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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绷紧一夜的神经,还有愤怒的心情,急于找到一个发泄口。差一点,那个以后要叫他“舅舅”的孩子就没保住。只要他晚到一步,她可能就会遭遇不测。而她遭遇危险的时候,顾行简却不知在哪里。
萧昱知道夏初岚的身世以后,一度觉得妹妹嫁给顾行简实在有些委屈。崇义公府是前朝的皇族,朝中人人礼敬,凭夏初岚的才貌,什么样的青年才俊配不得?顾行简在旁人眼中固然有千万般好,但年纪摆在那里,萧昱不怎么满意。但后来听说顾行简对妹妹十分宠爱,夫妻两个琴瑟和鸣,那点不舒服和反感才渐渐压下去了。
可就是这个他和父亲疼爱都来不及的妹妹,昨夜居然差点出事了。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萧昱就恨不得打死顾行简。
其余的人要上前拦着萧昱,可萧昱岂是他们能拦得住的?
“住手!”夏初岚听到院子里的争执,不顾思安的劝阻,下床出来。
她蹒跚走到顾行简面前,伸手护着:“你不要打他!是我让他去的。”
“你还护着他!”萧昱气道,“若不是他将你们母子丢下,昨夜你身边何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岚儿,你差点没命了,知道吗?”
夏初岚看到萧昱眼里的血丝,知道他忙里忙外,一夜未睡,放轻了口气说道:“他也不知道会发生那些事。哥哥,他真的有公务在身,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你别为难他了。”
萧昱本来还在气头上,被她的这声“哥哥”叫得心里一软。她终于肯叫他了,他有些高兴,气消了大半,只是板着脸:“你快进去。身子还虚弱,乱跑什么?”
夏初岚的确还很虚弱,身子虚晃了一下,顾行简连忙抱住她,牢牢地护在怀里。回来的路上,他生怕来不及,纵马狂奔,只用了一夜就从采石村跑回来了。吴璘的两个亲信差点都没有追上他。
到驿站外面急停的时候,他骑的那匹马儿轰然倒地,口吐白沫。马儿尚且如此疲累,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初岚对他笑了一下,抓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夫君放心,孩子没事。”
顾行简的眼眶倏然一热,看到她细嫩的脸上,被划出两道细小的红痕,不禁抬手摸了摸。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不愿她仍对自己笑。他都不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
思安在旁边小声道:“相爷,姑娘现在吹不得风……”
顾行简闻言,也顾不上其他人,直接将夏初岚抱起来进屋了。
萧昱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女大不中留,他这个妹妹,简直被顾行简吃得死死的。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夏初岚的缘故,顾行简又岂是个会乖乖挨打的人?
萧昱心中稍平,转身走开了。他还得命人去抓药。
……
顾行简将夏初岚抱回床上,自己转身去换衣裳。他不眠不休地赶回来,袍子上都是尘土,怕沾染了她。他洗干净手和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回来,看到夏初岚的身边已经放着一个药箱。
刚刚萧昱下手极重,顾行简的嘴角已经青了一块,眼下看上去有些狼狈。
夏初岚用纱布沾了药酒,轻轻地擦拭他的嘴角,忍不住心疼道:“哥哥打你,你就不会躲开吗?现在破了相,还怎么出去见人?”
顾行简静静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是我应该受的。岚岚,我没护好你们娘儿俩,抱歉……”
夏初岚按住他的嘴唇,说道:“你是顾行简,你有你要做的事,所以你没错,不用说抱歉。昨天的事就是金人的陷阱,我们谁都没有料到,要怪只怪那些金人。我只要我们的孩子没事。”
顾行简伸手捧起她的脸,看到她眼眸中闪烁的点点光芒,低头深深地吻住她。
这个丫头太宽厚了,反而让他越发自责。诚然,他从没想过让她陷入危险之中。但就算是他,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谁能料到完颜宗弼还留了一手?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若她出事,若他们的孩子出事,他会如何……后来他自己都不敢往下想,只一心先赶回来看看。
现在她好好地在这里,在他怀里。他觉得像做梦,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顾行简吻着她,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夏初岚抱着他的腰,感觉到他的吻渐渐往下,忽然停住了。她睁开眼睛,低头看他。他紧闭着双眼,呼吸均匀,好像睡着了。
从他离开的前一天夜里,就因为照顾她而整夜未眠。昨夜赶回来,到此刻已是精疲力竭了。
夏初岚小心地把他抱在怀里,拉过被子将两个人盖好,自己很快也陷入梦境里了。
……
顾行简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有微弱的烛光,床帐也放下来了。他发现自己靠在夏初岚的怀里,她的双手还环抱着他,像是母亲保护孩子的姿态。他微微一笑,身体往上挪了挪,与她平视。
她睡着的时候,毫无防备,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只是脸上的伤痕着实明显。他皱眉摸了摸,那红痕像是被草木之类的所划,应该不至于留下痕迹。他又将她身上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多是这样的伤口,别的外伤也没有了。
他安心不少,侧头轻轻咳嗽了两声,掀开被子下床,利落地穿上衣裳,开门出去。
思安正站在门外守着,看到他出来,连忙行礼。
廊下挂着红色的绉纱灯笼,院子里有士兵在来回巡逻,守卫森严。顾行简目视前方,淡淡地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思安应是,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给他听。思安心想,那个冷静理智的相爷好像又回来了。
整个过程,顾行简始终一言不发。思安常常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还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情。
等思安说完了,顾行简说道:“我离开片刻。你让厨房将晚饭热好,一会儿端来屋子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顾行简穿过院子; 廊下疾走出一个人,跪在他的面前。顾行简看了他一眼; 没有停下脚步; 继续往前走。
崇明跪在摇晃的灯影下,头低垂着; 无比沮丧。这么多年; 一直是他跟相爷相依为命,彼此之间应该是最信任的人。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着了魔般地信任陈江流; 大概是陈江流身上,有他幼年时走失的那个弟弟的影子。
他太思念弟弟; 也太想补偿弟弟了。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也没指望顾行简能够轻易原谅他。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说,否则他心中难安。
可他没想到顾行简居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清冷声线在他背后响起来:“抓到的那两个金人在哪里?带我去。”
崇明立刻爬起来; 跑到顾行简的身边,声音有些颤抖:“相爷; 这边走。”
顾行简也没说什么,神情淡淡的,举步往前去了。
再说那两个被抓到的金人; 此刻被关押在柴房里。昨夜,他们本来要去追逃走的夏初岚,可途中被萧昱的手下抓到,直接绑了带回来。萧昱暂时还顾不上他们; 只是吩咐不给饭吃,他们饿了一夜一天,饥肠辘辘的,但心中还存着一些念想。料定这些宋人应该不会把他们如何。
毕竟宋金刚刚议和,事情闹大了,宋人也没办法收场。
“兄弟,你说他们准备怎么对付我们?我这肚子饿得不行了,一会儿叫叫外面的人,要点吃的如何?”其中一个金人靠在柴火上,用女真语说道。
另一个轻蔑地说:“他们敢把我们如何?顾行简是主和派,最是亲近金人。没看到他们抓了海陵王,也只是困在州府衙门里吗?你我怎么说家里也是有些地位背景的,他们不敢乱来。”
“那也是,你阿爹是部落首领,我阿爹在朝为官。宋人畏惧金人,不会把我们如何。”那个金人放下心来,越想越觉得是如此。马车上跟夏初岚短暂的接触之后,他便有些念念不忘。毕竟那个美人,差一点就得手了。
他正想入非非的时候,柴房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他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你们准备关我们到几时?快给我们弄些吃的!”
一盏灯笼慢慢移过来,两个人影立在昏暗的灯光里。那金人抬头看,只见两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表情和长相,只有一种压迫感自头顶而来。
“你们是什么人……”
不等他说完,顾行简已经俯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沉声问道:“说,是谁指使你将我夫人掳走的?”
顾行简的女真语说得极好,那金人恍惚了一下,呼吸都凝滞了,艰难地说道:“你,你是谁?你是顾行简?”
“别废话!是谁指使你的!”顾行简手中用力,那人几乎喘不上气,张着嘴如同一尾脱水的鱼。身旁的金人见状,有些害怕了,用脚拼命地往后挪。都说大宋的宰相顾行简是个翩翩君子,对金人十分亲善。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有满身的杀气!
“你敢这么对我们,你可知道我们是谁!你就不怕无法向金国交代吗!”他歇斯底里地喊道。
顾行简的手上丝毫没有松劲,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管你们是谁。但今夜我会让你们记住,动我的女人是什么下场。”
那被他掐住的金人因为无法呼吸,胡乱起去扯他的手腕,要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掰扯下来,可徒劳无功。金人那么高大的个子,力气却抵不过顾行简。
犹如被掐住了七寸的蛇。
“我说,我说……是……是完颜将军……他要我们混在营救海陵王的人里面……事成之后,将从宋朝抢来的铜钱……分我们……”
顾行简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金人发出的惨叫声,把守卫的士兵都吸引过来。他们站在门外,看到屋中的情形,又不敢进来,只小声道:“相爷,这两个人……”
“去做你们的事,不用管这里。”顾行简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里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不敢得罪当朝宰相,乖乖地退下去了。其中一个士兵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向萧昱报告这件事。
萧昱这会儿正在厨房里看王二家的熬药,关于女子怀孕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便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他一个大男人追问这些事,也不觉得羞耻。
王二家的战战兢兢地说道:“夫人的身子本就有些虚弱,这次真是太幸运了,才能保住孩子。之后得多进些补汤补药,好把身子调养过来。药方面的事我不大懂,食膳我还是知道些的,所以大人就放心吧。”她其实有些怵萧昱。这个男人十分高大英俊,却穿着一身玄衣,面色阴沉沉的,冷若冰霜,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她知道这些人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朝中那些复杂的头衔官位她一个小老百姓搞不大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得小心伺候着。万一夏初岚出了差错,她连命都要搭上。
萧昱双手抱在胸前,凝神想了想。之前听思安跟那几个大夫说,夏初岚这一路上都在喝潘时令开的药方调养身子。潘时令那是翰林医官院治妇人科的圣手了,莫凌薇当年就是在他的调理下怀上的龙种,还顺利生下来了。所以这次夏初岚也很快就怀孕了。怀孕之后,顾行简又亲自抓药给她吃。顾行简的医术连翰林医官院都能进去,想必那些药都没有白喝,否则这次孩子真是凶险了。
“大人!大人!”有个士兵在厨房门外探了探脑袋。
萧昱现在没心情管别的事,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妹妹的身体补回来,因此摆了摆手说道:“我正忙着,有事之后再说。”
那士兵不死心,硬着头皮道:“是相爷,相爷去柴房了……小的看他的样子,像要杀人……”
本来抓到那两个金人的时候,萧昱就要宰了他们的,要不是手下拼死拦着,说要核查他们的身份,免得触怒了金国的贵族,引起两国摩擦。萧昱若不是大宋的官员,才不会理会这些。但他对金国确实不熟悉,又有皇命在身,因此只能忍了下来。
现在顾行简亲自动手,自然有办法收拾烂摊子,萧昱乐见其成。
他不在乎地说道:“你们当做没看见便是。打死了有相爷顶着,我们怕什么?”
士兵顿时哑口无言,默默地走开了。只能怪那两个金人命不好,敢动相爷的夫人。相爷和萧大人都是极其护短的人,估计不会放过他们了。
……
柴房里惨叫不断。
崇明也没见过顾行简这么狰狞的样子。以往他从不亲自动手,都是坐在旁边下命令。一场审问下来,往往犯人血肉模糊,而他干净整洁,如清风明月一般。可这次他都不要崇明出手,而是自己收拾那两个金人,可见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
顾行简将那金人的手踩在脚底下,冷声道:“说出你的名字,还有你的家族,我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
“你,你杀了我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冲着我来好了,为何还要牵连我的家人!”那金人吃痛,咬牙切齿地说道。
顾行简弯下腰,声音很轻,却让人毛骨悚然:“你劫持我夫人的时候难道不知她身怀六甲?我的孩儿差点死在你们手上,你现在跟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休想!”
他脚下用力,那金人鬼哭狼嚎般地喊了起来。另一个金人眼看着这一切,早就吓破了胆。顾行简投在墙上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可怕。他逃也没办法逃,浑身瑟瑟发抖。
这人太可怕了。他要杀你,不是痛快地给你一刀,而是慢慢地折磨你,摧毁你的意志。他显然很会审讯逼供那一套,每一次都戳着人最脆弱的地方,几乎要让人崩溃。
顾行简见脚下的人嘴硬,又侧头看向墙边。缩在墙角的金人如遭雷击,不停地说道:“你,你一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顾行简仿佛没听见,一步步朝他逼近:“我夫人原先在驿站,你们怎么知道她转移到州府衙门去的?说,是谁告诉你们的。”
“没,没有人……”金人已经无路可退,整个人贴在墙上。
顾行简伸手,对崇明说了声:“给我匕首。”
崇明犹豫了下,还是把袖中的匕首拔出来交给他:“相爷,还是我……”
顾行简没有理会,举起明晃晃的匕首,狠狠地往下。那金人失声尖叫,裤裆下一片湿意。只见那匕首立在他两腿之间的地上,离他的裆不足一指的距离,他整个人崩溃地大哭。
“我最后问你一次,是谁告诉你的?”头顶恐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那金人已经无法抵抗,只求速死,满脸眼泪鼻涕地老老实实招了出来。
从柴房里出来,顾行简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缓和,整个人还十分凌厉。崇明知道这是他很生气的时候才会有的状态,与平时的温润如玉判若两人。
顾行简冷硬地说道:“这两个人不用留了。今夜处理之后,便说是暴毙的。”
崇明吃惊,低声道:“可是金国那边……”崇明倒不在乎这两个人的生死,他担心的是如果到时候金国要人,他们没办法交代。
顾行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金国要的是完颜亮和完颜宗弼,这俩人不足挂齿。他们在大宋犯下罪行,自然由宋律裁决。此事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崇明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应是。顾行简这么说,便是有把握应对金国那边。记忆中,他哪怕生气到极致,也不会失去理智,依然进退有度。唯一能让他没有理智的,只有夏初岚。
顾行简举步欲走,崇明挣扎了一下,还是叫住他:“相爷!您打算如何处置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