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忘情看着孟长苏受伤的眼神,忙撇开眼不敢直视,却默认了。
看着许忘情的神色,一切已经明了,多希望他否认,可最终只能发出“为什么?”
许忘情低垂着头,什么也不说,却让孟长苏越觉难受。
小谢继续说道:“我今日便让你看明白了他。不但荣安是他一手安排的,就连你小时缠足也是他叫唆师父的,那时我还不明白为何他总在师父面前抱怨踩跷终归不如真正缠足能全释金莲的精妙,始终难成名角,最后师父才请来人将你缠了足的,否则你也不会遭那些罪……若非你被抢荣府后我发现了他与荣安的勾结,当真你是冤死也不知了……”
孟长苏如遭电击,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喃喃问道:“师父……为什么……为什么……”
“小孟,你也别怪你师父,他也是为你好。”班主突然说道。
孟长苏疑惑的看向班主,不明白把他送给别人凌辱怎么就成了为他好,突然觉得这是何其的讽刺。
“你自己想想,你一个戏子,还是个裹了小脚的,有哪家姑娘会嫁给你?将来你老了,唱不了戏上不了台,怎么活?在你年轻风华仍在时为你寻一富贵之家,这也是保你晚年无忧不是吗?”班班解释道。
“呵呵……如此便是多谢班主与师父抬爱了,是我无知误会了你们了,是我的不是,向你们赔礼了。”孟长苏喃喃笑道,也许这便是悲极反笑了吧?
“你们无耻……他是人,他也有尊严,你们有问过他吗?你们知道在荣府他是如何过的吗?既是要这般待他,当初为何又要救他呢?”姚雨菲再忍不住对着他们骂道。
“小孟,要怪你就怪为师吧!为师也是迫不得已……”许忘情看着孟长苏讽刺的笑,再看满脸不屑的姚雨菲,喃喃说道:“还得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众人皆是一惊,惊讶的看着许忘情继续说:“三十多年前,在清湖上我爱上了一个女子,她叫梦姬,她美得不似世间所有,只一眼我便再也忘不了,当真是一见误终身……可我却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戏子,哪敢奢望?最终只能眼睁睁看她随别人离去,我以为此身再无缘相见,直到那日你晕倒在门前,当我看到你第一眼,我便发现,你很眼熟,当你睁开眼的一刹,我才发现你们眉眼竟如此相像,简直如出一辙,于是我便将你留在身边,收你为徒,再后来,你连神色也与她相像,我开始害怕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我便自私的想困住你,于是让师兄给你缠了足,这样你就走不了了,可随着你越长越大,却与她越发像了,我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要……想要你替代她……可你毕竟是我带大的孩子,如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怎能……我甚至有几次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于是,我开始害怕,我怕我有一天会对你做出不可挠恕的罪孽……所以,当我知道荣安痴迷金莲又喜好男风时,我找到了他……咱做戏子的,本来身份就低贱,很难有女子愿意下嫁,更何况你还缠了足,更是难了,想着你老以后,可能要过着悲苦的日子,我就心痛……可亲手将你送去荣府,谁能知道我的心有多痛……”许忘情抓起一缕灰发,喃喃说道:“这些头发,便是为你生生白了的……”
孟长苏静静听他说完,真相竟是如此,他一直视为父亲般敬爱的师父竟从第一眼便已对他存了心思,这一切竟是这么肮脏不堪,心好像被掏空了一般,一阵阵绞痛袭来,原来这就是纠心的痛,右手揪着心口的衣禁感觉呼息竟是如此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像被抽空了一般,终于倒在了床上,耳边转来姚雨菲惊慌的呼唤,渐渐陷入黑暗,昏迷了过去。
听到巨响慌起身赶来的妙莲,走到门口便看到倒塌的房门,屋内传来姚雨菲惊忙的呼唤,忙快步进屋问道:“夫人,怎么了?”
“快叫大夫……”姚雨菲喊道。
妙莲一溜烟奔了出去。
小谢师徒与许忘情皆被突然如其来的昏迷震惊当地,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围在床边。
姚雨菲忙将孟长苏扶着平躺床上,看着他唇色发紫,手还死死揪着心口的衣襟,这是心脏病的表现啊!心下暗叫不妙,看着围在床边的三人,怒吼道:“滚!”三人忙退出几步,担心的看着。
姚雨菲握住孟长苏的手,内力缓缓输入护住他极缓的心脉,以前孟长苏并未有过心疾,为何会有此症状?若真患了心疾,在这个时代可说是绝症了,无法做任何手术。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疾
还好不一会孟长苏渐渐转醒,姚雨菲紧了紧握住他的手。
“长苏,走过的时间永远也倒不回来,何必为了过去徒增苦恼呢?你至少还有我……”姚雨菲轻轻抚着孟长苏的心口,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及痛苦的表情,倍觉不妙,忙高声对许忘情及小谢说:“你们别再刺激他了,他已经够苦的了,先走吧!”
班主叹了口气拉着许忘情走出去,许忘情每每回头都是满眼幽幽的伤。
当小谢合上房门后,姚雨菲将脸贴到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低声不断重复着:“别激动,平静下来,你还有我……平静下来,你还有我……”
过了好久,孟长苏才终于平复下来,无力地闭上眼轻声说道:“我以前并未恨过他们……以前裹脚时我在想我只有那条路,没得选择,缠好后,除了行动不如常人方便之外倒也没什么,倒也没恨意,再后来,得了名声,我倒还有点感谢这双小脚来,往后遭的罪我都归咎于这双脚上,直到今天师父的话才让我突然惊醒,这一切的源头是竟是师父一手打造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姚雨菲只是无言的抱着他,他需要发泄,需要说出来,否则闷在心中更危险。
“雨菲,我心口疼……”孟长苏仍抚着胸口一脸疼痛。
“现在还疼吗?”姚雨菲想着刚刚他是手抚胸口一脸痛苦来着,可都平静下来了,没道理还疼啊!
“还疼……”孟长苏弱弱的说着。
姚雨菲抬起头看向他苍白的脸,竟发现他嘴唇仍有些发紫,暗叫不妙,将手覆上他心口,心跳比之前弱了很多,问:“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况吗?”
孟长苏轻轻摇了摇头。
“可能是受了刺激让你想起一些不好的事,你放宽心,不再去想了,一会就好了。”姚雨菲柔声安慰道,可自己心底却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孟长苏仍揪着心口一脸痛苦,姚雨菲握上他的手,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来减轻痛苦,轻声问道:“长苏,你希望我们生个儿子还是女儿?”
“嗯?”孟长苏果然成功被她分散了注意力,随带着痛色却笑着说:“我都想要。”
姚雨菲揪了下他的鼻子笑道:“真贪心。”
“贪心吗?本来还想要一大堆的……”孟长苏笑着说道,说到孩子,他精神立刻来了。
“哇!你当我是猪啊?”姚雨菲笑骂道。
“怎么会?你看别人家都是好几个的,多热闹。”孟长苏羡慕的说道。
“难道你真想让我也生那么多?”姚雨菲面苦愁深的问道。
孟长苏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很暖心,“我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姚雨菲立刻笑起来:“我肯定不愿意啦!给你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就不错啦!嗯……最多再多给你生一个儿子,这样儿子打架才有人帮忙。”
孟长苏被她逗乐起来,笑道:“呵呵……你愿多生一个儿子,竟是生来帮忙打架的?”
“那当然,万一咱儿子不争气,打架打输了,又没人帮忙,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姚雨菲一副义正言词的说道。
孟长苏呵呵直笑,也不跟她辩解,得到她要为他生孩子的承诺,他已经非常开心了。
妙莲带了大夫过来,大夫看到倒塌的房门只是一惊,却也没有多过疑问,随她进了房给孟长苏看病。
大夫仍是细细把了脉,然后又看了孟长苏脸色,脸上的笑容却不知何时淡了开去,默默走到小厅写了一张纸递给姚雨菲:“内腑损伤,近日过于耗费心力,加之遭受过度刺激,诱发心疾,切记:不得过于喜怒,切勿妄加刺激。”看过之后,姚雨菲如遭水泼,从头凉到脚,果真如己所料,喃喃问大夫:“可有法子……”
大夫轻轻摇摇头,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瓶子递给姚雨菲,然后在纸上写道:“此药名为舒心丸,在心疾发作时服一颗可减轻痛苦,药瓶中有药方,非名贵药材,随处可练制。”
“若未受刺激,是不是就不会得此心疾?”姚雨菲怕孟长苏听到,便拿过笔在纸上写道,她的字虽不如大夫的字好,却也灵秀得体,笔峰有力。
大夫摇了摇头,拿过笔在纸上写道:“脏腑皆损,终归是要诱发心疾的,往后还会有其它病症,且好生养着,切莫过于忧虑,可减缓诱发其它病症。”
一字一句发仿如寒冰利剑往姚雨菲心上刺去,又如寒冬被一盘冰碴冷水当头泼下,让她浑身发凉如置冰窟。难道他们就真不能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吗?他已经受过这么多苦,为何还不放过他,为何还要折磨他?前世他们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最后,她颤抖着手在纸上写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她写的不是“他”,而是“我们”,生死相随。
大夫叹息着摇头,接过笔写道:“未知。”
妙莲看着他们的交谈内容,也不发一言,她不知能说什么,晚间还好好的,一转眼就成了这副模样。
“谢谢大夫,我送你们出去吧!”姚雨菲抬起头对大夫谢道,说送他们出去,其实,她只是想静一静而已。
将他们送出去后,竟发现小谢还站在屋外,许忘情与班主倒是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回去了,姚雨菲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回到桌前,看着纸上的内容,字字如刀扎在她心上,拿起纸将它撕得粉碎,扔到一旁脚落里。
姚雨菲拿着药瓶带着笑回到床前问孟长苏:“现在还疼吗?我从大夫那里拿了止疼药。”
孟长苏摇头说:“不用吃药了,只有一点点疼了,大夫说了什么?”
“他说,你刚刚受了太大刺激,受过损伤的心脏气血受阻才会一时承受不住,疼痛昏倒,没什么大碍。”姚雨菲用极平静的语气说道,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灿烂,灿烂得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孟长苏拉过姚雨菲的双愧疚的说:“又害你担心了……”
“知道害我担心,以后就凡事泰然处之,别让自己受痛,更别让我担心……”姚雨菲忧忧责备道。
孟长苏看着姚雨菲担忧的神色,很是不舍,最后非常认真的对她承诺:“我定不会再叫你如此担心。”
怕孟长苏再受刺激,他师父与师伯未再出现过,但他们毕竟在山寨中,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姚雨菲打算等孟长苏身体痊愈就离开。小谢过来看孟长苏,即便他们从小关系就好,如今却已无言相对,毕竟,有些事捅开了,总是让人不知如何面对,但他仍然每日都会过来;大夫也是每日都会定时过来给孟长苏号脉,总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但他们却几乎不交谈,大夫虽然年轻,但医术很好,才吃了三天药,孟长苏就已经能勉强下床了,但仍然虚弱,所以又继续吃着药养了好些天。
半个月后,终于痊愈的姚雨菲站在马车前,妙莲正把包袱放到马车上,小谢最终还是拉了孟长苏到一旁说话。
“记得,小时候我也是这样被你搀扶着,带我去吃通街呢!”孟长苏随小谢慢慢走着,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是啊!还是那次,我们才遇上了那个老婆婆,你才又能行走的呢!”小谢也回忆道。
“只可惜,如今我是再如何也走不了了,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吧!”孟长苏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峰,感慨道。
“也许哪一天奇迹会再次出现……”小谢很没抵气的安慰道,他已经知道孟长苏的病根本无法医治,心下伤感。
“只要能跟雨菲平平安安在一起,我也不奢望奇迹了……”孟长苏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车旁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姚雨菲,感觉心下很踏实,对小谢问道:“小谢哥可是有话要对我说?”否则,为何要单独带他到一边独聊。
“师父让我代他对你说一声歉意……”小谢说完这句看着孟长苏的脸色,孟长苏只是沉默着,小谢犹豫了一会,接着说道:“其实,师父师叔是想亲自来送你的,但怕你见了他们难受……”
孟长苏望着远山沉默不语,良久,才回头望了一眼山寨,苍龙寨的旗帜迎风飘扬发出“呼呼”的声音,族帜下方是一个高高的眺望台,两个老人站在眺望台中一直注视着他,如同送子远行却又盼子早归的父亲,望那两个苍老的身影,他愣了一下,收回目光,对着远山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世道逼人,我怪不了谁……他们毕竟救了我的命,于我终归还是有恩的……”
“你……”小谢想问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今日一别,也许无缘再见了。”孟长苏对着小谢认真的说道。
“师叔说,当年带梦姬带离去的是一位龙姓公子,那公子一身华贵,气宇不凡,定非一般人等,而你的年龄与他们离去的时间刚好吻合,也许他们便是你……要打探他们的消息应该不是太难……”小谢突然说道,至于孟长苏的决择如何便由他自己做一次主吧!
孟长苏抬头望着天空久久不语,最后只对小谢说了一句:“再见。”
小谢叹息一声,点点头,搀着孟长苏回到了马车旁,将孟长苏的手放到姚雨菲手中,如兄长般对姚雨菲慎重叮嘱道:“雨菲,我相信你……”随后拍拍孟长苏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要一直幸福健康……”
“小谢哥,谢谢你……”孟长苏想着从小大到小谢到他的照顾,不知如何表达,唯有一句谢。
“保重。”姚雨菲对小谢道别,搀着孟长苏进了马车,自己则与妙莲坐在车驾上,准备驱车离开,这时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飞奔而来,近前才看到原来是大夫。
“青峦,你跑这么急有何事吗?”妙莲却在姚雨菲疑惑时开口问道。
姚雨菲惊愣,大夫给孟长苏看了半个月的病,她都还不知道他名字,妙莲竟然知道,而且还叫得这么顺口。
大夫青峦将一个手掌大小的雕花木盒送给妙莲,木盒通体乌黑油亮,盖子上雕刻着一朵半开的水芙蓉,花下一片荷叶护着花朵斜斜而立,雕刻精细,栩栩如生。妙莲开心的收下,刚想打开就被青峦按住手,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妙莲带着疑惑将盒子收下。
当马车缓缓驶离山寨时,妙莲回过头看了一眼山寨,看到山寨众人一直在目送他们离开,青峦在看到妙莲回头时笑得更灿烂,如那暮春的金色花,朝她挥了挥手。孟长苏从窗户往后看去,只见小谢忧伤难掩,眺望台上那两个苍老的身影中,那个单薄瘦弱些的竟在抹泪,另一个仍站直腰板目送着他们的离开,他淡淡收回目光,转向云外,终是无法面对。只有姚雨菲没有回头,因为那个唯一能让她回眸的人就在她车上,她只要小心的驾着车驶往京城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决杀上
行了一个多月才到京城,一身粗布麻衣的妙莲将马车停在一个破旧小屋前,对车内的姚雨菲与孟长苏说道:“我已经到家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无已言报,他日只要你们用得着,就算当牛做马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姚雨菲跳下车挥手说道:“好了好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