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之后,柳桥提着食盒离开了金玉满堂,和林贵去了衙门,塞了银子之后进牢房看望易之云,许是她昨天给了银子打点,易之云多了一张棉被,虽然也是陈旧的,但是至少保暖。
只是易之云的脸色还是不好,而且精神也颓废了许多。
柳桥见了咬牙压下了怒意,气也只是气坏自己。
“你怎么又来了!?”易之云见了来人便冲了过来,声音愠怒,只是,眼睛地却有着兴奋。
柳桥捕捉到了,心里也好受一些,至少自己四处求人不算是没有回报,“给你带些吃的。”说着,便从食盒里面端出了吃食,不但有肉有菜,还有一壶酒,食盒的底层放着热水,所以一路走来,里面的吃食还是温的,将东西小心翼翼地从牢房木杆中间的空隙小心翼翼地递了进去,“快吃吧,金玉满堂里的招牌菜,我都没吃过!”
易之云看了看她,眼底似乎涌出了湿润,旋即低下了头。
柳桥用衣袖扫了扫脚下的地,然后坐了下来,靠着牢房的木杆坐着也没去看易之云,“快吃吧,阿贵叔还在外面等着我哩,这大冷天的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你怎么不让他进来?!”易之云咬牙道,声音有些嘶哑。
柳桥没回头看他,“人家一个好端端的人进来这里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生不如牢房死不入地狱懂不懂?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大少爷不在乎啊?”
“你——”
“快吃!”柳桥横了,“再不吃我就拿去喂狗!”这话落了,并且听到易之云反驳的声音,只闻动筷子的轻响,她也没回头去看大少爷究竟是什么脸色,心里也知道,这时候,他必定不希望她看到的,静默了一刻钟,她才转身,看着他低头吃着,本该是美味佳肴的,可看他的样子却如同嚼蜡,“金玉满堂的招牌菜,大少爷。”
易之云抬头。
“不过也算了,心情不好吃什么都不会觉得美味的。”柳桥道,“等你出来了我再带你去吃一顿好的!”
易之云喉咙滚动了几下,“下次如果带吃的……就带上次……那松花蛋煮的粥……”
柳桥心中顿是涌出了一阵酸楚,“好。”
“不!”易之云却又忽然改口,原本平缓的神色坚定起来,“阿桥,不要再来了,什么也不要再做!”
柳桥看着他,“我说了不会让你死的,我才七岁,可不想当寡妇。”
“我不会让你当寡妇。”易之云看着她,眼底有着明显的微红,“我会给你休书,不,和离书,这样你就不算寡妇了,你长得不错,又能赚钱,你可以……”
后面的话,不知为何没有说下去。
而柳桥也没怒,反倒是笑了,“那我是不是该感激你啊?”
“阿桥……”
“你总是说不知道我脑子里想什么,如今这句话我还给你了,易之云,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你们母子现在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柳桥笑着道,只是笑容没有温度,“你们易家到底招惹了什么大人物,让你们死到临头了都不该提他一个字?”
易之云面色顿时扭曲。
“和离书?”柳桥皮笑肉不笑,“大少爷你别忘了我是你们易家买进门的童养媳,没拜堂,更没立下婚书,更更没在衙门备案,所以严格来说你还没休我的资格,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这都是拜你所赐的,不过也没关系,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媳妇,休书,免了,既然你这么好心,那等你死了之后我再找人生一堆孩子冠你的姓,也免得你绝后!”
“你——”易之云顿时跳了起来,“柳氏阿桥,你敢!”
柳桥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有什么不敢的?等我能生孩子的时候你早就死的只剩下骨头了,我还怕你不成?!还有,如果你娘还能活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然后让那一堆孩子日日在她面前叫她奶奶,嗯,一定很有趣!对了,上回说的那个戴绿帽子的,我现在明白了,只是不知道等你死了之后我再跟别人算不算是给你带绿帽子呢?不过将孩子冠你的姓应该算是的!”
“柳桥!”易之云面色铁青。
柳桥没理他,冷笑一声低头收拾了只动了一半的吃食,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柳桥!”易之云叫住了她。
柳桥停下了脚步,转身,“怎么?大少爷还有什么遗言?”
“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易之云咬着牙道。
柳桥笑的灿烂,“是啊,都让我当寡妇了,怎么不算是为我好呢?”
“你——”
“不过很可惜,我还真的不想当寡妇!”柳桥继续道,“所以,你还是乖乖地等着下半辈子给我做牛做马吧!”转身便走了。
易之云面皮颤着,眸子涌出了水雾,“我真的是为你好!为你好你知不知道……臭丫头!”
……
出了牢房,柳桥爬上了驴车,顿时觉得满身的疲惫。
“阿桥……现在去哪里?”林贵问道。
柳桥抬手抹了一把脸,“先去医馆。”
林贵应了一声,驾车驴车去了。
柳桥抓了几剂云氏吃的药,然后让林贵送了她去金玉满堂,没有让林贵陪着,而是让他拿着药先回林家村,她则留下金玉满堂等消息。
林贵起初担心她一个人留下会不安全,不过柳桥坚持,后来林旺也来了说会帮着照顾,他才离开。
柳桥再次来金玉满堂的时候君世轩已经离开了,但那胖乎乎的掌柜还是热情地招待了她,让她在那厢房里面等着,还让林旺时不时来照看。
这般一待便待到了傍晚时分。
“阿桥,不如先回村里吧。”林旺过来建议道。
柳桥看了他,“你们东家仍是没有消息?”
“没有。”林旺看着柳桥,“阿桥,东家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帮忙的,不如……”
话还没说完,掌柜便来了,说君世轩来了。
柳桥的心弦顿时绷紧。
不一会儿,君世轩走了进来。
“君东家,是不是有消息了?”柳桥问道。
君世轩看了看她,然后对其他人道:“都下去吧。”
柳桥心一沉。
林旺看了看柳桥,便退了出去。
那跟随着君世轩的中年男子却没有离开,而是关起了门守在了君世轩身旁,柳桥没在意,两人入座之后再问君世轩,“君东家,查到了什么?”
君世轩看着她,神色多了一丝严肃,“陈捕头昨天的确查到了一个人在案发之后跟凶手田三接触过,而且还是在审问之前单独见了他。”
“谁?”
“黄万。”君世轩道,“县令大人的小舅子。”
柳桥睁大了眼睛,“县令大人的小舅子?!是他陷害我夫君?!”
“这点我就不清楚了。”君世轩道。
柳桥思绪迅速转动,不对!县令大人的小舅子如果就是易家的仇人,易家不可能在扬子县安然过了这么多年!这小舅子最多只是一个中间人!可如果真的那来头很大的人应该直接找县令,怎么就找上他的小舅子?难道县令不方便出面,所以才让他的小舅子做的?如果真的是……
“也就是说这一次我们死定了?”
君世轩看着她惨淡的笑,眸色有了些许波动,“你也不必这么悲观,县令是个好官,事情未必就是如你所想的。”
柳桥不置可否。
君世轩看了她会儿,“君家和衙门一向交情不错,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见一见县令。”
柳桥有些意外,“君东家这么帮我不怕惹祸上身?”
“我的人情自有价值。”君世轩道。
柳桥道:“也就是说这个人情很难还?”
“我从不做亏本生意。”君世轩道,“只是见了县令之后的情形,不是我能够掌控的,你可以考虑考虑。”
“那就不见了。”柳桥道。
君世轩蹙眉。
“再请君东家帮一个忙如何?”柳桥仿佛没看见君世轩蹙眉,继续道。
君世轩颔首:“你说。”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一切到此为止。”柳桥正色道,“我不知道下令小舅子的事情,一丁点也不知道。”
君世轩神色微变,“柳姑娘,玉石俱焚愚蠢之极!”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柳桥却道,“更何况是走投无路之人?一直听说县令是个好官,连君东家也这般说,也就是说县令就算不是一个好官也极为在乎自己的名声,君东家,这是我们易家唯一的生机!”
君世轩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复杂。
“今天的事情柳桥谢过君东家了。”柳桥道,“如果柳桥渡过此劫,定会还君东家人情,如若不能,我也可保证君东家不会亏本亏的太厉害。”说罢,便起步离开。
君世轩没有转身目送着她离去,一向不动声色的脸庞闪过了许多的情绪,半晌,对那青衣中年男子吩咐道:“胡叔,再去打听打听黄万的事情。”
青衣男子胡叔皱眉,沉默会儿,问道:“少爷,为何要帮到这个地步?”
君世轩看了看他,“你不觉得这丫头很有趣吗?就这样没了太可惜了。”
“再怎么也是一个庄户人家的丫头。”胡叔道,“这件事牵涉到了官府,一旦不好,恐怕会坏了我们和衙门好不容易大好的关系。”
“我自有分寸。”君世轩道。
“少爷。”
“不必再说了!”
“可是……”
“胡叔。”君世轩声音转为了幽冷,“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胡叔一愣,半晌后低头,“小人明白。”
“放心,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君世轩道,“徐茂为人还算正直,为官也是清廉,就算最后偏私了自己的小舅子也不会迁怒于我们的。”
“是。”
……
柳桥是坐林旺的驴车离开金玉满堂的,不过却没有即可回村,而是先去了一趟安家村安方家找了他。
这一次没有上次私塾上的刁难,安方对她一个小丫头晚上前来有些不满,可毕竟是见了她。
柳桥见此情形便知道他是信了易之云,“夜晚拜访,请安夫子见谅。”
安方摆手,“我不是说了等我查清楚情况自会去衙门说明吗?”
“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柳桥道,“小女子想求安夫子在我夫君过堂开审的那日在公堂之上为我夫君作证,如此一来,也算是当着众人的面洗刷了安氏私塾的教学不善的污名。”
安方面色一沉,显然为她教学不善四个字不悦,只是却没有说什么,“老夫说会作证就会作证,哪里轮到你一个小丫头指手画脚!还有,男女七岁不同席,而且你还是嫁了人的,这大半夜的跟一个男子单独出门,成何体统!”
“安夫子,你千万别误会,我当阿桥是妹妹……”林旺焦急道,“我只是帮忙!帮忙而已!”
“安夫子。”柳桥神色一肃,“有气冲着我撒就是了,我知道我冒犯了夫子,夫子要如何撒气我受着就是,请您不要扯上别人,阿旺大哥是好心帮忙。”
安夫子顿时恼羞成怒,“老夫不过是好心提醒你!”
“多谢夫子。”柳桥鞠了一躬,孔圣人都有自己的喜恶,更何况是安夫子,而且有没有恶意她还是看得出来的,“小女子救夫心切,若有什么冒犯的等夫君获释之后再负荆请罪。”
“哼!”
“那待衙门定下过堂日子,小女子……”
“老夫自己会打听,用不着你一个小娃娃通知!”安夫子负手道,“不是老夫说你,小丫头,你家不是没有大人,你一个小孩子四处闹腾,你就不怕自己把自己的夫君给闹腾没了?”
“娘病了。”柳桥没有多说。
安夫子蹙眉。
“多谢安夫子愿意相信夫君且出手帮忙。”柳桥又鞠了一躬,随后告辞,出了安家,对林旺抱歉了一番。
林旺也没在意,反倒过来安抚她,“安夫子也说得对,你还小却做了许多大人都做不了的事情,是为难你了。”
“不为难的。”柳桥低声道,只不过就算她多活了一辈子,在这件事上面,她却还是只能凭着连死都不怕的这股气坚持下去,想想也是窝囊。
回到了易家,林小燕还在陪着云氏,柳桥问了一下情况,在得知了云氏虽然一整天没有说话,可是却是吃了饭也喝了药,安了些心,胡乱填了填肚子,送走了林小燕之后,她便去看云氏。
“你回来了。”出乎意料,云氏竟然主动跟她说话。
柳桥上前,“嗯。”
“云儿如何了?”云氏又问。
柳桥道:“很好。”
“什么时候开审?”云氏又问。
柳桥道:“没定,不过应该快了。”
“开审那日,带我去。”云氏又道,不知道是光线的缘故还是什么的,脸色有些暗沉。
柳桥看着她,半晌后道:“娘,你有办法救夫君是不是?”
“我不会让我的儿子死。”云氏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就算要死,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柳桥沉吟会儿,“娘,那个人是什么人?和易家有什么仇?”
“你不需要知道。”云氏还是没有说。
柳桥心里像是堵了棉花似的,罢了,至少她不再要死不活地坐以待毙,想到这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在查看了屋里的炕之后就离开,还是去了易之云的屋子,亮了灯,烧了炕,然后坐在书桌前,提笔低头写着什么,屋里头的烛火一直到了三更还没熄。
万籁寂静。
……
为了能够及时处理衙门的事务,县令的府邸就设在了衙门后面,是一处三进的宅子,宅子的后门和衙门的后门相连。
如今已入三更,可县令府邸的后院主屋内却是一番鸡飞狗跳的。
扬子县的县令徐茂三十出头,是通过科举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从十七岁入仕途开始到今日,虽然还是一介地方县令,但是却也一直坚守着为官清廉,为民请命的原则。
而今日,这个原则却被他的小舅子给弄的摇摇欲坠了。
“你到底将不将人交出来!”徐茂面色铁青怒喝着眼前的结发之妻。
徐夫人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指着丈夫怒骂:“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娘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了,我娘四十岁拼死拼活才生下了他的,你还真想要了他的命?!这些年如果不是我从娘家拿钱补贴,你的日子会过的这么好?你老母死了你丁忧,如果不是我娘家出钱出力,你能来扬子县当县令?!我弟弟他做了什么了?不就是收了那田三一百两银子吗?!又不是杀人放火!”
“他让田三污蔑那易之云买凶杀人!”徐茂怒喝道,“你以为我没查清楚就来跟你要人?!如果他真的只是收了那一百两就不会躲着我!”
“你有什么证据!”徐夫人没有示弱。
徐茂冷笑:“陈捕头已经查清楚了,田三抓捕归案的时候他单独跟田三谈了一刻钟!然后田三就供出了那易之云!”
“那又如何?”徐夫人怒道,“难道你认为是我弟弟买凶杀人了?那张阿宝死的时候我弟弟明明在府中没有出去!再说了,我弟弟和那什么易之云一丝瓜葛都没有他为什么要让田三污蔑他?!”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让你将他交出来问清楚!”徐茂怒道,“我不怕他自己污蔑别人,就怕他不知道被什么人利用!”
“利用?”徐夫人一脸嗤笑,“那易之云不过是一个庄户人家,谁会利用我弟弟去污蔑他?!”
“你——”
“大人。”这时候,一个下人进来。
徐茂压下了怒火,“什么事?”
“外面有人找大人。”
徐茂蹙眉,“何人?!”
“这是那人的拜帖。”
徐茂接过,看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