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郝瑟看向文京墨。
“是师父给我的手书。”文京墨平静道。
“手书,可是……可是字都看不到了啊……”郝瑟一副心痛表情道。
尸天清也微微皱起眉头。
文京墨扫了二人一眼,轻轻一笑:“无妨,还是能看到几个字的。”
说着,就慢慢将丝帛铺展在地上,指给二人看。
郝瑟定眼望去,果然,在丝帛的中间和最后,仍有两行字残存。
“为师护你三年……如今大限将至,怕、怕……”郝瑟坑坑巴巴念着中间一列,奈何只能看清这零星几字。
尸天清则是看向最后一列字迹,喃喃道:“北……千里……鹏……”
二人读了半晌,仍是一头雾水,不由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温润一笑,手指轻触丝帛,轻声道:“郝瑟,尸兄,你们可还记得,小生是如何与你们认识的?”
“哈哈……往事不要再提嘛……”郝瑟干笑。
尸天清眨了眨眼,垂下眼睫。
文京墨笑容更深:“小生一直以为,与你二人相遇,是因为小生行骗太多,惹了天怒,遭了天罚……”
郝瑟:“喂!”
尸天清:“咳!”
文京墨笑容入眼,微微抬眸,看向蔚蓝天际:“如今想来,这一切,其实都是师父的——苦心安排。”
郝瑟和尸天清同时愣住。
“桑丝巷秦柏古,深居简出,来历神秘,却交游广阔,颇有家产,六十大寿,一直不接待外人的秦宅却大摆筵席,广邀江湖人士……”文京墨鹿眼透亮,犹如琥珀,“师父实在是太了解小生的心思,他知道,小生定不会错过这等难得一见的寿宴,定会想方设法偷得请柬,混入秦宅。”
“所以,是你师父设了一个局,请你入局?”郝瑟瞪大双眼,“为啥子?”
文京墨慢慢转眸,一双温润鹿眼定定看着郝瑟和尸天清。
不知为何,郝瑟突然被这目光盯得有点心虚。
尸天清神色一动,脱口道:“是为了天清和阿瑟?”
“诶?”郝瑟大惊。
“确切的说,是为了让小生遇到你们。”文京墨笑道。
“诶诶?!”郝瑟更惊。
“师父知道,若是见到郝瑟这样的人,小生定会忍不住出手——”文京墨眉梢扬了起来。
“文书生,你把话说清楚,老子是哪种人?!”郝瑟瞪眼。
“有钱人傻一根筋,好骗!”文京墨当机立断给出结论。
郝瑟一口老血窝在胸口。
“千竹兄!”尸天清沉眸。
文京墨勾起嘴角:“只是,师父更知道,小生定会因为走投无路而被你二人所擒……”
“那是,尸兄出马,一个赛俩!”郝瑟一脸得意道。
文京墨看着郝瑟,轻轻一笑。
那笑容高深莫测诡异莫辨,看得郝瑟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尸兄,为毛文书生笑得这么恐怖啊!”郝瑟狂拽尸天清袖子。
而尸天清,则是一脸若有所思,忽然,眸光一闪,讶声道:“难道是那三人?!”
文京墨嘴角含笑,轻轻点了一下头。
“喂喂,到底是个啥子情况啊?!”郝瑟看着二人焦声叫道。
尸天清轻叹一口气,看向郝瑟:“是天机道人,毛洪庆和冯峒。”
“啥?”郝瑟一脸迷糊。
“天机道人和毛洪庆自小生出道以来,一直与小生共事,随称不上生死之交,但也是意气相投,为何突然就转了性子,背叛小生?”文京墨慢慢道,似在问郝瑟,又似在自问。
“因为冯峒的诱惑!”郝瑟举手。
“冯峒为何要诱使他二人背叛小生?”文京墨又问。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郝瑟挑了挑眉,“冯峒对某人志在必得啊!”
文京墨眼睫一动,垂眸:“那为何,冯峒最后为了救我……拼了性命……”
郝瑟喉头一紧,顿了顿:“只怕是……冯峒是真心的……”
文京墨慢慢摇头:“那他为何会知道,小生的初字?”
“初字?”郝瑟一怔,看向尸天清,“什么初字?”
“……千竹?”尸天清皱眉。
“诶?这个字不是文书生你随手偷的请贴上写的吗?”郝瑟惊诧。
文京墨抬眼:“你可知,上百封请帖,为何小生偏偏偷了署名文千竹的那一封?”
郝瑟愣了愣:“该不会是因为,千竹这个字?”
文京墨轻叹一口气,抬眸远眺远处风景,轻声道:“历代玉面狡狐都无名无姓,唯有在师父收徒之时,会赐徒弟一个初字,作为代号以便称呼,待徒弟出师继承玉面狡狐名号之时,这个初字,便废了,而师父给小生起的字就是——”
“千……竹……”郝瑟喃喃道。
文京墨垂眼,轻轻点了一下头。
“而冯峒最后之时……说的分明就是……”郝瑟抿唇。
那一幕的残酷血光瞬时涌回脑海。
【千竹,保重……】
郝瑟猛一摇头,将噩梦回忆驱离脑海,可却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又从脑中冒了出来:“难道文书生你是认为,他们三人是……不、不可能吧……”
文京墨眸光深邃,凝视天际一抹轻云,慢声道:
“师父手书上说,他护我三年,老道和老毛与我结伴——也是三年。”
“冯峒加入聚义内门,也是三年之前。”
“老道和老毛叛出,加入冯峒门下,可三人最后,却舍命相救。”
“这一切联系起来,只能说明一事……”
文京墨将目光投向了对面二人。
郝瑟目瞪口呆,看向旁边的尸天清。
尸天清眸光沉动:“他三人,都是玉面狡狐安排在千竹身边,保护千竹的人。”
文京墨嘴角勾起柔和笑意,慢慢阖眼。
郝瑟口齿大张半晌:“也就是说,你师父早就知道许良山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便让冯峒他们三个去聚义门卧底,以便在最后关头——救你——”
“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而另一个原因,却是更重要。”文京墨睁眼,吸了口气道。
“诶?还有啥子原因?”郝瑟开始抓头发。
文京墨轻笑:“小生之前就说了,是为了……逼迫小生与你二人相遇、同行……”
郝瑟和尸天清四目同时圆瞪。
“为、为什么?”郝瑟抓脸皮,突然,灵光一现,双眼圆绷, “难道是手书上那句——为师大限将至……所以,你师父才、才——”
“了结身前之事,安排身后之事……”尸天清轻声道。
所以,老子和尸兄是玉面狡狐为文书生挑的最后归宿?!
郝瑟两眼暴突,看向尸天清,尸天清蹙眉回望。
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定望二人,鹿眼微微眯起,笑颜如玉:“小生怕是这辈子也搞不懂,师父的眼光了……”
卧槽!还真让老子猜对了啊!
这、这……难道算以命托孤……
不是吧!
郝瑟顿感亚历山大。
尸天清眸,身形笔直的十分诡异。
文京墨看着二人表情,不禁轻笑出声:
“你们想哪去了?师父只是要给小生一个新身份罢了。”
郝瑟和尸天清同时抬眼。
但见纤瘦书生端坐,清隽面容华泽如玉,眸中精光莹转,嘴角,笑意温润。
“老道最后一句话,小生一直参不透,直到小生看到这封手书……”
说到这,文京墨微微低头,眸光柔亮看着地上的丝帛,指尖轻轻滑过那丝帛手书最后一列模糊不清的字迹,粉唇微动,吐音出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是……庄子《逍遥游》……”尸天清喃喃道。
“世上已无玉面狡狐,只有文京墨……文京墨不应是地上的狐兽,而应是翱翔天际的鲲鹏……”
文京墨抖袍起身,仰首望着山谷幽景,轻笑道,“想必,这便是师父想对小生说的话了吧……”
霞际九光中,书生牙色衣袂随风荡起,若背后生出羽翅,排云直冲晴空,引风遨游碧霄。
卧槽,这光芒四射的造型简直闪瞎老子的狗眼啊!
郝瑟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嗯?怎么了?”文京墨回头看向郝瑟。
“没事,您老继续、继续……”郝瑟急忙避开目光。
尸天清则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千竹风姿耀目,天清自惭形秽。”
出现了!尸兄的无差别马屁攻击!
郝瑟一脸敬佩看向尸天清。
尸天清似有所感,回首一看郝瑟,笑意更深:“阿瑟绝世风华,更是天下无双!”
被一个绝世美人如此诚恳夸赞,郝瑟立时自信心膨胀,趴在那里嘿嘿嘿乐了起来:“那是当然!老子自然是器宇不凡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威风凛凛!”
文京墨鹿眼微瞠这二人,额角乱跳。
阳光下的黑衣青年绝美如画,宛若九天仙人,却称“自惭形秽”……
此人是多没有自知之明?!
而另一个,居然完全不像女人的……的……货,居然号称自己是“器宇不凡”……
此人是多没有脸皮!
文京墨掐住额头,暗叹一口气。
师父,您可真是一世英名,一时眼瘸啊……
*
翌日清晨,朝霞未散,三人便踏上了寻路出谷的征程。
尸天清背了一捆藤条捻编成的滕索,装上了晾干的白布条,文京墨在怀里揣了的两包烤鱼干,郝瑟则是轻装上阵。
三人沿着山谷一路前行,来到山谷最深处。
“就是此处。”尸天清抬臂向二人指道。
郝瑟抬眼一看,但见茂密郁葱大树铺满谷底,两面陡峭崖壁如被刀削,高耸入空,围住幽谷,下方两扇崖壁几乎闭合一处,唯在半崖之处,留了一线缝隙,透出一线天空。
就在那“一线天”缝隙之处,一条窄陡栈道蔓延而出,犹如一道细线顺着岩壁悬空蜿蜒向下,最后却在接近崖底之处断开,栈道松垮藤条木板刚好吊在一棵苍树的树冠上方一丈高处,在风中摇摇欲坠。
“你们说的……就是这条栈道?”郝瑟咽了咽口水。
尸天清和文京墨同时颔首。
郝瑟吸了口气,紧了紧裤腰带:“那还等什么,走吧!”
尸天清点头,从肩上取下藤索,顺势一甩,将藤条挂上树冠,躬身对郝瑟道:“阿瑟,上来。”
郝瑟熟门熟路爬上尸天清后背,尸天清双手一拽藤索,脚下狠踏树皮,身形嗖一下飞起,整个人直冲入树冠,落在了一根较为宽壮的树枝上,放下郝瑟,又转身跳下,如法炮制将文京墨带了上来。
待三人都安顿好,尸天清又甩出藤索,挂在了上方那栈道断口之处,使劲儿拉了拉。
栈道断口晃晃悠悠摇了两下,但栈道并无散塌迹象,看起来居然还挺牢靠。
尸天清吸了口气,手攥藤索,顺势一跃而上,落在了栈道之上。
栈道上的木板发出咯吱声响,落下大量灰尘,看得下面的郝瑟和文京墨心头乱跳。
尸天清神色肃凝,慢慢稳住身形,俯身趴在栈道之上,将藤索甩向郝瑟和文京墨,提声道:“阿瑟,千竹,顺着藤条爬上来!”
郝瑟咽了口口水,看向文京墨:“文书生,要不你先来?”
文京墨把郝瑟向前一推:“快点!”
郝瑟抖着脸皮站到藤索下,往手里吐了两口吐沫,一吸气,双手一握,双脚缠索,开始艰难的爬藤作业。
幸亏那栈道距离树冠并不远,加上郝瑟尚有几分蹲墙爬树的童子功,总算是顺利爬到了栈道边缘。
尸天清一把抓住郝瑟手臂,身体慢慢后移,将郝瑟安全拽到了栈道上。
“阿瑟,站好。”尸天清嘱咐一句,又趴下身去拽文京墨。
郝瑟紧紧靠在陡峭崖壁之上,看了一眼脚下的栈道,顿觉一阵腿软。
那栈道宽不到两尺,仅能容纳一人行走,下方悬空,没有扶手,没有栅栏,踩在上面,颤颤巍巍,着实令人心惊胆战。
先人板板!这简直是要命啊!
细密汗水从郝瑟从郝瑟额角渗出。
突然,栈道剧烈一抖,郝瑟顿时大惊,转头一看,原来是文京墨上来了。
文书生,你该减肥了!
郝瑟心中怒吼。
文京墨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站定身形定眼一看,一张脸倏然变得苍白。
唯有尸天清最镇静,利落收回藤索,小心越过郝瑟,走在最前方打头阵领路。
“阿瑟,千竹,小心脚下,背贴着崖壁走,莫看下面。”尸天清嘱咐道。
郝瑟和文京墨连连点头,依言跟在尸天清身后,脊背紧贴崖壁,仿若螃蟹一般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栈道越建越高,山风越吹越猛,拂乱三人发丝衣袂,尸天清稳步前行,郝瑟两腿发颤,文京墨额头滴汗,三人就这般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到了那两崖间的“一线天”。
“阿瑟、千竹,你们在此稍候,天清去探路。”尸天清快步上前,穿过“一线天”,身形消失在崖壁之后。
郝瑟紧贴崖壁的后背早已湿透,山风一吹,不由有些发寒,腿肚子转筋,全身微颤。
“郝瑟,你能不能别抖了!”后面的文京墨叫了一声。
“老子也不想抖啊!老子要有尸兄的身手,肯定不乱抖!”郝瑟抖着嗓子喊回去。
身后沉默一刻,又传来文京墨沉闷嗓音:“郝瑟,尸兄的伤,恐怕不大对。”
“诶?”郝瑟猛然转头。
但见身后的文京墨面色苍白,额角冒汗,神色却是肃凝非常:“以前尸兄可身负你我二人追杀堕仙,奔走如风,可今日,却要凭借藤索拖拽之力方能登上树顶,且一次仅能负重一人……”
“这么一说,还真是……”郝瑟额角冷汗更密,“你的意思是,尸兄的伤加重了?”
“也不像。”文京墨摇头,“倒像是——整个人渐渐变得虚弱……”
郝瑟皱眉:“一会儿我问问尸兄。”
“莫急!”文京墨忙道,“尸兄瞒着我们,就是怕我们担心,此时我等身处险境,你若追问,乱了他的心神,岂不是大大不妙?!”
郝瑟忙点头。
二人说话间,尸天清已经探路回来,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前方有路,随我来。”
郝瑟和文京墨对视一眼,双双随着尸天清继续前行。
前方栈道顺着两笔崖壁缝隙凌空插建,三人行在其中,却是比之前轻松了许多,双臂可以扶着双侧崖壁,只是头顶仅有“一线天”的光线,走起来略有些缓慢。
待三人走出“一线天”,立时眼前一亮。
崖壁之后,是一处广阔宏伟的山峡深壑,拔天延绵,深渊无底,栈道悬在峡谷陡崖之上,蜿蜒缓行,而远处,则隐隐传来隆隆水声。
“有水声,也许顺着这个峡谷能绕到那个瀑布。”郝瑟惊喜喊道。
“此处地形很是复杂,也不无可能。”文京墨也是精神一震。
尸天清眸光一亮,继续前方领路。
三人顺着栈道又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突然,前方的尸天清身形一顿。
“怎么了?”郝瑟问道。
“没路了。”尸天清哑声道。
郝瑟和文京墨顿时大惊,急忙探头向前一看。
果然,尸天清前方的栈道猝然就消失了,好似原本就不存在一般。
三人立时傻了眼。
“怎么办?难道回去?”郝瑟瞪眼。
尸天清眉头紧锁,四下张望。
文京墨鹿眼长眯一瞬,却是后背贴着壁崖慢慢蹭了起来。
“喂,文书生你搞啥子鬼啊?莫不是好几日没洗澡身上长虱子了?”郝瑟抽着嘴角道。
文京墨横了郝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