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也得看自己的能力。”她爷爷半阖着眼睛,“问过你几次了,你又凭的什么?”
初依不说话,她知道她家是普通人,以前父亲开武校的风光都已经过去了。财力,物力,她现在什么都没,只有一样——体力。
她妈妈从厨房探头来说,“从小就爱管闲事,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有些事情是你该管的,有些就不能管!”
初依不说话,这件事她理亏。
她从小就喜欢抱打不平,父亲的武校关门的时候,留下一批被耽误的师兄弟,虽然有些也继续上学了,可也有些不爱学习的。
过了几年,大家找正经工作越发艰难,到处都要看学历。
他们就商量开个没有人开过的公司,帮可怜人离婚,顺便惩治一下第三者什么的,也算独辟蹊径的伸张正义为民除害。
而且初依心里有个隐秘兴奋的想法,谁也不知道。她当时捂着被子的时候,还做过春秋大梦,觉得可以像电视上演的掌门人一样,力挽狂澜。
在她父亲死后,她也可以不坠家族名声,帮父亲照顾一班师兄弟,免去他们被叫“地痞混混无业游民”。
真是还好她没告诉别人……
“怎么不说话?”刘雅琴在厨房喊。
初依嘟囔说,“那什么……才是我应该管的?因为自己没有权势,就不能帮人了吗?”
这句是胡搅蛮缠,她干了三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别说权势,有钱的他们都惹不起,人家扔出几个律师就正大光明完虐他们,这道理现在小孩都知道。她没底气的地方在于,她这公司一开三个月就发现了问题,客源是不缺的,世上可怜人太多了。
问题在于,难以维持,因为既然是可怜人,他们就算帮了忙,又怎么好意思收人家的钱?!
唉……她都不想回忆,当初张罗开公司的时候多风光。
还有每次兄弟们倒贴的窘境。
爷爷睁开眼,看着她,“怎么,不高兴?还不是怕你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吃亏就来不及了。”
“啊,怎么会?”初依连忙回神,伸手搂上她爷爷,“爷爷我知道。我又不傻,帮人也是问清楚的。我知道咱们家是普通人,您怕我闯祸,更怕我摊上大事,坠了我爸的名声。我都知道。”
说完又搂紧她爷爷晃,“当然更有爷爷您的名声。以前大家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来找您,您在咱们九街十六巷的威望,没人能比,我都知道。”
她爷爷神色不动,“每次都说一样的。”
初依搂着她爷爷撒娇,“可怜人太多了,有时候,不想管可心里过意不去。我答应我妈会换工作,今天真是给人帮忙去的。”
她爷爷被她晃的东倒西歪,推开她,“你不许和人动手,别忘了!”
“这个我真不会忘。”初依连忙站的直直的,“我怎么可能和人打架?先不说,他们哪里经得住我打!你也知道,其实他们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全都就跑光啦。我只能装作很淡然的样子。”
她说着抬起手腕,转了转,语气还蛮遗憾的。爷爷被逗笑了,抬手拍拍她,“人要有格局,不能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是!”初依抱了个拳,有模有样,放下手又去抱她爷爷,跟牛皮糖一样,“爷爷,今天那个男的你没见,我敢保证,如果我爸在,也会想打他一顿的。他老婆快要被他打死了。”
她爷爷皱眉,“怎么又遇上这么坏的人。”把她推开,“去吧,去吧,玩去。”
“妈,我出去了。”初依对着厨房喊了一声就跑了。
她妈妈追出来,看着她迅速跑远的身影,还是个小女孩无忧无虑的样子,关上了院门。
“这都要结婚了,还像个孩子。”
初依拐了个弯,就看到了祁白,直接跳上了他的车前梁,祁白递给他两支冰棒,“再不出来该化了。”
******
乔宴周策一行三人,周策左手抓着西装,右手用纸巾擦着裤子上的水,“这地方,我真的要忍不住骂粗口了。”
赵亮抬头看看大太阳,“太阳大,一会就能干。”
蓝天白云,远处的六角小燕塔是他们的目的地。
“今天真不应该把车停在那边。”
乔宴拿出烟,刚准备抽。
肩头被人拍了下,烟掉了。有个迷信的说法,掉烟要挨打,他虽然不相信,可还是用目光谴责无缘无故拍他的人。
对上周策,周策一丝歉意没有,视线死死锁着前方,“看那边。”
乔宴转头望过去,街道宽阔敞亮,就见前方十米的小十字路口,右边正拐出来一辆自行车,那个叫初依的女孩被男朋友放在车前梁上,她左右手各拿一根冰棒,红的和黄的,自己吃一口,另一个还给男朋友喂,给人家喂的时候,还不忘自己吃着……
周策说,“我一裤子的水,都亏了这位。”他有点死活想不通,看着那长发飘飘的女孩,“漂亮,我承认也有点样子,可什么地方,能靠上那个“最”漂亮?这地方呆的久,我都怀疑自己的审美有问题了。”
赵亮觉得每个人的审美不同,可也不想辩白,周策的问题不在这里。他看着周策滑稽的西裤,笑着问,“那咱们明天真的还来吗?”
刚刚因为周策裤子湿了,事情没说完。
周策耿耿于怀那个最漂亮的说法,就说,“也许这女的是漂亮。”
赵亮看他。
他恨声很气地说,“男人一见都湿裤子,确实漂亮。”
这话太黄,赵亮笑着摇头。心里却明白周策的怒气:
说来说去,心里觉得是自己没把事情办好,几年前,小额贷款公司正火的时候,周策和乔宴这边有亲戚介绍,就搭伙弄了一家,后来钱不够用,就又弄了家p2p;无本买卖想的很好,但也只是想想。
结果他们公司开了不到一年,整个市场就忽然艰难,他们这边一下倒了100多家小额贷款公司,周策那家公司虽然苟延残喘,可外面欠他们的烂账太多。加上周策在家里闯了点祸,所以来这边避祸,顺便想着把这两家公司拾掇拾掇,起码得养活自己。
那个泥蛋,赵亮有辗转认识的关系,就夸下海口,可以用这边的人,地痞流氓去收账,那是理所应当的专业对口呀。
却没想这地痞如此不专业。
赵亮说,“看来你们和这地方气场不合,我再帮你们公司找别人吧,明天咱们不来了。”
周策没说话,他觉得赵亮也许只是过意不去,他们不能太强人所难。
远处的天湛蓝清澈,六角小燕塔在远处遗世孤立。越走越漂亮,地方还特别大,周围全是花香,却不知从何而来。
周策嚷嚷,“这地方的容积率打败了城里所有的高档住宅区吧?让这帮人占着这么好的地方,真是牛嚼牡丹。”
乔宴也觉得这地方和自己以为的不同,但没什么兴趣,对赵亮说,“走吧,这地方……”
话说一半,他的视线落在远处,正看到那俩人骑的悠闲自在,一路s形向前。女孩坐在男孩车前梁上,从后面看,像是男孩把女孩拥在怀中。
车晃悠悠停下,却是女孩跳下来,左右看了看来往没车,她跑到路中间,把那里的一个白色塑料酸奶盒捡了起来,然后几步跑到旁边的垃圾桶,扔了进去。而后她又跳上了单车。
周策也看到了,笑道,“这女孩够大妈的,真当她家门口……什么都管!”
乔宴平静瞭望,远处花树开出一串串的粉白,鲜嫩而稚艳,一看就有年头了。
城市变迁,多少人对着熟悉的家乡,日日走过的街道,见面不相识。能够有一条街,一棵树,年年依旧,也许对有些人只是一条路……可守护那条路的干净,那棵老树的漂亮,也许对某个人是信念。
乔宴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转了想法,说道,“还是去那六角塔看看吧,旧城改造,多少古迹都被拆了,城门城墙都保不住,能留下的,都值得一看。”
“那确实值得一看。”赵亮顿时笑容满面,一边带路一边说,“那边有好多古树,这个季节也开花,漂亮的不得了。咱们去看看。”
第6章
“西关饭店”门口
蛋泥站在门口张望,一看冯哥正出来,他就站着没动。等冯哥走到身边了,他就自动说,“咱初依,就吃亏在从来不包装。”
冯哥觉得这人的思路实在异于常人,从小认识也摸不准,“你自己谈事情,拉上初依干什么?”
“你懂什么。”蛋泥说,“我刚刚就是试探一下,这个来找我的老板,大家是不是一路人。”
冯哥无法表态,他虽然是老油条,但是对上这种话题,也无从搭起,试探什么?试探对方是不是和他们思想水平一致吗?不然怎么检测是不是一路人。
就问,“那是不是一路?”
蛋泥却看他一眼,好像看透了他的不懂装懂,用眼神略微谴责了下这种没诚意,说道,“我就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好色的人,如果是一见女人就走不动路的人,我还不敢让初依去呢。”
冯哥抬头看看天,这话初依听到大概也不会高兴,一两个好色的男人,就是后面加个零,还能把她怎么样。
真是杞人忧天。
但他不想和以前的泥蛋,现在的蛋泥在这地方争执这个,就说,“……祁白不是说,他们都要结婚了。”
“要结婚而已……”蛋泥说,“再说,结婚还有离婚的。女人就是得有自己的事业,结不结婚另说。”
冯哥觉得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转头传到初依的耳朵里,可没好果子吃。人家婚还没结,就咒人家散伙。
于是他巧妙转了个话头说,“那你和初依说,让她多买几件衣服呗,刚刚那衣服也太寒酸了。又不是五岁,还穿她妈妈给她做的衣服。”
谁知这才是踩了蛋泥的神经线,蛋泥有些反应过度地说,“你又外行了,咱初依最大的优点是什么我问你?”
他一拍自己的蛮子脸,有气有力,“你以为真的是漂亮在脸蛋?——是在心里!念旧,又长情!不然谁还会和她一样,5岁就是这种打扮,这么多年都不变。你以为我刚刚真的在夸她的脸蛋?那是以貌取人,肤浅!”
冯哥惊讶地看着他,看着蛋泥今天为了见客特别换的新衬衣,还有取的那英文名。
还有,刚刚谁说的初依就是吃亏在包装?
感情从来都是双标狗,别人都不能说,就他可以!
冯哥忧郁地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摇了摇头,先撤了。
九街十六巷,很多人都怕泥蛋,他以前还有点不明白。现在……以泥蛋的性子,等着看热闹就行。
******
天蓝的通透,六角小燕塔,在阳光下风姿绰约。
九月,虽然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可里面并不热。
乔宴站在大门处,看着两边参天的银杏树,有点惊讶。
全是百年的老树,枝繁叶茂,阳光从叶子上洒下了,星星点点落在叶子上,金光四射,令人不舍得落脚。
连周策都忘了抱怨自己的裤子,直感叹,这地方太诗意。
赵亮介绍说,“这六角小燕塔,是唐朝修的,当初,据说庙里埋着高僧的灵骨,但在清朝的时候,寺庙里的殿宇毁于大火。现在这些大殿的房舍错落有致,却都是新建的。因为建国后,因为这六角小燕塔,这处得以保存了下来,成了古迹。”
乔宴抬头望着远处的高塔,那塔挑檐而出,坠着铃铛,风过无声胜有声,他往前轻轻地走,“有什么特别的?”
“金榜高中,雁塔提名。”赵亮说,“那会中了举的,都可以在上面提下自己的名字。”
乔宴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那边,无意间想到:以前的人,都很在意自己的名声,讲究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但现在的社会,信息爆炸,网络两千块钱就能黑一个人。可见,以前的那套,早就行不通了。现在只要是出名的人,无论是谁,在网上一搜也有负面的信息。
那过去爱惜名声如命的人,放在现在可怎么活?
走了一段,转到寺内,没有房子的地方,就开着各种花,玉兰,风信子,淡黄,粉白,正红,一簇簇的,开的正艳,花香醉人。
周策看到还有很多名贵的品种,又想到一早晨的见闻,不由又感慨,“还真让我说中了,周围住着那些人,实在是糟蹋。他们懂的欣赏什么。”
乔宴的嘴动了动,觉得这理论有点强盗,他知道以前有人看上别人家东西,也是这么说,“这东西怪好的,放你家不合适,我家才衬。”
却听赵亮说,“还有更漂亮的地方。”
往前几步,前面一座雄伟的大殿,香火缭绕,赵亮没进,而是绕过庙堂正殿,顺着一条石子路,走到了后面。
风送来清香,乔宴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
随即,
一片亮色猛然迎面扑来,花香飘摇。
是一整片的花树,粉白,亮黄,顺过去是由浅至深的桃红粉红。
六角小雁塔婷婷二十米开外。
乔宴和周策吃了一惊,停下脚步。
乔宴盯着路小路的尽头,那里是一条横长的石栏杆,宽半米有余,石栏杆内围的是六角小燕塔,小径两侧花枝错落交叠,把那里圈成了世间最美的取景框。
而取景框正中,那石栏杆上坐着“熟人”——那对情侣。
那男朋友背对他们,侧对高塔坐着,腾出腿,他的女朋友,正躺在那里,悠然自得地枕在他腿上。
蓝天清澈,白云扯出轻薄的丝,淡淡挂在天上,燕子掠过天际,剪出好看的风景,而后轻盈落在塔内。
女孩朝着那边抬手,好像那燕子是她的熟人。
他们不知怎么了,觉得无法去打扰,就拐了弯,没有再向前走,而是平行走过。
走了几步,乔宴又侧头,有了视角的错度,他看到树上的花瓣轻飘飘落下,粉色,白色的,落在他们脚边。
那边,她的男朋友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而后低声和她说话。穿小红衣服的女孩,躺在那里,抬着脚笑,满世界的纯洁美好。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有碎碎落落的光。
天地开阔,寂静无声,
乔宴站在那里,空茫地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从来没见过东西。
有些东西,没见过之前,是不知道自己缺少的。
满世界静谧清澈,他站着一动不动,看着那红衣白裤的女孩,她追着天上的燕子看,长发就垂下,将将及地,她男友熟练地抬手,轻轻帮她把头发拢回去,她无知无觉,继续抬手对天上的燕子挥动,满是热爱。
她爱这片地方,这是她的家。
那看着她的男孩子,满满宠爱,好像已经守护了她一辈子。
风卷花瓣,从他们身边打旋过去。
乔宴恍然间,觉得这画面,太美了。
简直,仿佛四海八荒的花都是为他们在绽放!
他挪开视线,突然都有点不敢看。
这世间最大的骗局,就是“另一半”。
好像每个人都理所应当有另一半,真爱也许迷路,也许来的晚,但总会来,总应该来。
但如果,永远都不来呢?
正在这时,就听周策不怀好意地询问,“你在看什么?都愣了。”
乔宴心里空落落的,心不在焉随口说道,“没什么,我看那女孩那样躺着,也不嫌石板硬。”
周策斜睨着他说,“也不知怎么长的,胸那么平,还敢说最漂亮!”
乔宴惊讶了,莫名其妙多了被冒犯的感觉,忍不住反驳道,“她躺着呢。”
“躺着怎么了,还是太平。”
乔宴有点忍无可忍,对他说道,“以你平时选女朋友的眼光看,人家把硅胶放在脸上还是身上,你肯定分辨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