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她问,“城中有事?”
“无事,一切平安。”翎娘说。
竹生奇道:“无事你唤我作甚?”
翎娘犹豫一下,道:“父亲说,人超过七日不食不饮,便会死。”
“今天……已经是第七日了,你、你还好吗?”
第87章 087
修士在筑基之后; 灵窍开到足够多,经脉被拓得足够宽; 可吸收和容纳的灵力,便足以支持肉身的自循环,从而可以不需进食和饮水。这种情形; 被称为辟谷。
竹生听了翎娘的话; 不由感到惊讶:“已经七天了吗?”分明感觉才进入那种感觉。看来修炼中果真是不易察觉时间流逝。
怪不得长天宗那些人动辄闭关几年几十年的。当年冲昕微笑不给她解释,大约就是这种感觉不亲身体验是理解不了的吧。
“是啊。已经七天了。”翎娘担心的道,“你还好吗?”
竹生手摸上胃,并没有感觉到饥饿; 而且身体精力充沛。她不禁感到惊讶,难道她已经能辟谷了吗?
但是并没有。在她结束修炼半日后,她又如常的感到了饥饿,并食用了常量的食物。
然而她在修炼的那七天中; 她的确没有被饿死,这证明有足够的灵力可维持着她肉体生存。意味着的确灵气入体,转化为了灵力。然后……它消失了。
去哪了?
竹生有一个怀疑,然而却无法证实。
在七刀离开两个月后,开始陆续有流民来投。澎城早有准备,新来的流民,甄别身份; 分别安置在城中或堡中。
这两年范深和竹生蜗居一隅,消息闭塞。这些流民自大城池来,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消息。
正如范深当日所说; 许国乌陵霍家逼死了世子,金家得到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世子一死,王次子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迎刃而解。金家当即便出兵,以弟弟为兄长复仇为名兵指恒城。乌陵当即便乱了。
天佑大将军得到消息,联络盛公子,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服了盛公子,约定平分乌陵。盛公子利令智昏,与天佑大将军两个人联手出兵乌陵,左右夹击。
天佑大将军直取了朝阳城。金家不敌,遂降。天佑大将军纳了金太妃为侧夫人,收王次子为义子。又与盛公子联手攻打霍家。
霍家政治上有些糊涂,军事上却不容小觑。先时迎抗朝阳城,便没让金家占到便宜。之后在双方夹击之下,只能收缩地盘,以恒城为根基固守。
霍家如缩头乌龟一样收进壳中,天佑大将军和盛公子攻了半年,竟也奈何不了他。
天佑大将军背弃信约,忽地刀锋一转,攻打起昔日盟友来去。盛公子的人措手不及,大将折于阵前。
消息传回曲城,盛公子正伏在美姬的肚皮上,品尝着美姬以自身为盘,奉上来的新鲜瓜果。大惊之下,盛公子惶急起身,上前道:“消息可确实?”
一脚踏落在美姬的肚皮上,肥胖的身躯重逾二百斤,登时一脚将美姬踏得肠穿肚裂,翻滚惨叫而死。
彼时,竹生范深,刚在高家堡落脚。
盛公子失了大将,惊慌之下召集臣属聚议。最后,采纳某人进言,向陈国求救。
陈国觊觎许国已久,得信大喜,跃跃欲试。然又惧天佑大将军之威,遂联络邯国,以助战盛公子为名,一同进军、瓜分许国。
盛公子引狼入室,失却领地、实权,全然被陈军统帅架空,悔之晚矣。
陈、邯二国与许国接壤,丰国与许国则隔着邯国。
天佑大将军虽军力威猛,同时相抗两国,也是吃力。遂送信与丰国。丰、邯二国,积怨已久。丰国得信,确认邯国出兵许国,国内军力空虚,遂发兵攻邯。
待得秋日里又一大波流民闻听澎□□声前来相投时,带来了涪城失守的消息。
他们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七刀的消息。
“小郎君说,他缀在丰军后面再看看情形,还要过些日子再回来。”那些人道。“让我等带话给他的姐姐,一切安好,无需担忧。”
范深打发了那些人,对竹生笑道:“这小子素来应变机敏,你用他做这事真是再合适不过。”
竹生不置可否。
七刀是个急于向她证明自己价值的孩子。她知道他有潜力,但不知道他最终会成长成为什么样的人。
冬天最冷的时候,七刀终于回来了。
一年不见,这少年个头猛窜。他大概是已经比竹生高了吧,范深看着他的时候想。
彪悍的少年远远看见他,便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先生”。范生朝他微笑颔首道:“辛苦了。”说完,他转头看着他的身后问:“这些是……?”
七刀道:“这些都是咱们的人。”
他带了三十个人、两车粮食离开,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二百个人,五十多车的粮食。
“还有几十个兄弟,先留在那边。”他道,“我们临走前干了一把,劫了一队丰军的粮车。”
范深道眼中,便有微微惊叹的笑意。
七刀带回来的那些人是他在外面收服的一些亡命之徒,个个看起来都彪悍不驯。但范深并不担心。这些人肯追随七刀,就说明已经被七刀驯服。而七刀这小狼崽子,早就被竹生驯服。
这些人就算再不驯,有竹生在,范深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只是惊叹七刀。
这少年眼看着在成长。范深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子,但他曾经救过他的命,又曾拼了命卫护于他。范生早就决定会尽力拉扯他一直走在正道上。
殊不知,他惊叹七刀的成长,七刀亦在惊叹一年不见,澎城的变化之大。
他靠近彭城的这一路上已经经过了两个新的寨子和数个新村落。在他走的时候那些东西都不存在,只是一片荒地而已。
进城的一路上,他听见了织机的声音。织机不稀奇,女人大多会纺线织布。但他听到的是成片的织机声,就不一般了。
迎他进城的城卫小吴就比他大两岁而已,跟他一同抗过丰兵,算是熟识。小吴看他侧耳模样,笑对他说:“是城守,雇佣了流民中的女子纺织。现在咱们的衣服,都出自这织坊。”他说着,自豪的拍了拍身上崭新的制式军袄。厚厚的,穿在身上暖乎乎的。
“这些女子的工钱五日一结,从不拖欠。有了这份工钱,夫妻两个,哪怕再带个孩子也能吃上口饱饭了。”小吴道,“何况还有男人可以去修寨子,你看到新寨子了没?”
七刀点头道:“看到了,修的真快。高家堡那边的新寨子呢?”
现在澎城的人已经把高家堡和澎城视为一体了,小吴道:“早就修好了!这边的新寨还只是才立了寨墙,里面还没弄好,那边的寨子里面都规整整齐了。”
他道:“修寨子,竹娘子给结现钱,流民们都抢着去干呢。这寨子立得好,现在咱们的斥候可以放出十五里了。”
七刀在外奔波一年,对于斥候能放出十五里有什么意义,心里非常明白。但他却道:“竹娘子?”
小吴乐呵呵的道:“是啊,竹娘子。”
“以前咱们叫城守的有,叫大人的有,叫姑娘的也有。”他道,“现在只有那些大人们才管竹娘子叫大人,咱们寻常老百姓都叫竹娘子。”
七刀知道所谓的大人们指的是澎城的属官们。
小吴凑近他,鬼鬼祟祟的问:“哎,大家都说……竹娘子没有姓氏,是因为故国已亡,是真的吗?”
七刀看了他一眼,神神秘秘道:“这不是我能说的。”
他是竹生身边近人,他不否认,小吴就当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兴奋得脸都有点红。
“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就咱们娘子那一身的贵气,那可是只有……”他用嘴型做出“公主”两个字,“才能有的呀!”
七刀笑笑不语。
还没到城守府,就看到有一条巷子,巷口有兵丁把守。
“那里怎么回事?”七刀问。
“工器坊。”小吴道,“现在主要是在造咱们的兵刃,所以管着不让人随便进去。”
听到兵刃两个字,七刀的眼睛就变得更加明亮了。
待回到城主府,见过范深。范深惊叹于他的成长,他亦是看出了范深的不同。
他自是知道范深满腹经纶,胸有沟壑。但过去,这个男人是温和儒雅,深藏不露的。现在或许是有了展露才华的舞台,他的抱负也不再隐藏,目光深邃,眉间风华尽展。
待商量起如何安置他带回来的人和粮食,范深道:“粮食我直接收进公仓。至于人,你等竹生回来,她来做决定。”
听到竹生的名字,七刀的眼睛就很明亮:“姐姐呢?”
竹生这一路走来,从小姑娘,到竹生姑娘,到姑娘,到城守大人,到竹娘子。旁人对她的称呼一直在不断的变化,只有七刀,坚持称呼她为“姐姐”。
这大约就是被驯服的,对驯服者天然的敬畏和亲近。
范深的眼中就有了笑意,道:“澎水上冻了,她带人去试验踏冰渡河去了,我得了你要回的消息,已经派人去请她了。你且先去洗漱休息,待她回来了,我使人唤你。”
七刀带人一路赶路,他年纪小,倒还没生出胡子来。但风尘仆仆,确实有些不修边幅。闻言便回自己的住处洗漱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竹生终于回来了。
第88章 088
七刀哪里用范深使人唤他; 他自己便使了人去前面盯着,竹生一回来; 他便知道了。
这么冷的天,竹生只穿着薄袄,外面罩着皮甲。她一边在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一边解披风; 露出窈窕身形。
七刀在外面浪迹一年,也经历了不少风浪,可此时远远看见竹生,仍然是禁不住的紧张。
他做的算是好吗?够了吗?达到她的期望了吗?
七刀手心冒汗; 紧张的喊了声:“姐姐!”
竹生忽然听到一个难听的声音喊“姐姐”,倏地转头。
冬日里天黑得早,院中已经掌了灯。灯火下,一个少年立在阶下望着她。黑黝黝的眼睛; 鼻梁挺拔,眉目间已经完全脱去了孩子的模样。
范深亦出迎,他站在穿堂的阶上,亲眼看到那少年一身的锐利,在见到竹生的时候,尽数收敛了起来。
他便止步在那里,没有上前。
竹生就是因为七刀才提前回来。此时见到他; 她忍不住莞尔一笑,道:“开始变声了?”
她步下台阶,抬手想拍拍七刀的肩膀; 才发现他竟然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竹生常常修炼,有时候会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此时才惊觉一年的时光已经过去,足够让一个孩子长成一个少年,让一个少年被磨砺得如同出鞘的宝刀。
七刀再怎么收敛,竹生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掩不住的锋芒。
她到底会带着这个孩子向什么方向成长呢,她忍不住想。
她的手已经伸出,最后还是落在了七刀的肩膀上。七刀的肩膀已经比她的更高,而且宽阔、结实。
“你做的很好,辛苦了。”她道。
她的肯定和称赞,对七刀来说如同珍宝。少年的眼睛便骤然放出光芒,明亮璀璨。
这一年的疲劳与辛苦,在战乱中挣扎,在刀尖上跳舞,有了竹生这一句,便都值得了。
范深止步在穿堂,给了七刀足够的时间,才走下台阶,笑道:“外面这么冷,别傻站着了。已叫厨房备了席,晚上给小七接风。”
竹生笑道:“待我去换身衣服。”
二人便与竹生分开,先行去宴息厅等她。
席上并无外人。翎娘、阿城都是刚下了值,换过家常衣裳,直接就先去宴息厅等着。
见了七刀,阿城直接就扑上去勒住他脖子。
“好啊你!听说拉回来二百来人?厉害了你!”
七刀咧开嘴笑。
翎娘都温声对他点头,道:“辛苦了。”
翎娘以书吏的身份跟在范深身边,实则做的事情比寻常书吏多得多。澎城的政策、条例和各种数据皆在她心中。七刀为澎城的人口增加做了多大的贡献,她心里最清楚。
翎娘素来待七刀都冷淡,她的态度的变化让七刀深刻的明白,自己这一年来做的事绝对是有价值的。
这价值,是他这个人自身的价值。足以让别人正眼看他,温柔待他。
七刀的情绪便控制不住的,从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竹生曾对翎娘说“不管他出身,只看他将来”。翎娘看着这少年眼睛中掩不住的激动情绪,觉得自己过去或许是真的,对他偏见太过。
或许她应该对这少年更好一些,翎娘想。
时光飞逝,一转眼五年多的光阴便流过去了。七刀都已经从一个狡黠的儿童,变成了一个壮实的少年。她也早不是天真柔弱的小姑娘了,有些仇恨和迁怒或许真的该放下。
这少年和他们一路行来,救过她的父亲,以生命卫护过同伴。这样的七刀,值得他们视之为家人、同伴。
竹生动作很快,没让他们等多久就现身了。
她净过面,重梳过头发,不施脂粉,穿着身家常的衣裙便来了。她甚至梳了发髻,用了根素雅的发簪。
七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竹生,一时呆住了。
从他认识竹生之后,直到他离开澎城之前,竹生都更惯于穿着便于行动的劲装。他也根本没见过她梳发髻。为了便于行动,她总是把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编成发辫,垂在肩头。
以至于在他们占有了澎城之后,澎城的未婚女子都开始模仿竹生,梳这种简单利落的发辫了。一时蔚为风潮。
竹生这种着装上的改变,让七刀读懂了澎城已尽在竹生的掌握之中。且澎城作为他们的根基,此时必定是一种安稳的状态。
所以竹生才能这样放松的打扮起自己。
竹生已经十八岁,作为女人的她,已经完全成熟。七刀还不懂竹生身上这种风情,他只是觉得此时的竹生与以往他记忆中手持绿刃的竹生很不一样。不知怎么的,他就有点儿不太敢看她。
这顿饭说是给七刀接风,实则形同家宴。
这几个人一路同行相伴,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也找到了每个人的位置。
这一顿饭吃得轻松。饭后,他们移步到竹生的书房。中间的长桌上铺着邯国舆图。七刀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给竹生他们讲解丰军的行进路线。
“从这里到这里,中间绕过了一些小城,并不费力去打。”七刀道,“但我知道已经有两座城主动开门投降了。这座城的城守倒是个硬骨头,一直拒不开城。丰军也没奈何他。不过这里是产粮之地,大家都说城里的存粮一定丰厚,足可以吃好几年,城守才会这么硬气。”
“很多地方都乱了,有些老百姓过不下去,揭竿而起。这座城……”他手指点住地图上的某一座城道,“城守是方家的人,这个家伙刮地皮刮得太厉害了,据说税赋和物价高高得连城守府的书吏们都吃不起饭了。”
“有个书吏唤作包秀的,他的孩子生病无钱医治,拖得重了,没能救回来死掉了。这包秀以要私告某官为名,骗得姓方的摒退左右单独见他。他以一柄裁纸的竹刀刺穿了那人的脖子,盗取了城守印信。带人骗开了城中的粮仓,开仓放粮。”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拉起了几十个人的队伍,正被方家的家兵追杀。我们算是救了他一回。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他已经立了寨子,号称是有两千人。但实际上,我估计能战的超不过三百人,其他那些都是废物,真一对阵,只能当刀靶子。”
说白了,就是裹挟。看着人多,绝大多数是炮灰。
竹生一直安静的听,到这时才插嘴问:“他靠什么补给?拿什么养活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