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就病着,一番激动之下,顿感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一下,脚步踉跄。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刚才被赶出去的宫人怕出事,跑去知会安贵妃了。安贵妃疾步上前扶着皇帝,柔声道:“皇上,多大的事儿啊,您怎么急成这样?儿子不懂事,咱慢慢说教就是。”
皇帝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也不再理会她,在宫人的搀扶下进了寝殿。
安贵妃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凤眸一冷,眼底闪过恨意,然而一转过身来,脸上又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团团,你别这样,方才在宴席上,太后问起你上哪去了,大家怕她老人家担心,没敢告诉她你在这儿跪着。你身体还没大好,不要再折腾自己了。你父皇还病着,若连你也有事,你让我和太后如何是好?”
她说着就上前扶他,本以为他会固执地推开她,没想到他却顺从地站了起身,只是跪得太久了,身体僵硬得很,两腿发抖,两个膝盖上全是血。和众人一起赶来的小满忙上前扶着他。
李忆看着安贵妃,苍白无血的俊脸渐渐勾起一抹浅笑,嘴唇因干枯而裂出几道口子,“是孩儿不孝,让父皇和娘娘担心了。孩儿这就回去了,请娘娘不必再担心。”
安贵妃缓缓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整个压在小满身上,蹒跚迈步离去。
第97章 听戏
艳阳当空; 蝉鸣声声; 院子里的石榴花被太阳晒了一天; 此时也蔫蔫的
两条影子在院中的草木之间不停追逐; 烈日之下; 那身影快得让人眩目。
宝枝进来的时候; 其中一道青色的影子倏地掠到她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 啊地一声扔了手中食盒。
青衣男子大手一抬; 把食盒稳稳接在手中; “好宝枝儿; 总算把你盼来了; 想死我了。”
宝枝俏脸一红,接过燕飞手中的食盒; 嗔道:“燕公子又拿婢子说笑,明明您是想偷懒才对。”
燕飞嘻嘻一笑; “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小丫头,难怪你家小姐不肯放了你跟我,宝枝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宝枝轻轻啐了一口; 红着脸把食盒放到院中石桌上; “这大热的天; 夫人怕小姐和公子辛苦,特意命人熬了绿豆汤,给你们消消暑气。”
燕飞接过宝枝递来的绿豆汤,咕嘟罐了一碗; “还是夫人体贴,比你家小姐好多了,她都快把我榨干了。”
那边淼淼见他溜了,气哼哼地跑去射箭,晋王的人靶子很快被扎成箭猪。
燕飞朝她大声喊道:“六水,别练了,我怕你练习惯了,一见他就拉弓,万一成亲那天把晋王射死了,你要当一辈子寡妇不成?快过来歇息一下。”
淼淼没有理他,只回了一声“滚”。
燕飞面露戚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变成泼妇。这情之一字真真可怕,你家小姐都快疯魔了,天天折磨自己,还连带着折磨我,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宝枝噗嗤笑了出声,又道:“对了燕公子,公主派人来了,想请您到梅园听戏,说是那个玉鸢姑娘新排了一出《桃花扇》,她特意订了个雅间。”
最近长安的权贵圈子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便是本已隐退的玉鸢姑娘又重出江湖,梅花雅苑如今已成了上流权贵最爱去的消遣场所。
燕飞先是两眼一亮,梅花雅苑现在出了名的一座难求,不是有钱就可以去的,但是一想到丹阳公主,他便眉头一皱,“不去不去,这坏丫头,有钱有势很不了不起么?老是拿看戏诱惑我,我小飞哥岂是那么随便的人。乖宝枝,你替我去回她……”
“去去去……”燕飞话音未落,淼淼已倏地窜了过来,“宝枝儿,你去回公主的人,我们一会就过去。”
燕飞叉着腰道:“哎我说你这人,你脸皮还能再厚点吗?人家公主请的是我,又没请你,你凑的哪门子热闹?”
淼淼连推带拉,硬是把燕飞拖走了,“飞哥儿,你行行好,快去梳洗打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咱们听戏去。我先去和娘亲说一声,一会儿见。”
婚期就定在十月初三,礼品的人说那天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大吉之日,也是巧,那天也是她的生辰,眨眼之间,她重生在孪生姐姐柳千锦身上也快两年了。
自从赐婚的圣旨一下,田氏便拘着她在府中,哪儿也不让她去,她除了每天要学女红,还要跟宫里派来的女官学礼仪规矩,简直把她闷坏了。
“娘亲,公主难得出宫一回,咱可不能扫了她的兴。”她故意说成公主邀请自己去看戏,好让田氏回绝不了,“娘亲,女儿天天闷在房里拿针线,十个手指头都扎破了,您就让我去一回,散散心嘛……”
田氏已听永宁侯说了她和越王的事,也听说了越王在宫里跪求一天一夜的传闻,这正是她把女儿拘在府中的原因,既然婚事已订,万一她偷偷和越王见面,柳家的名声便毁了,晋王也脸面无存。
她冷着脸朝淼淼道:“连片叶子都绣不出来,还天天拿针线了?别以为我不和道,你虽天天关在毓秀院,除了早上跟女官学一个时辰的规矩,其余时间都舞枪弄剑去了。”她知道她心里难过,由着她罢了。
淼淼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可怜楚楚地道:“娘亲也知道的,女儿弄不来针线,就爱舞枪弄剑,将来嫁到晋王府,可没这一说了,天天得装出一副端庄模样,那苦日子……想想就怕。若是可以不用嫁人,女儿多想天天留在家中,舞枪弄剑,陪着爹爹和娘亲……”
田氏最受不了她这可怜样,“得了得了,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你要去也行……”
淼淼马上道:“女儿知道规矩,也知道娘亲的苦心,您放心,我只和公主去看戏,一看完马上就回来,保证哪儿也不去。”
田氏轻叹一声,抬手替她掖掖耳边碎发,那张原本盈润的圆脸,如今已成了瓜子脸,尤其最近这半个月,更是瘦成巴掌小脸,心里不由一揪,“念儿,娘亲知道你不乐意,但咱们女子的婚姻,皆由不得自己做主。说起来,你以前痴恋晋王,还说非他不嫁,娘也不知道你后来为何忽然又变了心,但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别再多想了,就当是为了你爹爹吧。”
晋王早前特意登门拜访,请永宁侯放宽心,说他将来一定会重新启用永宁侯。永宁侯虽然表达了自己打算在女儿出嫁后归隐乡野的意愿,但他正值壮年,这话估计也没人当真。
淼淼和燕飞来到的时候,梅花雅园已座无虚席。
一心一意等着燕飞的丹阳公主,到淼淼时也十分高兴,但这高兴只不过一瞬间,随即她的脸变得翻书还快,防贼似地看着淼淼,“念儿,你虽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大哥警告过我,不许你以见我之名,借机让我帮你与二哥见面,否则的话,飞飞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所以,念儿你千万别打我的主意,我是不会帮你的。”
淼淼:“……”
燕飞嗤地一声笑了,“你看到了?你还不如一只野山鸡金贵。”
丹阳顿时涨红了小脸,“我、我不是不想帮你啊念儿,可我要是帮了你,就等于害了二哥啊。我看得出来,二哥一早就喜欢你了,但是他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父皇根本不会收回成命,既然你们注定命中无缘,又何必一错再错?我如今只希望,二哥能尽快忘了你,别再与大哥置气,兄弟和睦,也别再惹父皇生气了。还有,我这大哥虽然平时拽了些,讨人嫌了些,嘴巴毒了些,但其实他也挺喜欢你的,所以念儿,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你都没得选了,就好好和我大哥过日子吧。我这么说,念儿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淼淼来之前,确实是抱了请丹阳帮她见一见越王的心思,但没想到一向缺心眼的丹阳公主会说出这番话来,她虽自小万千宠爱,但从来没人真正关心过她心里想什么,其实她心思清明着呢。也许越王和晋王都不会想到,这个妹妹正以她自己的方式,关心爱护着两个哥哥。
淼淼忽然觉得,比起她认识的人,丹阳才是心思最单纯的一个,她朝她笑笑,“怎么会呢,无论将来怎样,公主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越王和晋王有你这样的妹妹,是他们的福气。”
丹阳开心地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兔子牙,朝淼淼道:“念儿,那我就放心了。”
她脸上的笑还没收起,便见到淼淼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朝她道:“但是公主啊,你不能为我和越王安排见面,就帮我把这本册子交给越王吧。”
她把册子塞到丹阳手里,丹阳一看,册子上写着《六水三十六式》,“念儿你又为难我,不过……这是什么?”
淼淼解释,这不过是一些武功招式,强身健体的,越王武艺太差,亟待提高水平,这三十六式是她最近绞尽脑汁,针对越王编写的,对他尽快恢复身体有好处。
“你大哥只说不许你帮我们见面,可没说不许你帮带东西不是?就这一次,我只请公主帮我这一次,公主大恩大德,念儿没齿难忘。”
丹阳很是为难,抓腮挠耳直摇头。
淼淼用力掐了一下正看戏看得入迷的燕飞,燕飞哎哟一声,揉着胳膊朝丹阳道:“公主,你就帮帮她吧,万一你的飞飞死了,你把我带回宫好了。”
丹阳顿时娇躯一震,双眸贼亮,晃着大脑袋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淼淼和燕飞都怔了怔,有点担心飞飞的命运。
问题解决了,三人一边看戏一边聊天。淼淼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越王的近况。
中秋那晚之后,越王再没提过与那事有关的话,只在越王府安心养病,数天之后便没事人一样,每天进宫请安,又帮着皇帝处理朝政,颇得皇帝欢心。
淼淼总算放下心来,但又不免有点怅然,他说给他时间,可如今已九月了,离十月初三只剩了一个月,短短一个月,他能如何翻云覆雨?
第98章 遇袭
自从永宁侯揭露了军备粗制滥造、各部门舞弊营私的现象后; 三省六部大震荡; 斩的斩; 收监的收监; 处罚了一大批官员; 并针对弊端制定了一系列新政。
越王一改以往温和作派; 雷厉风行地把自己的人替补到各空缺里。晋王心里虽不痛快,但也知道这是皇帝有意抬举越王制衡自己; 于是越发的谦和恭默; 全力配合皇帝实施新政。
柳青源自被革职后; 天天呆在府中; 极少露面。但他门人众多; 虽足不出户,但朝中动态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了皇帝近臣那么多年,深知皇帝心思; 不出今年,皇帝就会立储了。
晋王和越王如今看似兄友弟恭,实则背地里勾心斗角互相打压。晋王经营了这么多年; 势力早已渗透各省各部; 但越王的优势是有先皇后吴家的旧部支持; 手中握有安西四镇三十万兵权,并有皇帝在背后加持。朝中很快分立成三个党派,晋王党,越王党和两边都不愿得罪的中立派。
柳青源本不想卷入党派斗争; 原以为自己被革职了,正好远离这些纠纷,奈何女儿即将嫁入晋王府,无论他愿不愿意,别人都把他视为晋王党了。
“晋王心思沉稳,有谋略有手段,相对来说,越王还是嫩了些,若皇上立越王为太子……就怕皇上一走,越王压不住晋王,到时必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柳青源一身家常素袍,与田氏在自家荷花池边品茗,特意屏退了下人,说话无所顾忌。想起先帝临终前,今上和已故太子的那一场夺嫡之争,他不由低叹一声。
田氏也是脸露担忧,“谁当皇帝我才不在乎,我只希望念儿不受牵连。晋王以前根本不喜欢念儿,他娶念儿,不过是看中你这个兵部尚书岳父罢了,如今你官职都丢了,他却还不愿放手,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要我说,念儿嫁个普通人最好不过,我看那位燕公子就挺不错的,若没这档子破事,把燕公子招作上门女婿就挺好。”
作为女人,她只关心女儿的幸福。
柳青源却道:“这正是晋王远谋深算之处了,他对帝位是志在必得,我如今越是遭打压,将来得他提携重返官场,自然对他感谢涕零,誓死追随了。”
田氏神色郁郁地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柳青源又是一声轻叹,“树欲静而风不息,咱们就念儿一个闺女,自是以她为重。”
两人正聊着,忽见远处花丛后探出一个脑袋来,朝这边张望了一下,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柳青源没好气地道:“哪来的野丫头,连个规矩都没有,给我轰出去打一顿鞭子。”
淼淼笑嘻嘻走了出来,“侯爷息怒,女儿给您请安来了。方才见二老聊正事,怕打扰你们,这才躲着不出来。”
田氏一看她那嬉皮笑脸,便知她又有事相求,伸手点了她脑门一下,“你这丫头,都快嫁人了,还没个定性,你今儿又打的什么鬼主意,要出门的话免问。”
淼淼揉着额头道:“娘亲,我这不是还没嫁嘛,一入豪门深似海,听说晋王府规矩可大了,到时我要出个门比登天还难,娘亲你就行行好,趁着我还是自由身,给女儿行个方便呗。再说,女儿出去又不为了自己,我是想去看看莺歌。”
田氏无奈问道:“就你借口多,莺歌怎么了?”
却说莺歌的母亲王氏最近因为做生意赔了不少银子,天天被人追债,便急着想把莺歌嫁了,好收些礼金周转。有个绸缎庄的年轻东家,叫周世安的,今年二十二岁,前两年妻子难产去世后一直没再娶,因莺歌经常去铺里光顾,一来二去对她有了好感,上月遣媒人去柳三爷府里说媒,想娶莺歌做填房。
柳三爷原本对周世安尚算满意,但听说是娶填房,又觉得委屈了女儿,但王氏却看中人家的绸缎庄,狮子大开口要二万两礼金,那周世安颇为难了好一阵,但想着柳莺歌在衣饰设计方面颇有天赋,过门后能帮他打理生意,于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没想到就在周世安东凑西拼把礼金给了柳家后的第二天,长公主府有个女掌事登门拜访,说瑞安长公主看中了莺歌,想把她抬入长公主府,给她的宝贝儿子做妾。虽是做个小妾,但那可是长公主府啊,而且长公主出手阔绰,出手就是八万,可把王氏乐坏了,当即答应了长公主府这边,把周世安的礼金退了回去。
这下周世安不乐意了,说柳家见利忘义出尔反尔,他先下的聘,断无退回的道理,并扬言如果柳家执意反口,他就去告官。
王氏老早就把柳莺歌接回去了,所以淼淼一直没见到她,事情闹得这么大,她颇担心莺歌,便想去三叔家看看她。田氏一向疼莺歌,便也答应了,但一再叮嘱她,怎么说那也是三叔家的家事,不许她乱插手。
马车还没到三叔家,外头骑马随行的燕飞用鞭子敲了敲车壁,“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正私会情郎呢。”
淼淼掀起帘子张望了一下,果然见到柳莺歌就站在路旁的屋檐下,低着脑袋,两手不停绞袖子,余天赐则气势汹汹地盯着她,嘴里嚷嚷道:“那个姓周的有什么好?又老又丑,尖嘴猴腮,一脸的刻薄相,没准他先前的娘子就是被他克死的。莺歌你到底看中他什么了?我堂堂公主府的世子爷,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朝廷栋梁,在你眼里还比不上一个卖布的?给我做妾有什么不好?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的,就算将来我娶了妻,我余天赐保证,只宠你柳莺歌一个!”
他把精瘦的胸口拍得砰砰响,口水横飞,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柳莺歌的脸已经红成了柿子,缩在角落里不知说了句什么,余天赐气得朝她身后的土墙踢了几脚,随即哎哟一声抱着脚猛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