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嗯”了一声,伸出大手抹了抹脸,“她这样一个小老太太,对于佛魔之间的博弈有何用处?她的存在与咱们的因果也不太相干嘛……所以,我怀疑,这场博弈当中,还有第三股力量。她应该是属于第三股力量的……”
锦娘头都大了,惊悚地问,“还有第三股力量么?”
“有啥好奇怪的。太虚圣境里的那位完全有资格称得上第三股力量嘛!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件事就成了佛、神、魔三者的博弈……如今回头想想,你当初发现亡荒和太虚这两个空间,绝非偶然呐。”
锦娘懵圈。
丈夫补充道:“恐怕是他们想让你发现的”
锦娘鸡皮疙瘩立了起来,“那么,花为何会出现在太空城内,也就十分值得推敲了,是吧?”
“没错。我上回就说过,咱们都是别人博弈的棋子!他们互相将计就计,互相借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阿泰沉稳地说着,好像对此满不在乎。
眼底却浮着一丝冷意。
锦娘定定瞧着他,忽然有所领悟,“一个要造佛,一个要造魔,另一个难道是要造神?哥,你是被神选中的人么?他让我发现太虚圣境,再带到你的面前,最终是要……把你打造成神么?”
阿泰抿着嘴角。沉默少顷,才徐徐开口道,“锦娘,我的路自己决定。我想成为什么模样,不是他们说了算的。这件事谁是最后赢家还说不准呢!”
锦娘缓缓握住拳头,轻声提醒道,“哥,你要小心。太虚里的那位可别跟天魔打了一样的主意,先让你修出来,达到他的标准了,最后来个吞噬!”
阿泰瞧着妻子,“不要怕,锦娘。这种可能我早想到过了。”
“一定要万分小心。不行的话,咱就别去那个空间了。”
“为何不去?”他不带笑意地提了提嘴角,“去还是要去的。不要怕,你要信我。嗯?”
锦娘垂了眼睛,点了点头,叹息道,“我知道,就算不去恐怕也躲不过。还是积极面对为好!”
“这样想就对了。”他的目光飘落她的胸前,提醒道,“娃儿睡着了”
锦娘回神,“哦”了一声。放下衣服,把睡熟的女儿抱去房间,盖好了小被子
阿泰起身跟进房间,把妻子揽入怀中。把手伸进了她的衣里
过了一会,附耳说,“去厢房吧。我的禁欲期也该结束了”
锦娘红着脸,轻轻按住他的手,“哥,我有点担心,假设四奶奶的天眼是那人所赐,他不会一直透过天眼在注视着我们吧?”
“放心,我设了几重结界。以我如今的精神力量,凭他几只天眼也穿不透的。”
“真的吗?”
“真的。”他点了点头,一把将妻子抱起来,往厢房走去。
*
自那次谈话后,锦娘总感觉生活里潜藏了一道阴影。
目前虽然风平浪静,可是,不定何时会冒出祸事来。
——可是,自那之后,“天魔示现”的江启不知死哪儿去了,再也没了音讯。
阿泰依然每日去太虚圣境中修炼。他的精神识海,从起初的潭水变成湖泊,再成江河,渐渐的,修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在妻子眼里,他简直成了无所不能的人。一抬手,能把金子、银子从地下吸上来。生活简直全面开了挂!
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什么事也没发生。
渐渐的,平静恬美的生活让锦娘淡忘了那些事。
就连五百世情缘的记忆也像看过的一场diàn yǐng,变成了模糊的碎片了。
她的整个身心代入到眼下的生活,重点全都放在了丈夫和孩子身上。
一转眼,到了三年后的夏天。
三岁的周蔚已经长得很高,能和五六岁的小孩儿比肩了。因为异乎寻常的聪慧和与生俱来的战斗天赋,在村里已是个孩子王了。
她敢独自进林子玩,在山兽中间也是大王。
熊大熊二、大金刚、以及林雕,这些野兽猛禽一度是父亲的儿郎们,如今都奉了她为“主公”。
小小年纪,成就斐然。
可是无论谁说起她,都不会说这孩子野。
因为她无论做什么,总有一种冷静又文雅的派头。
好像天生就知怎样做人,骨子里装满了父亲的霸气和野性,同时又懂得用母亲的柔和武装自己。
唯一让锦娘感到遗憾的,就是她太早慧了,少了一点孩子气的幼稚。
想骗她上当一回都特别难!
这年夏天,远在京城的皇帝忽然来信,说即将微服巡访各地,要来拜见一下久别的师父师娘……
夫妻二人这才意识到:山中日月如流水,转眼已阔别这么久了。
一时间,满心升起期待,开始巴巴盼着徒弟的到来。
这日午后,骄阳似火。到处溢满炽热的白光,热烘烘的。蝉声嘶鸣如笛。
阿泰仍进了“太虚圣境”修炼。
锦娘坐在院中树荫下,一边吃着甜瓜,一边摇扇看书。
周蔚独自跑去河里玩。戴着一顶大荷叶,驾驶着一只澡盆儿,到处漂流。顺便捉鱼给娘做晚餐。
河边榕树下水流比较平缓的地方,锦娘种了许多红莲。此时,迎着金色阳光开得特别好看。
莲叶下,还经常有鲤鱼出没。
这种天气里,它们就像开会似的,静在莲荫下一动也不动。
周蔚漂到亭亭的莲花旁。
探着脑袋向水里瞅着,敛气屏息举着网兜。清透的眼珠子定凝不动,光芒灼灼,十足像个捕猎的小兽。
可是,也许是今日运气不好,不知怎的水里兴起一阵浪旋儿,把她的盆儿甩了几个转,竟漂去了密集的荷茎之间,卡在里面了。
周蔚连忙放下网兜,使劲儿用手划。
漫漫莲叶间,如同来了一只捣蛋鸭子,不停发出窸窣、扑通之声……莲花被折腾得七倒八歪。
好容易等她摆脱缠绕,重现天日,一眼看到岸上站了个人!
正饶有趣味盯着她瞧呢!
是个男的,特别好看。和她娘亲的好看是同一级别的,可以称为大美人!
周蔚的表情微微一凝。
她记得娘说过,遇到美人一定要当心,因为美往往代表着危险!
一大一小静静对视着。
那人和气地问,“你是哪家的孩子?”
她眨了眨眼,仰着头,乖巧地回答:“李家的。”
对方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来,“叫李什么?”
“我叫李小棠。”她礼貌地说着,顶着荷叶,从盆里摇摇晃晃站起来。带着一股冷静的天真望着陌生人。
过了一会,奶声奶气地问,“不知先生打哪来,要往何处去?要我指路么?”
对方被挠了痒似的,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第77章 正文结束
男人打算长谈似的; 缓缓蹲下来。“你真可爱啊。要吃糖么; 哥哥给你吃糖?”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丝帕,里面包着几块晶莹漂亮的糖果。眼睛充满鼓励地瞧着她。
——他的人; 他的糖; 以及他的笑,都好看得十分危险。
周蔚警惕地摇了摇头; “我不吃糖。我要家去了。”
她垂了视线; 坐回盆里。两只小手划起了水。
可是; 今日的河水有点怪。明明应该顺流而下的; 却偏偏逆着她,阻着她的小盆,怎么也划不走。
不是有水鬼; 就是岸上的人在作怪!
周蔚心想:“糟糕; 我真遇到坏人了。”
不知为何,心情莫名有点兴奋。
她眼珠子一转; 把敦实的小身板往左侧一压。顿时,盆儿大幅度一斜,在水面上翻了盖。
她立刻顺势入水,如一条狡猾的泥鳅潜向荷花荡深处。
岸上的秦漠惊呼一声; 立刻“扑通”一声跃入了水中。
周蔚天生会水。一到水里,就成了一根肥美的水草。鼻孔自动闭气,用全身毛孔呼吸; 与水融为一体。
这是她的天赋; 根本不需爹爹教。
而且; 她还会用灵力控制木元素。这也是一出生便有的小本事。
见男人下来了,她使劲儿向下游。然后,手舞脚蹬几下,装作溺水的样子,浮在莲叶下一动也不动了。
秦漠心魂俱裂,不顾一切劈水飘了过来。
——这一刻的他,绝没想到三岁的小家伙就懂使诈诱敌了。
他刚要靠近,便见到四周荷花像成了精,茎杆上滋生出细如麻绳的绿藤来,快如游蛇,在他旁边结成一张罗网,“吷吷吷”捆住了他。
秦漠愕然顿住身形,又吃惊又想笑
这是“催木”之法!
虽然灵力很纤弱,以他的实力可轻松震碎,但是,遇上普通武者恐怕真要被她拿下了。
这真是三岁娃娃么!
秦漠心念一转,就势“挣扎”了几下,认命做了她的俘虏。
周蔚耗去不少灵力,累坏了。捉住自己的小盆儿爬进去,像热天的小狗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丫髻松开了,一头软毛水淋淋垂在肩上。身穿一件圆领藕色小衫子,露出两条肥圆的小膀子,浑身都在滴汤淌水。
见俘虏盯着自己发笑,她立刻拿网兜的棍子指住他,嫩声质问道:“你是捉小孩的么!”
“女侠饶命……”俘虏忍着笑,苦着脸说。
他的笑意实在太明显。杂草一样飘在眼里。好像在说:这小孩还挺像模像样的!
周蔚瞧得冒火,双手握紧棍子,蹙眉问道:“我问你,是不是捉小孩的!”
“不是。”
“你为啥拦我的盆儿?!”
男人又笑了。
周蔚竖起眉毛瞪着他,努力学着父亲凶恶的表情。“你再嬉皮笑脸,我要不客气了!不许瞧不起小孩儿!”
秦漠的表情越发失控
啊哟,我的小师妹,真是戳心窝子的可爱啊。
岸上传来一声含笑的呵斥,“周蔚,不得对师兄无礼!”
“爹!”
小女娃扭过头,瞧向岸上威风凛凛的父亲。过了一会,又倏然把头一甩,惊讶地瞧着藤网里的男人。那表情好像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秦漠爆发出几声大笑,一抬手震开绿藤。抱她飞上了岸。
落地时,一大一小身上都已干了。
周蔚惊疑道,“爹,他是我师兄……他就是小漠么?”
平时听爹娘提的最多的就是“小漠”了!
阿泰把女儿从徒弟手里接过去,笑斥道:“豆丁大的人,口气倒不小。小漠也是你叫的?”
“无事。承蒙师妹瞧得起。”
秦漠很开心地笑着,向她示好地皱了皱鼻子。
周蔚无动于衷地瞅着他,不给回应。小脸绷得不苟言笑。
她心想,早知是我师兄,我就要糖了。可惜了!
不过,这点不可告人的遗憾在到家后立刻得到了弥补。
桌上摆放了许多礼物。有吃的,穿的,玩的颜色都很漂亮。她瞧见有小孩儿的东西,立马感到不好意思。尤其想到自己把带了礼物的师兄捆在水里逼供,这份不好意思就更严重了。
她装作没瞧见,一本正经走到娘的身边。
锦娘正在切果子。甜瓜、翠梨、和蜜桃,摆满一大盘。又泡了一大壶灵草茶,配了几样点心。
周蔚瞧出来待客的气氛,不由学着爹的怜惜口吻说:“娘,你辛苦了。”
小人偏要说大人话,逗得三个大人乐不可支。
娘捏了一片桃子放她嘴里,“你玩得也辛苦了去瞧瞧师兄给你带的礼物。”
周蔚嚼着桃儿,悄悄转身向“小漠”瞧着。吝啬又害羞地露出一丝和好的笑容来
秦漠压着满脸笑意,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尊重小孩儿。弓着身体上前来,毕恭毕敬牵了她的小手,领到桌旁,一样一样献给她看。
他拿起一包和刚才一样的糖果,拆开了说,“小师妹,这是梨晶糖,入口即化的。要不要尝尝?”
小娃儿面无表情,过了一会,默默张开了小嘴
秦漠受宠若惊,连忙拈起一块,放进她口中。笑眯眯对她瞅着。
清甜的味道沿着喉咙滑下
周蔚被取悦了,向爹娘瞅了瞅,又向师兄瞧着。严肃的小脸开始冰消瓦解,缓缓绽开一个花朵似的笑容来……
她迅速跟师兄成了好朋友。
这个堪称大美人的师兄一点都不危险,相反,简直好到极点了。他喜欢跟小孩玩,而且无论何时都特别有耐心。
没什么大人架子。
他有很多玩的点子。一会儿陪她演土匪,一会儿又扮将军;一会儿又给她吹笛子。从早陪到晚,两人一起去林子里打仗,一起跟山兽追逐;一起采蘑菇,捉小鱼。
有师兄在,她每一刻都感觉新鲜快活,从没有无聊的时候。
早晨一醒来,等娘帮她梳好头,她就跑去前面,站到师兄的房门口等着。不一会儿,听到里面轻轻一咳,她就出声问,“师兄,你醒了没?”
“还没醒。”里头说。
“没醒怎么说话?”
“在梦里呢。”
她不信。悄悄摸摸拉开门,探出机灵骨碌的小脑袋向里看。两眼像汪着泉水一般,乌溜溜的。
脸上挂着她特有的文雅又天真的微笑。
师兄早已穿戴整齐,坐床上等她了。
两人目光一接触,就像揭开了一个泉眼,大量的快乐从中喷发出来。
他张开双臂,像迎接太阳一样充满欢喜地说,“过来,我的小可爱!”
师兄在这儿住了半个月。
临了要走,三岁的周蔚哭得肝肠寸断。
她打从出生以来,极少掉眼泪。从树上栽下来过,被村里的小孩打伤过,也被火烫过,从没淌过泪。
这回竟哼唧哼唧的掉泪不止,抱着师兄的腿一遍一遍苦劝他,“不要走,回去就没人陪你玩啦……”
师兄被她逗得想笑又想哭。眼里也湿漉漉的。
他最终还是上了马,绝尘而去。
周蔚在娘的怀里哭得要背气。
天生冷静文雅的派头都碎成了渣
“这样哭下去要成傻子了。”阿泰黑着脸,摸了摸女儿哭得全是汗的脑袋,“十五岁前不让他们见面了。老子养她三年,不及那小子来哄了几天!果然女生外向没错!”
锦娘白他一眼,笑道,“瞧你说的真难听!孩子再聪明也不过三岁,她能懂啥?不过是失了一个可心玩伴,伤心了啊。”
这一场伤心持续的时间远远超过父母的想象。连续七八天,她都是恹恹的,一个人默默蹲在门口挖泥巴,谁也不搭理。
有时,母亲会陪着过家家,她会嘟着嘴,兴味索然地说:“我师兄不是这样玩的”
父亲对这熊孩子失了耐心,直接把她关于师兄的记忆给封存了。
之后的年月里,他多次往返京城,给徒弟授艺,从来不带女儿去。日行千里,当天去,次日便归来。
而皇帝因为国事繁忙,也终究未能再回到村庄。
*
又是一年后。
太虚圣境中,阿泰终于走到最后一步,成功破除了那个强大的结界。
充满瑞兽的山林幻像消失了。
呈现在他眼前的,并非藏满奇珍异宝仙乡洞府——这是一个没有一丝生机的黑色世界。
和君寰记忆中的亡荒一模一样!
不,准确的说,这是另一个亡荒。没有日月星辰,没有树木花草。一切都是死的。
无边无际的死气像海水一样涌向入口处。若非他赶紧重设结界,灵泉里的灵气将会在瞬间被吞噬。阿泰凝视着外面的世界,面如冷铁。
就在这时,那座写着“太虚圣境”四个大字的石碑轰然炸裂。
一个无比苍老的声音在半空响了起来,“看到了吧”
阿泰凝视着半空,那里若有还无地现出一个高大的虚影。似乎能量不足,时强时弱,瞧不清面容。
虚影用沧桑的语调慢吞吞地说:“万界正面临灭世的浩劫。你眼前的,原是一个灵气充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