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笼罩着百尺高的荟英台,别说是依依,孟采薇自己走上来,都颇感疲惫。但是,在暖融融的晚霞映照之下,整座荟英台就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荟英台下的太液池,也仿若一块精致的琥珀,在翠山拥簇之中,折射出潋滟的光彩。
宫中景致美不胜收,台上佳丽亦是云集毕至。
既是女儿节,今日列席其上的也都是极年轻的一些小姑娘。
她们泰半是与母亲一同入宫,三三两两地聚坐在一起。为孟采薇引路的内侍见她眼神环顾了一周,这才体贴地开口:“请夫人随奴婢这边来。”
她的坐席,离正中空置的——但很显然,是为皇后而准备的凤座,非常之近。
孟采薇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中贵人,这位置,可是按品级所排?”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逾越了规矩,只是本能地防备一下,生怕有人在这上面做文章来害她。
那内侍温和一笑,“回夫人的话,今日不是什么庄重的宴会,皇后娘娘早吩咐过,许各家夫人按亲疏随意而坐……这个位置,则是娘娘特地留给您的。”
好大的殊荣。
孟采薇一边露出得体而欣愉的微笑,一边往那内侍手里塞了个小小的荷包,“承蒙中贵人提点。”
言罢,她才拉着依依,温声道:“来,与姨姨坐在这里。”
初入宫闱,哦不,其实对依依来说,问题已经不是初入宫闱这样简单了。
这次领养的六个孩子,据佟钦隽所说,她们的出身,都是最平庸的农家百姓。生活条件倒还尚可,出身都不是佃农,而是拥有田地的自耕农。男孩都识得一两个字,至少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女孩子也是干净、模样周正,看起来乖巧,并不钻营的那种。
虽然如此,对于这些孩子来说,京城、侯府,也都像远在天边的神话故事一样,听说过,却遥不可及。初至侯府,这些孩子怕者有之,喜者也有之,能吃上不易得的白米,也可以予取予求地喝上甜水,身上的衣服从带补丁的麻布衣,变成细腻的绫罗绸缎……这些变化,无疑都让小朋友们始终处在震荡里。
而依依,这个因不幸被遗下的小女孩,又因幸运,为孟采薇所养的女孩,短短十日,从水灾泛滥的荆州,来到了京城,进入了侯府,又入了皇宫……她简直是大踏步横跨无数层阶级,进入到社会的顶层里。
孟采薇看着她懵懂又胆怯的模样,不由摸了摸她的小脑瓜。
“依依啊。”孟采薇耐心地扶了扶她发髻上簪的一朵小茉莉花,悄声安慰她,“你不必惧怕,这些娘娘、夫人,都是极好的性子,有姨姨在,自然不会叫你受欺侮的。”
还没有走过正式的礼仪,也没有定下名字,目下,依依都只是称孟采薇做姨姨。
实际上,因为害怕这些孩子会有什么反抗的心思,孟采薇还特地叮嘱过姨娘们,不要心急,毕竟他们刚刚失去怙恃,虽则一跃进入侯府,是跨阶级地改善了物质条件,但对于四五岁的稚童,心底本能地依赖的父母双亲,才是他们真正所在意的。
依依揪着孟采薇的衣角,过了好久才讷讷地问道:“姨姨,这里就是皇宫吗?”
孟采薇一笑,“是的,这里就是皇宫,不过姨姨跟你一样,都是初来乍到,很不熟悉呢。”
她话音方落,还未等依依接口,便有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裴家伯母!”
孟采薇循声抬首,一个俏丽的少女正站在她面前,年龄看起来与她一般大,只是对方还梳着少女的髻子,发鬓里簪得也俱是色泽娇艳的鲜花。
几乎是一瞬间,孟采薇就意识到自己在来者面前成为了怎样一个对照组……就算今日是节日,她还是保守地选择了颜色沉重的石青色对襟褙子,发髻上除了用来固定头发的簪饰,并没有过多的妆点,就连脸上,更是粉黛未施——她本以为自己的年龄,就算是素面朝天出门,也一样无妨,却不料,撞上这位小娘子,双颊点了胭脂,衬得人犹如仲夏的菡萏般,粉嫩可爱。
我的天啊……
孟采薇在心里慨然,这才叫少女好吗!
就算她自己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生永远失色的孀居老妇,在来人的对比下,她也有一种就此青灯古佛的冲动了。
“伯母原来不识得我!”女孩儿笑眯眯的,仿佛也不怪孟采薇的出神与失礼,自我介绍道,“我姓顾,闺名以菡,菡萏的菡,去年陪家母回了一趟外祖家,因此裴伯父过逝,也未能前去凭吊……这厢向伯母赔罪了。”
她进退有度,言辞持礼,再加上自报家门,孟采薇便是想装傻充愣,她的记忆库存也不断地提醒她,对方是何许人。
定国公顾氏一族,那是追随太/祖时立下不世之功的顾将军后人。昔年老顾将军战死疆埸,小顾将军子承父志,平定安西都护府,那就是他的功劳。
而裴少嵇的爷爷,正是追随小顾将军,才立下了功勋,晋身为侯。裴少嵇他爹,孟采薇她“从未谋面”的丈夫,也屡次受到小顾将军的提拔。
如今,两代顾将军都已作古。
武将出身的顾氏,也完成了从开国大将到定邦贤臣的华丽转身。
今日的定国公,顾子译,也就是面前这位顾以菡姑娘的父亲,便是当朝中书令,人称顾相。
由于当年备受顾家人提拔,老惠安侯在世时,常出入顾府,为之奔走,裴、顾两家,关系也可以用亲密来形容。
惠安侯过逝的时候,顾相也确实在第一时间就赶来吊唁过。
只是,贵人事忙,顾夫人又不在颢京,两家人这将近一年都没再往来……当然,裴少嵇有没有去会过顾相,孟采薇暂时还不得而知。
她知道的是,面前这个小姑娘,得罪不得。
奉出笑脸,孟采薇还特地站起身来,热络地与顾以菡寒暄起来。
大抵是顾以菡出身名门,教养甚好,在孟采薇面前,她态度恭敬得很,言必称伯母。
先是表达了对老侯爷的追悼,紧接着又说起此次孟采薇收养孤儿一事,顾以菡表达了自己的钦佩之情,还送了个镯子给小依依……再然后,话锋一转,顾以菡给孟采薇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伯母,许久不见少嵇哥哥啦,少嵇哥哥可还好吗?”
少嵇哥哥。
孟采薇只觉自己虎躯一颤,连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少嵇他很好。”
话才出口,孟采薇便意识到自己字句里已经透露出来非常敷衍的意味,她顾不得去追寻原因,只是匆忙往回找补,“啊,不过,你也知道,因为老侯爷的事情,少嵇他还是很伤心的。”
顾以菡一双远山黛微颦了下,适才还鲜活的面孔上,露出少女独有的愁容,“是啊,少嵇哥哥一定很伤心的……那、那伯母,我可以改日登门造访,看看少嵇哥哥吗?”
“自然可以。”孟采薇挤出微笑,“只要,少嵇愿意就好。”
她再傻也看出来了,这顾以菡多半是裴少嵇的青梅竹马,即便不是,这顾以菡估计也是裴少嵇全球粉丝团颢京后援会的一员。
不过,就算明知对方身份尊贵,孟采薇出于对裴少嵇的尊重,并没有不顾一切的说媒拉纤,还是给裴少嵇留了个转圜的余地,免得来日难堪。
哪料想,顾以菡基本上完全忽略了孟采薇话里留的余地,“嗯!那我回去禀告过家父家母,便择日去拜访您和少嵇哥哥!”
……孟采薇真想介绍给她另外一种称呼,少嵇欧巴。
顾以菡眼里的粉红泡泡已经卟噜卟噜冒个不停了,完全符合孟采薇对脑残粉的定义。
深吸一口气,孟采薇强撑着自己嘴角的弧度,努力结束掉与顾以菡的对话,“时辰不早了,我估摸皇后娘娘马上就该到了,你且先回去坐着吧。”
顾以菡眉眼弯弯,露出甜美的笑容,“好的伯母,伯母真是仁慈宽厚,名不虚传!”
夸完这句话,顾以菡便欢喜地离开了。
只剩下孟采薇,满心郁结地站在原地,脑海里盘旋不断地都是四个字……少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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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跌宕起伏】
与上一次先行去鸾清宫拜见皇后不同;这一次,虽然被奉之上座;但孟采薇依然是与众人一样;跪在荟英台上;等着皇后慢慢步至;随即行大礼参拜。
即便入宫前给依依补课了一点宫廷礼仪;五岁的依依;还是没有及时掌握这些东西。
在众人集体拜于地面时,小依依俨然是被皇后的气场震到,哇的一嗓子;放声大哭起来。
极安静庄重的场合;小女孩尖锐的哭声格外突兀。所有人仿佛都在这一刻摒住了呼吸;就算大家都俯面向地,余光还是瞥到了孟采薇的方向上来。
与此同时,缓步向前的皇后也停下了动作,孟采薇头皮一阵发麻,指尖恨不得都嵌入地砖里去。
“姨姨……姨姨……”依依俨然也是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她揪着孟采薇的袖口,不住地往后退缩。她不退还好,这一退,拽得孟采薇都跪不成姿势了。
犹是夏日,可孟采薇却浑身冒出了冷汗,她只犹豫了须臾,便反手死死地握住依依的细腕,强行将她拉到了地上——不管是趴还是跪,总算有个矮人一头的姿态了。
倒不是孟采薇这人骨子里奴性多坚强,更非她担心皇后会为此降下重罪——她到底是惠安侯名义上的嫡母,皇后不会在此情此景下刁难于她。
只是这出身平民的小依依,又没有正式成为她的养女。若她今次在皇后面前失仪的事情,真的触怒了皇后,拿这个小孩子撒个气,未尝不可。
当初,是孟采薇自己的一念之差,让依依背井离乡来到颢京,平心而论,她认为自己有责任护这个女孩周全,最起码,要让她生命安全。
孟采薇屏息伏地,不等皇后开口责怪,已是抢先道:“妾身教女无方,请皇后娘娘赐罪。”
她把罪责大包大揽地担到自己身上,便是希望她的身份,能够让皇后顾及几分惠安侯的面子,不过多惩罚依依。
谁知,皇后非但没有露出愠色,反而轻笑一声,屈尊弯下了腰,亲手扶起了仍在啜泣的依依,“早先听说你要为家中妾侍收养孤儿,本宫便满心钦佩之情,不曾想,采薇你也亲自收养了一位。”
皇后蹲□,帮依依掸了掸膝头的灰土,温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依依频频看向孟采薇,忐忑之情溢于言表。
孟采薇自知这孩子是希望自己出面替她回答的,但是,她只是弯眉一笑,哄劝道:“自己告诉娘娘,你叫什么。”
依依眼眶里还挂着泪,说话的声音也还带着哭腔,不过,总算没让孟采薇失望,她轻声回答了皇后,“娘娘好,我叫依依。”
孟采薇这才开口解释,“侯爷还未给新弟妹们取名,妾身便暂且以旧称称呼她。”
皇后亲热地揉了揉依依的发顶,站起身,示意宫婢将孟采薇扶起,“此事,皇上已经告诉本宫了,你与惠安侯决意赐他们以裴姓,视若亲出。”
一边道,皇后也一边示意众人一道起身。
她上前携住孟采薇的手,嘉许地拍了拍孟采薇手背,“你们有此仁心,皇上与本宫都甚为嘉许,今日得知你要携养女入宫,本宫便特地为你女拟了一名,既从玉旁,唤作裴珍可好?”
孟采薇愣了一下,她实在没料到,皇后非但会准许她亲自收养,竟还会给依依赐名。这一下,之前裴少嵇提出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既得到皇后赐名的殊荣,莫说是为孟采薇收养,便是当真捧成了嫡女的闺阁,也无不妥。
孟采薇还是极快地拜下去,拉着依依叩首道:“谢皇后娘娘赐名。”
李皇后莞尔,“你太多礼了,快快起身,大家也都入席吧。”
与此同时,荟英台上烛灯俱点,本来昏暗的夜色,霎然变得光明起来。
近百只通臂巨烛映亮暗夜,却又丝毫没影响新月的银辉。
晚夏的凉风拂过,适才略显压抑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冲散了。皇后坐在正座,已经笑着与周遭命妇寒暄起来,几家闺秀也各自上前见礼,与皇后问好。
一场小小的风波,极快地便在李皇后的笑容下消弭于无形,孟采薇揽着依依……也就是裴珍,重新入座的时候,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这位李皇后,委实是宽宏大量……也颇具主母风范。
她侧眼打量着高居正位的皇后,雍容华贵的服饰下,那是个敏慧的灵魂。
孟采薇并不觉得皇后真的是出于善心,或者是与她投契,因此才这样宽待她。仔细回味刚才皇后的话,不难发现,帝后感情即便没到如胶似漆的份上,但确实是足够信任了。朝中的事情皇帝会亲口告诉皇后,而对于皇帝的一些决定,皇后想来也是心中有数。
比如,皇帝正在暗中重用裴少嵇——裴少嵇正在孝期里,还不能明着出仕,这次入宫,皇帝打得都是关怀下臣的名义,并非以政事相询。
正因知晓皇帝的打算,皇后才在明面上,非常配合自己的丈夫。
裴少嵇明察暗访,打得是孟采薇的旗号,那么孟采薇一回来,皇后忙不迭就给她的行为定性。适才不是说了?这是仁心善举。唯恐还不足以证明帝后对孟采薇行为的支持,还特地给她的养女赐名。
有这样一位贤内助,就难怪皇后为何色衰爱弛,却还能稳坐中宫了。
孟采薇在心底喟然一叹,不由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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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宴,免不得要年轻的女孩儿们竞相比起手巧了。
皇后略与大家寒暄了一阵子,便组织在场的姑娘们比赛引线穿针,争一个手巧之名。
在场的大家闺秀们,女红上都是轻易不输人的。皇后既要她们比赛,自然个个怀揣着好胜之心,想在皇后面前一展自己风采了。
这游戏没孟采薇什么事,裴珍也因为年龄尚小,并不被大家考虑为选手。
谁知,还没开始,适才来寻孟采薇的顾以菡忽然开口,“皇后娘娘,臣女有个新玩法儿,不知可否一试?”
她声音脆若黄莺,在夜里显得格外好听。
李皇后一笑,“本宫当是哪家姑娘这样贪玩,原来是菡娘。”
“娘娘又取笑我!”
“素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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