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文面色惨白,双腿一软就要下跪。
“大哥!”管仲武一把提住管仲文衣袖,“梁大人这是被暴民吓疯了啊!”
“啊?”管仲文一怔。
管仲武压低嗓音:“若此人真是太子,那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管仲文双眼慢慢瞪圆,已经弯下去的双膝又慢慢挺直,转目看向朱佑樘,表情狰狞:“大胆,区区一个暴民,竟敢冒充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众士兵和灾民顿时哗然一片。
“我有太子印鉴——”
朱佑樘话刚喊出半句,就被管仲武吼声压了过去:“暴民暴乱,为祸社稷,贼人假冒太子,罪无可恕,梁大人为镇压暴民,为国捐躯,我等为国除害,在所不惜!杀!”
“杀!”四巷士兵手持钢刃,呼啸而来。
“退后!”尸天清鹤吟剑凌空一荡,霎时,九道银电剑芒呼啸盖下。
“轰!”一条街巷空了三分之一,可另外三条街巷的士兵仍是滔滔不绝涌上。
尸天清嘴角溢血,身形微微一晃。
“尸兄!”郝瑟扶住尸天清迅速后退,手指狂击千机重晖,蜂针喷出一半,停住了。
“卧槽,没弹药了!”郝瑟大喝,“小堂,南烛送你的药弹呢!”
朱佑樘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反手扔出,轰一声巨响,扑天臭气形成墨绿蘑菇云滚滚升天,将第二条街道笼罩,
这一弹,莫说围攻的士兵,就连灾民也躺倒一片,扑地狂呕。
“捂住鼻子,屏住呼吸!”文京墨扯着嗓门大叫,一转头,竟看到另外两巷的步兵换成了弓箭兵,正搭弓拉箭。
“给我射!”管仲武冷声大喝。
“不好!”尸天清鹤吟剑化作惊电刺空而出,直指管仲武眉心。
“射!”管仲武一指尸天清,大叫。
“唰!”无数箭矢犹如暴雨,从四面八方喷向了那一抹青衫。
“尸兄!/尸大哥!/尸大侠!”
众人裂目大叫。
尸天清瞳孔剧烈一缩,身形凌空飞旋,剑光飞射炫光环绕周身,无数箭矢触光断碎,变作无数暗器轰然折返回射,将弓箭队杀倒一片。
青衫飘然落下,衣袂烈烈霆风,尸天清手持长剑,眉目冷冽,犹如寒梅立于冰川之巅,霜骨铮铮,风华绝世。
“有尸天清在此,任何人休想踏前一步!”
哑音响彻云霄,直震心脉。
众士兵轰然后退,面色骇然。
郝瑟等人同步上前,立在尸天清身侧,凛凛目光扫射四周。
“再给我上!我们这么多人,磨死他们!”管仲文大喝。
“谁敢上来!”
“保护太子!”
众灾民一哄而上,两方对峙,一触即发。
“嗖——轰!”
突然,城门上方炸出一朵绚丽焰火,耀亮半面夜空。
众人悚然一惊,就听远处兵刃交接、马蹄乱响,一队黑色武骑风驰电掣吼杀而来,马上之人,皆是精壮威武的汉子,手持钢刃,腰佩铁令,为首之人,剑眉星眸,手舞紫铜双锏,正是神武山庄庄主昊申。
“你们是什么人——啊!”
管仲武的叫声被震天马蹄声湮没,黑色骑队犹如疾风过境,将两街士兵掀翻。
“是友军,一起上!”郝瑟振臂大吼。
众灾民立时随着尸天清等人杀入阵营,霎时间,三方混战一处,刀光裂空,血光飞溅,整座凤翔府城都被震天杀声笼罩。
管仲文兄弟的士兵虽然人数众多,但之前已被尸天清等人力挫半数,此时又来一批武艺精湛的奇兵,和灾民战队两面夹击,顿将这管仲文兄弟的兵队包了饺子,两头挨打。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整个兵队就被灭了大半,只剩零星残兵护在管仲文兄弟四周,管仲文坐地全身发抖,管仲文大汗淋漓几乎虚脱。
而灾民这一边,虽然个个累得四仰八叉躺倒在地,却皆面带喜色。
“昊申护驾来迟,还望太子赎罪。”昊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昊大哥!”朱佑樘满面惊喜,过去扶起了昊申。
“不迟、不迟,刚刚好!”郝瑟抹了一把冷汗。
尸天清长剑回鞘,朝着昊申微微颔首。
昊申抱拳回礼:“尸兄弟,郝少侠、文公子、舞镖头,辛苦了。”
众人齐齐抱拳。
“你们、你们串通暴民,你们谋害朝廷命官,这是死罪!” 管仲文扯着嗓门大叫。
“死罪的恐怕是管大人吧——”
温润如玉的嗓音由远及近,但见一抹藕白衣袂踏着夜色翩然而至,无声落在了人群中央。
“琭言!/舒公子!”尸天清和郝瑟惊喜大叫。
舒珞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展颜一笑,霎时间,漫天梨花绽放,万风醉倒。
“哇——”朱佑樘不禁低呼一声。
舒珞眸光在朱佑樘身上一顿,颔首抱拳,转眸再次看向管仲文,从怀里掏出一叠信件扬了扬:“管大人,这是你与户部侍郎万奇往来的书信和账册,里面记录了你如何隐瞒灾情,如何与户部同流合污唆使胞弟囤积米粮、哄抬米价,又如何以高价将米粮卖给户部,一桩桩、一件件,记录的清清楚楚,你可要再看看?”
管仲文、管仲武兄弟面色骤然惨白如纸,同时瘫在了地上。
“还有勾结万贵妃,勾结东厂,谋害太子,谋害灾民的罪名!”郝瑟提声高呼,“太子殿下,您看要如何处置?”
朱佑樘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二人:“收押,待钦差抵达凤翔府后,将其罪行上报朝廷,从严处置!”
“是!”众人齐齐抱拳。
“太子殿下英明!”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哈哈哈哈哈!”
“恶人有恶报啊,哈哈哈!”
众灾民大喜过望,伏地泪奔高呼。
一片欢呼声中,郝瑟和尸天清快步走到了舒珞身侧,四目一扫,同时蹙眉。
郝瑟:“咋又瘦了?”
尸天清:“气息为何如此之乱?”
舒珞轻笑:“赶了几日的路,有些累了。”
“小珞,你从河南府赶过来,怕是几天没睡吧?”昊申走过来,拍了拍舒珞的肩膀。
尸天清和郝瑟同时沉脸。
“咳,本来还担心——幸好昊大哥你赶上了。”舒珞郎眸含笑,“无妨的,歇几日就好了,而且,来这一趟——很值。”
说着,舒珞不禁将目光移向了人群中的朱佑樘。
朱佑樘站在灾民中央,受着四方拜谢,小小的俊脸之上却是没有半分喜色,眉头凝重的几乎要滴出墨来。
“这位便是当朝太子殿下——”舒珞喃喃道,“似乎,和当朝天子不太像啊……”
“那当然,这可是我郝大侠的弟子,自然更帅!”郝瑟拍胸脯。
舒珞、昊申猝然瞪眼,唰一下看向郝瑟。
“弟子?!”
“太子拜了阿瑟做师父——”尸天清低声解释。
舒珞、昊申愕然,对视一眼。
“这——”昊申欲言又止。
舒珞眨了眨,不禁笑出了声:“太子殿下以后定是个好皇帝。”
“那是自然!”郝瑟叉腰。
舒珞、尸天清对视一眼,摇头轻笑。
昊申眉角抽了几抽,嘴巴张了几张,最终还是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会变成个——好色的皇帝吧……
第213章 廿十回 钦差入府傻又惊 月下师徒谈初心
钦差杜安很郁闷。
陕西四府大旱; 朝廷派遣钦差前去赈灾; 按理来说,这么一个油水丰厚的好差事,自然是人人趋之若鹜,可实际上,这个差事却是个烫手山芋; 谁都避之唯恐不及。
如论起这陕西四府,朝堂上下谁不知道; 以凤翔府为首的管仲文和一干官员,皆是万安的门人; 和万贵妃的裙带关系都快连成海带菜了; 就说筹集赈粮一事; 户部和河南府的米粮商沆瀣一气; 不知吞了多少银子去,真等到钦差来赈粮; 怕是这其中的油水早就被剥掉了几层皮,最后连个屁都剩不下,若非万安派系的人,混到这里面,不死也要掉层皮。
可若是赈灾不济; 灾民饿死是小; 若是引起灾民□□; 那这赈灾不利的屎盆子定是要扣在钦差的脑袋上; 到时候; 指不定就是个午门问斩的罪名。
所以,这朝堂上下,凡是长点脑子的,个个都躲得远远的,谁都不肯趟这趟浑水,可偏偏认命钦差那日,杜安好巧不巧吃坏了肚子,在家拉脱了水,结果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个赈灾的冤大头。
“唉,早知道那天就算在朝堂上拉裤子也要去上朝啊——”
钦差专供大马车中,杜安耷拉着脑袋,抱着圣旨,脑袋随着车厢左摇右晃,感觉随时都要掉下来。
“大人,您也不必太担心了,那管仲文就算是再神通广大,总不能违抗圣旨吧。”旁边的师爷宽慰道,“这圣旨一到,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开仓放粮的。”
“是啊,开仓放粮,只怕到时候的粮,是参了沙子的麸皮——”杜安叹气。
“当、当不至于吧——”师爷抹汗,“听说陕西五府已经饿死几百人了,他若这么做,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他是挖坑给我跳!人家上面有万首辅和万贵妃的枕头风顶着,到时候出了问题,一个屎盆子扣在咱们头上,自己随便就能脱身。”
“那、那大人,咱们这次岂不是必死之局?”
“现在就指望那个管仲文能良心发现,多给灾民放几斗米,莫要扩大灾情吧……”杜安摇头叹气道。
“大人,前面就到凤翔府的城门了!”驾车的车夫提声道。
杜安探头一看,黑色城墙巍峨耸立,在午后阳光照射下形成巨大的阴影,城门之外,空荡荡一片,竟是连半个来迎接钦差的队伍都没有。
“居然无人来迎,大人,这管仲文当真是不把钦差放在眼里啊!”师爷头冒冷汗。
“吩咐下去,都机灵着点,谨言慎行,莫要乱说话!”杜安低声命令。
“是,大人。”师爷跳下马车,整理队伍,排好队形,这才浩浩荡荡进了城门。
可这一入城门,却觉出大大不对。
按理来说,这凤翔府已经大旱数月,定是满城灾民,乞丐遍地,杜安也曾在书里读到过,大旱之城,定是赤地千里,骨累成山,甚至还有人吃人的惨剧。
可如今这凤翔府城里,百姓虽然面容稍显憔悴,城镇微显萧条,但与平常县城并无太大区别,街道上甚至还有官兵衙役巡城守卫,井井有条。
“大人,看来这管仲文管大人治县有方啊!”师爷一脸敬佩道。
杜安一脸懵逼,催促车队继续前行。
来到主街之上,远远就看见数队百姓挎着筐篮沿街排队,正是在等候粮仓在开仓放粮,而最神奇的是,所有百姓都井然有序,无人哄抢,甚至排队之时还有闲情聊天。
“大人,你看这些米粮店,都是管氏粮店。”师爷惊呼。
杜安愣愣点头,随着马车颠簸扫过那米粮店门前,发粮的皆是身着黑衣的精壮汉子,一看就是身怀武艺的江湖人。
车队来到城南,县衙朱门碧瓦耸立眼前,衙役门侧林立,挂刀配剑,竟是也衬出了几分威严气势,看到杜安车队行近,立时有人上前查问。
“请问是何人的车队?”
“告诉你家大人,是钦差大人杜安杜大人到了。”师爷跳下车提声道。
衙役点了点头:“上面交代了,说若是钦差大人到了,就速速入衙。”
杜安、师爷对视一眼,同时暗抹了一把汗,提步跟在衙役身后走入县衙,刚入府衙大门,迎面就见一名身着紫衣的三白眼青年急匆匆走了出来,身侧还随着一名石头脸的黑衣男子。
“东区的米又不够了?不是昨日才调了米去了吗?”紫衣青年低声道。
“听闻是昨日晚上有贼入店,偷走了粮。”黑衣男子道。
“我擦,谁这么大胆子?!尸兄!”紫衣青年提声大喝。
就见一缕青风飘过,紫衣青年身侧便多出了一名青衫人,手持宝剑,头戴黑纱斗笠,一身凛凛剑气。
“阿瑟。”
“走,跟老子抓贼去!”
“好!”
紫衣青年足跟一跺,整个人犹如一只蚱蜢噌一下跃上屋顶,几个起落,消失不见,黑衣男子和青衫人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迹。
门口的杜安和师爷愕然瞪目。
“北区围城内的尸体,全部都要烧毁,烧过的骨灰,需埋入地下六尺深处,不可靠近水源!”
又一名面容精致的灰衣男童匆匆走出,身侧还随着一名莲裙女子,一名背负三节棍的女侠和十余名镖师。
“放心,南烛神医。”女侠抱拳。
“莲心,你和他们一起去,处理尸体的时候,面罩手套皆不可少,烧尸之后,再用清秽粉全部撒一遍。”小童又递给身侧莲裙女子一个药袋道。
“是,南烛公子。”美貌姑娘施礼,便随那一队镖师匆匆离开。
“南烛神医,城西又有几个病人,你快去看看。”两名黑衣精壮汉子冲进大门,“庄主已经去了。”
“走!”小童身形一闪,仿若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哎呦,神医,等等我,你走错方向了!”两名男子连连跳脚冲出。
杜安和师爷贴门而立,二脸懵逼。
“那个——刚刚那几位是?”杜安问道。
“那几位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义之士,是我们凤翔府的大恩人。”衙役一脸自豪道。
“大人,想不到这管仲文居然和江湖人也有瓜葛。”师爷面色更白。
“管仲文的弟弟管仲武,乃是横行河南陕西的大粮商,听说和江湖牵涉甚深——”杜安抹了一把冷汗,硬着头皮埋头走到了大堂门前。
“钦差大人,请。”衙役拱手施礼,便匆匆离开。
杜安深吸一口气,高擎圣旨,跨入门槛:“圣旨到,管仲文接旨——诶?!”
大堂内的场景顿将杜安的声音给噎了回去。
只见这大堂之内,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卷轴书信、户籍名册,高垒如山,将整座大堂遮得几乎不见天日,大堂正中有两个人正席地而坐,正埋头研究一副地图,听到有人进来,其中一人抬起了头,微微一笑:“原来是杜大人到了。”
眉目清朗,小脸染尘,红丝布眼,竟然是——
“太、太太太子殿下?!”杜安眼珠子几乎脱眶。
“什么?太子殿下?!”师爷惊叫。
“喊什么喊,吵死了!”另一人不耐烦抬头,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谦谦书生。
“这、这这这,太子殿下,您,您怎么在、在在此处?”杜安还在懵逼状态。
“杜大人过来坐吧,我还有要事与你商议。”朱佑樘示意。
“是、是是是!”杜安哆里哆嗦坐到了朱佑樘右后方,吞了吞口水,“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里,管仲文管大人呢?”
“稍等。”朱佑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看向文京墨,“文大哥,您继续说。”
文京墨点头,手里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小生仔细算过了,若是按现在米粮的消耗速度,只能再撑七日时间。”
“七日——”朱佑樘蹙眉,转目看向杜安,“杜大人,余下的赈粮何时能到?”
“这、这个大约还有七八日吧——”杜安抹汗,“下官先行一步,米粮是由户部派人押送,具体的时间下官这个……”
杜安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对面的少年太子正用一种平静无波的目光看着自己,明明没有任何苛责之言,但就是有一种凌厉的威慑力,压得杜安几乎喘不过气来。
“太子殿下赎罪,我这就派人去探——”杜安跪地叩首。
“不用了,舒某查过了,后续的赈粮还有十日方能到。”一个身穿藕白长衫的温润公子走入大堂,撩袍坐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