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寿被曹宪握着手,茫然地摇摇头,一脸求知地问:“为什么?”
曹宪轻轻地把伏寿脸上凌乱的头发拨开,诚挚道:“姐姐,男人都是喜欢漂亮女人的。姐姐现在这模样披头散发,怎么可能好看呢?”
伏寿身子一滞,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跳起来,甩开曹宪,如阵风般刮入内殿,一阵翻箱倒柜后,伏寿换了一身大红宫装,劈头散发地坐在了铜镜前。
曹宪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伏寿在镜子前手握发梳,表情苦恼,急急慌慌地梳着自己头发。只是这头长发多日未曾搭理,伏寿的动作又没轻没重,梳了好几次,没梳理柔顺不说,还被她自己扯断了不少。
这种近乎自残的梳发方式,让曹宪立在内殿门旁微微地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对喜碧使了一个眼色。喜碧对她点点头,无声地跟在了曹宪身后。
“姐姐,还是叫宫人来给吧。伺候您,本就是这些人……”
“不要!我不要!”伏寿孩子气地打断曹宪将出口的话,身子一转,把木梳交到曹宪手里,眉开眼笑地说:“我要你给我梳头。快快,梳好了,我好去找我的夫君。”
对于伏寿把她当下人的行为,曹宪倒一点也不恼,只是微笑着垂眸望向手里的木梳,应道:“既然姐姐愿意,那妹妹自然也是乐意之极的。”
话毕,曹宪就当真执起伏寿的一缕头发,动作轻柔,表情认真地边打理边念道:“一梳到头,富贵无愁。一梳到尾,举案齐眉。二梳到头,多福多寿。二梳到尾,无病无忧。三……”
伏寿很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憧憬和期待,当真像个新嫁娘一样,无比娇羞地望着镜中被搭理梳妆的自己。
“姐姐,要用哪个发簪呢?这枚八宝攒丝双凤簪如何?好看精致又配您的身份。”
伏寿完全没在意曹宪的说辞,只是来回扭头审视着自己镜中的倒影,胡乱点头。
曹宪摁住伏寿肩膀,从妆奁里拿出那根金簪,一只手放在伏寿耳后轻轻地固定住伏寿脑袋,另一手则握着簪头,在伏寿发间来回比划着:
“插在哪里好看呢?是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曹宪手中的发簪瞬间来到了伏寿的脖颈,簪尖抵着伏寿脖子,稳稳地停在了她的咽喉处。
伏寿瞳孔微微一缩,还来不及重新掩饰,就被曹宪一个施力划破了细腻的肌肤。她听到曹宪在她耳旁冷冷道:“知道害怕,那便不是真疯。让我猜猜,是什么让我们的皇后娘娘能不顾国母之尊,也要装疯保全的?”
伏寿身子一僵,感觉到曹宪摁着她肩膀的手正缓缓向下,来到她小腹处时一下顿住。
曹宪扭头看了看脸色发白的伏寿,用意味不明的声音说道:“姐姐,你说这里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呢?”
伏寿一把挥开曹宪的手,懵懂表情一收,扭头冷冷地看着曹宪道:“你想干什么?说吧。”
曹宪见此冷笑勾起:“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让我猜猜看,你为什么要装疯呢。是陛下的主意?倒真是一番用心良苦。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许都城保不住了?多好的一出戏,装疯?宫倾之日,无数人会死去,可唯独你不会。我父亲怎么会为难一个疯了的弱女子?充其量也不过是被贬为庶民,离开皇宫罢了。或许,你不会被发现有孕之事,这样你和孩子都能保全,离开这是非处,从此山高水长,自有一番天地。姐姐,你说,妹妹我说的对也不对?”
伏寿偏过头,不去理会曹宪。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又何必在惺惺作态。
曹宪却眉目一凛,退后一步手指伏寿,厉声道:“伏寿,你可治罪?若不是你与你的父亲挑唆君心,陛下怎会轻易信人?怎会弃前线大军于不顾行如此昏聩之事?伏寿,擅自干政,祸乱君心,罪该万死!”
伏寿动了动身子,抬头嘲讽地看了眼曹宪,良久放挂着冷笑讥讽道:“曹宪,是该说你天真纯善,还是该说你愚不可及?你以为到了这步田地,你的父亲当真能和陛下同处屋檐,相安无事?别做梦了,你比我清楚的很,把他逼到这个境地的,不是我伏寿一家,是你那好父亲曹操曹孟德!”
曹宪眼睛一眯,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抖了抖,眸中精光闪现昂头沉声道:
“那又如何?我父为国之心,拳拳可表。听闻京师有变,强撑病体,千里回援,哪里对不住君上?”
“倒是你,伏皇后,我的好姐姐。撺掇国丈谋反,背弃前线将士,对不起你多年皇后之尊!至于你口中的把他逼至如此境地的人?别忘了,当年若不是这个人把你迎回许都,你如今还指不定在哪里飘摇不定呢?从来许都的那一刻起,你身为皇后的吃穿用度,都是这个恩在供应。你那些臣工的俸禄都也从这个人那里开支。甚至这所宫殿、这座皇城,都是由我父亲修缮而来。没有他,你哪里来的如今皇后娘娘的架势?论公论私,我父亲哪一点对你们不住?”
“倒是伏寿你……哼,别那么不识好歹!当年我父亲既然能把你们迎回许都,自然也能把你打落尘埃。我劝你别去耍小聪明,和前朝的手段相比,你那些伎俩实在太上不得台面。”
伏寿听后只是冷冷地望着曹宪,不屑道:“曹宪,说了那么多你也不过是在安慰你自己。不承认你在嫉妒我罢了。”
曹宪挑眉一笑,轻声重复道:“嫉妒?你指什么?是嫉妒你得他诚心相待,本宫却只能和他逢场作戏?还是嫉妒你可以以家世帮他,本宫的娘家却只是他最大的敌人?伏寿,你猜对了本宫的心思又能怎么样?别忘了现在的许都之局,对于宫里人来说,你现在已经是被陛下冷落的存在。一个后宫的女人,没了娘家的庇佑,没了夫君的疼宠,还有什么能依仗的呢?本宫对这样的人,用的着嫉妒吗?更何况,对将死之人,本公一向大度。喜碧……送皇后娘娘上路。”
伏寿脸色一变,豁然起身惊怒非常地看向曹宪。
曹宪却已然转过身去,一直跟着她的喜碧得令后一个箭步来到伏寿身前,出手利落地制住了伏寿的挣扎,在伏寿不甘的呜呜声中,摁住伏寿的脖子,把案上一碗茶水倾数灌进了伏寿的喉咙。
这碗茶水药效很快,喜碧前脚灌完药,把人放开,后脚伏寿就“噗通”一下俯倒在地。她强撑身子瞪向曹宪的背影,眼中的愤怒和憎恶的几乎要把曹宪燃烧殆尽。
曹宪似有所觉地转身,弯腰低头看着已经不能出声的伏寿,曹宪轻声道:“别恨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姓伏,我姓曹呢?放心吧,这药很快,不会难过。就当是睡了一觉,等到睡醒了,就会有一个新的不一样的开始……”
后面的话,伏寿已经听不到了,她在最后清明的时刻,映入她眼帘的依旧是她恨了无数次的愁人的脸,只是这张脸上头一次带了的悲悯、惆怅与自嘲。
看着伏寿缓缓地合上眼睛,曹宪轻叹了口气,扶起伏寿,把人交到喜碧手里:“二哥进宫时走的密道还在。现在该怎么做你是知道的。从今以后,本宫不希望再听到关于伏寿的任何事。”
喜碧郑重地把人接过,眼睛里有泪花闪烁:“娘娘,丞相那里……您保重。”
曹宪挥挥手:“给她换上衣服就立刻离开。迟了就来不及了。”
曹宪说完转身出门,临行前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守候在外的宫人,宫人立刻低头敛目,一副绝不多言的忠心模样。曹宪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抬脚就向着刘协德阳殿的方向而去。若是没猜错,今天那里会有一场大变故。她的二哥,从许都援军一到,便在皇宫蒸发,不见踪影。若他是贪生怕死之辈,曹宪自然无需担忧丝毫问题,但偏偏她二哥偏执又孤绝,在暗杀刺杀突变过后,他与刘协之间早就已经撕破脸面。如今的许都大军临城,破城只是顷刻之机,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一点不把握?
曹宪脚步匆匆,不敢丝毫停留地往德阳殿赶。行至半途,忽然听到宫外一阵骚乱喊杀之声。宫内也想起乱七八糟的叫喊之声,纷纷杂杂地脚步,跑动之声,听上去像是无数人忙于逃命避难一样。
曹宪身子一僵,还来不及设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见她宫里一个留守的小宫人神色慌张地向她狂奔而来。
“何事惊慌?”曹宪蹙着眉,按捺心中不安,沉声发问。
小宫女栽在地上,声音颤颤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娘娘,许都城破了!耿老将军自刎殉城!伏国丈和王大人退守皇宫,现在丞相大军已经到宫门了。”
曹宪脸色一变,绕开小宫女,提足狂奔,跑向德阳殿。等她进入殿中时,看到的一幕差点儿没让她惊声尖叫:从殿门开始直到刘协的御座,横七竖八全是宫人侍卫的尸体,而刘协却似无所觉,端坐在御案前奋笔疾书。御案前不远是手执长剑,浑身染血的曹丕,以及曹丕身后跟随他入宫的数十名死忠暗卫。
“曹子桓!你想干什么?你要弑君吗?”曹宪一声厉喊,顿时让在场所有人动作为之一滞。
刘协自桌案上抬起头,看着来人是曹宪,脸上闪现一丝复杂。
曹宪却是没理会那么多,在众人都愣怔的这一刻,她提了裙裾跑到御案前,身子拦在刘协和曹丕之间,眼望着曹丕沉声道:“二哥,欺君犯上,乃是诛族之罪!”
曹丕蹙起眉,视线在自己妹妹和刘协之间来回扫了扫:“你在护着他?”
曹宪脸一白,握了握拳头,倔强地回望着曹丕,身子丝毫没动。
“让开!”
“弑君不详。曹子桓,你当真要让曹氏背上这千古骂名吗?”
曹丕没说话,只是眯了眯眼睛,偏头望着曹宪身后的刘协。
刘协冷笑着站起身,放下手中的狼毫,把曹宪自身前拨开:“曹子桓,朕之前一直很好奇,这么多天,国丈几乎把许都城都翻了一遍,为什么就偏偏没有你的踪迹。现在朕明白了,你一直就躲在朕的皇宫里。朕的后妃身边。”
说完,刘协扭头看了看脸色发白的曹宪,犹豫了片刻,才对着曹宪轻声道:“你何必过来?知道刚才朕在写什么吗?”
曹宪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去看刘协桌案上的东西,却在入目第一眼就僵直了身子:那是一封诏书,一封在历数曹操数年罪状,职责曹操乱臣贼子,诏令天下诸侯伐曹的诏书。内容具体如何,曹宪没看仔细,却有几个字明晃晃如银针一样刺入她的眼睛:送女入宫乃为窥伺帝踪。
曹宪身子晃了一下心头有片刻的酸楚:那又怎样,不是明明早就知道这些年柔情都是逢场作戏,明明早对各自目的所属心照不宣?可是……就算知道这些,她还是提前违规了。
宫外喊杀声越来越近,好像已经破开宫门,在像德阳殿方向而来。恍惚走神的曹宪一下清醒,抬头看着曹丕一字一顿:“这是你自己的主张,若是父亲在,他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曹丕冷冷地看了眼自己妹妹,收回长剑,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拟好的诏书,一下扔到曹宪怀里:“让他在这个上面用玺。”
曹宪眼睛一亮,知道这是曹丕的让步,她眼疾手快接住诏书,展开一看,脸色顿时一白:这是曹丕草拟的刘协的罪己诏或者叫……退位诏书更合适。和刘协那封诏书些的很相似,不过这里数的确实刘协的罪状,比如无子,比如猜忌。
曹宪身子颤抖地把攥紧了罪己诏,不知道是该捧给刘协,还是自己撕掉。
她眼睛有些泛湿地看看自己的丈夫,又看看自己的兄长,拿诏书的手,拳头松开握紧,握紧松开。天人交战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僵持,殿外忽然传来伏完惊慌失措的声音:“陛下,速速移驾。王必他阵前反叛,开门迎敌,曹贼军马已经……”伏完话没说完,身子已经狼狈踏入德阳殿,在看到殿中情形后,伏完瞬间了悟如今处境。
曹丕“唰”的一下扭过头,像看死人一般看着伏完:“国丈,别来无恙。”
伏完惊惧地看了眼曹丕,抬起手:“你果然没死。”
“让国丈失望了。”曹丕几步踏前,出手如电,长剑顷刻划过伏完的喉咙,带出一缕血丝。伏完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脖子,瞪着曹丕,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紧接着伏完就仰面倒在地上,脖颈处伤口崩开,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殿门,染红了玉阶。
从未见过现场杀人的曹宪,一下捂住了嘴巴,抑制住即将出口的尖叫。她转过身,望着刘协,泪水泛上眼眶,泪珠儿“吧嗒吧嗒”一滴滴从脸颊滑过落在地上,印出一个个摔碎的小水花。
曹宪退后两步,在刘协身前缓缓矮□子,跪在地上。艰难迟缓地举起双手,捧着退位诏书:“陛下……请用玺。”
刘协也似也没想到曹丕出手会如此狠历和猖狂,当着他的面,毫无预兆地把伏完给杀了。等回过神来,再看自己面前,刚还护在自己身前的女人,这会儿虽眼泪汪汪却手举诏书,目露殷切地要自己用玺,刘协觉得分外讽刺。
“哈哈……好啊……好啊……哈哈哈……好一个曹氏兄妹……好……”
很自嘲很凄凉的笑声从刘协口里溢出,刘协手撑着桌案,眼睛死死望着曹宪手里的诏书:“好,这是罪己诏书是吧?朕用玺……朕用玺!”
刘协说完劈手夺过曹宪手里的东西,“唰”地一下在御案上展开,连诏书上内容都没看,直接从案上拿起玉玺“嘭”的一声加盖在黄绢之上。
盖完以后,刘协抓了诏书,一把卷起,大力掷向殿门曹丕的方向:“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拿去!”
诏书从刘协手里扔出,曹丕并没有伸手接住,而是眼睁睁看它落在伏完尸首旁,然后渐渐被鲜血浸染。
“唉……”一声似有似无地叹息从曹丕身后响起,声音的主人伸出两指修长瘦销的手指,轻轻地捻起了地上的诏书。
“二公子……你还是年轻呀。”清朗沉悦到放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赞同响起在殿门处。曹丕身子发僵地扭头看去,就见殿门不远处,已经站了不少人。曹操和郭嘉以及王必,夏侯渊应是随伏完前后脚来的德阳殿,只是伏完之后,变故升起,让殿内一众人没注意到罢了。
“……父亲。”曹丕和曹宪几乎同时开口,只是这声父亲里,却包含了不同意味:曹宪是目露哀求,而曹丕则是带着淡淡地疑惑,似乎在不解刚才郭嘉说他的那句话。
刘协在看到曹操等人出现在殿门是一下眯起了眼睛,等到曹操身后的王必也跟着进了殿后,刘协先是一怔,后又想想透什么一样,仰声大笑,笑完眼光晶润地看向的伏完尸体喃喃道:“国丈,有这样的对手在,我们……怎么可能不输?……怎么可能不输?”
曹宪眼看着刘协神色不对,站起身,边哀求地看着曹操,边拉了拉刘协衣袖。
刘协拂开她手臂,视线明透凌厉地扫向曹操。曹操倒也不避,只是淡淡地回望了刘协一眼,然后对着身后一众侍卫和曹丕曹宪等人挥挥手:“都下去吧。孤与陛下有话要说。”
夏侯渊张了张口,似乎要开口说什么,但是被曹操一个眼色递过,又老老实实带人退下了。
偌大一个德阳殿片刻功夫就只剩下了曹操,刘协,郭嘉三个。
“陛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在淡淡地看了眼伏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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