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姨,害死易大哥的人是我……不是阿桥……别恨她……易大哥不在了,就剩下你们了……云姨,那十年的恨,够了……”
“够了——”柳桥倏然厉吼出声,“谁让你给我挡了?谁让你救我了?谁让你说这些话了?谁让你这样做了?!谁给你权利!萧瑀你凭什么——”
萧瑀落了泪。
“你凭什么?!”柳桥继续嘶吼,脸色近乎癫狂,“她要杀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恨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救我,凭什么让她不要恨我,你凭什么决定你不应该死在我的手里,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萧瑀笑了,背后的地上渗出了更多的血,“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对不起,我又一次擅自做了决定了……可是……阿桥……嫂子……我能够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只有这些了……嫂子……这些就当做是还了你当年的相救之恩……十年的陪伴之恩……这样,下辈子我们便不相欠了……”
眼帘,缓缓落下。
“别哭……对不起……”
最后的两句话,缓缓地从嘴边溢出。
这也是他能够说的最后的话。
即使,他更想跟她说另一句,可是不可以,他不可以,也没有资格……
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
嫂子。
嫂子,若是能够回到那十年,该有多好?
柳桥想过最后她会杀了他,她宁愿最后是她杀了他,可是现在算什么?!现在这样算什么?!“死?!”她爬到了萧瑀的身后,伸手拉着他的胸口的衣裳,“你凭什么死?萧瑀你凭什么就这样死了?!你醒来!你醒来!醒来!你这算什么?算什么?!”
“长公主,这是……”赶了过来的知秋看着屋内的这一幕,惊惧不已,“长公主?”
“萧瑀你给我醒来!你醒醒——你凭什么就这样死了,凭什么——”
“长公主!”知秋拉住了她,“别这样,长公主,你别这样……”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都这样死了——凭什么说死就死了——凭什么——”
“我要杀了你——”
柳桥停下了叫喊,转过头,看着旁边仍在歇斯底里的云氏。
“长公主,我们先回宫……”
“放开她!”柳桥推开了知秋的手。
没人敢让。
倒是云氏停下了挣扎。
柳桥撑着地,可先触碰到的是温热的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艳红,方才继续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云氏的面前,“你想要我死?”
“你该去陪云儿——”
“我为什么要去陪他?”柳桥却道,“是他先不要我的!我为什么要去陪?是他先不要我的!是你儿子先不要我的——你想我死是不是?好啊。”她转过身,寻到了被扔在了地上的匕首,快速捡了起来,递给了云氏,“拿着,再刺一刀!往心口上刺!”
“长公主……”知秋惊惧。
其余的人惊慌。
“拿着啊!”
云氏没有动。
“放开她!”柳桥厉喝道。
若是理智还在,没有人敢放的,可是柳桥这话说出去之后,抓着云氏的人便下意识一般松开了手。
知秋大急。
云氏得了自由,却还是没有动。
“拿着!”柳桥拉过了她的手,将匕首塞到了她的手里,“拿着它,往心口这里刺!刺下去,你就可以送我去陪你儿子了!”
“长公主——”
云氏却仍是没动。
“怎么?不刺了?不想让我去陪你儿子了?”柳桥抓着她的手,“来啊,往这里刺!”
“放手——”云氏挣脱了她。
柳桥近乎癫狂地笑着,“不让我去陪你儿子了?!你以为我活着便是舒服?我活着你儿子死了,我便比你儿子舒服?!你以为我活着就痛快,就好受?!让我去陪你儿子?去陪你儿子?是他不要我的——”
“不……不……你不能去陪云儿……你没有这个资格……你没有……”云氏呢喃着,神色仿佛已经陷入了疯狂中一般,“你不能去……你已经害死了他一次了……你不能再去害他……云儿……你别怕……别怕……娘去陪你,娘这就去陪你……”手中的匕首倏然握紧,扬起,却不是刺向柳桥,而是自己的胸口,只是,同样没有成功。
血,一滴一滴地落下。
不是云氏的。
“长公主!”知秋急的眼都红了,看着那握着刀刃的手,恨不得一脚将云氏给踢开。
柳桥却恍若未闻,手,握紧了匕首的刀刃,一点一点地将它从云氏的手中抽出来,扔在了地上,掌心渗出的血低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却并未理会。
“死?”她上前一步,几乎与云氏没有距离,“你想死?你凭什么死?我这般痛苦地活着,你们凭什么都舒舒服服地去死了?”
“滚——”
柳桥攥住了她的肩膀,掌心的鲜血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渗出更多,染红了云氏的衣裳,“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我害死了你儿子吗?好,我告诉你,你错了,我没有害死你的儿子!你想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儿子吗?不是萧瑀,也不是秦霄,而是你!是你害死了易之云!是你!”
“你胡说!”
“胡说?我怎么会胡说了?你知道秦霄到底是怎么跟北延国搭上关系的吗?是云柔!就是你捧在手心里疼的比儿子都重要的云柔!”柳桥继续道,近乎似报复一般地喝着,“当初云柔被烧死,你不是很伤心吗?我告诉你,你不用伤心了,她根本没死!她不过是假死遁走,然后帮秦霄联络北延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将你儿子送上绝路!”
“不!不——”云氏挣脱了她的桎梏,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柳桥没有上前,却是继续残忍地说下去,“怎么?赵氏没告诉你这些?那你怎么相信便是我害死了你儿子?还是你根本就知道其实害死你儿子的人就是你自己,所以你才会不问清楚便相信了别人,便来杀我要我去给你儿子偿命?”
“你闭嘴!闭嘴——”
“若不是当年你留下云柔,若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希望,她便不会因为得不到而恨我,恨你儿子!最后,恨到要他的命!”柳桥却继续道,“云氏,就是你,在十年前就将你儿子推上了这条死路!不,更早之前,在二十多年前,你灌输他恨的时候,就已经将他往死路上推了!害死你儿子的人是你自己!”
“云儿媳妇,够了——”门口传来了一道苍白而悲伤的声音,是云道。
柳桥没有理会,继续盯着云氏,“死?这世上没有这般便宜的事!你知道这般多年你为何怎么病都病不死吗?因为你造下了太多的孽,连死都没有资格!”
“没有——没有——”
“姑姑!”
云氏倒下了,吐血倒下。
柳桥也瘫软在了地上,泪如泉涌。
想死?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她活着这般痛苦,他们都舒舒服服地去死了?
凭什么——
……
傍晚,残阳似血。
在永安长公主遇刺,兵部侍郎萧瑀救驾身亡以及废太子妃思念亲儿过度病逝之后,天牢传出消息,废太子秦霄自尽而亡。
“死了,都死了……呵呵……哈哈……”
就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受罪!
……
元熙八年八月,废太子秦霄自尽于天牢,不久,永安长公主持承平帝诏书正式走入朝堂,开始掌控这个岌岌可危的帝国。
而自七月开始,北延国遭受了一场百年不见的大旱灾,草原枯萎,河水断流,牲畜作物死伤惨重,次年年初,屯兵数十万于大周边境。
永安长公主命新任成国公与威远侯为主将副帅,调遣二十万大军赶赴边疆,将北延大军挡在了边境线上。
五月,战事进入僵持阶段,熙州却起内乱,安县、霍县起了民乱,纷纷欲脱离大周回归北延,大周大军腹背受敌。
消息传至京城,永安长公主于早朝之上怒言,不服大周者死!
……
前线军营,成国公看着手中方才送到的最新军令,便是连面对北延千军万马也不改色的脸此刻却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尉迟扬见状蹙眉问道:“将军,长公主有何旨意?”
成国公看向他,却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军令递给了他。
尉迟扬接过,当他看到了上面的内容,愣了愣,抬头看向成国公,“不服就都杀了?什么意思?”
“屠城。”成国公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尉迟扬倏然起身,“怎么可能?!”
“你是说这件事不可行还是觉得这道诏书是假的?”成国公道。
尉迟扬绷紧了脸,“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屠城!?大周朝开国以来从未做过这般的事情!如今她居然……“不行!为了区区……”
“随着诏书而来的还要一封密信。”成国公苦笑,“西南那边也乱了。”
尉迟扬脸色更是铁青。
“一旦消息传到了北延,北延的士气必定会大涨,到时候攻势就会更加猛烈,我们不能分心来应付背后的问题!”成国公沉声道,“她这般做,并非没有道理。”
“可若是激起更大的民愤……”
“不会!”成国公沉眸道,“如今北延不过是认为皇上昏迷,长公主一个女人主政,方才敢如此放肆,只要让他们明白,如今监国的长公主不是软弱可欺,他们便不敢再轻举妄动,熙州的百姓向着大周的,不会有什么民愤,不向着大周的,也让他们清楚,便是这般下场!”说完,便又补充了一句,“熙州设立以来,朝廷对他们太过优待了,当年西巡一事,虽有废太子的原因,但若是熙州固若金汤,也不至于这般轻易出事!”
尉迟扬无法反驳他的话,只是……
“尉迟将军,若是还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
尉迟扬看着他,只是最终却并未说出,“末将领命!”若是下这个命令是出于大局的考虑,便是有伤天和,他也会去执行,可他担心的是她这般做不是出于大局,而是出于私心!
自萧瑀死后,她并未有过什么过激的举动,可是老大的死,她怎么可能不在乎?
只是这些,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会动摇军心!
不管尉迟扬如何的担心与迟疑,朝廷的命令还是被严格执行了,在安县又一次出现了暴乱,县令被杀之后,一万西北大军从前线转回,入安城,一天一夜之后,安县成了一座死城。
此事震惊天下。
六月的京城,酷暑难耐,最是难熬的时候,不过许是因为来自西北的屠城消息,整个京城都陷入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之中。
……
“郡主,你不能进去!郡主……”
柳柳不顾宫人的阻拦闯进了乾元殿的偏殿,看着那坐在摆放着厚厚折子跟书籍的案头后面的母亲,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柳桥抬起头,神色冷厉,“谁教你的,这般没规矩?”
柳柳眼睛一红,双手紧紧握着,抬头看着眼前陌生的仿佛不认识的母亲,“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
“你给弟弟取名字了?”柳柳问道。
柳桥颔首,“你不是一直说我不给他取名字吗?我现在取了,你又不满意?”
“那也得看看取什么名字!”柳柳上前,一字一字地道:“易悔?!这算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你悔什么?是悔当初不应该让爹跟着去还是悔你不该下令杀了那么多人!可这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我绝对不允许他叫这样的名字!”
“郡主……”一旁静候的知秋轻声开口。
柳柳看了她一眼,“知秋姑姑你不用说话!这是我跟我娘之间的事情!娘,那是我弟弟!你可以不喜欢他可以讨厌他,但是他是我弟弟!我不能让我弟弟叫这样的名字!”
“那你想叫什么?”柳桥开口,声音却是如目光一般冷厉。
柳柳握紧了拳头,压下了心里的怯意,“叫辉!日月同辉的辉!”
“日月同辉?”柳桥笑了,却是嗤笑,“你想要他将来与日月同辉吗?”
“不行吗?!”柳柳也怒了,眼眶也同时泛起了水雾,“他是我弟弟,不管你怎么讨厌他,他都是最好最聪明的!他是我易柳的亲弟弟,也是娘你的儿子,亲生的!”
“这世上只有一个男人可以与日月同辉,那便是皇帝。”柳桥缓缓道,“你是想要你弟弟当皇帝?”
柳柳脸色一变,“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了?!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弟弟才不要当皇帝了!”说完,咬着牙沉默了会儿,便快步走到了书案前,拿了一支笔,沾了墨水,取了白纸,大笔写下了一个字,“叫晖,这个晖!”
啪的一声搁下了笔,“总之我不许我弟弟叫什么易悔,一辈子给人笑话,他没爹疼没娘爱,可还有我这个姐姐!我疼他,我爱他!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他,就算是你也不行!就叫这个名字,我取的!我弟弟就像阳光一样灿烂温暖!”说完,转身便走。
柳桥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长公主……”知秋想说什么,只是却见主子伸手将眼前的白纸拿开,继续低头处理的折子,便不再多言。
柳柳冲出了偏殿,便再也忍不住哭了。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娘会成了这个样子?!爹没了,她也难过,她知道她更难过,可是怎么可以变成这个样子?怎么可以这般对弟弟?
就是因为弟弟长得像爹她就这般对他?
那她呢?
她是不是也恨上了她了?因为她长的也像爹!
可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爹没了,她便不要他们姐弟了吗?!
“郡主……”
柳柳抬起头看着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的知秋,哭着道:“知秋姑姑……”
“郡主别哭。”知秋轻声安慰,“长公主她不是不疼你跟少爷,只是……”
“她难过是吗?”柳柳抢了她的话,“可是我也难过,弟弟也难过!知秋姑姑,我们也难过!她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怎么可以……”
知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主子成了如今这般样子也出乎她们的预料,或许谁也没想到她会成了如今这般样子。
“知秋姑姑……我怕……我真的怕……”柳柳继续道,“自从娘当了这个监国……自从她开始住在皇宫……她就变了,变了很多很多……变的我都开始不认识她了……我甚至……甚至开始怕她……知秋姑姑……以前娘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是很凶,可是心却很好的,可是现在,谁见了她都怕……她还杀人……杀了好多好多人……知秋姑姑……宫里的人说她杀了一个县城的人……尸体都堆成了山了……”
“郡主!”知秋蹲下身子,握着她的双肩,正色道:“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长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周的江山,为了如今昏迷的皇上,更为了你们姐弟两人!郡主,别人可以怕你娘,可你不行!她是你的母亲!”
“我也不想,可是……”
“郡主。”知秋语重心长,“没有人比你娘心里更苦更痛,郡主,奴婢不强求你现在便懂,可是,你不能怪她!你跟少爷是郡主走下去的支柱,若是连你们都弃她于不顾,你娘总有一日会垮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柳柳激动道,随后推开了她,转身跑着离开。
“郡主!”
“不必追了。”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阻止了她。
知秋转身,便见柳桥站在了身后,“长公主……”
“她也该学会长大!”柳桥冷清地搁下了这话,转身返回。
知秋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