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浩行至一侧的小门外; 轻轻地敲了敲门,不消一会; 便见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门里冒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来。
“顾大人,此刻狱中守卫才交第二班,请快随小的来。”那人见顾云浩进内; 便一面轻手轻脚地关门,一面放低了声音说道。
“恩,多谢了。”
顾云浩亦是点了点头; 低声说了一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进了里面; 穿过里面来来回回的高墙; 在那人的带领下; 顾云浩总算成功的进入了地牢之内。
因着季航乃是从五品的官员,故而羁押的地方并未与寻常的季氏族人在一起,反而另是一处僻静之地。
顾云浩两人提着油灯,在这昏黑的牢狱中左拐右拐,总算找到了季航。
那带路的狱卒打开了牢狱上的铁索,将顾云浩放了进去,随后又道:“顾大人,小的就在外面守着,若是有人来,小的示意之后,还敢劳烦大人屈就躲一躲。”
这牢房里漆黑的一片,特别是那墙脚处,更是完全看不到的,确实是可以躲上一躲得。
“云浩!”
见着来人,季航也颇为诧异:“你怎么会来这里?”
“此事待会再细说。”
顾云浩跟季航说了一句,而后又向那狱卒说道:“好,你放心吧。”
那狱卒似乎也是松了口气,陪笑道:“大人,委屈您了,小的还要将这门锁一下,免得突然有人来发现了。”
闻言,顾云浩点头:“应当的。”
那狱卒将门锁重新锁上之后,便离开了,此处只余下顾云浩跟季航两人。
“你真不该来这里。”
季航此刻已经从原本的诧异之中回过味来,当下便是直接叹息道。
他明白,这一次季家是在劫难逃了。
在这样的时候,他实在不愿意与顾云浩多接触,以免连累了好友。
“说这些做什么。”
顾云浩却是没有在意此事,反而急急说道:“我来这里乃是跟你说正事的。”
“昨日陛下召了我去,好似对季家仍有愧疚之心,我觉得,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想起了昨日紫极殿见圣,顾云浩目色一紧,继续说道:“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今日前来,是与你商议怎么行事的。”
对于元化帝,顾云浩并没什么私交,更不会像季航那般有着少年好友的情谊在。
新政已经失败了,他这个时候最想做的事便是保住季航。
只要能保住季航,就算是利用元化帝心中那抹对季家的愧疚,他也是没有半点犹豫。
虽然在这个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生而不平等,但看着杜允文此次行事,顾云浩愈发觉得,即便是人与人之间尊卑贵贱有别,但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身居人下也未必就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既然元化帝可以利用季家,以季氏三族为代价去邀买军心稳固帝位,那么他顾云浩也可以算计元化帝心中最后的那抹善良,来保住自己的知己好友。
“你的意思是什么?”
对于顾云浩的转变,季航也是觉得有些心惊,当下便愣住了。
“我带来了纸笔,你写一封书信,我这两天想办法交与皇上,咱们不求为季家脱罪,但只以情动人,争取一线生机。”
顾云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你与皇上乃是幼年玩伴,亦是很了解他的人,应当知晓什么样的书信最能打动他。”
说到这里,顾云浩便从提来的小竹篮子里拿出了纸笔等物,一面研磨一面坚定地道:“既然皇上处置季家之时以利为先,那咱们便只得以情动人,此次咱们只有赌,我就赌他萧穆言良知还未完全泯灭,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情份在!”
闻言,季航算是完全明白了。
之前杜允文认为元化帝重利,看重帝位,故而先是逼着其在梁如海跟季家之间做抉择,而后又逼着其在帝位和季家之间做选择。
现在顾云浩去赌元化帝心中的那一抹不忍之心,又要让元化帝在那一种人的情感和利益之间做选择么?
想到这里,季航确实不由苦笑一声。
他与元化帝乃是少年相知,或许小时候的元化帝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但如今却更是一位帝王,绝无可能为了那可笑的情谊而放弃他自己的筹谋打算。
“算了,云浩,我了解他,他并非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你不必再为我多费功夫了。”
此时的季航已经全然没了之前的风采,却是一脸颓丧地道:“再则,你如此做的话,说不定他一怒之下,就是你也是有危险的。”
“事在人为。”
顾云浩说道:“昨日皇上传召我去了一趟,相信我,此事绝对是有机会的。”
闻言,季航却是哭笑着摇了摇头。
他自然是相信顾云浩的,只是事到如今,他却也只觉得疲惫,求得一个解脱。
“云浩,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我好,只是如今,季家倾覆了,三族皆灭,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听了季航此话,顾云浩也不由神情一默。
看着这位昔日的好友,不过只两日的功夫,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耷拉的衣裳,杂乱的头发,就连那素日挺直的身躯,此刻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两日的变故,几乎抽空了季航的全部心力,此刻的他,却是一副行尸走肉般的样子,整个人的神色笼罩了着颓丧沧桑之感。
看着这样的季航,顾云浩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由想起了当年在淮安初遇之时的季航。
一身月白长衫,唇角带笑,眉目温和,浑身上下尽是华贵之气,端是一副公子如玉的绝世风采。
而眼下的季航,却是因着政治倾轧成为了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顾云浩不由开始怀念当初的少年时光。
即便是穷困窘迫,但却是能时刻陪伴着家人,又有三两个好友知己谈天论地,是何等的恣意畅快。
现在入朝为官,虽然称得上出人头地,却亦是多了这么多的烦恼和无奈。
不过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之后,顾云浩便又极快地回过神来。
有的事情,只有身处其中,方才知晓其中滋味。
平凡一生虽然好,但真到了那个时候,手中无权无势,若是平安顺遂到还罢了,但假如一旦遇着什么变故,只能为人鱼肉的份。
与其追思过往,不如想一想当心该如何办才好。
“你这样想我能理解,只是难道你就不为你的妻女想一想?”
顾云浩知晓季航此刻已经心死,遂抓紧时间,也不愿多言其他,直接说到最关键之事:“你这样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你却有没有想过,她们母女俩今后该如何生活。”
听到说起自己的妻女,季航双目中的闪过一丝光芒,但又极快地恢复了之前的灰暗:“云浩,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就别骗我了,皇上下的令只要三族同罪,鸢儿跟孩子都是逃不掉的。”
“糊涂,你怎么知道逃脱不了!”
顾云浩急忙地将手中的毛笔往季航的手里一塞,说道:“她们此刻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你难道是准备让她们母女空等着么!”
此刻,季航也是反应了过来,当下不由感动的热泪盈眶。
“云浩……你……何必为我担这么多的风险。”
季航本就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岳鸢跟孩子能够避开大理寺的羁押,其中多半是顾云浩想了什么法子。
原本已经冰凉的心,在听到妻女安然无恙的那一刻,便又充满了丝丝的暖意。
是到这一刻,他方才觉得,什么权势官位,什么荣耀金银,都没有家人安全健康更重要。
原本对元化帝存着的埋怨,却也是在这一刻释然了。
妻儿安康,他便已经别无所求。
“谢谢你,云浩……谢谢。”
季航紧紧地拽着手中的毛笔,双目泛红,最后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他知道,若不是有顾云浩,岳鸢跟孩子身处内宅,根本不会能那么快知道朝中的变故,也不会那么快便想到办法脱身,还找到安全的地方避开这场灾祸。
他何其幸运,能有一个这样的好友。
“好了,不说旁的,你快些动笔吧,时间不多了,咱们总该还是要放手一搏,不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你的妻女。”
顾云浩稍微劝了两句,便不多言其他,直接催着季航做正事。
闻言,季航目色一紧,深吸一口气,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拿着笔,蹲下身子铺开纸。
“云浩,你帮我看着外面有没有人来,我自己在这里写便是了。”
想了想,季航眼珠一转,将顾云浩带来的油灯往自己跟前移了移,对着顾云浩说道。
“好。”顾云浩没有多想其他,直接站起了身子,走到狱门之前看着外面的动静。
这里季航回身,见着顾云浩走远,方才闭了闭双目,神色坚定地沾墨下笔。
第191章 第191章:未来(二更)
顾云浩这两日心里慌得很。
尽管他已经相尽办法找机会面圣,却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能进大明宫。
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了摸袖中的那封书信; 顾云浩心里更是着急了。
只怕再过几日季铭就该要被押解回京了。
到了那时候; 肯定是一旦押解回京; 就会立即开始三司会审。
以着杜允文的行事做派; 定然是以最快的速度让季铭认罪,而后上折处置季铭及季氏三族。
毕竟季家百年世族; 元化帝今次舍弃季家; 也是无奈之举,杜允文等人未必不担心夜长梦多。
若是季铭一旦认罪; 那么季航等人亦是逃脱不了,到时候要再想将季航救出来,那就更难了。
正在顾云浩愁眉不展的时候,却见又一小黄门来到了都察院,传他入宫面圣。
这次的传召对顾云浩来说显然是如及时雨一般,他当下便向陈云华说了一声; 就跟着那内宦一路往大明宫而去。
及至紫极殿,顾云浩发现,这里显然跟前两日那样的感觉有些不同。
“微臣顾云浩,拜见吾皇。”
入内之后,顾云浩俯身下拜。
然而却未等到元化帝准他起身的声音; 却是听闻其吩咐许斌等人:“你们都退下。”
“是。”许斌应了一声; 便立即引着暖阁内的宫女内宦们退了出去。
顾云浩心中疑惑不已; 但俯身在地; 却是只看到宫人们自他身边走过时摆动的衣裳下摆。
一时间; 宫人们全数退了出去,只余下萧穆言跟顾云浩君臣二人。
“顾云浩,你可知罪。”
这时,元化帝清冷的声音却复又响起。
顾云浩心中一紧,开始思索自己所为之事,当下便猜到了是去大理寺探望季航之事被元化帝所知,故而眼珠一转,却是假意否认道:“微臣不知,还望陛下明示。”
为人君者,大多喜欢那种掌控全局的成就感。
作为臣属,最忌讳的便是在君主面前自作聪明,处处显摆自己的能力。
“哼,还跟朕装糊涂,前日夜里,你到底在哪里!”元化帝的声音中似带着几分怒意。
闻言,顾云浩忙将头垂得更低了,当下连连请罪道:“陛下息怒,臣万死,前日确实连夜去往了大理寺地牢。”
此言一出,元化帝却是久久不言。
“起来吧。”
隔了许久,元化帝方才叹了口气,让顾云浩起身。
“季航他现在如何了?”想了想,元化帝还是问了出来。
听了这话,顾云浩心知他料想的不错,元化帝果然对季家还是有愧疚之心。
虽然心中暗喜,但顾云浩却知元化帝应该并不愿意这样被臣子算计,故而面色仍是丝毫不显,只简单地回话道:“看着不太好,与臣所熟识的季航简直判若两人。”
“是朕对不住季家。”
闻言,元化帝又是叹息一声,悠悠地道。
见着元化帝这样说,顾云浩却是有些诧异。
即便是他猜想到元化帝对季家心中有愧,但也没想到萧穆言会这样直接说出来。
要知道身为帝王,就算是心中对谁存有愧疚之心,也不会轻易宣之于口。
顾云浩并不似季航那般了解元化帝,故而见他突然说这样的话,反而更为谨慎,警惕元化帝是在以此话来试探他。
毕竟若是他承认了元化帝的这句话,那么便是他也认为元化帝亏欠了季家。
假如元化帝心胸狭窄一些,说不得就会因此觉得顾云浩对他有怨怼之心。
故而听了这话,顾云浩即便是在赌元化帝心中对季家的那一抹不忍,却还是满面诚挚地道:“陛下何出此言?我等臣子效忠陛下乃是应当之事,季家之事虽然令人感叹,但此亦是形势所需,陛下又何须时时挂怀。”
说到这里,顾云浩但见元化帝面色一缓,便知他方才的话说对了,遂又继续试探地道:“即便是前两日臣探望季航,他在狱中那般光景,却也是自责没有防范小人,让陛下忧心。”
他的话虽然说得很虚假,但顾云浩却是晓得,这样的话正是元化帝所爱听的。
若是想要元化帝因着对季家的愧疚,而下定决心保下季航,强行求情显然是行不通的,只得这样以退为进,看看能否让这位年轻帝王回转心思。
果然,听了顾云浩的话之后,元化帝的眼中亦是极快地划过了一丝苦闷之色:“他一向是个只晓得为旁人着想的……”
话只说了一半,就见元化帝又立即调整好了情绪,转眼便一脸肃然地道:“他可还有何话让你带与朕?”
这两日,萧穆言一直想着季家的事情。
虽然一次又一次的思量之后,还是觉得当初在太和殿上作出的决定没有错,但在刚刚那一瞬间,却是突然有一种想要保住季家的冲动。
“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他说向狱卒借了纸笔,写了一纸绝笔信,交予了微臣,说是待他定罪论处之后,再替他交予陛下。”想了想,顾云浩说道。
“哦?那便拿来朕瞧瞧。”
元化帝目色一闪,随即漫不经心地道。
闻言,顾云浩刚准备伸手取信,却是突然之间心神一振,随即却是说道:“陛下恕罪,因是季航交代说是待他处决之后交予陛下,微臣一时也没想到陛下今日会问及此事,故而还放在家中。”
说到这里,顾云浩又生怕元化帝转了心思,嫌麻烦说不看那信了,便又连忙接着说道:“不如待会陛下遣了内侍与臣一道回府,取了书信来?”
他虽然这些日子都一直在算计着能怎么见着元化帝一面,将那书信递交给他。
但在刚刚那一瞬间,顾云浩却是极快地改了主意。
毕竟说了那是季航的绝笔信,若是他这样时时刻刻带在身上,那么元化帝必然很容易就猜到这信乃是故意给他看的。
那样的话,说不定元化帝就会认为他们在算计帝王,到时候不仅救不下季航,更是连元化帝对季家的那一抹不忍之心都没了。
要知道岳鸢母女虽然现在已经安全了,但金蝉脱壳之计并非万无一失。
如果元化帝念着跟季家的情谊,说不定会在这件事情上回护一二,到时候岳鸢母女还能平安的生活下去。
但若是一个不慎惹怒了元化帝,那么岳鸢母女即便这一次逃脱了,只怕今后也只得生活在惊恐之中。
萧穆言似乎并未发现顾云浩的谋算,只是点头‘恩’了一声。
“景源,你我君臣虽是见面不多,但你应当是这朝中最与我心意相通的臣子了。”
这时,元化帝却是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新政之事,乃是你我君臣所愿,眼下成了这样,以你所见,可还有复起之时?”
闻言,顾云浩只觉心里噗通直跳。
在这个时候,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