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眉这才答应着去了,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孟采薇朝她笑一笑,又歇了片刻,才直起身,抬步进了正院。
日光刺眼得厉害。
不是和煦的橙黄色,而是一片灼目的白。
刚迈过门槛,浮着笑意免了一旁洒扫丫鬟的礼,孟采薇便踉跄了一下,险些没有站住脚。
热,火烧火燎的热。
热到孟采薇自己都察觉到了,这根本不是中暑的表现……
来自21世纪的上过生理卫生课的甚至在大学还暗搓搓地看过小黄书的孟采薇,终于迟钝又敏锐地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
不该在这里。
不能是这里。
孟采薇几乎都已经看到了从厅里走出来裴少嵇,他是她眼中刺目的白光里最后一点柔色,是解渴的水,也是解热的冰,但,他更是孟采薇残存的意识里,最不能碰触的人。
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舌尖,锐痛带来片刻的清醒,就在裴少嵇终于看出来她的不对劲,迈出步子,向她走来的一刹那,孟采薇猝然转身,不顾一切地向院外跑去。
“哎——”
迷蒙里,她好像撞上了另外一个人的怀抱。
平坦坚实的胸膛,男人的气息,还有一个有力地,拽住她的手臂,孟采薇仰起头,蒙着一层雾泽的双瞳对上了另外一双,有些陌生的眼睛。
她但觉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个对视中消失殆尽,孟采薇双膝一软,直接跪倒了在石板地上。
那人没有防备,反倒被孟采薇唬了一跳,他蹲□想去扶起她,却猛地一下子,被孟采薇紧紧地拥住。
她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向对方,一双从不曾暴露在阳光下的藕臂,从袖口里露出来。她环住他的颈,将这个人的重心都靠了他的怀里。
“伯、伯母……”
是佟钦隽。
恍惚中,孟采薇努力地聚焦起自己涣散的眼神,想将对方好好看一眼,她不受控制地嘤咛了一声,朱唇微张,却是露出一点沾了舌尖血迹的贝齿。
“热……”
她委屈地哼着,原先清澈的嗓音,竟变得绵哑起来,“帮我……”
佟钦隽早被吓得面色苍白,既不敢推开孟采薇,却又不敢真的将她抱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面前站着居高临下的裴少嵇。
佟钦隽素来只知道自己这个好兄弟性子冷,却还没想到,他会有这样阴鸷的目光。
“放开她。”裴少嵇一字一顿。
“喂,是她纠缠着我啊……”佟钦隽冤枉极了。
“佟钦隽我叫你放开她!!”
裴少嵇的手忽然隔空抬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收了回去。 佟钦隽看得一怔,他再清楚不过,这个动作,是裴少嵇想要拔剑时,才会有的动作。
佟钦隽蹙起眉头,伸手想把黏在他身上的孟采薇扯开。
谁知,被拒绝的少女霎然就盈满了眼泪,滚烫的泪珠啪嗒一下就落在了佟钦隽的手背上,“带我走……不要这里,不要这里……”
“你看。”佟钦隽又是无奈又是厌烦,“我说裴少嵇啊……”
“不要少嵇,不要他!”少女蓦地里尖叫,她使劲在佟钦隽怀里蹭了几下,直蹭得佟钦隽自己都快把持不住,“你帮帮我……我要你帮帮我……”
裴少嵇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他再顾不得旁的,猛一伸手,将缠在佟钦隽身上的孟采薇拉了起来。他攥着孟采薇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孟采薇疼得哀哀直叫,可每一声,都像是一株柔媚的藤蔓,不断地攀在人心上。
可他不想放手。
不想听到她拒绝他,更不想看到她在别人怀里。
偏偏这个时候……
“哎呀,侯爷,太夫人……你你你……你们这是……”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宋嬷嬷夸张地大叫了一声,裴少嵇的眼神,瞬间如冰刀般扎在了宋嬷嬷的脸上。
“扶着她。”不得已,裴少嵇重新将孟采薇推给了佟钦隽,大步向宋嬷嬷走过去。
宋嬷嬷脸色一变,作势就要大喊。
可没等她出声,裴少嵇已是一把掐在她喉咙上,将人狠狠往墙上一掼,一声闷响,震得佟钦隽都僵立住了。
裴少嵇的五指紧贴着宋嬷嬷的喉管,一点点,一点点地收紧,而随着他用力,宋嬷嬷的脚尖,离地面也越来越远,直到半悬空似的被裴少嵇掐着按在墙上,“解药呢?”
“我……我不知道……侯爷说什么……我,我不知道……”
“我数三下。”裴少嵇语气狠厉,“你宋氏平山村七支十九房男女老少的命,可都在你手上了!”
宋嬷嬷脸色大变,双腿扑腾着,试图从裴少嵇的手中逃脱,“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真的没有解药……我没有解药!!”
裴少嵇猝然松手,宋嬷嬷狠狠地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来人,把她拖下去!剪了舌头,给我丢到俆府的门前!”
裴少嵇拂袖,快步赶回孟采薇的身边,顾不得去管佟钦隽,他打横抱起孟采薇,径自往绘丰堂去了。
·
“这,侯爷……我蒙上眼睛,还怎么看病啊?”
“闭嘴。”裴少嵇冷着脸,“子冲,去给他缠上。”
子冲忙不迭称是,拿着黑布就往一脸恐慌的郎中眼睛上蒙,狠狠地打了个死结,子冲搀起郎中,“钱郎中,您跟我来……哎,抬脚抬脚,这是门槛……哎对,往左一点,好好好……停!!来,坐下……”
裴少嵇负手望着郎中被子冲领进了孟采薇的卧房,片刻后,才退了出来。
绘丰堂的院子里,佟钦隽斜着眼睨他,裴少嵇一阵尴尬,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赶紧滚。”
佟钦隽两步走上前,也是一样的没好气,“不用你赶,出了这么大的事,打死我我也不在你们家住了,果然,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操!你打我干什么!”
“打你是轻的。”裴少嵇收回拳头,“换个人我就把他双手双脚砍下来,再剜了他的眼。”
“不是……我说,你至于么,又不是没见过女人……”
裴少嵇一把揪住佟钦隽的领子,“你再多说一句试试?她是我……”
“我知道,是你母亲,是你继母。”佟钦隽不以为意地推开了裴少嵇的手,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你回京,她帮了你不少,你感激她,我都知道。不过,人家也不是你亲娘,你这孝子,装得过了可就不像了啊。”
裴少嵇忽然僵住,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佟钦隽瞥了他一眼,随意地在廊下坐了下来,“你看看你那个小继母,中了药脑子都比你清醒,宁可往我身上扑都避着你,为什么啊?还不都是为了保住你的侯位?你倒好,不知避嫌就罢了,还跟我置气,我还能把你娘怎么样啊?”
裴少嵇并不答话,只是沉默。
“得了,不跟你废话了,你这府里也是个烂摊子,我还是去找我姑母吧。不过我警告你啊,不该留的人别留,我抱过你娘的事要是传出去,我爹非把我腿打断不可!”
“滚吧。”
·
孟采薇意识彻底清醒,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原本还想问一句自己到底把谁给睡了,但看到自己身上的主腰还是早起时换上的藕荷缎子,总算没了那些疯狂的念头。
屋子里仍然点着蜡烛,明晃晃的光让她睡意全无。
孟采薇自己将床帐撩开,挂在了一旁的金钩上,然后趿着鞋下了床。
直到这时,孟采薇才察觉自己的手腕一阵酸痛。
她低头看了眼,左手的腕子上留下整整齐齐的青紫指痕,孟采薇一愣,记忆里零散的片段,总算串连起来。
她在裴少嵇面前失态了。
唔,然后,裴少嵇……生气了?
第28章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值夜的冬妆很快就进到了里屋来。她眼眶又红又肿,俨然是刚刚哭过。
见到孟采薇好端端地站着;冬妆又是有些要哭的架势,但因是在值上;这般失态也是罪过;她便只能强忍着,上前福了一礼;“姑娘……真是委屈您了。”
她话里都带着哭腔;凭白惹起了孟采薇的怜意。
孟采薇笑着挽起她的手;“别哭别哭;我这不是也没事么,有什么好委屈的?”
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孟采薇精神得不行,她牵着冬妆在自己床榻沿儿上坐了,温声问道:“这次的事……父亲和哥哥都知道了吗?”
冬妆摇摇头,“侯爷特地嘱咐了我们,不叫告诉老爷……但是,大公子晚上和侯爷一起来过一次,没进来,不过奴婢隐约瞧着,大公子像是……哭了。”
哭了?
内疚哭的?
也不知道裴少嵇怎么跟孟翊先说的,要是真能让她哥长点脑子,也算是值了。
孟采薇顿了顿,眼神瞄过自己的手腕,禁不住问道:“我下午的事都记不清了,你先跟我说说,侯爷怎么样了?我一定失态得很,他是不是气死了?”
冬妆吸了吸鼻子,囔着声答:“侯爷是动了怒,您没瞧见,连佟公子都被侯爷打了一拳,用过晚膳,佟公子就走了。宋嬷嬷被打了三十个板子,又被侯爷下令割了舌头,直接送到了俆府上……还有秋黛,秋黛也被侯爷带走了。”
孟采薇听得冷汗都快冒出来了,“这么吓人……他带秋黛走做什么,秋黛人现在在哪?”
“夏眉去打听了,子冲说只是暂时给关了起来,侯爷倒没罚她。”冬妆低下头,“侯爷说,那不好的药,是宋嬷嬷给您下的,但那碗鱼汤却是秋黛交给宋嬷嬷的,所以她也有罪,不能轻易逃了去。”
孟采薇颔首,“既然眼下没怎么样,那就应该不会有事,明日天亮了我去找侯爷说说情,秋黛便该被放出来了,这个,你宽心就好。”
她虽然没料到裴少嵇反应会这么大,但以她对他的了解,至少可以笃定,他不会滥杀无辜。
兴许只是想给秋黛敲个警钟吧。
毕竟,自己所有的穿戴吃喝,都要经秋黛、冬妆二人的手,这些细节太容易被人动手脚,这两人若是没个防心,早晚会害死自己。
当然了,这件事主要还是她自己大意了,完全忘记这里和现代社会的差距,下药什么的,还是下春。药,宋嬷嬷你口味不要太重啊。
不过……
低头看了看自己青紫的手腕,孟采薇苦笑了一下,“你还是先去找个化瘀活血的药膏给我吧,手被人掐成这个样子,就算少嵇有本事按住了风声不往外漏,我这只手递出去,早晚也会露馅。”
冬妆迟疑地应了声是,犹豫了片刻,终究只是站起身,没有出去,“太夫人,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了,你说?”
冬妆往外瞧了眼,屈膝蹲下,压低了声道:“奴婢总觉得,侯爷对您……有点怪怪的。”
孟采薇眼皮猛地一跳,她几乎是强逼着自己保持淡定,甚至还挤出了一个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哪里怪?你细说给我听听。”
“您不记得了?白天您回来的时候,是侯爷亲自把您抱回来的。等郎中的时候,侯爷还把我们都赶了出去,只他一个人在里头陪着您……郎中来了,侯爷非要蒙上郎中的眼睛才许他给您扶脉,给您针灸的时候,侯爷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您。”
孟采薇的笑迅速僵在了脸上,冬妆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孟采薇,半晌,方试探地问:“奴婢……先去给您找药了?”
“别,等等!!”孟采薇死死地抓着冬妆的袖口,“你告诉我,我的外衣,是谁给我脱的。”
冬妆一脸“我死了您当我不存在吧”的表情,往后退开两步,“奴婢不知道,奴婢没看见……奴婢看见您的时候,您就已经……这样了。”
孟采薇低头,藕荷色的主腰服服帖帖地包住她胸部以下的部位,而她雪白平滑的双肩,清凉地暴露在空气里。
……尼玛。
裴少嵇他是疯了吧!!
·
考虑到裴少嵇表现太异常,孟采薇本来打算亲自去找裴少嵇要秋黛回来,脚都迈过了门槛,忽然又后悔了,“夏眉啊……要不,还是你去吧?”
孟采薇讪讪一笑,收回脚,“我这几日还是不出去见人的好,反正你往正院去的次数多,替我传个口信,也是一样的。你就说,我身子不舒坦,急着让秋黛回来伺候。”
夏眉对孟采薇的吩咐自然没有二话,答应着便去了。
倒是冬妆一脸微妙地盯着孟采薇,“太夫人……”
孟采薇疲惫地挥挥手,“你也别闲着,去各个院子里走一趟吧,就说我身子不适,这几日就别叫孩子们过来了。”
冬妆忖度了下,迟疑地问道:“那,如果侯爷过来呢?”
“用一样的话。”孟采薇顿了顿,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要是非想进来,就说我不愿意见人。”
冬妆理解地颔首,“是,奴婢省得了。”
·
幸亏孟采薇多嘱咐了这么一句,裴少嵇晚上过来的时候,果不其然打着“探病”的旗号。
孟采薇窝在床上不敢起来,一个劲儿给冬妆使眼色,冬妆再跑到夏眉耳边去传话,最后还是夏眉壮着胆子,出去应付了裴少嵇。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轻,孟采薇躲在后面听不见,便屈着身子溜到门底下听。
大概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裴少嵇对夏眉说话的口吻,一向还算是客气,“我知道母亲不舒服,正是不舒服,才要特地过来一趟。”
夏眉支支吾吾半天,好一阵子才吭哧出说辞来,“不瞒侯爷,若说身子骨儿,太夫人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会子委实不乐意见人,情绪也不好,侯爷体谅她,就别去打扰了吧。”
孟采薇咧着嘴朝冬妆一笑,示意她靠近,“还是夏眉会说话。”
外面的裴少嵇也是沉默了一晌才开口,“情绪不好?怎么个不好?”
“唔……就是不乐意说话,也不怎么搭理奴婢们。”夏眉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虽然太夫人瞧起来没什么异样,可她心里不好受,奴婢都是看得真真儿的,您这会子非要进去,奴婢不敢拦,太夫人自然也不会真把您赶出去……可……我们太夫人已经够委屈得了,您就一定要让她更难受么?”
这回,裴少嵇彻底没声儿了。
孟采薇喜不自胜,猫着腰儿又回到了内室里。
冬妆尾随其后,压低着声问道:“夏眉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啊?侯爷毕竟是关心您嘛……”
“没事没事!”孟采薇仰躺在床上,愉快地翘起二郎腿来,“他这个年纪,就得狠狠吃一回瘪才行,不然一辈子不懂天高地厚,我这也是为他好。”
“你再说一遍?”一个男人的声音陡然在屋子里响起,“是谁不懂得天高地厚?你又是为谁好?”
孟采薇闻声一怔,翘在半空的脚尖儿霎然就僵住了。她与冬妆脸对着脸,却是谁都不敢望声源传来的地方看去。
过了良久,孟采薇但觉身上被冻住的血液总算流通了起来。她往左摇了下脚尖,示意还僵在原地的冬妆往边上挪一挪。
果然,她身后立着一言不发、满面寒霜的裴少嵇,“冬妆,下去。”
“你干嘛!冬妆,不许走!”
“下去!”
冬妆担心地瞥了眼孟采薇,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在裴少嵇冰冷的目光中,慢慢地退了出去。
孟采薇攥紧了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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