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望着丈夫的脸,语出惊人道,“也许……是因为他的魂魄不稳,无法长久离开身体。”
两人好像完全倒置过来:他成了“笨”的一位,她倒变得无所不知了。
阿泰闻言,微微一怔,“魂魄不稳?”
这一点,怎么又跟他很像?
锦娘若无其事避开了这话题,继续道,“而且,他对气运强的人也附不上。只能找那些功德浅的人,或者干脆选择野兽。”
丈夫咬住嘴角,缓缓点了个头。
他走到妻子身边,把她拥在怀里。犹疑片刻,故作平淡地问,“我的锦娘,在你融合的那段记忆里……也有他是吗?你好像对他很熟悉……”
妻子仰头望着他的脸,半晌才说,“哥,他是我的仇人。”
“仇人?”阿泰微愣。心想,是那个让你疼到万蚁噬心的仇人吗?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酸死了——连跟她有仇也要吃醋。
锦娘的眼底升起寒意,补充道,“是无论如何必须铲除的仇人。”
阿泰点头,低沉地说:“你的仇人就是我的,锦娘。我向太阳发过誓,要把那家伙的脑袋拧下来!我向你保证。”
锦娘做了个柔情而哀伤的微笑。眼里含着千言万语凝视着他。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过了一会,攀住他的脖子,踮着脚想要亲他。
他连忙把妻子抱起来,迎接了她的吻……
只要一个吻就够了,我就原谅你——锦娘给自己吃定心丸似的,在心头念叨着这句话。
——院外的树顶上,乌鸦投来冰冷的视线。
漆黑的眼球中映着女子和丈夫亲吻的样子。柔情蜜意,万种缱绻。
花朵般的嘴唇像被露水打湿了,泛着美丽的光泽。
它一动不动,默默地瞧着。
锦娘忽然一睁眼,推开了丈夫,向树上直直看去。
阿泰也倏然扭头……
乌鸦仍然不动,就像抓到偷情鸳鸯的纠察员一样,阴鸷而冰冷地瞧着他们。就在阿泰脚下一动、准备扑上去时,它的黑影一闪,比老鹰还快地飞走了。
“该死的畜生!”阿泰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时,西面又传来一波哭声。原先的嘈杂与动荡进一步升级。
夫妻俩对视一眼,一起走到前院,向西眺望。
“是里长。儿子儿媳没了。”
“李元庆两口子?”
“嗯。”阿泰窄了眼睛,轻声说,“夜里也被吃了……”
西面的村庄上空,弥漫着极端不祥的气氛。人心的恐慌几乎肉眼可见。
第61章 金刚
“哥; 要不让小漠先待庙里别回来?”锦娘建议道。
阿泰想了想,“嗯,我让金刚去送个信。”
他向林中一啸; 不一会儿,来了一头魁梧的大猩猩。个头跟它泰哥一般高,如出一辙的威猛。
阿泰“叽里咕噜”对它讲了一通,忽然飙起了人话,“……跟他说,不要回来,待在庙里。”
那猩猩深具智慧; 竟用粗声粗气的野兽腔学舌道:“不要回; 在庙里。”
阿泰点了点头,它一脸冷漠领命走了。像个炫酷的特|工。
锦娘骇然; “天啊; 它; 它会……说话!”
“会学舌几句。”丈夫瞥着她的脸,假谦虚地炫耀道; “毕竟是兽类; 讲不了长篇大论。”
锦娘有点傻眼。
她就算融合了未来的记忆; 也跟不上这世界玄幻的脚步啊。
连猩猩都会学舌了; 这是要闹哪样?
阿泰见妻子露出了他熟悉的“小阿呆”表情,心里早已塌软成一片。
——她还是他的小锦娘。真是太好了!
她只是捂着不能说的秘密,才变得老成。慢慢会好起来的。
我得包容她,理解她; 不能给她压力——阿泰在心里告诉自己。
*
村庄的气氛以坠崖之速滑向了黑色恐怖。
被人们刻意忘却的诅咒,如同复活的魔鬼从地底爬出来,升入村庄的上空,对人们挥舞起了魔爪。
人人自危,惶惶不宁。
锦娘站在门口向西眺望着。静静的。
“回家吧,外头冷。”他揽住她的肩。
“哥,你说他们何时会围过来。”
“中午之前吧。”阿泰像置身事外的智者,冷静地说,“人人都惜命,他们怕等到夜里自己也被吃掉。所以……”
“这么快啊……”锦娘低了头,喃喃自语。
阿泰摸了摸妻子的头,“你先回家找点事干。做女人该做的事。这种糟心破事自有男人处理。你操心个啥,嗯?”
“我……好。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
丈夫走进柴棚,提起一个巨大的石磙子,大步下了坡去。往西走出三百步,往河岸上使劲儿一夯!
好像爆破了一座房子,“轰隆”一声巨响,大地“嗡嗡”震动着……
地上硬生生被夯出一道大沟,截断了东西通道。河水大量被引入了沟内……
锦娘怔怔瞧着。
这样有用吗?只能挡住一时吧?
等丈夫提着磙子回来,她才恍惚步入家中。拿起了一件针线活儿,心不在焉做了起来。
他主动解释道,“没啥。就是不想他们堵到家门口来扰了你。”
“啊……”
锦娘恍然,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他洗了手,坐到矮几的对面喝茶,搭配她烘制的蔬菜小饼吃着。
意态宛如运筹帷幄的军师,很是悠闲。时而喝茶,时而赏花似的瞄着美丽的小妻子……
谁也没说话。家里安安静静的。
西面的村民正在迅速集结。
恐惧唤醒了十年前的惨烈记忆。
经过短暂商议,大家一致认为:尽快解除诅咒——驱邪势在必行。
“阿泰那滚刀肉太厉害了。他能安心把徒弟交给咱?”周长根表示怀疑。
江员外也来了。被村民围在中央,一副主心骨的架势。
他用深谋远虑的口吻说:“咱们不要跟他打。拼武力谁也别想斗得过他。”
“那江员外你说该咋办?”
“依江某之间,都先别急。咱们先请神下来,问明白了再作定夺。”
众人面面相觑,认为有理。连忙派人去村外,把之前扶乩的神爷抬了来。
这神爷连仪式也没搞,既不唱也不跳,就被山神上了身——这个神真是一点都不拿乔。
“神爷”浑浊的三角眼变得漆黑一团,眼底泛着一抹红光。
冰冷可怕的气息把所有人吓得三魂离了七魄,集体跪到雪地上瑟瑟发抖。
“山神”用大山一般雄浑又冷硬的声音发出了旨意:“尔等听令,一时辰内必须以天家子向吾献祭,否则每半个时辰会死一人。一天之后,全村被鬼兽覆灭。”
村民们天旋地转,冷汗淋漓。
这可如何是好!不请神也就罢了,请下来反而招来更可怕的诅咒。
村民悲愤交加,把那江员外恨得咬牙切齿。
江员外恍若不知,依旧大义凛然出来主持大局。
他也算有几分领袖气质,斩钉截铁道:“大家都听见了,事态危急。咱们又打不过他……依江某看,只能召集所有人去求他了!跪下来求!求到他们答应为止。这是唯一的道路了。”
“有个屁用!事关性命,求了就能有用?他们又不是傻子。谁高兴拿自个儿的命换别人活?”
“诸位有所不知吧……”江员外卖着关子笑而不语,待所有人都露出好奇,他才感慨似的揭秘道,“他们是信佛的啊!佛门子弟岂能见死不救,贪生忘义?”
众人面面相觑……
“有道理。”周长根缓缓颔首,“他们是信佛的,不可能眼睁睁瞧着咱们死吧!事不宜迟,速速召集大伙儿去东头请命去。”
“万一他们从林子逃了咋办?”大全媳妇紧张地问。
“不会。”江员外胜券在握地微笑,“他们不会逃。因为逃到哪里都一样。”
“这话怎么说的。”有人傻里傻气地说。
江员外笑而不语。
阿泰凝神静听着,终于有所领悟了。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意思,那畜生使的一手好阴谋啊!”
锦娘停下针线,“啥阴谋……”
阿泰皱着眉出神,沉吟不语。
“哥……”锦娘担忧地问。
丈夫“啊”了一声,回神说,“唔,那畜生是想以人命消耗咱们的功德……”
锦娘怔住,眉头蹙了起来。
丈夫“喀吱、喀吱”挠着胡须。过了一会才懒洋洋地说,“一旦有人因咱而死,我们的功德就会变浅……这个毫无疑问呐。”
“人不是你杀的,也会消耗功德吗?”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佛弟子罔顾人命,见死不救,护法神会抛弃你嘛。神的眼里可容不进沙子啊。”
锦娘的脸变得雪白,握紧了拳头。
“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丈夫望着她。
锦娘揪紧手中的袄子,“……一旦功德被消耗掉,楞严咒就不管用了。那么,他就可以……附身了。”
丈夫瞧着她,意味深长问道,“他想附谁的身?我,还是……小漠?”
妻子答非所问,“他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如果我们献祭,他就能得到小漠的魂魄。如果不献祭,他就开始杀人。他反正入魔了,根本不在乎。而你和小漠如果坐视不管,就会一点一点消耗掉功德……最后被他附身……”
“他……为何要小漠的魂魄?”阿泰紧紧追问。
锦娘被魇住一般,静静出了神。手在颤抖着。
他连忙绕过来,把妻子抱到腿上坐着,叹息道,“好了好了,老子不问了。你这没出息的傻家伙……”
“他还是聪明得吓人。哥,我们斗不过他的。”她猛然抓住丈夫的手,“我们逃吧……”
阿泰听她夸别的男人聪明,心里的醋缸顿时破了,不是滋味地沉默了一会,“逃了没用。他会拿天下人的性命做威胁。逃什么?你男人难不成还斗不过一个毛贼。”
“他可不是毛贼……”
男人的醋缸稀里哗啦碎了……酸液流遍了全身。
“你不说他是仇人吗?怎么又夸起来了?”
妻子从恐惧中回神,错愕地看着炸毛的丈夫,“我何时夸他了?”
“他不是毛贼,难道我是?”
“……”
大敌当前,人命关天。
丈夫却在家胡搅蛮缠,本该紧张的气氛被他带歪了几十里路。
秦漠御风飘回来时,一眼瞧见师父把师娘抱在腿上。一手搂着腰,一手摁在胸前,动作狎昵得消魂……
他吓得一个趔趄,想避又避不开。
一时重心不稳,“噗咚”栽了下来。摔了个眼冒金星。
三人尴尬得要烧起来!
师父恼羞成怒骂道:“不是让你待庙里么,你火急火燎滚回来干啥?”
徒弟惊愕不已,“不是让我回来的么……大金刚说的啊。”
师父顿了一下,有了不妙的预感,“……它咋说的?”
秦漠爬起来,学大金刚的话,“泰、让你、不要……在庙——这意思,是让我不要在庙里吧?”
锦娘:“……”
我去。那头猩猩自信满满,雄赳赳的,还以为它都学会了呢!
转眼就把话丢掉一半,意思全反了!
阿泰凶恶得要滴下来,咒骂道,“那只愚蠢家伙,下回还是宰了下锅吧。老子跟它说让你不要回来,待在庙里!”
徒弟乐翻了,“嘿嘿”捧腹道,“算了算啦,好歹它尽力了。人家学一句话可真不容易啊,憋得毛都竖起来了。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眼睛习惯性向后院一扫,突然面色变了,惊叫道,“——师父,雪雕呢!”
阿泰冷眼瞥着他,“一惊一乍叫魂呢,铲掉了!”
“铲,铲掉了?好端端的,铲哪儿去了?”秦漠的脸变得很难看。
阿泰阴森森道,“老子看你一天要瞅几百遍,都快入魔了。砸碎了铲西边田里了……”
秦漠怔了怔,拔腿就往田里跑。
阿泰抬掌把他吸了回来,怒斥道,“混账!”
徒弟眼眶红了,伤心不打一处来,“她好端端的……被你砸碎了。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锦娘:“……”
这都啥呀,还没生呐!
师父气得直冷笑,“你这无药可救的痴子。”
他径直把徒弟拎去外头,捞了一把雪往他脸上凶残地糊去。
“清醒没有?”
徒弟一阵“啊啊”叫唤,被糊得要窒息,不得不屈服在淫威之下,表示自己清醒了。
锦娘简直醉了……
西面村上,已是黑压压一片。
全村四五百人聚集一处,准备向东面发动一场非暴力进攻。
而家里两个男人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居然互相砸起了雪球……一边砸,一边骂,还挺快活!
锦娘忍无可忍地说,“都这时候了,你们能不能靠点谱啊?”
“怕啥,到时候直接把这小子献上去!整天冒痴气,老子看着就碍眼。”丈夫恨极了。
锦娘简直无力搭理他……
河岸上,那些恐惧的灵魂正携带着他们的皮囊向此处行进着。
步伐缓慢,沉痛,以悲伤的节奏踩踏在雪地上。
“嘎吱,嘎吱……”
一大波僵尸正在赶来!
——锦娘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起这句话。
就在这时,阿泰忽然一巴掌敲在了徒弟脑后。
秦漠白眼一翻,软软往地上倒去。师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提在了手里。
锦娘惊异道,“哥,你做什么?”
“既然滚回来了,就拿他献祭呗。留着干啥?”丈夫扭着嘴角,露出一种魅力十足的微笑。
锦娘懵然瞧着他……
明知不可能,却想不出他要搞啥门道。
她不由万分挫败地想:我这笨蛋就是再活几百年也追不上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噢……
第62章 真身
阿泰对妻子挤眼; 微微一笑。揽着她的肩往家走,丧心病狂设下十几重结界后,才轻声说; “我的锦娘,得靠你帮个忙啦……”
锦娘歪了头,打趣道,“……不是说全都交给男人处理就好了吗?”
丈夫难为情地噎了一会,瞪着她发出威胁的笑。
锦娘忍笑,推了推他,催促快说。
他低下头; 附耳说; “你偷偷去一趟江员外家。我用结界裹着你去。”
“去干嘛?”
“……你想过没有,那人的真身在哪儿?”
锦娘表情一动; “也许……是在上头。”
“不。”丈夫断然否决; “他现在有了空间通道; 不可能还把身体留在没有灵气的地方。”
“你怀疑……在江员外家?”
“嗯。没错。”丈夫顿住一会,分析给她听; “他们不提献祭我还想不到; 一提我倒有了灵感; 姓江的小子彻头彻尾就像个傀儡嘛!你看他的表情永远是一个调调!”
“啊……”锦娘缓缓点了个头。
丈夫咬耳朵说:“我严重怀疑那人的真身就藏在姓江的家里。待会儿我提着小漠过去; 插科打诨帮你拖时间,你躲在结界里过去,去找找看。若能找到,立马把臭皮囊带来。”
锦娘心头扑扑狂跳; 咬住嘴唇,点了个头。“万一不在呢,小漠不会有事吧?”
“不会,老子有的是招儿跟他们拖。”他怜爱地贴了贴她的脸,“你警醒些,万一有不对劲,就钻空间里头。”
“好,你放心。我知道的。”
她对他露出一个笑……显得有点外强中干。
丈夫端详着她,“你害怕见到……他的真身?”
锦娘神色微变,不无慌张地瞧着丈夫。
他轻轻叹了一声,伸手在她脸上抚摸着,“别再为那个记忆煎熬啦。我真是见不得你忧惧的样子……”
他顿了顿,“……其实,就算你有过别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