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问世子爷有没有娶媳妇;有人问世子爷看不看得中他家姑娘。有人不停地哭,嚷着要为世子爷肝脑涂地…………谁敢杀世子爷,他第一个不同意。
长贵烂醉如泥,求世子爷把李燕妮赐婚给他。头一夜让给世子爷睡。——李燕妮听得脸色发白,浑身掉冰渣子。
李俊逼王寡妇脱衣向贵人致敬。王寡妇害羞不愿,被抽了个大耳掴子……
现场陷入浑浊与疯狂。
在贵人的溺爱和纵容下,醉酒的男人们丑态百出。一个个成了毫无戒备的孩子。
而那贵人始终温润如玉,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优雅立在沸反盈天的酒场子里,高贵如天上的星辰。
严锦一直在默默地吃。
她预感这种场面不是好事,搞不好要出大娄子。
刚这样想完,“大娄子”就自己来了。
周长根醉坨坨的脸上挂满泪,跑世子跟前痛哭道:“贵人,我周长根这辈子没被人看得起过。我就是全家死光……也绝不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严锦顿住筷子,扭头看去。
秦漠笑眯眯地说,“兄弟,我的血肉本就该分与子民同食,有何不可?”
周长根哭得更凶了,许多村民跟着他哭。“不能。这样好的官,我们不能吃掉啊!”
女席上,脑子还清醒的女人们面白如纸,个个发起了抖。
几个尚能自持的官吏和员外们,酒水全化作冷汗从毛孔溢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子们的鼓励哦!
第17章 驱邪
秦漠不说话了。气势静了三分。
身上的亲切如海潮般消退……
在场稍有神智的,都嗅到了“伏尸百万”的味道。
妇人们趴到地上,成了寒风里发抖的兔子。
严锦也连忙把嘴一抹,筷子一搁,双膝利索地着了地。
——统治阶级喜怒无常,还是不要自恃“师婶”身份了。不保险。
秦漠向她瞥去一眼,嘴角抽了抽。
这对夫妻是两个极端。一个硬如铁,一个软如绵,都让人无奈。
跪下去就罢了,嘴里又偷偷嚼东西——当他瞧不出么?
他上前把人搀扶起来,恭敬道:“此事与夫人无干,快快请起。”
严锦顺势起了身,低眉敛目坐回了椅子上。
算是完成了一个戏份。
再抬眼,官吏们已经全都瘫软在地。
不是夸张,里长的牙齿在“咯咯”打战。声音清晰可闻。
被酒腌透的醉汉们梗着粗脖子,踉踉跄跄转悠着,充满不解地看着四周。几个冷面护卫走上来,毫不客气将人摁在了地上。
得意忘形,乐极生悲,说的就是眼前!
欢天喜地的官民同乐,转眼切换成森罗殿场景。
前一秒还是兄弟的秦漠,后一秒成了审判者,手握判官笔断人生死。
这场疯抽到了极致!
严锦下意识向丈夫瞧去。
见他大马金刀坐在祠堂前,沉凝地注视着这边,心中才稍定些。
“谁来说说吧。”秦漠悠然坐到椅子上,“背后藏着有趣的故事啊……里长大人,你来说?”
里长趴在地上,牙疼似的支吾着,哭腔拖得老长,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秦漠安慰地笑一笑,“不必怕。本官素来爱听天下趣闻。对黑巫邪法最有兴趣。各位请畅所欲言。”
他语气贴心,循循善诱。可是,没人敢再领教他的亲切了。
蝼蚁草民们抖如筛糠,匍匐在魔王脚下。
秦漠看向四奶奶,“老人家,你可知内情?”
老人连忙先撇清自己,“回贵人话,老婆子没去看。”
“没看什么?”
“降神。”四奶奶抬头,鼓着眼睛说,“村里粮食丢了,请人来降神。结果神降下来没给启示,给了一个诅咒。他们都被咒了。”
四奶奶比里长出息多了,口齿超常伶俐。而且,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诅咒?”秦漠缓慢重复了一声,“……诅咒了什么?”
“这个老婆子就不知啦。”四奶奶瘪着嘴,脸肉抽搐了一下,“无非是拿人命换人命吧!十年前拿孩子的命换我们活,现在要拿天家子的命换我们活。都一样!”
有人“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严锦的胃里也跟着一抽。
秦漠扫视一眼,身体略前倾,问道,“十年前为何要孩子的命?”
“十年前野兽下山吃人,逮一个吃一个。村里就请人降了神,说要拉十个孩子去祭山。祭完就好了。现在大概也是这码子事。”
四奶奶阴森森地说,“他们可能想祭掉你,割你的肉喝你的血。不然破不了诅咒。”
村民们发出哀哀的哭声。
有人嘴里“呜呜”抗议,含糊地骂四奶奶“老虔婆,贼苍根”。
秦漠靠回椅背上。指节轻敲扶手,好像听戏到了得意处,悠然和起了拍子。
半晌才又发问,“里长大人应该去看了吧?告诉本官可好?”
里长抽搐了一下,呜咽几声方开口道,“……回贵人的话,山神说,马上要大祸临头了,嗯……要驱邪,找个不满二十岁的天家血脉,每人吃上一口肉,喝上一口血。嗯,嗯……”
空气里的水份都蒸发了,干燥得剐肺。
严锦的胃里好似有刀子在搅腾。
秦漠轻轻“啊”了一声,点头说:“本官方满十八,家父与圣上同胞,确实符合条件……啊,真是送上门的肥肉呢……若诸位吃不上这口肉又当如何?”
“说,说夜里会有鬼兽……上门吃人。不驱邪的死全家。”
“鬼兽?”他眉头微动,把目光投向现场专家。
四奶奶怪模怪样皱起脸,“鬼兽是被灵鬼加持过的野兽。”
“灵鬼?哇喔,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嘛。”秦漠发笑,随口问道,“灵鬼加持过后的野兽,眼睛是红的吗?”
严锦心中一动。
这家伙好厉害,全都问在点子上。
“不知哦。见过鬼兽的人都死了。”四奶奶道。
秦漠鼓起腮帮子,好像沉浸在戏韵味里不能自拔,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
人人被他营造的气氛揪紧了肺管子。
似乎发现严锦在注视,他瞧过来,顽皮地挤了一下眼尾。
严锦:“……”
这家伙忽然问,“不知夫人有何看法?”
严锦木着脸,不情愿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张嘴说:“呃,当天去现场的应该不下两百人吧?”
秦漠看向里长,示意他回答。
“确实,大,大概两三百号。”里长说。
严锦看着他。
秦漠:“所以,夫人的看法是?”
“呃……”她忍住胃里的翻涌,“没啥特别看法。就是觉得两三百号人啃你一个……不够的吧。”
秦漠“噗嗤”一笑,“……确实不太够。”
严锦说完,就不吱声了。
她难受得紧,想回家去。一点都不想发言。
“我们没想动手啊!”周长根忽然说。
梗着脖子,一脸怨愤,像要打人。浓重的鼻音里透着一股子委屈。显然是酒意未消。
世子爷弯眼微笑起来。那种令大地回春的亲切又回来了。
“本官明白的。”他温柔地说。好像真的很相信周长根。
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如今诅咒已降,该如何是好?若不驱邪,本官岂非要目睹子民为邪法所害……于心何忍呐?”
他的表情低落了下去,眉头也蹙起来,似乎深陷苦恼之中。
这是一只人精,超级人精——严锦觉得。
他一举一动都有谋算。
这时,李燕妮犹豫着抬起头来,“大人,可否容许民女说两句。”
“哦?好啊。”
李燕妮跪直了身子,眨眨眼道,“依民女所见,此事乃有人利用神鬼之说对付大人。先用粮食一案将大人骗来,再以诅咒煽动村民暗施加害。所以,此案的关键在于那个跳大神的,把他捉起来拷问,再顺藤摸瓜,定可找到幕后主使。”
她顿了顿,自信地说,“这朗朗乾坤,浩浩宇宙,何来怪力乱神之事!说到底,终究是居心叵测之人的诡计!”
“啪、啪、啪!”秦漠似乎激赏万分,含笑鼓起了掌。
“姑娘所言,实属高见。只是若无神鬼,粮食离奇丢失又如何解释?”
李燕妮不屑一笑,斜瞥着四奶奶,“什么房子大的老鼠精,我是不信的。我只相信,万事都应有科学合理的解释。”
四奶奶气饱了,仇人似的瞪着她,“呼哧呼哧”直喘。
秦漠问,“何为科学合理的解释?”
李燕妮舔了舔唇,“大人试想,三十多户的粮食有多少?按每户十石算,也有三百石。全运走的话,不可能毫无风声。吃掉就更不可能了。所以,科学合理的解释是,粮食必定还藏在村上。”
秦漠一笑,“姑娘认为藏在何处?”
李燕妮被那笑容闪了眼,一时俏脸生晕,半晌才说:“村上青壮虽去各家搜过了,却没什么发现。可是地下呢?”
里长:“地窖里也都搜过啦!”
“那么多粮食,普通的小地窖肯定藏不下。”她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在更幽深的、不为人知的秘道里。”
严锦心想:还是忍不住公布答案啦。
李燕妮的话振振有词,颇能自圆其说。
但并非没有漏洞——三百石粮不过万斤,装起来也就一船,怎就无法运走?
况且,古代富户爱私囤粮食,存粮超万斤者根本不足为奇。
此事若是富户指使,把偷来的粮食混入私仓,别人也未必起疑……就算起疑,也无从指证哪些是偷来的,哪些是原来的——毕竟稻谷都长得一样。
她兀自分析着,秦漠却已再次为李燕妮鼓了掌。
“好想法。在秘道里……唔,里长认为呢?”
“非常有道理。”里长感佩万分,“燕妮不愧是咱村最伶俐的孩子!”
秦漠笑了笑,又问,“诸位员外如何看?”
“实为高见。”
秦漠含笑的凤眸里流着黠光,忽然点名问,“这位夫人认为呢?”
他盯着的是江老夫人。
老夫人似有所感,抬头一瞧,连忙恭谨答道:“确实是好想法。听燕妮姑娘如此一说,无疑必是在秘道里了。”
秦漠笑意更深,又问身旁的江启,“江员外你怎么看?”
“草民也深以为然。”
“太好了。看来唯有向秘道中去寻了。里长,村上有几处秘道?”
严锦暗想:我去,大家都知道的还叫秘道吗?
里长蠕动一下肥硕的身体,“回贵人的话,小人所知秘道就只有议事堂下面一处,是前些年用来躲山匪的。至于其他的就不晓得了。”
“山匪?”秦漠掸去紫袍上一粒灰尘,不经心地问,“现在还作乱吗?”
“早几年有。这两年销声匿迹了。”
“嗯,甚好……来人吧!”
一名威风凛凛的护卫立刻上前来领命。
秦漠道,“就按这位姑娘所言,兵分两路。一路去捉跳大神的;另一路去议事堂下找粮食。”
李燕妮小脸放光,好不得意。
周长根抢话道:“议事堂下的秘道老早去寻过了,还等现在!”
所谓酒壮怂人胆,语气端的是强横。
秦漠也不动气,只笑道,“再去找找也无妨嘛。”
护卫立马指派了兵,分两路去了。
现场一时静默下来。
秦漠这才发现似的,惊诧地说:“咦,怎么跪了一地?……都起来吃嘛。”
没人敢动。
他笑了,“……莫非定要本官的肉才肯吃?”
更没人敢动了。
这时,严锦看到,丈夫从周氏祠堂缓行而来,一路穿过如水灯光,大摇大摆走进了“审判”现场。
秦漠立马如见亲父,起身笑脸相迎……
结果,受到彻底的无视。
男人只望着妻子,问道:“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燕妮:世子爷好帅,果然穿越女的福利来了。
阿塔:……
燕妮:经此一事,他一定对我刮目相看了吧?
阿塔:你先别激动吧。
第18章 门道
严锦二话不说,起身走向丈夫。
未至身边,只觉胃里压不住,滚滚掀到了喉咙。
她立刻往远处狂奔,半路“呴”一下,翻江倒海地吐了。
心肝肺都在猛烈抽搐着……
一整晚上,因为那诅咒的缘故,她无法遏制地联想到被食人花吞吃的过程——身心如在十八层地狱。
无论引来多少灵气,也驱不散心底汩汩泌出的寒冷……
一直吐到胆汁尽空了,脏腑里的痉挛才平静下来。
这时才注意到,丈夫在焦急地拍着她的背……
严锦两手撑膝缓缓起身,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哥,搞点酒来给我漱口吧。”
好可怜的样子……
他望了她一会,脸上死沉死沉地去了。
路旁有一堆新烧的炭灰。严锦小心翼翼端了,覆在了污物上。
待丈夫提了酒壶来,她强忍辛辣,漱了几口。又拿酒洗了下巴,才掏出帕子擦拭。
酒过之处,皮肤好疼。想必都刺激红了。
收拾停当了,她神情蔫蔫地望着他。
太丢脸了……
他静静站着。人一半在幽光里,一半隐入黑暗。平常天黑会变成银色的眼,这会子竟暗淡着。
他在压抑着情绪…………严锦嗅出了这种味道。
是嫌她丢脸?还是在心疼?
分不清呢……
她咧嘴一笑,低声幽默道:“吐成这样,该不是有宝宝了吧……”
丈夫:“……”
一晚上未谋面的云信和尚,迈着普度众生的步伐走来,温声道:“小徒让夫人受了惊,罪过罪过。”
严锦双掌合十,“大师言重。不关那位大人的事。是我自己贪吃,吃伤了……”
云信可亲地笑了。
“胡说八道!”阿泰凶恶地说,“吃得比猫还少,能凭空吃伤了?”
严锦:“……”
他似乎认定她是被吓的!
看这蛮不讲理的模样,好像要迁怒秦漠了!
这多不好!难道呕吐一下还要讹上人家不成?
这时,那位贵人也抛下官司,趋步出来慰问。
严锦尴尬得不能落脚了,扯谎道,“大人宽心,原是在家就不舒服的……”
秦漠真是“孝心拳拳”,温和致歉道,“师婶虽宽容,小侄却不能自恕,明日必登门赔罪。这会子夜寒太重,请回去好好地休息吧。”
严锦微愕。
明日要登门啊……我去,是不是被“大侄子”趁机黏上来了?
丈夫冷哼一声,把酒壶往秦漠怀中一丢,牵起她的手离去了。
议事堂前,精悍的护卫冲下台阶,快步向人群聚集处走去。
貌似有所发现了吧……
严锦想看结局,硬是被丈夫拖走了。
到了夜色深处,他的眼睛亮了。银色冷光如星子般在黑暗中升起来。
他不高兴地问,“不舒服为何不早说?”
她低了头,嘟哝道:“现在不是舒服了咩……”
“被个装腔作势的小子吓成这样,你这家伙是老鼠胆子吧?”
她不回嘴。
顿了一会,手吊住他脖子,爬树似的往上攀。两腿往他腰上一盘,如树懒般抱住了他。
丈夫:“……”
她把脑袋往他肩窝里一耷,顽皮地说,“不好意思,我又轻浮啦。”
男人哼了一声,身上无处发泄的戾气渐渐消散了,无声地环住了她的细腰。
这种抱法略消魂……他一时立在夜色里,有些忘步。
她揪了揪他的大辫子说,“回家啰!”
声音故作活泼,却明显透着无力。
他偏过头,用粗糙的胡茬脸蹭一蹭她的脖颈。半晌,胸腔里低沉唤了一声,“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