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脑子低劣的奇思怪想,酷爱装腔作势。
恰如演技不入流的小明星; 演什么都生硬可笑。
而眼前之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身仙气,叫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不,更准确地说,她似乎有一股子……鬼气。
——宛如从九幽深处走出来的尤物。
只见她迈着艺妓般轻盈细碎的步伐,如一朵梨花般飘上来。雪色袄子配了白裙,不染一丝烟尘。微风拂过她的鬓发; 青丝飞扬。肌肤胜雪; 眸如点漆。
——这完全是练到满级的李燕妮!
锦娘真的被她惊艳到了,乃至有了惊吓的感觉!
而秦漠和林谆也都瞧直了眼; 好像一见钟情; 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李燕妮走到三人面前; 盈盈往下一拜,“民女冒昧前来; 望大人恕罪。”
“灵玉县主你……”秦漠突然回神似的; 急切地说:“快快请起。”
燕妮缓缓直起身来; 顿一顿说; “听闻大人在四处寻找民女,其实,民女昨日一早便已回到家中了……”她的声音小下去,尾韵中飘出一点凄然; 十分引人遐思。
秦漠立马露出一脸的惊色,“既如此,县主怎不打发人说一声。本官得知县主失踪,心中真是忧急如焚……”
他满腔子深情几乎喷出来,颤声道,“实不相瞒,本官苦寻不得,今天正准备杀几个呢!”
燕妮再次惶恐地行礼。
锦娘上前去,扶了她一把。怀着满腔疑惑,将一根花丝抛向了她耳下的红痣……
咦!
什么也听不见。
李燕妮对她绝缘了!
而且,连灵气好像也没了!
锦娘瞬间有点心惊肉跳。头皮上漫起了一股子寒意。
燕妮抬起眼睫向她一瞥。目光幽深锐利,似乎瞬间把她洞穿了,微微地一笑。
锦娘目光微动,绽开一个婉约的笑容来,“燕妮不如里头坐吧,外面冷呢。”
客客气气的,好像两人从未交恶过!
两个美人的眼睛对视着。目光如两抹惊鸿从彼此眼底飞掠而过,又各自收了回去。
天啊,这怎么可能是李燕妮呢!绝对不是。
——锦娘在心里说。
四人在一种诡异气氛的笼罩下进了前厅。
因为尚未准备早饭,没什么好招待的,锦娘招呼她入座,去厨房把夜里焐着的红豆汤热了一下。
期间,悄悄跑去卧房找她的主心骨,推推床上的庞然大物说,“哥,你快起来,李燕妮来了……她很不对劲!”
丈夫掀开眼皮惺忪地瞧了瞧她。长长的粗腿把被子一卷,翻了个身。
表示完全没兴趣……
锦娘无奈地回到厨房。盛了三碗红豆汤,加了冰糖,便往前厅端去。
拉开障门一看,里头的剧情已经突变了:
李燕妮竟跪在地上,耸动双肩哭泣着。
秦漠万分无措,双眼无辜地瞅着师娘……
好像在说:不关我的事!
“这是怎的了,燕妮何故如此?”锦娘拿腔捏调地问。
“师娘,她执意要取消招亲。问她何故又不肯说。”
锦娘放下红豆汤,弯腰去扶李燕妮。“你先起吧,地上冷呢。”
——有史以来,她没对这妮子如此客气过!
今天可能真遇到鬼了。
这时,燕妮缓缓抬起一张脸来:清泪盈盈,梨花带雨。
一身冰雪仙气似乎被屋内的暖意融解了,露出一个凄楚的内核来——恰是一种萦损柔肠、催人心碎的美。
如果这是演出来的,演技足可封神了!
只听她凄婉含泪道:“大人执意要问原因……燕妮只愿对嫂子说。”
秦漠委屈似的转过脸,征询地瞧着师娘。
锦娘端起长辈架子,点头道:“你和林护卫去门口等着吧。”
秦漠对护卫做个眼色,各自端起红豆汤,往门口去了。
——两人往墙边一杵,修长的人影被朝阳堂而皇之投射在门堂前!
燕妮却恍若不察,在锦娘的搀扶下起了身,坐到凳上兀自滴泪,静美又哀绝地哭泣着……
锦娘默默地作陪,用澄澈的大眼瞧着她。似乎是个睿智而挑剔的看客,带着一点审视置身事外,并不主动入她的戏。
燕妮从袖中取出一块雪锦帕儿,低头拭泪。嗓音如似断魂一般颤抖着,低声倾诉道:“不敢相瞒,燕妮前夜被人追袭,遁入果林,被人……被人玷污了。”
“……!”
锦娘目光一动,神色变深了。
燕妮也不瞧她,玉手痉挛地握起来,犹如握住自己的苦果一般,满脸无法形容的凄然绝望。
“燕妮……已非清白之躯……无脸再谈婚嫁!将来事情抖搂出来,唯有一死罢了。如今大人又为燕妮这等蒲柳之姿闹得全县不宁,叫人情何以堪……”
锦娘震惊地望着她……
她在心里命令自己,可不能慌了阵脚啊!
这个燕妮太古怪、太诡异了,忽然上门来自毁清誉,背后一定藏着巨大的阴谋!
直觉告诉她,被玷污的事完全没影子!
这妮子会不会就是对长贵灵洗的那个呢?但是,她的眼珠子是黑的——又黑又新,像婴儿一样。
脸倒是活脱脱一个李燕妮啊,连红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她的“红痣”是绝缘的……
难道像阿泰昨夜说的,对方继一次亮招不成后,准备耍心计了?
锦娘自认脑子简单,却不愿在大事当前时拖了丈夫和徒弟的后腿。少不得打起精神应对了。
她轻声问道:“你可知当时那人是谁啊?”
燕妮用帕子捂住嘴,堵着哭声,一个劲儿摇头……
其形可怜至极。
锦娘又犹豫问道:“是江湖人吗?”
燕妮只是摇头,声音不成样地说:“我,被蒙了眼……求嫂子莫问了。”
锦娘住了声,同情地瞧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
脑子里拼命转动着……
这个李燕妮没了灵气,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根本就没有空间?
她究竟是被人动了手脚的正牌货,还是彻头彻尾的假冒货呢?
这样跑过来自毁清誉,于“对弈”双方而言又有何深意呢?
李燕妮不待她想周全,又作势往地上跪。
锦娘连忙伸手扶住她。
那妮子要瘫了似的,半蹲着说,“嫂子是贵人的师娘,说话他一定会听……燕妮命苦,只求安静度日,不敢再处处丢人现眼了!”
锦娘把她扶回凳子上,“这又有什么,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真若不愿,他还能逼你不成……”
顿了顿,又支招儿说,“实在不肯,你把免死金牌拿出来砸他的脸。免死金牌是皇上给的,还压不过他一个亲王世子?”
燕妮闻言,只是拭泪,“这种时候,嫂子何必寻我这苦命人开心?县主之号不过是个空名头罢了,那些赏赐之物何曾兑现过?”
锦娘微顿,天真地吃惊道:“竟……竟未兑现过?”
燕妮怆然摇头。抬起眼望着她,目光里一片赤诚和哀伤。
锦娘心中暗叹:诶哟,真是滴水不漏啊。
难道是我想错了吗?
不,滴水不漏才可疑呢!
——原来的李燕妮可是漏洞百出的家伙!
别人提起免死金牌,她恐怕会打肿脸充胖子,默认自己有呢!
——哪会如此坦诚?
锦娘定住心神,又回归正题说:“此事让我跟那徒弟说一声也没什么,可是你就不想寻出那恶人来?”
燕妮凄楚地摇摇头,“女人家,只能自认命苦罢了……何必再闹得风风雨雨。”
此话也是女子之常情,挑不出毛病!
锦娘叹口气,换一种交心的口吻说:“照我看,你又何必声张出来呢……只当啥事没有,有他一个世子爷镇着,还有谁乱嚼舌根子不成?再说了,当时天那么黑,那人也未必知道是你!”
燕妮只是不语,凄楚地沉默着……一副心神俱碎的模样。
锦娘瞧她一会,复又低柔地劝道:“我倒是想劝你,既然不想查那恶人是谁,干脆就当没发生,照样选亲不误;你人既出现了,又突然取消选亲,倒会叫那些人怀疑真发生了坏事……”
讲到这里,锦娘心中忽然掠过一个惊人的想法:
女子名声若是被毁了,除非出家做姑子,不然最好的出路就只能……给人当妾了吧?
咦……
她的脑子里一动,好像触摸到了什么。
燕妮心意已决似的,如灰烬般沉默着。
锦娘招呼道:“刚热的红豆汤,你喝一点吧。”
燕妮静静站起身,凄绝道:“此事就请嫂子代为周旋,燕妮先回去了。”
她以弱柳之态曲膝一拜,缓缓往外走。似乎这一通倾诉耗尽心力,步姿轻得发飘,像在梦游。
锦娘瞧着她,只觉五脏六腑被诡异的感觉死死揪紧了。
燕妮走到外面,似乎看不到秦漠和林谆两个大活人,却在菜畦旁驻了足,哀婉地打量着那些菜……
好像睹物思人般,静静地出着神。
锦娘心里打了个“咯噔”:这家伙搞了半天,不会是为了来试探我的底细的吧?
……若单纯是这原因,何必唱一番苦情戏呢!
锦娘不敢掉以轻心,决定反将一军,轻步上前道,“燕妮,你看嫂子这菜如今长得还好吧?”
燕妮侧脸对着她,用哀柔入骨的声音说:“嫂子这萝卜倒长得水灵灵的,难得的好呢。”
锦娘听在耳中,越发觉得不妙……
她微微一笑,自然又亲近地说:“这还不多亏了你嘛!一盆子灵泉水浇下去,两天就大了,吃起来香得叫人淌眼泪!”
燕妮目光闪了闪……
锦娘忽然不太好意思,犹豫着问道:“燕妮儿,嫂子现在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你那宝贝泉水……能再给我点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鬼,真的。
第42章 真假
听闻这话; 燕妮定格了一瞬,演技出现了裂缝。
但是,这裂缝弥合得极快; 旋即又恢复了她一身的凄婉。
——只见她微微侧过身,幽怨又委屈地说:“嫂子尽会寻人开心,燕妮何时给过什么……泉水于你呀?”
两对妙眸互相瞧着。
锦娘心中冷笑:我诈你,你也反过来诈我。
好样的!
但是,你在刚才那一秒已经暴露啦。有你这点犹疑,足够我发挥了!
锦娘不说话,只在脸上升起一丝恰到好处的震惊来; 错愕地瞧着那燕妮。
仿佛在惊疑不定: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这种事也会忘吗?
燕妮见状……眼波流转。
下一瞬; 忽把眼珠子向后睃了睃,向锦娘挤眉弄眼表示:那两个人还在呢; 咱先不说了……
似是而非; 故弄玄虚; 搅得一手浑水!
锦娘心中不禁击节赞叹!这演技绝了!
只可惜,如此一来; 马脚终究还是暴露了!
你这假冒货!
锦娘正色咳了一声; 表示完全领悟了她的暗示; 笑道:“嫂子开个玩笑呢; 燕妮要不要带两根萝卜回去?”
“多谢嫂子,今儿便不劳烦了。燕妮先行辞去。”
这妮子说罢回身,低眉敛目对贵人的方向一拜……
不待别人说话,袅然转身而去。
整个山川都在瞩目着她的倩影!
锦娘瞧得心中唏嘘不已……
秦漠却移转目光; 偷眼瞧着师娘的背影。
内心的震惊已不能形容了。
方才那一场较量,师娘句句机锋,环环相扣,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把心术玩得入木三分……与那诡异女子过招,丝毫不落下风!
这个总被师父称为“傻家伙”的女子,竟如此冰雪聪明,兰心蕙质……太让他意外了!
果然是配我师父的女人啊……
——秦漠痴性发作,充满感动地想。
锦娘蹑足跨入菜地,拔掉两株杂草,才回身瞧那徒弟一眼。
轻声说,“她是假冒的!”
秦漠回过神,连忙恭敬问道:“弟子请教师娘……”
锦娘学了丈夫的语气说:“你问恁多作甚,自己动脑子想想下一步该如何办……人家都上门作妖了!”
她并不多说,只管拿起搁在窗台上的淘米篓子,去河边淘米去了……
*
小半时辰后,锦娘捯饬出了一顿丰盛早餐,又去哄丈夫起床。
——是的,那家伙每天都要哄才肯起来!
进去时,他四肢纠缠着被子,半睁双眼瞧着屋顶发呆呢。
锦娘坐过去,揪着他的腿毛说:“大王,起来啦。”
他立刻抖一抖被子,把自己盖得密不透风。
锦娘早习惯这无赖德性了,扯了扯被子说:“刚才来的李燕妮是个假货,我怀疑是对方的人!哥,你说他们有啥阴谋呢!”
“老子听到了。”丈夫兴致缺缺地说。
“你怎么看的?”
丈夫匀出一点视线瞧她,“……想知道?”
“想。”
“那作为交换,老子今天不刷牙了。”
——他提出这么个条件。
锦娘一噎,无奈地说:“天底下的帅哥都刷牙,像你这种帅到炸裂的男人不刷牙,传出去不像话吧?”
“又拿轻浮话哄老子!”他翻过身去,不屑地咕哝道,“哼,牙齿都给刷薄了,老子一口钢牙迟早被你贻害了……早饭弄了啥?”
锦娘勾住他的脖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拖起来,“红豆汤,你不爱吃的话还有米粥。煎了饺子,烙了菜饼,煮了鸡蛋,还蒸了咸鱼。怎样,够吧?”
“饺子啥馅儿的?”
“当然是你爱吃的荠菜肉嘛。”
妻子麻利拆开他的辫子,重新编得整齐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臂举到头顶伸了个懒腰。“荠菜肉,老子勉强还有点兴趣。”
还勉强呢!哪次不都吃得精光!
锦娘笑了笑,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香了一口。“快说说嘛,你究竟咋看的?那只假燕妮一身妖气上门来,也不知是啥阴谋!”
丈夫偏头问道,“先不管啥阴谋,你为何肯定她是假的?”
锦娘贴着他的脸说,“……她跟平时不一样,除了皮囊之外,哪都不像从前了。”
“跟从前不一样就是假的?”
丈夫表示不以为然,捞过衣裳往身上穿,“我的锦娘,你的小脑瓜子可曾想过何为真、何为假?”
锦娘立刻撇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就省了吧,我的脑子简单,可说不清这些奥妙!”
阿泰转过身,无奈地瞧着她花朵似的脸蛋,“那老子问你,你这真假以何作为判定?她又假在哪里?脸不像吗?”
“脸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特别生动入微,绝对不是易容的!”
“好,我们暂且先排除易容和幻术,认定此人和李燕妮长得一模一样……那么,在你看来,她又假在哪里呢?”
——丈夫发出这种奇怪的追问。
锦娘皱了皱鼻子,“哪儿都跟以前不一样。处了长得一样之外,完全是两个人!”
她把方才灵泉的事也详细说了说。
丈夫意味深长地说:“你这样说,只能证明她不是原来的李燕妮,但是,不能说明她是假的!真假这种事,很难说清的哦!”
妻子只觉云山雾罩,愣了一会,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究竟是啥意思嘛!老欺负人家脑子简单,你这男人太不厚道了!”
丈夫拿乔地微笑着,斜乜了她一会,才无奈地说:“你想事情不能死板啊。有没有想过,说不定以前你瞧见的李燕妮是假的,这个才是真的呢?我的锦娘,局面越是复杂……你越要变通着想啊!”
锦娘凝固住了。
好似被一阵强电贯穿,从头顶麻到脚心……
没错啊,李燕妮是穿越人士呀!
谁知道她怎么穿的!
万一不是魂穿呢?
万一这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