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云浩心知,闽地的田地绝对不在少数。
不为其他,就单单只论地势而言,闽地大多都是平原地带,山地、坡地较少,经过这么多年的开垦,必然有不少地方被百姓们挖掘出来种粮食。
要知道闽省那边世家林立,朝中也有多位官员出于闽省。
有着这么多的官家士族在,土地兼并自然是少不了的,如此一来,闽地的百姓只会生活的更加艰难,必然会打量开垦田地。
他们户部存有的闽省田地登记薄上记载的数字,必然是不准的了。
只是这其中到底存在着多大的差额呢?
想到这里,顾云浩皱了皱眉,以手扶额靠在高背椅上。
“大人,吃口茶吧。”
一个温和又带着几分清冷的声音响起,随即便见一盏茶被送到了顾云浩的书案之上。
转身看去,却不是别人,正是赵启。
顾云浩微笑着点了点头,接受了赵启的好意,端起茶碗吃了口茶,却是又留意到赵启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册子。
“博彦,可是有事要说?”顾云浩问道。
赵启似面有犹疑地看了看门外,见着并无什么人来的样子,但神色间好似还有些顾忌。
见状,顾云浩自然明白了他的担忧。
户部的公务室紧缺,即便是身为从五品员外郎的他,也是没有单独的公务室的,而是跟杨光跟李辉两位主事共用一间。
这可是不翰林院的待遇差多了。
赵启向来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今次这般谨慎,必然是有什么缘故。
隔墙有耳啊。
“博彦只管直言就是。”
顾云浩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公务室,笑着解释道:“李辉跟着陆郎中出去了,杨主事则是被我派了别的事,暂时不在部里。”
闻言,赵启知晓李辉跟杨光不会突然回来,方才放心地道:“东翁,请看看这个。”
言罢,赵启便将手中的小册子交予顾云浩。
见他如此谨慎,顾云浩也是不敢小瞧,接了过来,便认认真真地翻开查看。
然只看了一页,便神目色一闪,沉吟道:“这是……”
“东翁,虽然咱们无法估算现今闽地的田地多寡,但以在下所见,何不就且以立朝之初的登记来算?”
说到这里,赵启的面上也是带着几分愤恨之色:“闽地那边的士族也真是够狠的,在下仅仅清算了晋江这一府的田地,便已感觉其中瞒报之数不少,如此可想闽地百姓过得有多艰难。”
顾云浩此刻也是心思百转,思忖了片刻,也是沉声道:“此事先别张扬,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又道:“这立朝之初的田地数额是放在明面上的,待杨光回来,我让他带人全部去清算核查就是,至于取中的瞒报之数,便由他去负责估算就是。”
闻言,赵启立即反应过来,知晓顾云浩另有旁的事要安排给他,遂问道:“东翁可还是有旁的事吩咐?”
“你这些日子,取了闽省近年来的税入登记来,一一的核对清楚,咱们可以借此估算现今闽地的瞒报情况。”
说到这里,顾云浩嘴角微扬,眯了眯双目,又道:“闽地那边瞒报的情况必然不少,时间有限,清理之时,可以抓大放小。”
听了这话,赵启微微一愣,随即眼珠一转,笑道:“东翁放心,在下明白了。”
第155章 第155章:胆大包天
七月底; 税赋改制之事仍然在华朝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自六月以来,全国各地开始大规模的丈量清理田地。
即便朝廷几次三番警告各级地方官员务必重视此事,不可从中牟利; 然而总归还是有那些胆大包天的。
先是湘省有同一组的三名知县收受巨额贿赂; 在清理过程中; 为一名叫王守明的富商掩饰瞒报田地之事。
这个时代阶级划分明显,讲究个士农工商; 原本作为最末的商家; 即便是生意做得再大; 家里银子再多,终究是地位要低上一些。
如今清理田地; 又与官员们的升迁挂钩,寻常而言,即便是那些商户行贿,大多数的官员也是不愿冒险的。
而这王守明却是一连向同一清理小组的三位知县行贿,而且还都成功了。
其实并非是那王守明有何利害特殊之处; 不过是他有一个好的堂兄。
原来,这王守明跟前任户部尚书王守和乃是同族; 甚至是王守和的堂弟。
查探到这一层关系; 湘省巡抚梁如海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让手下幕宾带着一份奏折; 外加一封书信奔赴雍京。
毕竟王守和乃是前任的户部尚书; 而现今的户部尚书季铭; 乃是梁如海的业师。
季铭现在在朝中如日中天; 权势日盛,作为季铭门下最出色的弟子,又是正二品的地方大员,梁如海如今也是被众人所关注着。
甚至有人传言。
待税改之后,季铭内阁拜相,将卸任户部尚书跟工部尚书之职。
届时户部尚书乃由现今的户部左侍郎钱卓然接任,而工部尚书之位,却是会留给梁如海。
这虽是朝中一些人的揣测之言,但梁如海还是颇具野心。
毕竟季铭如果拜相,他这个首席大弟子,绝对会被扶植起来的。
因而,在一知晓他们湘省那个胆大包天,敢同时向三位知县行贿的王守明的身份背景之后,梁如海也是一时拿不准此事该如何处置。
同为户部的前后两任尚书,而且当初那王守和辞官,还是有些被元化帝逼迫的缘故。
季铭与王守和的关系,必然是十分微妙的。
现在税改之事又是由户部推行,由季铭总裁,眼下这税改才开始不久,便拿着前任户部尚书的堂弟开刀……
这也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加上他如今身处湘省,对于京中的消息格局也把握不准,不如将此事交由他的老师季铭去决定。
因而,梁如海方才如此行事。
梁如海的幕宾入京之后,便先去了季府请见季铭。
照着梁如海的设想,如果恩师季铭言及此事需得禀奏,他便让那幕宾将奏折递交内阁。
当然,若是季铭有别的考虑,不想将此事闹大,那奏折自然就一把火烧了便是。
最后,一如梁如海所想,他的恩师——季铭,仍是决定将此事摆到明面上来说。
毕竟眼下税改才开始不久,便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若是这一次为了全王守和的面子,将此事大事化小了。
要知道现在全国不知有多少士族还在观望呢,假使王守明一事穿了出来,那么必然会有人轻视他季铭,轻视户部,甚至轻视税改之事,从而开始效仿王守明那般行事。
如此一来,无疑是不利于税改的顺利推进。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便是,虽然那王守和乃是曾经的阁老兼户部尚书,但他总归还是告老还乡了。
所谓人走茶凉,这在官场是最为常见之事了。
自季府一出来,那梁如海的幕宾转身便去了内阁衙门,将奏折递了上去。
税改开始之后,因着元化帝颇为关注此事,内阁也相应的作出了调整,一改往前的票拟程序,对于税改之事,皆是标以红签,以示紧急。
梁如海的奏折呈上去之后,先要由内阁专门的官员贴票拟签的,这位贴签签的七品官员见着奏折的留名为‘湘省巡抚梁如海请奏陛下’的字样,当下便正色了些。
虽然他们内阁权重,除了内阁的宰相阁老们这几位大佬之外,他们这些寻常的内阁官员也都是见惯了大世面的,甚至有的内阁官员因着内阁的地位,自觉他们自己都比其余各部门的官员要体面一些。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当初顾云浩在察觉到这一情况之后,也只是含笑听听就是了,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今日这位贴签的官员却不敢轻视梁如海的奏折。
这不仅仅是因为梁如海乃是正二品的地方大员,更是因为他乃是季铭季阁老的得意弟子。
季铭如今权倾半朝,现今内阁之中,左相杜允文跟副相陶明哲纷纷蛰伏,有些地位不保的样子,就连右相孙惟德也要避其锋芒。
这内阁之中大佬们的角力和权势的强弱,作为内阁的官员,是感受最为明显的。
认真地翻开梁如海那奏折的附页。
内阁派专门的官员在奏折上贴签,其实主要是为了分流,在奏折送到内阁之初,便进行一个简单的分类,从而方便内阁官员们票拟处置。
当然,这些负责贴签的底层官员是没有资格翻看奏折详情的,因而奏折在送至内阁之时,是直接封着的,只在背后附上一个附页,上书奏折的大体内容。
贴签官要根据附页上书的内容,判断奏折的紧急重要程度,随之贴上相应的文笺。
这位贴签官看了一遍附页之后,便极快的贴上了一张红笺,直接起身去送交这一奏折。
除了三位宰相,内阁的大佬们都身兼他职,内阁的奏折每天堆积如山,这些大佬们根本不会全部阅看。
每一位阁老,都会选拔几名自己心腹信任之人进入内阁,成为正五品的阁官。
奏折呈上之后,其实大多都是由阁老们下面的阁官处理。
待阁官们票拟之后,递交这些大佬们检查之后,再挑选重要的呈交元化帝,至于那些不重要的,则是直接发往各部门及地方就是。
当然,若是遇到紧急或是重要的事,这些内阁大佬也都不敢小觑,便会第一时间阅看奏折,而后亲自向元化帝禀奏。
在内阁议事之后,大佬们纷纷散职离开了,只余下一个人留守当值。
不错,内阁的大佬们除了集体议事之外,平时是很少会全天待在衙门里面的,基本上是六部尚书轮流留守值班,而三位宰相,自然是不必轮守的。
今日,当值这人恰好便是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袁振。
今日事少,袁振正一面吃着茶,一手拿着本书歪在哪里翻看着,便见自己的阁官双手捧了一份奏折进来。
“阁老。湘省巡抚梁如海,有加急奏折呈上。”那阁官恭敬地道。
瞟了一眼那奏折上的红色纸笺,有听闻呈折之人乃是梁如海,袁振自然是不敢大意,忙放下手中的书,坐直了身子,道:“拿来我瞧瞧。”
虽然袁振继任了礼部尚书,成为内阁大佬之一,但也知晓如今的他在内阁资历尚浅,是需要低调注意的。
而且先前元化帝钦点了季铭为新政的总裁,虽然说是主持税改之事,但袁振现在也算是元化帝颇为信任之人。
从元化帝偶尔的言辞,以及前些日子清理礼部跟兵部官员的手段来看,袁振心里猜测新政其实并非仅仅是税改那么简单。
说不定税改之后,还有旁的事。
要知道历来主持新政之人,那都是大权在握的,可以说是集权于一身。
眼下仅仅是推行税改,季铭便已经主政两部,权势如此之大,今后若是还有旁的事,自然是要更进一步,说不定就连现在的右相孙惟德,到时候也不如季铭势大。
如今那梁如海乃是正二品大员,待季铭权倾朝野之时,指不定这梁如海比自己还势大呢。
袁振不敢小瞧梁如海,又见那奏折上的红笺,阅看奏折也很是认真。
然不过只看了寥寥数语,袁振便是目色一闪,越往后看,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凝重,只待看完之后,却是立即站起身来。
“阁老,您这是……”那阁官见着袁振如此,不禁有些诧异。
袁振一面整理自己的官帽和衣裳,一面简单地道:“本官即刻便要用马车,你且去嘱咐车马司准备着。”
他们内阁距离皇宫虽是不远,但还是有一段路程,因而专门设有车马司,放便这些阁老宰相们出门。
但一般来说,阁老们出门都是坐轿子的。
轿子气派啊,八抬的大轿,在加上紧随其后的护卫侍从,走到巴黎都是乌央乌央的一大群人,简直如众星拱月一般,多拉风啊。
然而此时袁振却是不准备用轿,而是让人准备马车?
难道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入宫觐见?
那阁官乃是袁振心腹,当下便猜到了其中缘故,也不敢多问,只急急应下道:“下官这便去吩咐车马司。”
这里袁振看着那阁官出去,复又瞥了一眼手中的奏折,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还真是胆大包天!
只是这事怎么偏偏在他当值的时候遇到了……
第156章 第156章:所谓‘党派’
湘省王守明贿赂官员并瞒报田地一案; 虽然只牵涉了三位湘省的知县,但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毕竟那王守明身份特殊,乃是前任户部尚书王守和的堂弟。
而且又涉及元化帝最为重视的税改之事,自然是颇为引人注意。
内阁禀奏此事之后,元化帝龙颜大怒。
直接令刑部罚没王守明的全部家产; 判了流放之刑。对于涉案的三名知县; 则是一律革职查办。
刑部尚书杨海生知晓这里面的牵扯,自然不敢大意,不过数日的功夫; 便将此案调查清楚了。
最后查出那涉案的三位知县在任上的其它事情; 刑部上奏元化帝之后,对此三人数罪并罚,直接判了斩刑; 于秋后处决。
好似对于这三位知县所行之事很是厌恶; 元化帝又直接下令刑部,亦是判了三位受贿知县的家人流放。
经此一案; 朝中上下无不惊诧。
看来这位即位不久的年轻帝王; 是真的下了狠心要将税改进行到底的。
这简直是杀鸡儆猴嘛!
在处置了那湘省那三位受贿知县之后; 又过了两日; 可能是元化帝想起此事,仍是心中不悦; 直接召了翰林院的待诏官员拟了一道圣旨。
并令人快马加急; 直接送到了已经辞官的原户部尚书王守和的手中。
自然; 这并非什么恩赏的旨意; 这道圣旨的内容,其实就是一个字——训。
那简直是劈头盖脸地将王守和好一通训斥。
不得不说,因着王守明行贿瞒报田地一事,整个王氏一族都受到了牵连。
好似单单处理王守明还不能解恨一般,元化帝还下令礼部尚书袁振,自王守明之后五代之内,王氏一族子弟都不得参加科考,即便现今有功名在身的,也不得入仕为官。
要知道王家原本自王守和告老辞官之后,仍有王守和的两个儿子身处官场,甚至皆是为政一方的正四品知府。
元化帝此令一出,那王守和的两个儿子自然是要被革职的了。
对于这件事,满朝上下都是有些意外。
虽然那王守明胆大包天,但总归与王守和一家只是族亲,现在的如此处置,那可是等于断了王氏一族在官场的前途啊。
五代之内不能考取功名入仕为官……
王家只怕就要这么没落下去了。
不过王守和原本在朝之时,便是一个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顽固分子,甚至因着政见不和,多年来,一直与右相孙惟德对着干。
对此,朝中的官员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那王守和当初身为户部尚书,乃是九位阁臣之一,但人家孙惟德可是右相啊。
右相是何许人也,若是严格而论的话,右相甚至比左相还要高上半截,是三位宰相之中的地位最高的,是皇帝之下的头号人物。
一个寻常的阁老,与右相相争,也真是艺高人胆大。
当然,这仅仅是那些低层官员所看到的。
朝中的大佬们却是都能理解这王守和与孙惟德的纠葛。
王守和是个行事严谨固执之人,而孙惟德本质上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两人互斗了多年,却不见真的让谁万劫不复。
这并非是堂堂右相大人无能,也并非是王守和心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