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在。”
门子连声应道:“请顾公子随小的来。”
说罢这话,那门子一面往里请,一面笑着引顾云浩进了大门,往院内走去。
一路上只见楼台轩阁、花石树木皆拾掇的极为清雅。
但顾云浩心中有事,也顾不得去欣赏品味。
及至仪门处,却是隐隐听着似有人声传来。
那门子神色一紧,回首看了看顾云浩,想了想,还是咬牙跟顾云浩赔罪道:“劳烦顾公子且在此处略等一等,小的去看看前面是否有什么事。”
“请便。”
顾云浩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毕竟这些大户人家讲究多,说不得有什么事是不想为外人所知呢?
见着顾云浩没有准备怪罪的样子,门子暗暗松了口气,正欲转过仪门,往里面而去。
这时却听闻声声环佩作响,随之便见三位女子自那仪门出来。
领头的两名女子一位衣着素净清雅,看着气度非凡,一位穿着一身淡粉长裙,很是娇艳明丽。
而两人身后,则是跟着一个看着极为伶俐得宠的小丫鬟。
“小的见过三姑娘、表姑娘。”
见着来人,那门子亦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安。
那三位女子迎面走来,自然也是见着了顾云浩,当下躲闪不及,也只得继续大大方方上前问好。
好在当朝民风开化,对男女大防也不似前朝那般讲究,如此境况之下,偶遇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位是……”
那粉衣女子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顾云浩,一时摸不准他的身份,便面带犹疑地问那门子。
“顾,顾公子……”
一个轻柔婉丽地声音响起。
循声看去,却是一直立在旁边的素衣女子面带迟疑地开口道:“可是来寻我家兄长?”
闻言,顾云浩不由一愣。
他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名女子。
诧异之间,却只觉得那女子身后的小丫鬟似有些面善的样子,细细思索一番,方才回忆起来,亦是拱手一礼。
“正是,季姑娘所言不错。”
“哦,原来这位顾公子是表哥的好友啊。”
此时,那粉衣女子也是恍然大悟,一脸明快地上前与顾云浩见礼道:“见过顾公子。”
这女子是季航的表妹?
顾云浩心里不由觉得有些诧异,他实在没有想到,季航那么一个温和又内敛之人,居然有这么个爽朗明快的表妹。
只是季航这位表妹突然上前见礼,顾云浩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好。
“顾公子,这位是我表姐,我舅家姓岳。”
见状,季萱亦是上前两步,一手拉着女粉衣女子,一面红着脸跟顾云浩解释道。
“原来是岳姑娘,在下失礼。”
知晓季萱乃是为自己解围,顾云浩微微一笑。
这才不愧是季航的亲妹妹,果真与她哥哥一样的处事之风。
“两位姑娘,在下寻季兄有事,且先行一步。”
顾云浩并不打算与两人多话,便直言道。
“哦,原来如此,顾公子既然约了表哥,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请便罢。”
岳姑娘是个开朗之人,听了这话,忙连连说道。
闻言,顾云浩含笑对着二人点了点头,侧身而过,随着那门子继续往院里走去。
这里季萱看着顾云浩的背影,不由微微一怔,面上极快地闪过一抹失落之态。
思忖了片刻,季萱侧头说道:“鸢儿,你且先去前面亭子等我片刻,我方才落下了个东西,先回屋一趟。”
“姑娘落了什么?不如奴婢跑一趟?”
听了这话,季萱身后那小丫鬟却是偏头问道。
“算了,你不知放在哪里,还是陪着鸢儿吧,我自己去拿就是了。”
季萱的眼中划过一丝尴尬之色,却又是面色不显地吩咐了一句,便转身复又往院内而去。
“这个表妹也真是,说好了一起出门去珍宝斋看首饰,偏生临出门了又折回去。”
这里岳鸢不由无奈地一笑,又对着季萱的那小丫鬟八卦道:“这位顾公子人不错!”
“表姑娘如何得知?”
“我不知道啊,但表哥的同窗好友,必然是不会差的,再则,我就是感觉那人不错。”
岳鸢毫不掩饰地说了一句,随即垂首一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的窃喜之色。
顾云浩此刻却不晓得自己正在被人议论。
他随着门子一路前行,眼看着快到季航的院子,却又是听见身后有人在唤他。
“顾公子。”
回过头去,不是旁人,却正是季航的妹妹季三姑娘。
季萱三两步急急走到顾云浩跟前,此刻已经是有些气息不稳,面上也带着几分红晕。
“季姑娘有何事?”顾云浩面带诧异地问。
他实在觉得这位季姑娘有些奇怪。
虽然曾经她为季航送书到他家,算是见过一面,但两人也并未说过什么话,算不得有什么交情。
“并无什么事。”
季萱此时总算是将气喘匀了,先是回了一句,随后又是犹疑了片刻,总算是红着脸轻声说道:“多谢。”
听了这话,顾云浩更是觉得无所适从,当下便面带诧异地问:“季姑娘何出此言?”
他果然是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季萱只觉心里一阵酸楚,眼中也尽是失落。
但好在她出身世家,掩藏情绪乃是最为寻常之事,极快地便按住了心里的那股酸闷之意。
“八年前,公子曾救过小女一命。”
许是想起了当日之事,季萱眼中尽是回忆地笑道:“当年落水之后,一时六神无主,而后才记起都未曾向救命恩人道一声‘谢’,实在不该。”
这里顾云浩却是愣住了,不由开始回想起往事。
恩?
八年前?
那一百两……
原来如此!
想起此事,顾云浩也不由一拍脑门。
认识季航这么久,他怎么压根儿完全没往当年的事情上想过。
原来他当年在河坝里救的那位小姑娘,居然是季航的亲妹妹?
那么家里当时说的有个季老爷上门道谢,那就是季航口中的‘叔爷爷’了?
想到这里,顾云浩也不禁有些尴尬起来,即便他素来面皮厚,此刻也有些挂不住了。
当年虽说是救下了人,但以着君子行事之风来看,也应当是拒不贪图谢礼才对。
但他们却是得了人家一百两银子的谢礼。
这么多年来,钱也花了,而他自己也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
偏生好巧不巧的,居然救的又是自己同窗好友的妹妹,而且看人家姑娘的样子,似乎还一直记着自己的救命之恩……
这也太尴尬了!
不过好在他两世加起来活了这么多年,面上也还稳得住。
再则来说,当年家里那般困难,不仅连饭都吃不饱,还要供养两个读书人,实在没有那个资格来故作清高。
况且季家当初是真心实意的上门道谢,收了礼就收了吧。
还得多亏那一百两,他才有机会可以提前到县里读书,家里也才能将几十年的土房子推了重新盖房。
“季姑娘此言在下实不敢当。”
想通透之后,顾云浩也不再纠结此事,反而爽然一笑,说道:“当年救下姑娘,不过是顺手之便。”
说到这里,顾云浩顿了顿,继续说道:“且在下当初亦是得了季家的谢礼跟好处,也因着如此,家里的条件方才能有所改善,因而季姑娘实在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闻言,季萱眼中虽是有些犹疑,但也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一向擅于察言观色,刚刚见着顾云浩面色尴尬的样子,便知道他不愿再提及此事。
“便如顾公子所言。”
季萱笑着应下,而后又往顾云浩身后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动,唤了一声:“二哥。”
闻言,顾云浩转头看去,果然就见一个身着白色锦袍的少年抬步过来。
这少年眉目俊秀,面带笑意,神色间尽是温润,不是季航更是何人。
第70章 第70章:不畏浮云(二更)
季府,季航的书房之内。
两位少年皆是一脸肃然地坐在那里。
“我这两日没怎么出门; 倒是没听说洛省这件事。”
听到顾云浩说起洛省院试之事; 季航也是一脸凝重,皱着眉说道:“若是府衙那边有收到什么消息的话; 想来洛省士子闹事并非空穴来风。”
闻言,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老师并未跟我提及此事; 想来里面另有隐情,故而前来问你可知道当中什么隐情或缘由。”
说起洛省院试之事; 顾云浩心底也是存了疑惑的。
最大的疑惑,便是他老师江程云的态度。
因着他今日是先去拜访了江程云,而后遇到董睿,方才知晓洛省士子闹事。
但在此前; 江程云却是一丝都没提及过这件事情。
当然; 也有可能如董睿所言的一般; 此事很是寻常,算不得什么大事,过些日子就会平息过去。
但顾云浩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乃是陵江书院的学生; 而柳予安乃是书院的山长。
洛省院试柳予安牵涉其中; 江程云又怎会连提都不提?
很明显,原因只有一个; 老师是不想他知晓此事之后; 被卷入其中。
顾云浩自问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谋略; 且又尚未涉及朝堂; 不晓得朝中之事,但见着江程云如此避及的样子,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至少不可能像董睿所说的那般轻巧。
“江大人亦是闭口不言么?”
显然,季航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当下更是眉头一紧,思量片刻,又道:“看来此事有些不寻常。”
“季兄,冒昧问一句,你家叔爷爷近来也在府城?”
听了顾云浩这话,季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呢,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话刚出口,季航便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面色一变。
“只怕这才是你为何一直没听闻此事的缘由了……”
顾云浩无奈地说道。
季家乃百年世家,当世望族,且季阁老仍在朝为官,手握大权。
这样的人家,虽是居于淮安,但一般都自有消息的来源和门路,说不定不仅淮江周围几省,甚至朝中乃是全国上下的消息,都能极快地知晓。
毕竟越是这样的世家大族,越是必须时刻关注和留意朝中的一举一动,并随之做好应对之策,方才能守得住长久。
例如先前柳予安受邀参与洛省院试一事,就连陵江书院内,知晓的人都不多。
但季航却能与府台衙门差不多时间知晓此事,并告知顾云浩,有此可见季家的能量。
然而现在洛省生变,季航却是没听到一点风声,这便有些不对劲了。
“就连叔爷爷也……”
季航声音很是低沉地道:“只怕今次叔爷爷,也是与江大人存了一样的心思,看来此事确实棘手非常。”
他对自己家里的事情是最清楚的,在顾云浩的提醒之下,瞬间就明悟过来。
看来此事果真不一般。
若不然,叔爷爷哪里会至于让人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竟是一点都让他知晓。
叔爷爷也怕他知晓之后,会一时意气,卷入其中么?
“洛省提学钱卓然,乃是副相陶明哲的外侄子。”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觉得有些没有想到。
他这些年跟着江程云身边,除了学业之外,也是知晓了不少朝中之事。
本朝管制在沿用前朝的基础上,又做了改革和调整。
首先在皇帝之下,便是中书省统领六部,为最高行政中枢。
中书省设左右丞相各一名,为正一品,而后便是平章政事一名,为从一品,行副相之职。
中书省之下,再分设六部。
但顺德帝即位之后,对此进行了改革。
首先便是废中书省,改设内阁,阁臣之位共设九位。
再则就是取平章政事的一职位,改称副相。
左右丞相以及副相三人都入内阁主事,此外,另将六部尚书全部纳入内阁,一并处理军国大事。
若是按严格的来说,右相的地位要高于左相,且右相才应当是主丞相,左相则应该是次相,而后才是从一品的副相。
但是自顺德帝改制内阁之后,为了平衡权柄,让内阁之间互相牵制,便直接将左右丞相的地位并列起来,另有副相一名襄助,共同统领内阁。
随着顺德帝对内阁的倚重和逐步改制,到了今时今日,内阁的权利也开始慢慢分散,阁臣之间也是互相牵制。
例如季航的爷爷季阁老,便是以工部尚书的身份入阁,在内阁数年,虽是不曾向哪一派靠拢,但众人也都是不愿去开罪与他。
寻常来说,阁臣之间,因着互相牵制,且又都是在朝为官多年,各有自己的人脉,故此,若是没有遇到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几位阁臣都还是会维持面上的关系,互相给几分薄面。
更何况陶明哲乃当朝副相,是内阁中的第三号人物,自然更是位高权重,而这位洛省提学钱卓然,又与陶明哲关系匪浅。
“钱提学既然有如此背景,那老师又何须这般避及……”
顾云浩沉吟片刻,随即双目微张,面色诧异地看着季航:“难道是……”
见状,季航亦是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陶明哲乃是大皇子一派,看来此次洛省之事,确实是有些不简单。”
若真的是有人想借洛省院试,除掉钱卓然,断副相陶明哲一臂的话,不说他们这些小秀才,就连季航的爷爷季阁老,估计也只得早早避开。
历朝历代,但凡是涉及皇位储君之事,那都是极其凶险的。
顾云浩虽然知晓不多,但跟着江程云久了,耳目濡染之下,也是知晓了当今朝局的大致情况。
二皇子与大皇子现在斗的厉害,而陶明哲又是支持的大皇子……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顾云浩脑中突然闪过一人。
“季兄,你可知朝中有一位大人姓徐的?”
听闻这话,季航也有些不解,说道:“自是有的,只是‘徐’这一姓实在普通的很,倒是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我倒是不知,只是此人应当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看着颇有威严,我看了一眼,便觉得像是身居高位之人。”
顾云浩慢慢回忆道。
“四十多岁,身居高位么?”
季航脑子里也是飞快的思索着,突然又问:“你见过?在淮安府么?”
“正是前些天水患之后,在书院山门之外见到。”顾云浩说道。
“想来那便是礼部左侍郎徐景了。”
季航当下就把人对上了号,说道:“前些日子齐王巡视淮安,这位徐侍郎亦是跟随左右,你可是见着他身旁还带着一位少年?”
“正是。”
“那必然就是徐景了。”
听了这话,季航越发肯定地道:“他身旁的少年应当就是王豫之,乃是二皇子的外家,茂国公府的大公子。”
说到这里,季航顿了顿,而后面带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会问起此人?”
“上次在书院之外,曾见过一面,这位徐侍郎当时面色看着有些不善。”顾云浩直言道。
“徐景乃是左相杜允文的女婿,这几年来,左相越来越是偏帮二皇子,想来此次之事,只怕与徐景等人脱不了干系。”
季航亦是沉声一叹。
闻言,顾云浩也沉默了。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仅涉及朝中派系之争,更是左相与副相斗法,甚至还牵扯到两位皇子。
他不过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小秀才,又如何能去面对这些人物。
难怪老师跟季家都选择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