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兰点头,冷静地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李汉阳道:“就在年前,腊月二十,因为几乎没了修为,在睡梦中去的。”
腊月二十?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这才多久,怎么连最后一面都……
拾兰仰起脸,看天,半晌,才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姓李,名讳是,素华。”李汉阳很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拾兰在心里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难受,却没有眼泪。
飞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在一处城池上空,李汉阳道:“快到了,我们下去吧?”
拾兰默默地降低,以为是在城里,没想到,李汉阳却指了城南的一处农庄,说就在那里。
天气才开始转暖,山间有一丛一丛的迎春花,农庄里,还种了几处晚梅,现在也正开着,红霞似得一片。
在梅树掩映中,有一处方正的宅院,门口,还等着一位素色衣衫的男修。
拾兰和李汉阳落在了院外,那男修上来和李汉阳见礼,对着拾兰,却有些犹疑,不知怎么称呼。
拾兰也不在意,道:“带我看看她住的地方,讲讲她的事。多谢了。”
那男修却面带难色,拱手道:“这位,前辈,晚辈李崇山,请您出示信物,我才能告知详情。”
拾兰愣了愣,道:“信物?”
李崇山面色尴尬,道:“老祖宗她临终前,说她的女儿一定会来找她的,还会带着信物。”
见拾兰皱眉,又继续道:“我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可,可,老祖宗的吩咐,我们还是要遵从的。”
拾兰不语,李汉阳却道:“你们如何判断,信物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李崇山道:“老祖宗当然提过信物是什么,请拿出来吧。”
拾兰手指在耳边一触,手中就多了一件东西,递过去,道:“是这个吧?”
李崇山看了,一喜,点头道:“正是正是!这就是老祖宗的笔迹啊!请跟我来!”
拾兰收了那张写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纸条,迈进了小院。
李崇山带路,进了大门,穿过庭院,径直来到正厅,引手请两人在上首坐了,又亲手斟了茶,上前。
拾兰本以为是正常待客的礼数,却见他捧了茶,恭敬地来到她面前,口称:“祖宗在上,晚辈拜见!”
说着,就跪拜了下去!
拾兰一惊,衣袖一挥,阻了他的膝盖落地,顺势带地他站起身来。
随即,伸手取过茶盏。
这短短时间,心中也明白,若细论辈分,她倒真的是称得上祖宗的,可她与眼前这人,也不过相差一两岁吧,心下别扭之极。
轻咳一声,道:“你也是修行之人,称我前辈即可——我修为略高过你,也不算占你便宜。便不要再论辈分了。”
旁边的李汉阳也跟着点头:之前他开玩笑说怕拾兰辈分比他大,没想到还真成事实了!幸而,血缘已经很远了,只算是同族而已。不论辈分好,不论辈分好!
李崇山被她一挥而起,原本的一丁点不情愿也消失了,闻言,迟疑了一下,躬身行礼道:“多谢前辈!”
拾兰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下一刻,右手中便多了一沓符篆,抬手递过去,道:“初次见面,这个,算是见面礼吧!”
李崇山双手接了,又道了谢,看清手中之物,也是心中一喜:这种符篆,他在别人手中见过,没想到一下子能得到这么多张。
拾兰又略说了使用方法,才问道:“你带我看看,她住的地方,讲讲她的事吧。”
李崇山从记事起,就知道这个院子里住了位老祖宗,几乎足不出户,却被他们这一支的族人们恭敬地奉养着。
族中满六岁的孩子们,每隔三日,便会被家人送来这小院一次。
老祖宗看着一点都不老,很不喜欢动,每次孩子们来了,她都会对每一个都温和地端详一番,然后放他们在院子里玩各种玩具,也会挨个问问,这几日都做什么了?吃什么好吃的了?闯什么祸了?又发现什么好玩的游戏了……
不管孩子们说的事情多幼稚,多混乱,她都认真听着,专注地看着孩子的眼睛。
不知怎么,不管在家多淘气的孩子,在这个院子里,都很乖巧懂事。
平常大约有十个左右各个年龄的孩子在这,也神奇地没有争执吵闹过。
李崇山回想着,唇边还带着笑,说道:“其实老祖宗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限制过我们,只是,每次被她的眼睛看着,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很好;不管说什么,她都认真听着,你能感觉到她的专注——老祖宗曾经和我讨论过蚂蚁是怎么过冬的,也和别的孩子说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哽咽了,已经成年的男人,还是个修士,忍不住掩面,泣不成声。
拾兰沉默着,只觉得眼里心里都酸酸的,却没有眼泪——她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
只是,看着李崇山的样子,很明显他是真心敬仰怀念那位老祖宗,想必,那些跟他一样的孩子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李崇山终于平静下来,低着头道:“晚辈失礼了。请到院中各处随意看看吧,老祖宗的遗物,封存在她的卧室中,她说,是留给你的。请恕我,不能相陪了!”
拾兰道了谢,阻止了要跟着的李汉阳,独自一人,出了正厅,站到院中。
整个院子并不大,她循着直觉,走到西厢前面的廊上,站在一张摇椅旁边,迟疑了一下,手指触上去,略微转身,看向院中。
眼前,似是出现了一群孩子在追逐玩闹,而坐在摇椅上的人,微笑地看着。
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拾兰并没有一间一间房地去看,而是径直去了卧室,去看所谓的遗物。
她没有时间缅怀伤感,她要线索,要赶时间。
如果有幸,她还有再来这里的机会,她一定会在这里久住。
如果不幸,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遗物,装在一个寻常的木箱里,连锁都没有,一掀,就打开了。
一枚小指大小的玉管,放在一封信上,再下面,是一件墨蓝的衣服。
拾兰拿起玉管看了眼,注意力转移到了信上。
这封信是封着口的,翻盖着,似乎放了很多年,纸张都有些发黄了。
信封上写着的字,让拾兰大大地一惊:
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她的名字,拾兰!
第九十八章 徒伤悲
更新时间2014…10…1 8:04:34 字数:3116
由于寻缘珠,拾兰已是信了李素华就是自己的生母。
她也愿意相信,母亲遗弃自己是不得已的,或许,就如曾经在彩虹门的幻境中看到的那样,被人追杀,不得不……
可眼前,这信封上写着的名字,几乎一下子推翻了她的这个设想。
“拾兰”这个名字,应该是到了任家之后取的,意思就是,捡来的兰花。
李素华知道这个名字,也就是说,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任家收养了。
这……
拾兰深呼吸,压下心中的纷繁念头,把信封又翻到背面,打算启封。
撕?不,拾兰此时已经发现,眼前的信封只是像信封而已,若她猜测不错,不说撕,恐怕寻常筑基修士的水、火术法都不一定能烧掉它。
连她看到的名字,也是带有玄机的。
信封背面封缄的位置中心,按着一个指纹清晰的小手印。
那个,是?
伸出手,拾兰看了看指尖,把右手拇指按了上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拾兰皱眉,细细看了那个指纹,又仔细看了拇指的指纹,没错啊,还少什么?
灵力?不是。
血?对了。
“信封”上附着的阵法开启,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拾兰凝神细听:
我的女儿,今天最后一次来看你。此生,恐怕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多少年以后;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情。
你应该已经长大了,你眉眼和脸型长得更像你爹爹,嘴巴和鼻子却更像我的。
女儿,真想看到你长大的样子啊,哪怕一眼都好。
可是,你我注定了,再无相见之日了。
我在你身上,放了那张短笺。
可是,我知道,你早晚会踏上修行之路的。
你一定很想问,为什么。
女儿,不知你此时是什么修为了,一定比同龄人高出很多,你有没有想过原因呢?
你的爹娘,都只是资质平平,因为勤勉,才显得有些潜质而已。
这个原因,就是我们一家人不能团聚的缘由了。
女儿,和这封信放在一起的玉管,原本是成对的,另一个,在你爹爹身上。
这两个玉管,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女儿,拿着这个玉管,去找另一个吧。
当然,也不要忘记,带着我的骨灰一起,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我的女儿,真舍不得你去那里,可你不能不去!
你的修为,如果不加控制的话,会很快速地增长,快到,超过你的神识能承受的极限,身体能承受的极限,最终,灰飞烟灭。
我在秘境里,看到过抢夺到“秘境灵珠”的人的悲惨下场。
可是,我的女儿,这珠子最终却落到了我的身上,又随着你的出生,和你融为一体了。
我的女儿,我宁愿,这珠子还在我身上,让我灰飞烟灭,也不愿你……
可事情还没有到此为止。
女儿,秘境灵珠是有法可解的,就是和它作用相反的“秘境魔珠”,两厢抵消,会恢复到融合之前的修为。
你的爹爹陪我一起找到了“秘境魔珠”。
他受了伤,拼尽全力,送我们出了秘境。
可那秘境魔珠,在我受伤昏迷的时候,沾了我的血……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陪你长大,甚至不能见你。
今日之后,我会封闭自己的记忆,以防那些知晓我得了“秘境灵珠”的人。
也防止,对你造成危害。
女儿,时间不多了,我,要离开了。
那件墨蓝的斗篷,原是你爹爹的,后来又炼制了送给了我。
穿着它,在秘境里面,你只要不透支灵力,就不怕秘境灵珠从外界疯狂吸取灵力了。
女儿,你爹爹叫韩戎昱,他是你的好爹爹。
我,叫李素华,我给了你一个有麻烦的身体,又不能亲自养育你。
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娘吗?
声音消失之后,信封变回原样,依旧封缄着。
拾兰的眼泪,却好像决了堤。
院子里的两人,都听到了拾兰的哭声。
李汉阳只是一叹,而李崇山,才刚平静些,此时又红了眼圈。
好半晌,拾兰才从屋子里出来,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哭过的样子。
对闻声转身的两人道:“我娘她,骨灰在哪里?”
“就在后堂供着。您要?”李崇山答了,又迟疑地问。
“我娘的遗言说,要我带她去和先父合葬。”拾兰面色肃穆地回答。
李崇山自然不敢违逆老祖宗的遗言。
临走,拾兰丢给李崇山一个乾坤袋,道:“让这里的人好好照顾这个院子,如果……我会再回来的。”
李崇山躬身应是,待拾兰和李汉阳走远,才查看乾坤袋中的物品:一千灵石!
已经远去的拾兰,谢过李汉阳,又拜托他对这里的李家人多多照顾。
李汉阳见她说得郑重,脸色也凝重起来。
思索了一会儿,第一次面上带着世家少主的傲然,说道:“你放心,如果真有人敢打李家的主意,定让他有来无回!”
与李汉阳告别之后,回了斜月居。
在路上,她已经细细回想那封信。
因为对自己的身世释怀,她才能平静地说出“我娘”、“先父”这样的话。
毋庸置疑,导致她们一家分离的缘由,自然就是“秘境灵珠”和“秘境魔珠”了。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觊觎“宝物”的人——不然的话,娘完全可以把她养在身边,即使不能亲近,至少也能看到。
不过,眼前重要的,是水嘉的命运,就让那些人,再多活几年吧。
希望他们够聪明,不要现在这个时候来添乱。
回归正题,她融合了“秘境灵珠”?到最后会不受控制地吸取外界的灵力,以致灰飞烟灭?
可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觉得哪里异常。
连爷爷、水嘉都没有发现——不,是没有发现还是没有告诉?
拾兰决定要问问水嘉。
当然,也要搜集关于秘境的资料了。
她到斜月居,就一头先扎进了藏书楼。
另一边,任之初忽然收到了火峰峰主的传讯,要他放下手中的事,火速返回。
不知发生什么事的任之初,只得丢下已经被烧得半死的猎物,还有兴高采烈欢送他的队友,赶回三才宫。
一进山门,就被等在那里的侍者告知,速到大殿去见诸位掌事长老。
狐疑了一路,在大殿里见到了两排仅仅名字就如雷贯耳的金丹长老,一一行礼后,被告知:“即日起,带领门下所有筑基期弟子进入秘境,与其他门派的队伍一起,从外围向里推进。”
不待他问,又被火峰峰主带着,和沈无言一起到了火峰。
沉默一会儿,火峰主几番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摆手示意沈无言。
沈无言看着任之初疑问的眼神,叹道:“谁让你优秀呢是不是?来,我告诉你啊……”
任之初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反倒平静了。
而火峰主则一直皱着眉,真心为徒弟担忧。
原来,沈无言带着沈子寒见了三才宫元婴期的几位大能,一番密谈下来,有了决定,也有了初步的计划。
首先,秘境,要在正主去之前,初步打扫一遍,以节约其探索和开路的时间。
其次,要保护正主。当然具体的方法就由下面的人去想了。
第三,要有以防万一的退路。
而任之初要做的,就是这前两项了。
其中,更偏重的是第二项。
为什么呢?
谁说的来着,要把一滴水藏起来,哪里比较好呢?当然是放进大海啦。
为了防止拾兰这个“转机”正主的身份不泄露,那最好,就是多弄出几个伪-转机人物了。
条件很简单:百岁以下,修为进境快。——这是元婴修士能感应到的“天机”。
当然,不止三才宫,别的门派也会推出类似的弟子出来。
在打扫秘境的时候,任之初只是挂名的总队长,下面会分设数十个小队,分区域进行战斗。
沈无言告诉任之初的,要比其他被选中的人更多一点。
比如,那个“万一”是什么。
比如,正主是谁。
比如,拾兰的修为似乎比任之初更高些,即将做他队员的人,也有许多比他的修为高。
——最后一点,沈无言本意是来调解气氛的,可任之初反而因此平静了。
看得沈无言感叹:“这下好了,你怕老婆就怕的名正言顺了不是?”
火峰主在旁追问道:“什么什么?那位会是他老婆?”
沈无言当然点头称是,引得火峰主更好奇地询问起来。
任之初一边窃喜,一边在那里暗暗腹诽:说正事呢不是吗?怎么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呢?
殊不知,他自己也一点不紧张啊。
似乎,对拾兰有种莫名的信心。
那沈无言和火峰主也是由于对拾兰有信心吗?
不是的,他们只是决心已定:全力以赴!与水嘉界共存亡!
比起拾兰所惦记的任家二老和弟弟,还有翠山村,他们活了几百年,有家族有弟子,还有更多在水嘉界的记忆,他们,更加不舍得,更加有守护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