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月和她在一起共事多年,对她的了解,有时候比她知道的还多,那曲调弹的是《鲜花调》,是她所会的为数不多的几首歌之一。
随着那琴音,傅遥宛如置身在一片花海,鼻端隐约闻到一股香气,原本还有几分尴尬,待音乐一起,那份尴尬瞬间消散了。
她高声唱道:“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也香不过它,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好一朵金银花,好一朵金银花,金银花开好比勾儿牙,奴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奴骂;好一朵玫瑰花,好一朵玫瑰花,玫瑰花开碗呀碗口大,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刺儿把手扎。”
她以前曾跟着师傅沿街乞讨,乞丐的歌一般唱的都很好,尤其是太平调。傅遥从小就有副好嗓子,这首鲜花调虽不是太平词的调,却唱来悠扬动听,让人回味无穷。
傅遥本来唱的很起劲,唱到那个“奴”字,不由自主的翘起手指,唱到后来越觉得不对劲,转头看杜平月笑吟吟的瞅着她,才忽然领悟自己是叫他给耍了。
这个杜平月,是故意叫她学女人的吗?
咬了咬牙,强忍着把一首歌唱完。一曲唱罢,掌声如雷,不管是为了起哄,还是真觉得傅遥不容易,反应似乎还不错。
傅遥直接叫杜怀拿着个托盘到每个人面前一伸,说打赏也罢,说捐赠也罢,既然丢人都丢到这份上了,再丢几分怕什么?
这一回果然见效很好,银子收上来也有万两往上,没带现钱的就写欠条,反正是不走空。最后加上先前捐的那些,总共银六万多两,粮一千六百担,也算是能解燃眉之急了。
傅遥松了口气,她这次把脸面全豁出去了,又求又唱的,好话也说了一箩筐,若是再不见效果,干脆脸皮撕下来以后再也不用要了。
宴席结束,送走一干富商,她回身对杜怀道:“凡是写了欠条的,明天一早上门去要,记着差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行。”
杜怀点点头,望着她不停地笑,笑得傅遥很觉不适。
她皱皱眉,“你傻笑个什么?”
听傅遥一问,杜怀更是笑得不亦乐乎,他翘着手指做了个簪花的动作,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几步,笑道:“爷,你刚才唱歌的样子真是媚啊,看得人骨头都酥了半截,您要是个女人,保证受欢迎。”
傅遥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脚,这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居然开起她的玩笑来了。
杜怀挨了打,依旧嘻嘻哈哈的笑着,傅遥从来不会苛责身边人,像这种玩笑就算开了,她也不会当回事。
傅遥确实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她生气的是杜平月,亏她那么信任他。
气呼呼地回到房里,杜平月已经在等她,见她嘟着嘴的样子,不由笑道:“还在生气呢?”
傅遥咬咬牙,“你怎么会想弹那只曲子的,还奴啊奴的,你看我哪点像女人了?”
杜平月笑了笑,她这样子还真有点像女人的,抱怨的样子也是,很有些小女子的娇态。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上次看见她穿女装之后,心里总是把她想象成女子,甚至越看越觉得像,然后原本压抑在心底的那一点小心思忽然汹涌起来。
今天弹的这首曲子,他是忽然想起八年前,两人坐在河边看日出。他们相互依着仰头看着天空,忽然太阳从水面跳脱出来,绚烂的光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他的心。
就在太阳升起的一刹那,她忽然道:“我给你唱个歌可好?”当时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那时候她还是山阳县令,为了赶工修堤坝带着河工在河边奋斗了两天两夜,终于赶在汛期来之前把河坝修好。那一夜她很累,他也很累,两人坐在河边都能睡着了,但听着她的歌,却忽觉疲惫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是淡淡的温馨。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决定跟她一起,为了曾经的承诺,也为了那抹温馨。或者在他心里,他早就把她当成今生要相守的人,不论她是男还是女。
此时看她嘟着嘴的样子甚觉好笑,给她倒了杯茶,亲手递到她嘴边,笑得颇有意味,“算了,一点小事,别为此生气了,不管你是不是女人,你不都是你吗?”
他话里有话,让傅遥再不敢问下去,慌忙逃到外面,就好像做错事的是她。至于他的茶,鬼才敢喝呢。
从杜平月房间出来,正要回房,杜怀跑过来,说有一个商人求见。
这已经快半夜,人都走光了,还有人要见她吗?
虽心里狐疑,还是让杜怀把人带进花厅。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胖胖的,看着很是敦厚老实。他还没说话,先递上一张银票,傅遥一看竟是一万两,不由一怔,“这是何意?”
那人道:“小人鲁成是经营丝绸生意,生意做的不错,在南方几省开了十几家绸缎庄,这些银子是交给大人赈灾用的。”
“既是赈灾,为何刚才不拿出来?”
鲁成叹口气,“刚才确实不便,实不相瞒,自马如云任会长之后杭州风气大坏,这些商人只为利,却很少有为做善事的,久而久之,谁若做善事就成了众矢之的,刚才酒席宴上见大人为了救助灾民,不惜为我等娱乐,小人自感惭愧,也想为百姓尽一份力。只是不方便出面,这些钱就当是小人的一份心了。”
傅遥点点头,“多谢鲁老板了,本官代杭州百姓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只是此事不能让人知道,还请大人代为隐瞒。”
傅遥点点头,本欲亲自把他送出门去,被他一句“人多眼杂”给推拒了。
让杜怀把人悄悄送出去,心中吁了口气,看今日宴席上的情状,也知鲁成所言非虚了,这个马如云见利忘义,不仅带坏商界,还把官场搅得混烟瘴气,且等她腾出手来,好好收拾收拾这老王八蛋。(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苏巡抚苏美人
次日一早,傅遥开始分派赈灾的事,杜怀负责去收昨日欠下的钱粮,杜平月则带着杭州府衙的人登记灾民数目,开粥场,分配银钱。
前两日陈怀秀被关起来,傅遥就以钦差的名头趁机接管了杭州衙门,这一来许多事做起来倒也方便的多。虽说钦差登堂入室坐镇府衙是不允许的,但傅遥脸皮厚,对外就说府衙没人,她给照看两天,别丢了东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杭州大小衙门的官员也拿她无可奈何,屡次上表参奏,朝廷也没回音,弄到后来傅遥倒把一些政务大权都挪到手里,有什么事皆用知府印信,倒比她的钦差金印好使多了。
赈灾的事交给杜怀和杜平月两个,傅遥完全放心,刚倒上杯茶,打算喝一喝,就听外面有人来报,说巡抚大人来了。
从把陈怀秀关起来,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打了人家孩子,家大人哪有不找上门来的?
对于这位苏巡抚,她是仰慕已久,早想会一会了。
听闻这位苏巡抚家世一般,父亲祖父都是逊国功臣的家奴,不过他倒很争气,幼年时就有神童之名,传说他五岁就读了诗经,十岁熟读经史子集,十五岁高中状元,与她同一年入仕,可说是逊国最有名的两个少年官员,当年更有南苏北傅之说。南有苏巡抚,北有傅遥,既指的是他们的容貌,也指的是官运,苏寻幻也是从底层的县令做起,一路攀升,最终成了一省大员。
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这苏灵幻的官做的如何,而是他无可比拟的容颜。他长得貌似潘安。美比宋玉,常有“苏美人”之称。有一次他身着白裳在花园起舞,竟被到访的官员误认成府中的舞姬。还是他大声呵斥显了官威,才消除了一场误会。后来那官员逢人就道:“苏公之美,美如天仙。”也因为此,才有了“美人”的称号。他曾是京城四大公子之一,不过因为早年放了外任,才被杜平月顶替了。傅遥之所以想见他,也是因为想比较一下,他到底和杜平月相比,谁胜谁负。
苏寻幻原本是任湖南巡抚的。从赟启登基后,原江浙巡抚致仕,就拟了他的名字。算起来他做这个巡抚也不过五个来月了。
只是,他似乎比想象中还来得晚些,按傅遥的算计,她在杭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位巡抚大人早就该到了。
整了整官帽,忙出府门迎接,这会儿苏灵幻已经下了轿了,站在大门前。背手而立。隐约可见其身姿俊朗,风度不凡。
她轻唤一声,“苏大人。”
那人微微转过头来。霎时一张风雪里坚毅而充满浩然正气的面容,映入眼帘。他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一根白丝线束着一半以上的深蓝色头发高高的遂在脑后,柳眉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这样的词用来形容他简直太贴切不过。
被他的面容吸引着,她几乎跑步上前,一把抓住人家的手,“哎呀。苏巡抚,大驾光临真是幸会幸会啊。”
摸着人家的手。看着那张云淡风清的脸,心情忽然变得大好。
早就知道这位苏巡抚是逊国出名的美男子。今日一见倒真是所言不虚。一个男子能长成这样,也是天下少有。以他的容貌完全可以和杜平月相媲美了,只是杜平月更显妖娆,较之他更多了几分风情。如果说杜平月是个艳丽无双的绝世美女,那他就是江南水乡所化的迤逦美人,只是那似真似假的浩然正气的表情多少冲淡了这份美好,让人不免暗道一声“可惜”。
石榴也是个好美之人,一听说苏灵幻来了,也忙跟在后面出来迎接。一眼瞧见这位巡抚大人,忍不住流下几滴口水,这巡抚长得也太鲜嫩欲滴了。
傅遥也在流口水,是真的口水,双眸痴痴傻傻的看着人家,一时一刻也不想从他脸上移开。
苏寻幻看看这个狠抓着自己手的钦差大人,眉角微微皱起。他本就长了一张美人脸,不知有多少男子、女子为他神魂颠倒,也见多了别人注视他时目光中透漏出的*和占有。但是像傅遥这么明目张胆流口水的还是第一次。
他不禁有些好笑,低唤道:“傅大人——”
傅遥擦擦嘴角,握着人家的手又紧了紧,她心中无比激动,好像无数只羊在心里奔腾开来,欢欣,喜悦之情不言而喻。她终于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一个很适合做她孩子爹的人了。这样的美貌,这样的优雅,这样的性情,真的好想生一个一模一样的儿子……
苏寻幻被她紧紧握着,只觉两只手掌都是汗津津的,他甩了甩手,也没甩开,不由叹息一声,“傅大人,你我初次相见,何故如此?”
傅遥顿觉不好意思,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笑道:“本官是久仰大人,早已引为知己,方才一见才会如此激动,咱们两人当年齐名,却从未会过面,真真是令人惋惜啊。”
两人同为外官,不常碰面也是常有的事,但从没见过就欠点缘分了。说起来也怪,她在北方为官,苏寻幻就去南方,她去南方,苏寻幻就来北方,到后来什么南苏北傅,北苏南傅,搞得很混乱,就再也没有这种界定了。每次傅遥进京的时候都碰巧苏寻幻有事,而苏寻幻在京城一年的时候,她又去了西北大营,当了一年的押粮官。
也因为此,弄到今天,两人才是第一次碰面。不过这一回,傅遥会紧紧抓住这次的缘分,一定要从他身上弄点宝贝东西走。她能不能生一个这样的儿子全看他了。
苏灵幻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浑身不适,一时虽弄不清这位傅大人想干什么,却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心颤,就好像自己是掉进狼窝里的一只小肥羊,随时随地有被人嚼了的危险。
傅遥引着苏寻幻往府里走,顺便给他介绍一下这杭州第一名园,还笑着学人家文人假客气,说什么“能得大人前面,真叫寒舍蓬荜生辉”的狗屁话。
苏寻幻却听得很觉别扭,暗道,这里什么时候成你的府了?
进了前厅奉了茶,傅遥还想扯些有的没的,被苏寻幻制止了。他道:“傅大人,苏某有事前来,就实话实说了。陈大人究竟所犯何罪要被大人拘禁起来?”
傅遥公私素来分明的,一说起正事,立刻收了嬉笑的表情。
“因为什么,苏大人不可能一点没听说吧?若不是这两天事忙,已经着人押解他进京听候皇上发落了。”
苏寻幻道:“此事毕竟没有确凿证据。”
傅遥冷笑,“早听说苏大人最是刚正不阿的,就算陈怀秀与你沾亲,也不用这么偏袒的厉害吧?”
苏寻幻怔了怔,刚才还对她亲热的不行的人,一转眼就变成了冰山脸,让人一时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他道:“本官此来是来了解情况的,傅大人何必出言不逊?”
傅遥哼哼两声,“如此就好。大人想了解什么,我都说与你就是。”
她把这些天陈怀秀的所作所为述说一遍,虽然有些事并不确定是他所为,但身为杭州知府,让灾民混乱实在是难辞其咎,她这两天忙着赈灾,还没腾出手来查这件事,既然苏寻幻来了,那就把账一起算一算吧。
她朗声道:“苏大人身为一省巡抚,任凭属下胡作非为,当可治你个治下不严之罪,有灾不赈,任凭灾情蔓延,几乎引起民变,此其二。”说着顿了顿,双眼紧紧盯着他,“再问你第三,府衙的粮哪儿去了?不仅这杭州,江浙之地的粮仓,有几个空的,有几个有粮的,你可知道吗?”
苏寻幻看着她因激动而颤抖着的脸,心中微微一动,总听说傅遥是个痞官,混不吝的,倒没想到她还这么为国为民呢。
他轻咳一声,躬身道:“治灾不利确是本官之罪,只是这粮仓空置,却不是江浙之地官员所能左右的了,大人可还记得西北大军打羯族之时,是从江淮调的粮,杭州首当其冲,当时江浙的粮仓已经空了八成了。”
傅遥嗤笑:“这是三年前的事了,与现在何干?”
“虽是三年前,但连续三年灾荒不断,空了的粮仓再没填满过,不是府衙里不肯赈灾,而是有心无力啊。”
这话说得有几分可信,可真要信了的就是傻子,江淮是玉米之乡,虽是小灾不断却还不至于颗粒不收。这个苏灵幻也不知是真的太实诚,还是故意装样?
他既能如她一般年纪轻轻的,便凭一己之力官居二品,就绝不是个糊里糊涂的官。他身为一省巡抚,若推说底下人做的事全然不知,未免不能让人信服。
傅遥虽相中人家,却还不至于失了理智,脑子里不断转着,琢磨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他不行于色的本事似乎和赟启有得一拼,那一张纯净雪白的脸上竟只看到真诚,一双一双像秋日的天空一样明澈的眼睛望着她,那双眸子是那样的诚实、直率。看到后来,她都觉得怀疑他,简直是天理不容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陈怀秀被杀
从苏灵幻面上移开目光,她微笑道:“大人如此殚精竭虑,看来是我多想了。”
苏灵幻淡淡一笑,“傅大人确是多想了,杭州官员虽*,却还不至于无可救药,还请看在本官薄面从轻发落。”
他说着端起茶轻啜了一口,状似无意道:“下官听说大人刚到杭州便引起一些小轰动,大人也不想和整个江浙官场为敌吧。”
这话倒颇有些威胁的意思了。
傅遥自然不想和整个江浙官场为敌,但既然已经做了,她就绝不会怕。她淡然道:“多谢大人提点,容本官想想,明日再答复大人。”
她不想再谈公事,随后七扯八扯的问起苏灵幻私事,问人家成没成亲,有没有喜欢的人,还说她有个妹妹长得和她一样,问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