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阿笙碰碰她的手臂,言语转头去看他。
他手指向一家建筑别致名曰千里香的酒楼,说:“好吃。”
“你请我?”阿笙身上的银两不多,一路上他俩的日子过得清苦,很有好好吃一顿的必要。
“不!”阿笙相当不客气的拒绝。
言语哑然失笑,不去理会他,继续欣赏峪京城内景色。
城内建筑美轮美奂,高低不一的店铺酒楼栉比鳞次,宽阔的道路两侧;栽植着枝叶繁茂的槐榆梧桐等树木。放眼望去硬朗的建筑物中;点缀着一片葱葱郁郁,刚柔并济,神工意匠。
穿过繁华的街道,进入安静的巷子,马车很快达到丞王府门前。
丞王府门前左右两侧;各有一只超大号石头狮子,气势宏威。府门是一座五间房构造的建筑,屋顶上覆盖着绿色琉璃瓦,屋脊上有吻兽,朱漆大门上镶有横七竖九六十三颗门钉,是仅次于皇宫横九竖九八十一颗门钉的规制。
阿笙早已跳下马车,而言语望着丞王府的朱红色大门,目光怔怔,面色平静如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这时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门房,从侧门里一溜小跑出来,笑呵呵地说:“阿笙,回来了。”
阿笙“嗯”了一声,顺便把手里的马鞭交给了门房。他转头去看言语,拔高声调说了声,“下来。”
言语闹不清自己这种到了门前,却不敢进门的心理叫做什么?
其实她有想过,让阿笙把她送到郑王府去。但转念想想,那么做似乎太不懂人事,而且不光打了陆予骞的脸,还令他寒心,于是作罢。
两天前阿笙说东南战事已结束,陆予骞回来了。战事结束的这么快?她曾怀疑过,陆予骞压根没去东南战场,阿笙骗了她。不过后来又一想,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因为完全想不出阿笙要如此做的理由。
两人从侧门进去,全府由两部分组成,南半部分是府邸,北半部分是楼榭花园。
整个府邸分东中西三路,阿笙领着言语由东路而行。府中随处可见造型精妙的水石盆景,顺着幽静的石子小路往前走,不一会儿后,入眼处出现了一个匾额上写着“憬彼”的垂花门。
迈进垂花门,里面又是一番自然雅致的景象。
言语观看身侧景致的间隙,阿笙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言语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无人回应。
四下无人,耳边蝉鸣声此起彼伏,她缓慢踱步,静静的观赏四周环境。院中幽静别致花木锦然,正面房屋绿瓦红柱,檐下彩绘色彩淡雅别致。
“笃笃笃”木头敲击石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言语闻声转头看去。
十步之外,风姿特秀的陆予骞单手执拐杖,轩昂清举的沉静而立。他的黑发简单束起,身着领口袖口处皆绣有流云暗纹的湛蓝色直身,腰间束有同色丝绦,丝绦上装饰有玉绦钩,钩首龙头形钩身饰以蟠螭。
多日不见,美人清举俊逸如旧。
只是他为什么还需拄拐,难道腿伤多日,竟不曾好转?
他静默不语,表情高深莫测的看着言语。
不久前,面对重如泰山的救命之恩,她知恩不报且忘恩负义。现如今顶着杀人通缉犯的罪名,她狼狈不堪的再次投靠昔日恩人。
言语不知道,如果上次见面时的开场白再次从他嘴里说出来,她是该转身就走,还是要厚着脸皮求他收留?
午后的烈日炙烤着大地,天气闷热的要命,连一丝微风都没有。他们两人一人立于树荫下,一人立于烈日下,四目相对,缄默不语。
初初相遇时,那个皮肤白皙面色红润的姑娘,现如今已被折腾成,一副面黄肌瘦的灾民模样。
望着这样的她,一股股的酸痛感从心底往外翻涌。陆予骞握着拐杖的手指渐渐收紧,手背的青筋一根根凸起,异常醒目。
两人虽有接近一月时间没见,但阿笙每隔几日,都要向他禀告一次她的情况。
他本意是观察她身份的同时,也让她出去吃点苦,省的强留下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所以当时他跟阿笙说,若是她遇到危险,只要不伤及性命不受皮肉之苦,都随她去,不要出手帮她。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倒霉,吃了那么多苦头。而阿笙也确实听从命令,除了万分必要之下帮她解决麻烦,其余时间真就任她自生自灭而无动于衷。
当阿笙把通缉令递给他,并简单说明事情经过后,他怪罪阿笙做事不分轻重缓急,也为自己发出的严厉苛刻命令而懊悔。她虽对他无情,他却无法不去心疼她受到的伤害。
至于是不是今生非卿不可,这个他不敢确定。毕竟她又不喜欢他,他也不是只知道一味一厢情愿付出,而不求回报的痴情傻子。
“傻了么?站在太阳底下不热?”他故作随意,语气风轻云淡地说道。
她抿唇浅浅一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了嗓子眼。
他看得懂她的想法,他虽然心里有气,但却知道此刻不能对着她说一句气话。否则以她的臭脾气,不定又要怎么跟他闹。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外面世道混乱,你一人出门不安全,往后别四处乱跑了。寻亲的事,等过了这阵子,我养好伤陪你去,行么?”
如果现在他骂她,她心里还能好受点。他这样温和宽容的对待她,简直就是摸准了她的脾气,打她的七寸。
这些日子以来,所撑受过的精神折磨令她苦不堪言,但她自认为对于早已习惯,在磨砺中成长的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然而在被他准确的拿捏住七寸后,她发现心底的委屈竟呈排山倒海之势,猛烈奔袭而来,令她难以自持且招架不住。
她倏然转身,瞬间泪流满面。
总要有一人先迈出第一步,她不动,他只能主动走向她。
他迈开长腿,从树荫下走出来,缓步朝她身边走去。她瘦弱的肩头微微颤抖,双手捂脸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却令他心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扔掉手里的拐杖,双臂环绕从背后抱住她。
他的前胸刚贴上她的后背,一瞬间她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拥抱,他加大手臂力度抱着她不松手。
她抬起右脚,用力踩向他的脚背。他脚背吃痛,倒抽一口气,蹙着眉头沉声道:“如果想让我伤上加伤,你就尽管用力踩!”
看到他伤势至今未愈,她已担心不已,又怎么可能想让他伤上加伤。只是他这样抱着她,让她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不虐,不虐,而且好戏即将开场。
如果换一个脾气性格的人,碰到言语,剧情肯定虐死。然而言语遇到的是陆予骞,他是专治言语小能手。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陆予骞的性格,抛开我作者的身份不说,我非常喜欢这种性格的男人。
前期他的一些性格还没有淋漓尽致的展示出来,再往后他的性格特征会非常明显。他是一个很好的猎者,他懂得拿捏着猎物的软肋攻击,他的捕猎网是软硬兼施的温柔。
第43章 故园
言语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煎烤一样难受。
她回想两人从认识到分开的点点滴滴,她遇到危险时,他像大山一样给她安全感,保护着她。平安无忧时,他守在身边戏逗她,哄她开心。
都说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他人好。是啊,如果他不是对你有想法,如果他的心里不是装着你,他何必处处迁就包容你,你离开后,他又何必派人保护你的安危。
扪心自问,她喜欢陆予骞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她知道,并不是每段缘分都能善始善终。她知道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们的缘分不可能结出硕硕果实。
因此她从不敢往跨越,普通男女关系的方面考虑。即便他偷吻她的时候,她心疼的不得了,即使分开的那些日子,他像影子般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那些她自认为从没存在过,不敢去考虑的情感,仿佛在一夕之间被这个拥抱所点燃。
她可悲的发现,原来多巴胺的分泌,真的不受意志控制。再强大刚硬的理智,也有被感性占据上峰的时候。
对于这个人,不管你愿不愿意去爱。感情已如脱缰的野马,不再受强大的理智,以及清醒的大脑所控制。
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无法追根溯源。
然而她清楚的知道,对陆予骞的感情,就像是一颗酸酸糖。包裹在糖果外层的糖纸精美诱人,就像陆予骞这个人,能令人情不自禁的萌生出,想要占为己有的欲望。
可惜包裹于糖纸里的糖果,却是酸甜的。那是他们的爱情,他们无法善终的爱情。
糖就是糖,它应是甘甜的,不管糖纸看起来多么令她神之向往,她都无法接受夹杂着酸味的糖果。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因一时的感情冲动做错事。
爱和喜欢是有本质差别的,如果只是好感和喜欢,并没有爱上他,现在迷路归返一点都不晚。
她还有奶奶要照顾,她不能长久的留在这个时空,而他也不可能跟她回家。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的话,下场只要一个——撕心裂肺、两败俱伤。
这场拥抱也许是今生今世唯一的一次,请容她贪婪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他把她的双手牢牢的包裹进他的掌心中,微微侧低着脑袋,下颌温柔的磨蹭着她的耳廓。
她的耳骨很软,她的皮肤细腻且发烫。他知道她是害羞了,心下觉得有趣,嘴唇贴上她的耳垂,轻含着柔声说:“言语,我……”
凡事点到为止,否则必定引火烧身、两败俱伤。
“王爷,别这样。”言语及时把他想说的话阻截了下来。
她试图挣脱他的拥抱,而他不妥协,固执的死死困住她。
她强压剧烈翻滚的情绪,故作轻松地说:“您不是说要给我娶媳妇么,如果被人看到咱们如此,传出去不光有损您的名声,也没有姑娘肯嫁给我了。”
事已至此,她还在掩耳盗铃!
什么气氛都被她这句话破坏掉了!她成功点燃他的怒火,陆予骞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她气炸了。
他不甚温柔扳过她的身子,两人面对面。她哭的双眼通红,眼眶里还聚集着一汪没有擦去的泪水,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令他一看之下更加烦气窝火。
他脸色阴沉下来,眼底渐渐聚起毫不掩饰的怒意。他压着火气,沉声质问她,“你是觉得我瞎我傻,还是觉得这样自欺欺人,很有意思?你就这么喜欢,你现在的身份?”
她璀然一笑,明眸湿润,梨窝浅浅,煞是好看。
她瞪着那双无辜纯净的大眼睛,装呆卖傻,她说;“王爷您说什么,我听不懂。难道您又想说我像娘们?”
“你……”他怒火中烧,脸色阴沉的可怕,仿佛暴风雨欲来,黑云压顶。
“我怎么了?”她忽视他的怒气,皱着眉头故作无奈地说:“解释也解释过,您摸也摸过,如果您非要说我像娘们,那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了。只是王爷,不管如何,咱们如此都不合适。”
他神情冷峻,凌厉的眼神咄咄逼人,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问;“不合适?你确定?”
“当然”她答的斩钉截铁。与此同时,她点头而笑,笑容恬暖轻灵,像一朵刺伤了人而不自知的蔷薇。
他微怔片刻,然后扯着嘴角冷冷一笑,幽冷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失望。他自嘲似的笑言:“拿一颗真心喂狗,确实不太合适。”
眼前渐渐湿润模糊,那道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他背影高大挺拔,脚步蹒跚一瘸一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满满的挤压在心口,痛的她呼吸困难,疼的她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她难过的无法自持,但她知道自己做得对。难过只是暂时的,他们之间并没有很深的感情,断了念想,日后感情自然而然的也就淡了。如果此时妥协,未来的日子必定苦比甜多。
只是他那么好,多么可惜!
我喜欢的人也恰巧喜欢我,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欣喜若狂的幸福事。如果他们能够换种身份,言语的心或许已经插上翅膀飞翔起来了。
后来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个怯生生的女声在她身后喊:“言公子”。
她擦了把眼泪,转头寻声望去,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年约十四五岁左右的小丫头。
姑娘梳着双平髻,身穿浅红比甲,鹅黄绣花裙,长相十分文静。
“有事吗?”她站了起来。
小姑娘笑笑,“午后暑气重,您蹲这儿对身子不好,您随奴婢去休息吧。”
虽然两人彻底闹崩了,他负气而去,可是他还是收留了她。心里五味杂陈,浅浅隐痛,她淡然一笑,冲着小丫头微微颔首。
丞王府大且气派却不张扬,各个院落之间相通又各自独立安静。曲径通幽,花木繁盛,春夏秋冬景色各异,恰到好处的秀丽别致,处处景致透出主人的心思。
行走不长的一段路,她们来到一处院落前。过垂花门时,她抬头看了眼,木质匾额上写着“故园”二字。
倒是简单明了的名字,像他的为人。不像很多人取名爱引经据典,文绉绉的。看了以后,如果不知道出处就好像很没文化一样,怪难为情的。
故园是个朝阳的独立小院落,和陆予骞所住的院子相隔不远。两处院落所处的位置,都属于相当清静所在。
跨进正屋,一阵宜人舒爽的凉气扑面而来。
言语目光一转,看到了青花容器里放置着的冰块。显然是早知道今日将有人要此居住,特意提早准备好的。
她缓步往前走,室内摆设简单却在细小微末处,透露着布置之人的用心。
书案边上竖着一排栏架格,上面摆着许多书,她随意拿起几本随便翻了翻,多是一些适合姑娘家用来打发时间所看的话本子。
再往里走,是紫檀雕花地罩隔断,后面垂挂着一重重的碧色轻纱帷幔,给人一种舒适而浪漫的感觉。
她走过房里的每个角落,戗金百福文朱漆箱柜旁,竖着一面一人高的落地铜镜。黄花梨月洞式架子床前,铺着如意纹绒毯。梳妆台旁的青白釉瓶里,斜插着几支紫薇花,散发着清香诱人的甜味。
任谁看了也知道,这里分明就是照着女儿家闺房的样子所布置的。
不知道布置之人,当时花了多少心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做这件事。只是多可惜,他的一番心意,最终还是被她无情的辜负了。
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已不知是何滋味。
“你确定,我住这里?”明明心里早有答案,却偏要忍不住多问一句。
她的话音刚落,从外面又进来一位小姑娘。看起来也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她手里托着一摞衣裳,见到言语后,微微敛衽纳福。
这时,领她进来的小姑娘适时开口,“是,您以后住这里,奴婢名叫雪松,她叫雪杉。”说着看了一眼刚进来的小姑娘,“日后公子有什么吩咐,只管差遣咱们。”
雪杉朝言语莞尔一笑,“言公子好。”
言语报以微笑,“雪杉姑娘,你好。”
“您风尘仆仆赶路,身体肯定疲乏。奴婢给您打水泡澡解解乏,可好?”雪松温柔体贴地道。
真是一位细心周道的丫头。言语感激的笑笑,“那就有劳姑娘了。”
“公子,往后咱们相处的日子且长。您如此客气,叫咱们如何是好。”雪松笑言。
这么客气是不太适合,生分不说,相处起来也怪别扭的。言语眼波流转,沉吟片刻,笑道:“即这么,那日后咱们相处都随意些。”
言语话音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