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锦转过身,仰脸瞧着他。内心的困惑袒露无疑:“这样想会不会太道貌岸然了?在我看来,掠夺本身就是恶呀……”
你再敢怂恿我,我可就要无法无天啦——她心里挣扎地想。
丈夫的目光伸入她的眼底,深深的一直探到灵魂的边缘。
他带着怜惜轻叹一声,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这种意义上的恶是你的一部分啊,锦娘。事情到了某个程度,你必须要学会正视自己,接受自己……”
严锦陷入怔忡……
“如果你是一头虎,你无法不吃山羊;你是一条鱼,就无法离开水;如果你是一朵花儿……你就该做你这朵花该做的事。顺应宇宙的选择,反而又是一种善了……”
“那修行不就没了意义?”她表情怔怔的,如孩童般依赖地问他。
这个问题,让丈夫的心软成了水。
他撇了撇嘴,再次温柔地叹息道,“你就是一个村妇啊,把修行那种事挂在嘴上做什么?修行啊,那可是一说便是错的东西。谁能真正明白……”
“你也不明白吗?”
“不明白。”
“可是你把楞严咒修得那么好……”
“我没有修。我拿来一用。”
丈夫的话里似有禅机,她简直听不懂……张嘴愣了半天,不禁又疑惑地问:“可是,你刚刚不还让我要谨慎嘛!”
他嗤笑一声,“谨慎与畏首畏尾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前者会让你强大,后者让你弱小……你选哪一种?”
她嘟起了嘴,抿住笑意道:“瞧瞧,话都叫你说了,我成了傻子!”
丈夫一笑,叉着她的胳肢窝把人抱起来,在院子里晃起了步子。
“总之,下回遇到横行霸道的江湖人,只要时机合适,你就顺手替他们消消业……但做无妨!”
她趴在他的肩上,一边揪玩他的辫子,一边陷入了沉思……
被他这样一诱惑,内心的邪恶渴望全都汩汩涌出来了。
*
午饭前,秦漠来拜访师父师娘。
带来一筐子鸡蛋和五斤猪肉,摆明姿态来蹭饭吃的。
严锦对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等待吃饭的过程中,师徒俩去后面竹林比划了两下。
云信临走时说:“让他好好活着……学个木工吧。”
这话听来与世无争,实则却大有玄机:在强敌窥伺的形势下,让这株皇室独苗好好活着又谈何容易?不教点防身手段,根本寸步难行啊!
阿泰领着徒弟诵了五遍楞严咒,之后,又开导他的功夫修习。
“……你不要以为真气是你自己滋生出来的。你这愚蠢的念头赶紧就此打住!你这蠢物原是个‘无’,因本心妄念一动,成了一个‘有’。你身体中有一道心门,连通有无之间,把它找到,你就能连接宇宙,乃至最后碎掉这个虚妄的宇宙!”
徒弟听得五体投地,“师父,按您的心法修下去,我活上几百年不成问题吧?”
阿泰侧目,“你这种不踏实的蠢家伙活那么久有何意义?”
“意义就是为了变得和师父一样踏实又聪明。”徒弟振振有词地说。
师父:“……”
要命的。家里已经有一个成天巧言令色的,现又招来一个,往后怕是没有正经日子可过了。
他板着脸沉默好半晌,才冷哼一声道,“听说,早上似乎来了几波江湖人?”
徒弟连忙恭敬回道:“统共来了四波。除了陆坤等人是路过的外地人,其余都是各大山头上的土匪。这几年都从良出去,或办了镖局,或做了小本买卖的……”
师徒默默对视一眼。
阿泰忽然歪起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坏笑来。
徒弟也笑了。笑得憨厚无邪,像个没有坏心眼的孩子。
“往下就是抽丝剥茧地过招了……”那徒弟虔诚地说,“到时弟子本事不济,还求师父护着,保我这条小命。”
阿泰吃了酸东西似的,狠狠皱起脸来,“动不动就学小女子卖乖撒娇!不成器的东西!滚出去吃饭吧!”
“哦,是。”
*
这一晚,长贵没再进林子。
严锦确认了这一点,心中堵着的棉絮好似消散了,十分舒畅地沉入了睡乡。
后来,忽然来了个怪梦。
梦见自己溺了水,口鼻都被淹没了。窒息的感觉痛苦极了,她拍打着手脚醒过来,发现丈夫正捏着她的鼻子……
“你搞毛呢,深更半夜捏我!”
阿泰咬牙道:“不捏你能醒吗?老子喊了你一千八百声!要命,天下哪头猪的睡功也没你好!”
严锦揉揉惺忪的睡眼,“你喊我干嘛?呃……不是坏人要来了吧?”
提到这话,整个人激灵一下醒了过来,把两眼瞪得溜圆。
丈夫把她揪起来,穿上一件厚厚的虎皮袄子。口中冷笑道:“哼,不是坏人要来!是坏人要过去了!”
“啥?”
“哥哥带你吃夜宵去!”
严锦心中一动。他语气不太对,冷得掉冰渣子了。吃夜宵?家里从没这讲究。
难道是……那种夜宵?
兀自寻思着,丈夫已经给她戴上了兜帽,二话不说抱着人出了门。
他身形高猛,她相对小巧,就像抱着个娇懒的大孩子。
走在幽梦般的月光下,画面丝毫不显违和,相反有一种狂野的诗情画意。
“你是听到他们说不好的话了?”严锦轻声地问。
丈夫并不正面回答,声音却冷得像把钢刀,“那些龌龊的东西,待会儿给老子狠狠抽干他们!”
严锦的声音更低了,“哥,我吸他们,不会被他们龌龊的真元玷污吧……”
“你想多了。前两天吃猪大肠都欢得很,这会子倒讲究起来!真元哪来的龌龊与干净之分?”
“呃……”
“老子跟你挑明了说吧,武者的真元是高度淬炼的灵气,会让你的……花丝十分受用,只有开这个荤你才能迅速变得强大。”
严锦愣愣的,“你咋知道?”
“动动脑子就能知道!一头老虎你喂它吃草,能有好吗?”
“我是老虎吗?”
“你反正不是山羊……”
严锦错愕,半晌才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小白兔的。”
阿泰低笑出声,“我的锦娘,你真是活在白日梦里啊!老子带你回到现实吧!”
他纵身一跳,速度飞快上了一株巨大的松树。
——下方就是村口的议事堂和戏场子。
此刻,场中扎了几个帐营,燃着几簇熊熊的篝火。约莫二十个江湖人围着火堆,各自饮酒寻欢。或立或坐,或以贵妃般的慵懒斜卧在地,形态各不相同。
火堆旁不伦不类设了张八仙桌,上头摆满了酒肴,无非大盘的鸡鸭鱼肉之类!
想必是里长父子做的东,二人正满面巧笑当着陪客。
李元庆自上次的“熊…屁股”事件后,很是蛰伏了一段时日。如今重出江湖,风骚不减当初。
居然把寡妇也带来了,陪着他周游敬酒,插科打诨,把气氛撩出了八百里骚。
一个秃头鹰鼻的家伙拉着寡妇的手说:“……弟妹这等容色,老哥打出娘胎从没见过,元庆老弟果然艳福深厚,哈哈哈……”
旁边的一位江湖客嚷嚷道,“艳福是深是浅,看脸看不出来,摸手也摸不出来!”
众人开始乱七八糟地起哄。
李元庆佯装不懂,很不服气地说:“哥哥是何意思?难道怀疑小弟担了个名不副实的艳福?这话我倒不能听了!”
“不能听又如何?”
李元庆暴睛瞪眼地对寡妇吼道:“水儿,脱给哥哥们瞧一瞧,让他们也开一开眼。”
寡妇似乎还想要脸,低头忸怩着不肯。
元庆立刻把酒壶子一丢,揪住她一阵拳打脚踢。
——是真打。
严锦站在树上,能听到拳头落在骨肉上的闷响。
火光里,寡妇浓妆艳抹的脸扭曲成受难的信徒模样,空洞迷茫瞅着半空的月亮。
江湖客中有的围观起哄,有的起身劝架。
陆坤忽然站起来,大义凛然地怒斥元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如此虐打一个弱女子!真是为天下男人所不齿!”
他上前揪住元庆,用力一掀,把人抛出去十来丈。
寡妇衣衫凌乱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地定格着,仿佛死了一样。
陆坤把她搀扶了起来,又立刻避到三尺之外,语气十分庄重地说:“夜寒甚重,大嫂莫在此久留了,请速速回去歇息吧……”
严锦困惑极了,这个可恶的江湖人,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丈夫似乎知她所想,轻轻在她耳边说:“你瞧斜对面树上。”
严锦立刻凝目一瞧:好家伙!
李燕妮穿着一身白色仙衣,斜卧在一根树杈上偷窥呢!那清冷又妖娆的姿态,似乎又是潘版的小龙女了……
陆坤莫不是发现这位仙人了吧?
“大哥……”
“嗯。”
严锦抿了抿嘴,耳语道,“还是别抽干啦,我觉得留着他们给李燕妮真挺好的。瞧着就挺高兴……”
阿泰暗笑,“每人都抽点儿。”
“……我不会上火吧?”
“废话多,快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锦娘:天下武林是我的大粮仓~
小剧场:
作者:听说山匪来了,你和徒弟坏笑啥?
阿泰:笑怎么了?不能笑吗?
作者:他们是坏人吗?
阿泰:喂……你这脑子如此简单还好意思出来写书祸害世人,老子都替你感到害臊!
作者:……
*
今天我好歹上四千了……
第34章 妙绝
花丝根植在意念中。
无形无色; 无触无味。介于微末与虚无之间,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明明没有实体; 却又遍布她的全身。
只要意念一动,它可以从她身上每一处飞出,长达二十米辐射范围。可以是一根,也可是上万根,任意而发,随心所欲。
此刻,锦娘坐在丈夫腿上。手指微微一动; 便将二十根花丝分散飞向了江湖客的丹田。
涓细的温流; 静静地向她的经脉中汇聚。
致命的满足感在心尖上疯狂跳跃起来……
吞噬……
阿泰说要认识自己,接受自己。
那么; 我是什么?
我有可能是拥有食人花功能的人类; 准确地说; 我应该是一个半花半人的物种。
——这是锦娘在这一刻得到的自我认知。
在前生那场被吞食的过程中,一人一花的意识就这样融合在一起了。她拥有着人的形状; 也拥有了万千花丝。
锦娘闭上了眼睛。识海中; 缓慢又清晰地浮现出一个色泽如红蓝宝石的花株形象; 冷酷森严; 强悍到了极致……
丈夫紧紧搂着她的腰。
他似乎很兴奋,贴着她后背的胸膛上,传来暴雨般的心跳。即便隔着一件虎皮袄子,韵律也清晰可感。灼烫的呼吸落在她颈后的肌肤上; 充满克制,又饱含颤栗。
少顷,锦娘浅尝辄止地收回了花丝,悄声对身后说:“先抽这些吧,剩下的先储备着?”
他未置可否。
不知为何有点失控,忽然把手探进了她的袄子里……
锦娘诧异地回头。咬牙切齿掐了他一把,给了他一个“冷静”。
丈夫这才把手拿出来,万分惭愧似的,低垂了脑袋……
*
“谁!”下方传来一声断喝。
锦娘心中一惊,连忙回头。
是陆坤!
——他出声揭发了李燕妮!
众江湖客集体“刷”一下抬头,向李燕妮栖居的大树上瞧去。
哇哦……
女子白衣黑发,似仙似鬼,横陈在树枝上,醉卧在明月下。绝代风华惊艳了整个深秋的寒夜!
画面定格在那一瞬,人人有了一种美得窒息的……错觉。
锦娘咬着嘴唇忍笑,本想恶作剧地把她抽下来,想想那画风又太疯癫,终究没下得了狠手。
寡妇也定睛瞧着。
待看清是谁之后,被揍得发僵的脸瞬间狞曲了起来。
“哟,我当是南边坟地来的女鬼呢,原来是我们的灵玉县主啊!”她有些癫狂地一笑,唱戏似的把袖子一甩,“县主大人驾到啦——”
“啊,原来是灵玉县主……”
众人惊愕非常。谁也不理会那寡妇的酸腔,只把两只眼睛痴呆地瞧着树上。
李燕妮这才从梦里缓缓苏醒。
慵懒地拗起了身子,向下方投去淡漠的一瞥,露出一点世外高人的狂狷与乖张来:
“何人吵闹,扰人清梦!”
声音清冷如雪。
阿泰立刻吃不消,出声讽刺道:“这女子脑子怕是真的有病!”
锦娘连忙回头,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丈夫咧嘴一笑,“放心,有小结界。声音出不去。”
“那你不早说!”
陆坤凝望着树间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扬起一抹兴味来:“在下南海派陆坤,闻知灵玉县主仙号,冒昧来参加选亲。此番巧合得以一睹芳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树上女子不屑瞧他,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酸话一箩筐。灵玉县主是朝廷封的,与本姑娘何干?区区一个乡野村姑,当不得阁下抬举!”
端的是冷傲绝艳,堪比一株岭外寒梅!
篝火边的大侠们见陆坤争得头功,岂有甘于落后之理?
纷纷向树上的女子介绍自己:
“在下振海镖局总镖头连振海,见过灵玉县主。”
——此人是个长相出众的青壮男子。样貌十分英武。两道浓黑剑眉斜插鬓角,一双湛湛星目熠熠含笑。既有悍气,又不乏儒风!叫人瞧着十分顺眼!
“在下乃洪丰商行的东家杜子衡,见过灵玉县主。”
——此人嘛,生得一副文雅清俊的模样,身材颀长,玉树临风。谈吐间隐含羞意,似是不常与女子打交道,神态略微忸怩。却又不乏一种暖男的魅力。
下方的一干人中,也就陆、杜、连三人可看了。
其余的全是歪瓜裂枣,不瞧也罢……
燕妮内心兀自评判起来:“哼,论脸,三人都还不错。连振海是经典的俊男,身份也还可以;但是若论器大活好,恐怕要属陆坤;但这两人的营生都不太稳定。本小姐可不想整天刀口舔血过日子啊……相比之下还是杜子衡略胜一筹,但是那破名字又是个什么鬼?肚子疼吗……”
总之,就没个完美的!
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又比周泰差了去?
随便挑一个胜他上百倍好么——燕妮内心既不屑又得意地想。
她高坐枝头,清高不语,那模样越发撩了男人们心尖的痒处。
陆坤举杯道:“灵玉县主,今夜月色迷人,在下邀县主下来共饮一杯如何?”
另外两个美男,也用仰慕的小眼神瞟着树上,不甘落后地向美人举杯,发出邀请。
不等县主回答,寡妇却在一旁装傻弄痴,把手帕舞成一团花儿喊道:“灵玉县主快下来——树枝上头冷,你小心冻出大鼻涕来把女婿们吓着了,哈哈哈!”
疯疯癫癫的,把上好的风月和成了稀泥!
李燕妮气得肺疼!
他们让我下去,我就下?我有这么廉价吗?
——她心里整个儿狞了起来。
当即,这位县主的神色越发清冷,一个翩跹的翻身,直直站到了树梢上!
白衣飘飘,迎风而立,好像要扶摇直上,飞入月宫。
下方惊掉一大片眼珠子。
“好绝的轻功!”
“天啊……竟是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
一堆激赏之声,把阿泰肉麻得直哆嗦……恶寒不止。
“回去吧,锦娘。不瞧了。”
妻子却一脸兴致勃勃,“再看一看嘛……”
这时,只见燕妮满面冰雪之色,睥睨着下方说:“想让本姑娘下去喝酒,好啊!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