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话、然后告诉孙蘅“按理说,这些事我该瞒着你,等你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我再跟你讲前线的形式。可我也知道你心里头一直挂念着那些。总是不告诉你,我也过意不去。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除了是要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事,其他没别的意思,就是害怕你会钻了牛角尖,磨不过弯儿来,把自己夹在夫家、娘家之间,左右为难。”
孙蘅愣了一下,笑看着蔡妩不言不语。
蔡妩绞了绞手指,继续说道:“其实大道理什么的,人人都明白。我再说一遍也是徒劳。我就觉得吧……尚香,你看人这辈子总是会经过这样或那样的岔路口。你不可能既得了这条路上的便利,又看了那条路上的风景。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若你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若我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二姊肯定不会跟我说这种话。”孙蘅笑眯眯地接过蔡妩的话头,站起身,面色平静,“卖花女是普通人家女儿,可是谁会在乎卖花女美貌与否,尊贵与否,谁会在乎她是否朝不保夕?是否食不果腹?是否家庭和美呢?”
“普通人家的女儿享不到我享过的尊荣和富贵。盼不来我曾有过的地位与家世,自然也不用体会我如今的辛酸苦楚。有得必有失,老天爷持正公道。二姊若是担忧我会想不透这个道理,那也是人之常情。我的确盼着他们能好好相处,便是来邺城也不过是想躲开仲俨和江东更大的矛盾。很多人可能会因为觉得我这性子古怪拧巴,可我却一点也不后悔。时势使之然,我的兄长在做他身为孙家儿孙应做的事。我的夫婿在做他身为蔡家子孙应做的事。我不过也是在做我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蔡妩听着孙蘅,先是目露惊讶而后又转为激赏。她站起身走到孙蘅旁边,无声地拍了拍孙蘅肩膀,然后说:“天色晚了,回去歇着吧。明天跟着我一起去丞相府瞧瞧。”
孙蘅点着头,跟蔡妩告辞离开。打算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去跟着蔡妩拜会拜会丞相府的诸位夫人。可是孙蘅这个心思起来没多久,就被郭府里半夜吵吵闹闹的噪音给打消了:白天还好好的蔡妩,在晚上躺下没多久就起了高热。甭说第二天带她去丞相府了,就是起身操持自家家事都有些困难。
柏舟连夜从惠民堂叫了个老大夫,不是别人,正是上回蔡妩昏倒时被柏舟请来的那位姜郎中。姜老爷子给晕晕乎乎昏迷不醒的蔡妩把了脉,皱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在转看着柏舟、孙蘅等人思考了好久之后才提起笔,边絮絮叨叨念着:“上次不是告诫过病人不能劳力操心吗?怎么就是不听呢?这些好了,风寒加旧疾,可不就得在床上好好躺一阵子了?还有,我说你们身边这些伺候的人是怎么办事的?夫人这病原本就畏寒,如今十月份的天,她出门竟然也不带人拿件大氅跟着?”
柏舟听后满脸惭愧后悔,杜蘅更是脸色涨红,眼眶都要湿了。不断在一旁自责:都是杜蘅的疏忽,要不然,夫人也不会……
姜老爷子拿着药方的手一摆:你也不用往自己身上揽过了,想着怎么医好你们家夫人才好。现下惠民堂最得力两个大夫一个跟着去了南方战场,另一个还在北方寻药未归(华佗离开时对外宣称是找寻药材)。你们夫人这情形,风寒还好说,就是旧疾有些棘手……老朽也只能尽力而为。
柏舟连连点头,跟姜大夫不住道谢。
姜大夫倒是有职业操守的很,在给人看病开药后,被柏舟送出门时还不住交代注意事项,临走还轻轻地叹了一声:“也不知华先生几时回来?要是有他在,蔡夫人断然不会到如此地步的。”
柏舟身子僵了一下,抿紧嘴,没再接这话茬。但是私心里却打算往北边去一封信,请华大夫及早回来了。他盘算着给大姑娘治病的事华大夫应该早就办完了,之所以一直没回来肯定是因为在路上又给这个那个的病人的诊治,耽误了行程了。
晚些的时候,柏舟把信写好,刚把信发出去,就见杜蘅脸色疲乏地过来找他。
“怎么了?主母那里出事了?”
杜蘅摇摇头:“夫人那里已经把药喝了。只是烧还没退,人也是不太清醒,正迷迷糊糊地叫老爷和两个公子的名字呢。”
柏舟呼吸一滞,手攥着拳头,眉头紧皱,一语不发。
“我想……是不是能给前线写封家书。老爷他们要是知道夫人现在身体抱恙,肯定会写信来安慰安慰夫人的,这样夫人也能……”
“糊涂!”杜蘅的话没说完就被柏舟厉声打断。柏舟眉目严厉地盯着杜蘅,告诫道:“主母这病情不能告诉先生,更不能让两个公子知道。”
“可是你看……现在府里杜若姐姐不在,老爷和两个公子不在。大姑娘已经出嫁,二姑娘刚会说话,孙夫人还在咱们府上做客,一个府里没个正经主子。……若真不告诉老爷,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乱了套?你是干嘛的?这些年你跟着主母和杜若学了什么?”柏舟“呼”的一下站起身子,走到杜蘅跟前一字一顿:“若在主母病倒期间,你管辖的内院出了一点岔子,我拿你是问!”
话毕,柏舟就转身抬脚,头也不回起离开厅里。留下被训的眼泪直冒的杜蘅委屈抽噎。
在被柏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以后,杜蘅再不提往前线报信的事,只是尽心尽力照顾蔡妩。期间丁夫人、唐薇、戏娴、荀彤她们不断地来探病问候。在小半个月以后,蔡妩病情总算不负众望,有了好转。风寒开始渐渐痊愈,人也能离开床榻,自己到处活动。只是她眼睛视力经过这一场毛病,却比之前更坏了。除非站在她五尺之内,否则她连人长相都看的模糊不清。
柏舟、杜蘅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天瞅着哭闹不止要找娘亲的郭旸和愁眉轻蹙即将临产的孙蘅煎熬不已,差点儿就花白了头发。
也正是两人扣算着日子,给老天爷祈祷让蔡妩尽快痊愈的时候,谢天谢地,华佗终于回来了!华老爷子进邺城,梳洗沐浴都没来得及就匆匆赶到了郭府,给蔡妩看诊了。
蔡妩那时候人已经清醒的很,只是还剩下些风寒后遗症,觉得浑身无力,头晕体虚罢了。在看到华佗来时,她竟然还能起身给华佗行礼。华佗赶紧给她摁回榻上,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给蔡妩把脉。旁边一圈看着的人大气不敢出地盯着华佗的手,唯恐他一个不注意给出了误诊情形。
好在华佗职业素养过关,在听脉观色后,下笔飞快地写了一个药方,边往柏舟手里递边回头给蔡妩说:“之前姜公给开的药就停了吧。用这个搭配元放给你做的丸药,连服七日。还有从明日起,要用汤药辅以针石,来抑制你这日益恶化的眼睛视力。平日多注意休息,饮食清淡些。”
蔡妩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嘴角勾出一个恬淡的笑意:“华公,不瞒你说,在知道得了这个病,而你和师父又都不在时,蔡妩其实是做好迎接黑暗,迎接死亡的准备的。现在,你忽然跟我说,我这失明有的治,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华佗先是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后才语带不忍地说道:“老朽只是说可以抑制,并不是能完全治愈。”
“可是相比我二姨母和堂表姐她们,我已经算是幸运很多了呀。”蔡妩偏过头,眯眼笑微微地说道。
华佗也随着笑了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满是风尘的衣服,立刻眉头大皱。站起身,跟蔡妩交代了句:“我明日来给你施针。”后,就迫不及待跟蔡妩告辞,脚步匆匆里离开郭府,回去换衣沐浴去了。
晚上的时候,喝了药的蔡妩躺在榻上,一会儿思考这之前丁夫人跟她说的甘宁百骑劫营的事,一会儿又想起华佗往北方去给照儿看病的事,一会儿又模模糊糊地惦记起前线自己老公,弟弟和儿子。总之一个晚上,蔡妩就没消停多少,之前病着的时候不显,华佗一来,也不知是身体还是心里,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病好了,这些事也像打了招呼似的一股脑全涌上心头了。
等第二天,蔡妩见到华佗的时候,华佗刚进门净手,蔡妩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华先生,我家照儿的身体可有好转?她以后在子嗣上……”
“放心吧。”华佗擦着手,给了蔡妩一个安抚的眼神儿,“郭夫人身体已经无碍了。而且老朽在那里也看的真切,你家姑娘确实是个要强的性子,别看她是以和亲的身份嫁过去,可是阖府上下,甚至整个轲比能部,都没几个不服她的。轲比能对她也很尊重。只要不出什么意外,郭夫人在子嗣上可以无忧。”
蔡妩松了口气,眼瞅着华佗已经在准备针灸针,赶紧趁着空挡说道:“这就好。开始我还以为照儿一个人冤家塞外,会受委屈呢。现在好了,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可以放心了。现下曹公在跟孙刘联军对阵,后方空虚,若轲比能那里出了什么幺蛾子,起了什么歹心,想要挥师南下,那我们可真是不知道当如何应对了。”
华佗闻言,动作一顿,扭过头,困惑地看着蔡妩:“咦?不对呀。我在北边怎么听说的是,曹公跟孙刘联军对阵,胜少败多,正要派使者往鲜卑部求援。难道说,曹公并没有派人前往轲比能部?”
蔡妩也是一头雾水:“不可能呀。曹公是打水战,便是要求援,也不会往轲比能那里求援呀。再说,轲比能自己还在跟步度根作战呢,他怎么可能会有余力来顾忌北方?”
华佗闻言眉头皱起,面色也渐渐显得凝重:“可是,老朽在回来的时候确实见到来自的许都的使者进了轲比能的牙帐。”
蔡妩身子一僵,手怕攥在手中绞地越来越紧。最后一下站起身:“我要去丞相府看看,这事有些蹊跷。”
华佗却不领情,手按在蔡妩肩头一下把人又摁了回去,声音平稳中和:“不着急。等施针完了以后再去,也无妨。反正那人到轲比能那里已经有些时间了,真有什么,也一定有分晓了。”
蔡妩焦躁万分地按捺住性子,等着华佗给她施针。完全不知道就在华佗要她老老实实治疗的时候,远是天子居所的许都已经沉浸在弥漫的阴雾之中。
在国丈伏完府邸的一所暗室之中,伏完、耿纪等人正凑着一处小声地说着什么。等到说完以后,伏完才抬起头,望向处在角落里一位文士打扮,羽扇纶巾沉默不言的年轻后生道:“先生以为,如此行事,可算妥当?”
年轻人先点了点头,后又摇摇头,接着以稳重低悦地嗓音说:“国丈,还漏算了一人。”
“漏算?”伏完凝眉思索了片刻,似乎没发现自己漏算何人,只好拱起手对这年轻人道:“还请先生明示。”
“荀彧,荀文若。”年轻人抬起头,缓缓吐出五个字。
伏完眉头一皱,迟疑道:“这恐怕不妥吧?荀文若出身显贵,对陛下颇为尊敬。且观其平日言行,未有失礼之处,也算是个汉室忠良。贸贸然对他下手,未免太过……”
年轻人摇摇头:“贸然处一汉室忠良,确实有失公允。亮之本意也并非是杀之后快。”
“那先生的意思是……”
“软禁荀彧于皇城。”
伏完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赞道:“是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软禁他,既可以保全他性命,又可以防止他向前线曹操通报此事。此计甚妙!”
诸葛亮笑了笑,开口轻轻地补充点拨道:“尚书令印可调羽林卫与禁卫军。”
伏完了悟地点点头,转看向诸葛亮及其与诸位诚心而叹:“自高祖斩白蛇起义,到如今四百余载。桓、灵之后,国祚衰微,奸臣当道。天子欲奋发图强,中兴汉室,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每思及此间,陛下莫不郁结于心,悲痛难掩。今番诸位义士齐聚于此,莫不是为国为君。若此役可成,诸位皆可位列功臣阁。若此役失败,诸公……”
“国丈,休要提那些丧气话。如今曹贼大军在外,我等已联合西北韩遂、马腾,京畿之中也已经部署完毕。邺城那里,不过一群妇孺而已,便是留守的华歆、曹植也多为文人。夏侯惇虽然悍勇,但他也不是三头六臂,怎么可能许都、邺城、西北完全看顾?如此良机,赐予我等,岂不是天要亡曹?”耿纪身边的王必一听伏完要讲失败的后果,赶紧霹雳巴拉把有利形势分析了一下。
伏完看了他一眼,没在说话,只是默默地朝在座的诸位躬身施了一礼:他没告诉他们,西北那里,其实只有韩遂响应了他的书信。至于马腾?他最得意的儿子还在前线跟着曹操打仗呢,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他们的事?轲比能的话,原本他们是对他抱有很大希望,甚至就连诸葛孔明都断言如果中原有乱,轲比能必然趁势而起,挥师南下。可是使者出发近一个月却丝毫等来他的回复,恐怕已经是……拒绝居多。不过就算这样,他依旧觉得只凭借许都的部署和他身边这个年轻的后生一样可以完成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曹操一日不死,天子就一日难安!
这日密议后的第二天,尚书令荀彧刚刚下马,正要入中书台府衙,就被一个脚步匆匆的小黄门给叫住。
荀彧正纳闷怎么回事呢,小黄门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封黄绢,低声道:“陛下密诏。荀彧接旨。”
荀彧心头一凛,正要下跪接旨,就被小黄门一把架住:“荀令君且住。咱家来前,陛下专门嘱咐,荀令君可以不需下跪,先看密诏上,然后速速依诏行事。”
荀彧闻言也不敢多做耽误,手接了黄绢,展开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只见黄绢赫然写着:“曹氏密谋造反,速来宫中!”
荀彧“唰”的一把合上黄绢,低咒了一声:“胡说八道!”但是人却不敢有片刻迟疑,把密诏往怀里一揣,翻身上马,又急忙忙向着皇宫方向赶去。他这会儿想的很清楚:说曹氏造反这事绝对有猫腻。但是就因为有猫腻他才得去皇宫里看个究竟。他是总管整个后方的尚书令,他能不知道曹操的动向吗?曹操要是有谋反行为,他能在这安然不动吗?这到底是哪个混人在天子面前进了谗言,让天子如此猜忌重臣?
可是荀彧千想万想没想到,他火急火燎到了皇宫,刚进德阳殿,跪礼未成,就听一旁国丈伏完声音响起:“来人呀,把荀侍中请进御书房。这几日,陛下要与荀大人共商国事。”
荀彧豁然抬头,震惊地看着上首一言不发的刘协:“陛下……”
刘协视线下移,看看荀彧,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他遮掩下去:“素闻荀爱卿经纶满腹,学富五车,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向荀爱卿讨教。如今朕有意留爱卿在宫中多住几日,商议国事。爱卿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荀彧要是还不明白刘协要干什么,他恐怕就不是那么能得曹操重用十几年的荀文若了。
荀彧先是低头默然地盯了会儿地面,然后才扭头看向身周围上来的几个黄门官,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在黄门官要凑上前押送他时,一下闪开:“荀某自己会走。不劳常侍大驾。”
说完,荀彧就自己迈开步子,向御书房方向而去。只是这个风骨无限的人儿却在自己转身之际,微微打了个踉跄。路过门槛时,竟也把手搭在了门框上,像是无力再行一般。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像一瞬间到了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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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份是个让蔡妩一场忙碌的月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