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肺。
淼淼顿时醒悟过来,他刚才根本不是因为她的话而动容,而是被这浓烟一呛,勾起了病根,咳得停不下来。她忙从怀中掏出那个鸣镝,扔向半空,随即撕下一片衣角包住口鼻,屏住呼吸隐身在烟雾中,努力睁着被烟熏得又酸又涩的眼睛,搜寻林庭风的身影。
又是一阵风吹过,视线稍清晰,淼淼瞅准机会,如猫儿一般弓起身子掠了过去。林庭风虽然咳得利害,但动作依然敏捷,轻轻一跃便躲了过去,顺势朝她挥了一袖子,那袖子劲道凌厉,刮得淼淼的脸生痛。
淼淼强忍着痛,再次隐身浓烟之中伺机出击。
如是几次,林庭风终被激怒,一边咳嗽一边道:“我看在阿颜的面上放你一马,你休要得寸进尺,你以为我真的不忍杀你吗?”
可他这一说话,咳得更是利害了,脸都咳成了酱紫色。
恰有几名突厥人咿咿哇哇地经过,林庭风抽出腰间玉笛,看也不看抬手就打,其中一名突厥人顿时倒下,另外几名突厥人见同伙被杀,狂叫着挥刀坎向林庭风。
淼淼趁机一跃而起,长剑从上自下攻向林庭风,但林庭风似头上长了眼睛,侧身躲过,一脚将她踢飞。
电光火石之间,听到鸣镝赶过来的燕飞,鬼魅一般从一团飘过的浓烟中掠了过来,嗤的一声闷响,剑尖没入林庭风的左肩,但自己也被林庭风的玉笛扫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十多名长翎军赶了过来护在李忆身边,更多的则一起攻向林庭风。
林庭风拨掉肩上的剑,一边咳嗽一边冷冷扫了勉力从地上撑起的燕飞和淼淼一眼,身形一晃,走了。
“飞哥儿,你没事吧?”
燕飞遥遥头,“可惜了,刚才那一剑,没要了他老命。不过……”他咧嘴一笑,从背后拎出一个包裹来,“你猜这是什么?史那贺的人头。”
淼淼大喜,“你杀了史那贺了?”
“原来今晚盯着史那贺项上人头的可不止我们和越王,还有人呢,我运气好,捡了个大便宜。既然史那贺死了,咱们快撤吧。”
淼淼跑回李忆身边,一名长翎军近卫已喂李忆吃了一颗护心丹,淼淼探到他有微弱的气息,抚着李忆的脸道:“永舒,你快醒醒,你听到了吗,史那贺已经死了,凉州之危可解了,你快醒醒啊,你张开眼睛看看我……”
李忆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仍有些涣散,张开嘴不知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淼淼把耳朵凑过去,只听他用极微弱的声音道:“以后都要唤我永舒……”说完又晕了过去。
长翎军来得快,撤得也快,在突厥人还没回过神来之际,已风卷残云般走了。撤离的时候,淼淼让会说突厥话的长翎军大声高喊,是菩提阁的人杀了史那贺。
紧赶慢赶,五天后,长翎军终于回到武威。
这一路来,李忆醒过几次,但每次醒的时间均不长,一路都靠淼淼和燕飞,以及几名功力深厚的长翎军运功替他护住心脉。早已收到消息的柳青源连夜派人请了武威最有名的大夫过来,据传这个大夫擅长金针刺穴之法,有起死回生之能。
众人焦虑地侯在屋外,柳青源方才一直忙前忙后,此时方有机会和淼淼说话,得知她竟是偷偷前往左突厥刺杀史那贺,又惊又怒,“你、你这丫头,你是疯了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单人匹马跑到突厥去,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你娘亲如何是好?”
“侯爷不必担心,她不是一个人去的,有我陪着呢,我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断不会让她有事的。”燕飞恭敬地朝永宁侯一揖,既然越王极有可能是个短命鬼,那他当侯府上门女婿的希望就仍在,此时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翻。
柳青源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眼熟,燕飞马上道:“晚辈燕飞见过侯爷,侯爷贵人事忙,怕是不记得了,上回我受柳姑娘之托,到长安给侯爷送过高昌被围的密函的。”
柳青源这才恍然,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她和越王的事还没理清楚,怎么又多了一个?
淼淼苦着脸道:“爹,是女儿任性妄为,您现在就先别生气了,等越王醒了,女儿再给你赔罪。”
二个时辰后,大夫终于出来,说越王已暂无性命之忧,他虽用金针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若想真正康复,需大量名贵药材,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天底下名贵药材最多、名医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在长安的大明宫。众人一翻商量,决定先让越王在这里静养几日,等精神好些,即刻启程回长安。
淼淼端着药汤进来时,夏至已替李忆换过一衣干净衣服。他赤/裸着上身躺在榻上,曾经的赘肉已消失无踪,连翻苦练之下,是一身精健匀称的肌肉,但此刻这具肌理分明的身体上,密密麻麻地插着数十根细长的金针。他原本苍白的俊脸,此时也终于有了点血色。
“念儿……”见她进来,李忆虚弱地唤了一声。
淼淼把药汤放在一边,跪坐在榻前,才唤了他一声“永舒”便泣不成声,李忆忙抬起手,轻轻抹掉她不断滑落的泪,“你的脸怎么花成这样?可是受伤了?哎哟,你的下巴怎么尖成这样?瘦了这么多,是不是一直饿着?夏至……”
他想命夏至去拿些吃的来,但一下说话太多,禁不住一阵喘息,淼淼忙按住他,泪又流了一脸,“不用,我不饿,我只是……我只是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个傻子,真以为自己有多利害了?你要答应我,以后再遇险境,别抢着出头,一定要护好自己。”
李忆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穷我这一辈子,我能做的,便是护你周全。我虽不济,但我亦无惧,我答应你,只要有你一日在,便有我一日在,绝不先离你而去。”
第89章 回京
生离死别的; 这话听着不祥; 淼淼摇着头道:“什么离不离去的?我不爱听; 你以后再不许这么说。你若真想护我周全; 本领就得比我大才; 否者的话; 以后再遇到险情,你就老老实实躲一边去; 不许强出头。”
李忆轻声道:“好; 听你的。你的意思我懂了; 等我好了; 我会勤加苦练的。你放心;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这回死不了,定会长命百岁; 一直陪着你的。”
“只陪着我一个吗?那你的阿苏尔呢?”虽然明知他当时形势所逼,假意答应阿苏尔考虑跟她回突厥,但淼淼心里仍是有点介意。
李忆急了; 忙解释道:“阿苏尔将军打仗的本事确实了不得; 我敬她是条汉子; 可若要我跟她回突厥,我是宁死不屈的。我既然认定了你,别说阿苏尔了,就是别的女子; 我一个也看不上。”
淼淼破涕为笑,又问起他去见右突厥可汗图尔曼的事。
李忆见图尔曼,是想说服他趁左突厥如今还未壮大,主要兵力又集中在凉州,正是他统一突厥的良机,但图尔曼虽欣赏李忆,却不愿轻举妄动,李忆本就没指望真能说服他,留话给他,如果左突厥生变,希望他能珍惜机会,又领着长翎军悄悄潜进左突厥刺杀史那贺。
他想得比淼淼更深一层,只要史那贺死了,左突厥内乱,右突厥必定乘虚而入,鹬蚌相争之下,无论左、右突厥,未来数年内都顾不上南下侵略中原。
淼淼不由感到惭愧,“我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原来你都想好了,我自作聪明跑去杀史那贺,反被林庭风所制,差点误你的事了,还连累你受伤。”
“怎么会呢?我受伤是我自己本事不济。那晚若非燕公子,我们也不能顺利杀了史那贺。你一介女流,却有赤心报国的大义,还有,你把史那贺的死嫁祸给林庭风,这么妙的计策我都想不出来。念儿,你不会嫌弃我又没本事又蠢笨吧?”
淼淼更加汗颜了,她提出杀史那贺解凉州之危,只是想帮她爹爹而已,完全出于私心,哪有什么国家大义。又想起燕飞曾说,那晚刺杀史那贺时,除了他们和长翎军,还出现了另一拨神秘的黑夜人,约二十来人,身手极高,燕飞就是趁这些黑衣人和史那贺的护卫厮杀时捡了个漏,那些黑衣人一见他杀了史那贺,也不纠缠,旋风一般撤了。
她把此事和李忆说了,李忆沉吟片刻,说既然史那贺一死他们就撤了,可见他们的目的和他们一样,他猜测极有可能是朝廷派来的人。
两人又聊了一会,淼淼把已放凉的药端过来喂他,李忆此时才惊觉自己竟是赤/裸着上身,俊脸一红,忙伸手拉被子,淼淼按住他的手道:“别乱动,小心碰着金针,大夫说了,这金针要两个时辰后才能拔。”
李忆的脸一直红到脖子,“那、那多不好意思啊,男女授受不亲,我这样子……有失斯文。”
淼淼出身江湖,丝毫不以为然,但见他的脸红成这样,便道:“你若觉得不好意思,那我先出去了,我叫夏至来,这药你趁热喝了。”
她把药放下,正要起身,李忆却伸手拉住她,两边脸颊依然通红,眼睛不敢看她,结结巴巴地道:“别、别走,如此也好,你既看了我的身子,那、那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一回长安,我便会禀明父皇,请他为我们赐婚。”
淼淼面不改容,“好说好说,我会负责任的,以后你跟着我混就是。”
三日后,不出所料,阿苏尔一接到史那贺被刺身亡的消息,悲愤填膺,跑到城下喊了一句“待我回突厥登基为皇,我会向大祈提亲的,越王你一定要等我”,率领大军披星戴月地赶回突厥和她的兄弟抢皇位去了。
长安,晋王府。
已是二更时分,书房里一灯如豆,一名黑衣人单膝跪在书案前。
“……那人身手敏捷,轻功极高,小的见既然史那贺已死,便命大伙撤了。”
李昀闭着两眼,两指揉着眉尖,沉吟片刻问道:“你方才说……那些骑兵头盔上都插一根长羽毛?”
黑衣人又道:“是,看他们的五官,不太像中原人,有些人会说突厥话,但小的能肯定,他们不是突厥人。他们撤兵时,用突厥话大喊史那贺是被林庭风杀死的。”
李昀缓缓睁开双眼,沉声道:“越王失踪三个月,其后现身高昌时曾领三千人奇袭阿苏尔,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你且去打探一下这支骑兵的来历。”
黑衣人领命,无声退下。
又过五日,越王的精神总算好些,柳青源让淼淼随越王一同先回长安,自己则留在凉州善后。淼淼告诉柳青源,当日她在高昌街头被流氓欺负,是燕飞挺身而出救了她,把燕飞描述成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游侠,在她的力荐下,燕飞成了永宁侯府的门客,这次也随淼淼一同回长安,负责保护她的安危。
越王的身体经不起颠簸,因而这一路走得极慢。宫里已接到越王重伤需回长安医治的消息,大为紧张,派了御医和一众宫婢宦官御厨连夜北上,在甘州碰头后一路伺候回京。
路上燕飞和凉州七小龙时常打牙祭,那天晚上太混乱,七小龙如今才认出燕飞就是去年年底他们在高昌城外捡到的倒霉蛋。燕飞也相当感慨,他一向自诩武功高强,没想到两次落难,全靠这几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相救。一翻畅谈下来,简直相逢恨晚。
到了六月中,一行人终于到了临潼,在骊山行宫落脚。燕飞提醒淼淼,“你爹说了,你一个姑娘家要忌讳点,你随越王同行一事不宜让人知道,这里离长安不过一日路程,咱们就在这里和越王分开,先行回长安吧。”
淼淼朝他瞪眼睛,“这怎么行?他的身体还虚着呢,我得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你都说了这里离长安不过一日路程,也不差那一天了,大不了越王进城时我们等在城外,过两个时辰再进城就是了。”
“念儿……”
两人正说着,李忆坐着轮椅,由夏至推着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食盒。他刚刚泡过温泉,乌黑油亮的长发半束半披,身上只穿了件月白色素面直缀,更衬得他脸如皎月无瑕,“念儿你看,我带了芙蓉糕给你,刚才一直忙着收拾,你一定饿了吧。”
夏至插嘴道:“殿下惦记着去年在骊山行宫时,柳姑娘特别喜欢吃这里的芙蓉糕,昨天特意命人提前赶来和这里的厨子说了,今天定要准备好芙蓉糕,等你来的时候有得吃。”
李忆有点不好意思,低声斥道:“多事。”又示意淼淼到一旁的亭子坐下,把食盒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碟刚蒸好的芙蓉糕,“还热着呢,你快吃。”
这一路为掩人耳目,淼淼都是宫婢打扮,燕飞则是扮成护卫。自上路以来,李忆每日最关心的事情,是淼淼有没有吃饱吃好,别人赶路都会瘦一圈,淼淼这一路却是胖了一圈,之前的尖下巴明显圆润了不少。
淼淼夹起一块芙蓉糕放进嘴里,一边嘟囔好吃,一边又道还好已到了临潼,不然再这么走下去,她很快又变回“柳千斤”了。
李忆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完,这才道:“念儿,御医说这汤泉宫里的温泉对我的内伤很有裨益,要我在这里多住几日。我想着,这里离长安已不远了,不如你先回长安,也省得被人知道了说闲话。你看这样可好?”
淼淼笑着点头,“你考虑得甚是周详,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安心在这儿静养,明儿一早我就和燕公子先行回长安。”
夏至提醒说针灸的时间到了,又推着李忆走了。
燕飞在一旁相当郁闷,“我说六水,我刚才也是这么劝你来着,你怎么不肯听我的?他这么一说就成了考虑周祥了?”
淼淼两手托腮,痴痴地看着李忆远去的身影,“他这么帅,说什么都是对的。”
燕飞更加郁闷了,从怀中掏出小铜镜,怎么看也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比不上越王。
夏至推着李忆,一直过了垂花拱门才道:“贵妃娘娘明天专程到骊山看望殿下,依殿下看……她是打的什么主意?”
李忆看着路旁开得灿烂的栀子花,眸子里有一丝淡淡的伤感,“既然我身负重伤,她这个一向疼爱我的母妃,自然要前来看望的,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也是我这身重伤的原因……”
第90章 舐犊情深
翌日; 天朗气清。
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一早出了长安; 直奔骊山行宫。马车抵达汤泉宫的时候; 正是太阳西斜之际; 天边堆叠着层层火烧云; 染红了整座骊山。
“娘娘万安。”
当安贵妃见到坐在轮椅上那个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少年时; 当场怔住,愣怔半晌后禁不住潸然泪下; “团团; 你……你真的是团团?我的心肝啊;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老天爷; 你才去了大半年; 这是吃了多少苦头啊……我可怜的儿啊……”
她快步上前,半蹲在李忆的轮椅前; 难以置信地摩挲他消瘦的脸,一时哭成了泪人; “团团,你真的是我的团团……你可算回来了……”
李忆将她扶起,歉然道:“娘娘别难过; 恕孩儿不能给您见礼了。娘娘似也清减了不少; 听说娘娘一直在灵觉庵为父皇念经祈福; 可是太劳累了?父皇身子可好一些?”
安贵妃用帕子拭去眼泪,柔声道:“只要你和你父皇能好起来,我吃些苦又有什么打紧?可惜你父皇的身子,眼下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皇帝四月初时吐了一回血; 自那后身体每况愈下,最近一个月以来更是连床都下不了,每日吃的药比饭还多。
李忆神色黯然,“都怪我,不能替父皇分忧,我明儿就与您一起回去看他。”
安贵妃忙道:“傻孩子,你父皇知道你回来了,突厥人也退兵了,这几日精神好多了,我来前他特意吩咐我,一定要让你在这儿好好静养一段日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