怎么添妆,看样子全由我做主了,这便特地来问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顾以菡寒着脸,连最起码的寒暄都懒得了,“少嵇哥哥要送我什么那是他的事,岂容你干涉!”
孟采薇笑着落座,“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他送什么,不就是我送什么吗?毕竟,我是他母亲啊。”
第65章
【知名不具】
顾以菡听见孟采薇的话就变了脸色,再好的教养也经不住人这样一声声的挑唆;秀面一白;她恨声道:“你那点龌龊心思!还好意思做少嵇哥哥的母亲;叫我看,这忠贞夫人的封号,定是你缠着哥哥去给你请的;就为了赖在他身边是不是!还贞!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孟采薇好脾气的笑,“我不配;还是菡娘你配;等来日嫁了大殿下;千万记得从一而终……”
“你!”顾以菡蹭地站起身;瞪了孟采薇一眼;又坐了下来,“哼,你别以为我嫁了人,就能放纵你在少嵇哥哥身边耍手段,你信不信,我叫天下人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孟采薇微微歪头,心道了句正好,面上却不露,凝神看了顾以菡一阵,做出一副不信的模样,片刻,趁顾以菡彻底发飙之前,孟采薇站起身,莞尔一笑,“得了,瞧着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这添妆的事呢,我回头写信与少嵇商量。”
这信,岂不又戳中了顾以菡的伤心事?
裴少嵇一去安西五年,一封信没给顾以菡写过不说,连半句问候都没有。
而孟采薇,非但能时常接到他的家书,还可以光明正大问候他。
顾以菡越想越是妒火中烧,她凭什么?她如何配得上!
…
这厢顾以菡正嫉妒着,那厢,孟采薇就把顾以菡的嫉妒变成了现实。
她回来的时候,一只小胖鸽子正在回廊上蹦蹦哒哒的,像是在找人,又像是悠闲地在散步。
旁人都没注意到它,唯有孟采薇,一下子被惊喜到,直冲到那鸽子身边,双手将它捧了起来,小胖鸽子一点都不怕人,见到孟采薇穿了件毛毛绒绒的氅子,一个劲儿往她怀里钻,孟采薇只当鸽子是冷了,疾步往屋子里去,没想到,进了屋子,鸽子还是不肯从她怀里出来,卧在孟采薇小臂上,说什么都不肯动。
不动就不动吧,这可是它的一员爱将!
一边吩咐秋黛去外面值守,一边抱着小胖鸽子进了书房。
孟采薇嘴角几乎都绷不住笑容,那小竹筒,可要比自己寄过去的时候沉多了!
从小胖鸽子脚下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打开塞子,厚厚一沓信笺卷着,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孟采薇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古代的通信方式,一种缓慢的、令人不得不长久期待着的方式里,透着那一丁点的小浪漫。
那么久的等待、积攒,一字一行,想必都是他已经在心中沉淀过,反复呢喃过的话,落笔成文,应该还会期待她看到时候的表情吧?
孟采薇抿着唇,心里欢喜得想要炸出花来,却又不敢笑得太张狂,生怕一不小心会有人进来,又怕,笑多了就会乐极生悲。
谨慎地将信笺铺平,孟采薇在想,这一次,他会用什么样的启语呢?
亲爱的?吾爱?还是采薇?薇薇?
目光落在首行,才发现自己想太多,大概是怕万一被人截了信,裴少嵇根本没有写任何称呼,而信尾,也不过是寥寥四字:知名不具。
孟采薇笑他奸诈,心里却还是欢喜,踏踏实实坐下来,像是抱着什么红头文件一样,她仔细的,一个字都不舍得错过的读下来。
先骂她吝啬,一张纸,就写两个字,还为难人家鸽子飞那么远,小鸽子落到安西的时候,正是夜里,他翌日有要务,只好拖了一天,才动笔回信。
接下来,三页纸,都是裴少嵇在描述自己行军的经历,第一次去,喊集合,大半个营地的人没动换,结果……
…
骑在马上的裴少嵇睥睨着众人,冷笑一声,“你们来得晚,是无心之过也好,刻意为之也罢,都是违了军纪,当然,我知道你们想什么,法不责众,对不对?”
环顾一周,年轻的将领,士兵们保持着一阵静寂,却,不是敬畏,而是挑衅,裴少嵇深谙其道,目光愈发变得冰冷,“我也不妨与你们较量一场,咱们是骑兵,赛就赛马速,从这……到那边的旗桩子,比我早到的,免罚,比我晚到的,自领二十军棍!”
同样是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又个个儿都是刺头,谁会服了谁?
裴少嵇此言一出,底下人嚷嚷着答应,不费多少功夫儿,战士们横跨上马背,扬鞭一甩,纵身飞奔出去。
哪里想,裴少嵇从一开始就一马当先,根本没给任何人超越他的机会,最快的兵士与他尚差了一个马身的距离,裴少嵇勒马停下的时候,还有一半的人远远落在后面。
当晚,裴少嵇以胜利者的姿态,挨个营帐里发药去了,当然,有人领了情,有人依然没有。
裴少嵇也不急,这一路风尘仆仆,大家确实也开始服从他的命令,再闹幺蛾子纯属无事生非,直到抵达安西都护府,营里才又出现是非。
…
看到这,又是另外三页纸了,孟采薇一边看一边笑,心想这些兵痞子也算撞上恶霸王了。
怎么回事呢?这群人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泻药,下给裴少嵇,想看他出丑,可曾想,那天正赶上佟钦隽来慰问基友,一路策马,风吹得从骨子里往外透着冷,一进帐子,看到热乎乎的茶,二话不说就全喝了。
结果,当然是佟钦隽倒霉咯?
佟钦隽在家拉了一天一夜的肚子,骂娘声响彻云霄,整个安西都护府的兵都知道发生啥事儿了。
偏偏裴少嵇坐得住,这么着也没有去查是谁干的,直接来使反间计。他对着整个龙武右军喊话了,县官不如现管,现管大人的宝贝儿子佟公子现在很生气,于是后果很严重,要求他裴少嵇把下|药的人拉出来杀了,但是呢,裴少嵇觉得这是自己的兵,不能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于是跟佟公子杠上了,小佟公子表示明天要来跟他打一架,谁赢了这事谁说了算。
于是,底下兵有点坐不住了,毕竟都是义薄云天的人,自己犯错了,连累首长算什么事儿?再……这小佟公子什么水平啊?要是个绣花枕头就罢了,这要真有两把刷子,整个龙武右军的脸往哪放啊?
有人出去打听了,有人把话带回来了。
小佟公子非但有两把刷子,而且还是个武功高手啊!
子承父业不说,当初也是军中一霸啊!
大家慌了,下|药的人跑出来自首了。
谁想到,裴少嵇点点头,没责罚,“此事容后再说,先对付佟公子,自己人的事,咱们自己解决。”
这叫一个仗义啊!
使鬼点子的人痛哭流涕,表示说,将军您明天被打死了,我们一定给您收尸啊。
裴少嵇当时冷笑,第二天,就叫这人把鼻青脸肿的佟钦隽扛回家了。
此事毕,裴少嵇的风头算是出尽了。
他洋洋得意地把自己英雄谋略写了下来,那意思估计是等着孟采薇夸他呢。
谁知,孟采薇一边笑,一边在回信的纸上写:你既这么厉害,怎么当日在府上跟钦隽切磋时,就输得一塌糊涂呢?
…
就这样,孟采薇像看小说似的把裴少嵇的信看完了,不过,他越写越正经,后面倒没什么玩笑事了。
安西的情况,说紧急,也并没有到立刻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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