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纳是很理解哥哥的。他们兄弟两个是外来户,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庞大的靠山,哥哥一路升迁都是靠赫赫战功,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拿命搏出来的。而他自己从进入军校开始,因为过人的才华,不知道受了多少嫉妒和排挤甚至暗害。
他们兄弟两走到现在,真的不容易。在军部那种盘根错节的政治角力中喘息尚且不易,哥哥怎么会有时间和精力去陪他呢。何况现在都大了,都忙,地位都高了,渐渐的也没有当初那么亲密。也就更没必要作小儿女之态非要时常相聚。
虽然,修纳很希望。
毕竟他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第四舰队的那些士兵,倒是个顶个的好,可是对于传闻中生性冷漠的队长,有着少将军衔的指挥官,一般的士兵总是不敢亲近的。而中下级军官们,修纳和谁近了些,对谁说了些什么总会被过分解读。这在三大家族把持了许久的军部,会影响到这些下属的仕途甚至生命。修纳在没把握或愿望给他们一个坦途之时,宁可和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至于军部其他高级军官同事们么,修纳作为新兴第三势力代表锡德里克上将的亲弟弟,同理是某些人拉拢某些人打击的对象,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探询,好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哥哥的授意。
修纳觉得很累,他不是天生的政治家,说句话提前在心里想三遍不是做不到,收拢人心培植势力不是做不到,只是那会令他疲惫,比起猜测人心,他宁可把这时间拿去研究下X9细胞D2染色体上的畸变基因怎样复制重组才能恢复正常,或者练习下最近联盟格斗冠军福特创造的新招式“一击必杀”。
没有忙碌的哥哥以外的亲人,没有朋友,至于爱人么——他这样的青年才俊,不会没有倾慕者,也不是没有人想在联盟内部政治联姻,只是哥哥说,修纳你还小。哥哥说,修纳你值得更好的。
所以,也都那么算了。当然,主要还是没有人可以让他真的动心,动心到忘记心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动心到让他有兴趣去麻烦到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仅仅就为了体会那个过程。更没有人可以让他真的动心,动心到让他愿意和他或她相伴终生。
修纳似乎觉得心里住着那么一个人,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就喜欢。但是他记不得是什么时间,在什么样的场景下见到的他,甚至记不清他的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甚至记不得他是男是女。
如果我对他或她的爱超不过那个虚幻的人,甚至还超不过我对哥哥的感情,我没有兴趣去讨他欢心,更没有信心可以和他共渡一生。毕竟在这个平均寿命800岁的时代,一生太漫长。修纳想。
当然,对于他们这种人,也可能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结束这本该漫长的生命,比如在战场上被某个流弹击中,比如战舰突然脱离航道被吸入多维空间,比如在实验室被某种不知名但致命的新型病毒感染……
但这样,就更不能耽误人家,他看着那些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娇滴滴柔弱而美丽的贵族小姐或纯真漂亮的贵族少爷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或他要怎么办呢?
于是认为他太高傲性格不好相处的人越来越多,当哥哥也承认他不小了,他身后追逐的花儿蝶儿却越来越少。
不小了,却也不想凑合呢。毕竟是想要的是一个灵魂伴侣呢,知道自己某些时候过于执拗倔强,但真的想找到这样一个人啊…………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都能懂,我会愿意为她死,他或她也会愿意为我死的那个人,那个人,茫茫人海里要寻到怕是也不容易。
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到底是不是存在过这么一个人呢?那个模糊的影子真的像哥哥说的只是自己一个梦么?是自己的幻想么?如果这个人存在,如果有一天还能见到,自己会马上认出来的吧!
修纳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露出笑容的时间越来越少。
以至于后来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自己是本来性情冷淡而导致不愿和人交流,还是因为很少和人交流而导致的习惯性的性情冷淡。
修纳曾经想和用宅男进行人际交流的主要载体“终端”探讨下这个问题,但是——他记得当时小鸡君望着天说,主人你这个问题简直就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难以得出结论。话说你不是生物学家么,都几亿年了,你们什么时候能把这个鸡和蛋的问题解决掉呀?
于是修纳关上了终端的人工智能按键,决定顺其自然。
于是网络上人气旺的逆天的修纳少将,现实中经常能说句话的只剩了艾克。
艾克曾经是他最出色的学生,后来是他的副官,军籍当然也落在第四舰队。那孩子总是很有眼色,在他寂寞的时候适当的找个他感兴趣的话题聊一会儿,然后在十句话以内,在他厌烦之前退下。不过修纳知道艾克求的是什么,他也能够并愿意满足他的愿望——比如,现在艾克已经是第四舰队真正的队长了。
这很好,修纳想,自己本来就把艾克当作自己的继承者培养的,否则也不会把他留在身边,保护他的同时每天潜移默化的教他各种本领;也不会在艾克打着他的旗号在第四舰队培养亲信,在军部发展势力时默许;更不会在哥哥问他推荐意见时说出那个名字了。
现在的艾克够强,他不但是一个优秀的医生,也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他能够自保,也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格来率领和保护第四舰队了。这就足够了。
至于他要被哥哥送来和亲,之前艾克是不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但截留不报这种大事,艾克是不是太极站八卦版的版主,自己一些私料是不是他放的这种小事,修纳都懒得去计较。
刚才送别宴会上艾克过来敬酒时流下来的那滴泪,修纳觉得那是真的。这就够了。
够了,真的够了。
……
修纳和欧文断断续续的聊天持续了很久,慢慢的修纳的回答越来越简短,最后不再回应,欧文转过头去,修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他的刘海安静的散落在英挺浓黑的眉毛上,闭着眼,眼睫颤动,胸口规律的轻轻起伏。
梦中的那个人就这样真真实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毫不设防的躺在自己身边,呼吸相闻,触手可及。
没有了冷冽锐利的眼锋,梦中的修纳表情也柔和温暖起来。欧文看向他的眼中已是一派兵荒马乱,他紧张的屏住呼吸,低下头,用唇轻轻碰了碰修纳的脸——唇瓣触及到的皮肤和修纳呈现出来的气质截然不同,那是光滑而温润的,生机勃勃。
一辈子都这样也挺好的呢。欧文想,只是不要传出去——皇太子的洞房之夜,就这样在训练场过了。布鲁克他们知道了会不会笑掉大牙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大段意识流描写,怎么办,臣妾真的忍不住啊……
☆、第零八章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无边无际蔚蓝色的大海上,海面上波光粼粼。柔柔的水波就像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皮肤,使得身体上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那种温暖和惬意。
躺在近表水层的修纳闭着眼睛随着水波的荡漾一起一伏,天籁般的歌声从海底传来,如梵音一般空灵而悠长。修纳睁开眼,低头,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上半身肌肉劲瘦结实,线条走向流畅漂亮,宽肩窄腰,标准的美男子身材,他的下半身的线条同样流畅漂亮,但是——原本该是修长双腿的部分现在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鱼尾。精致的银白色的鳞片上生长着奇异的纹样,在蔚蓝的海水中闪闪发亮。
修纳熟练的一拍鱼尾,向海底深处,歌声传来的地方游过去。
海水的颜色逐渐由蔚蓝色一层一层推进,慢慢渲染出深蓝色、墨蓝色,直到最深最深的海底,海水已经像是浓的化不开的墨。然而修纳的眼睛依然晶亮而明澈,他在海底艳丽多彩的珊瑚丛中游弋,他在深绿色长索般的海草之中穿行,他在大大小小的鱼群中掠过,轻灵而优雅。他偶尔会摸一摸洁白的贝母,运气好的时候,贝母会张开蚌壳,露出一颗圆润的珍珠送给他,这时候他会笑起来,露出和贝母一般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从嘴角飞上去一串圆圆的气泡,缓慢的向上漂浮,漂浮。
他在幽深的海水中前行,而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浅,越来越亮。一个个小小的光团在他眼前出现,在黑暗的海水中柔和的散发着淡黄色的美丽光芒,越深处光团越多,渐渐的拖着银白色鱼尾的男子被这些淡黄色的光团包围,在幽蓝的海水中,整个场景就如一个美丽的梦境。
光团13……修纳低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光团的名字,他伸手去碰触他们,光团向他聚拢而来,围绕着他歌唱,歌声婉转而悠扬。
“普人类的灵魂永生不灭,即使身体化为尘埃,依然永生。它会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闪耀着的星星!正如我们升到水面,看到人间的世界一样,他们升向那些神秘的、华丽的,我们永远,永远不会看见的地方。”
在歌声中,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小,再变小,直到体态成为了一个4、5岁的幼童,不,是幼人鱼。而光团附近出现了很多很多人鱼,和他一样的人鱼,大家都有着美丽的鱼尾,随着碧波轻轻摆动。他们对他微笑,为首的两条带着珍珠花冠的人鱼笑的尤其慈祥和蔼,带着无边的宠溺。他们的身边还有一条少年人鱼,脸上带着点青春期叛逆的不耐。
“修纳,我的宝宝……”两条人鱼王伸出手。
小小的人鱼甩了甩小尾巴,伸出了胖胖的如莲藕一般的小胳膊,:“爸爸!妈妈!哥哥!”他眨着晶亮的大眼睛奋力向前游过去,心里满溢着温暖和幸福。
也许是游得太快,身旁的情景在视线里瞬间变得模糊,大堆的光团13突然尖叫着向上浮去,身边的水温随着光团的上浮极速升高,很快由寒冷变得温暖,又从温暖变得炙热,身边的人鱼也开始惊慌无措的哭喊尖叫,声音骇人的可怖。
小小的修纳被吓坏了,他们的父母一把抓住修纳和锡德里克, 抱着他们拼命向更深的海底游去。但身后的海水似乎在极速的减少消失,一些似乎是被高温迅速炙烤成了水汽,一些似乎是被巨大的引力吸引成了如巨山一般的潮汐,向着异度空间飞去。
修纳向父母身后看去,稍远处尾随着他们游来的人鱼的脸色扭曲,像是在极度的惊骇中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而更远一些的人鱼,似乎身体已经被挤压的变形,再远一些的已经随着滔天的巨浪被吸引而去。
“不要看,修纳。”抱着修纳的妈妈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要睁开眼。不要哭。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妈妈声音里带着颤音,修纳想,不让宝宝哭,妈妈自己却哭了。
大概也就是过了几秒的时间,妈妈突然将他用力向远处掷过去,爸爸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对修纳的哥哥。修纳和锡德里克看到爸爸妈妈最后一眼,是爸爸妈妈随着被吸走的海水飞起,面目痛苦而扭曲。
紧接着,修纳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是虫洞。他隐约记得妈妈在他耳边说过。进了虫洞就可以活了。可是他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好,这里没有尽头的黑暗像是要把他吞噬,失去父母的巨大伤痛一浪一浪的席卷而来,父母痛苦的脸在修纳的眼前晃来晃去,小小的修纳哭不出声,也流不出眼泪,只觉得胸膛里的心脏像是被一个针尖儿大的小勺子不停的搅拌,直到成为一团稀糊,然后这个小勺子再一点一点的将他的心连膜带血的挖出去。他感觉到胸膛在一点点的变的空旷。
我的心快没有了!他想。
“修纳,要活下去!一定!”妈妈最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他开始用尽全力大口的呼吸,但喘不过气。
“妈妈!妈妈!”他拼命挣扎,拍动着小小的鱼尾,“妈妈,你在哪儿!”
“修纳!修纳!”有声音传来,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有人在喊他,抱着他,摇动他的身体,是妈妈吗?还是爸爸?不会是哥哥,觉得自己出生后就夺走了爸爸妈妈的爱的哥哥一直不喜欢自己,他不会喊我的吧?
修纳觉得仍然喘不过气,他拼命想睁开眼,但是不行,他好像就陷落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了,被无声的幽暗包围,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声音,永远,永远找不到尽头。
我要死了吧,妈妈……他脑子空空的,唯一的感觉是冰冷的唇上覆盖上两瓣温热柔软的东西,紧紧的贴合着他的口腔,大口呼气,气息大股大股的灌进他的身体,似乎直冲进了他的肺泡。
修纳激灵一下,突然就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的视野逐渐清晰,他看见一侧形状漂亮的耳朵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下意识的弯肘,伸手,弯指成爪,锁喉手捷如闪电一般伸向将覆在身上的高大男人柔软的脖颈。
对危险有着野兽一般敏锐嗅觉的欧文在抬头前已先扬起了手,啪的挡了一下然后立即翻掌如电,准确的抓住了修纳的手腕:“你干嘛!”
〃你干嘛!〃修纳瞪着他。
“人工呼吸啊。”欧文愤怒、焦急而心疼的睁大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有火苗明明灭灭。
修纳坐起来,发现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他看了看身下,两条修长的腿,没有鱼尾。看了看周围,是帝国军大的单身教工宿舍没错,看了看面前的人,高大英俊又一脸无辜,是欧文没错。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修纳曲起膝盖,将头垂下,埋在双手里,比手掌更冰冷粘湿的是脸上的冷汗,抑或是泪水?
厚厚的床垫陷了下去,两条坚实的臂膀环住了他,温热而有力。他刚想起身推开欧文,那个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却恰逢其时的在他耳边蛊惑起来:“靠一下吧。当我是朋友那样。”
修纳的动作就顿住了,停了两秒,然后那双结实有力的臂膀就收紧搂住了他。
修纳难得的没有反抗,那个肩膀很宽厚,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起他的身体,那个怀抱很温暖,有足够的热量将他冰冷的身体一点点温热。
靠一下吧,就靠一下也没关系,如果是朋友的话,应该可以靠一下吧?修纳想。
欧文的肌肉渐渐收紧,将拥抱变得有力,更有力一些,这些力量似乎能够很有效的传递到修纳的身体里,因为结果是修纳紧绷的身体就真的慢慢松懈下来了。
他缓缓将埋在欧文的肩膀上的头抬起,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向前看去,对面大理石墙面上镶嵌着一个小小的外景监视器,可以监控全军大所有公共场所的监视器。现在里面显示出的是军大第一运动场的直播监视画面。他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假期,今天是开学第一天,现在还太早,晨练还没开始,但有些起早的学生已经开始自主的训练了。
晨曦中一些年轻的军校学生正在跑步,齐齐开合的口型似乎是在喊着口号,青春挥洒,斗志昂扬。还有一些围在一起,勾肩搭背,有时你锤我一拳,有时他踢你一脚,笑容满的好像要溢出来。
这就是朋友吗?修纳有点儿羡慕的想,我似乎从来没有过朋友呢。
在王国那么多年,在联盟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过朋友呢。
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过朋友呢。
有的只有领导,同事,学生,亦或是上级,下级,他都没怎么和他们说过工作外多余的话。
也许我真的有点问题吧,他想,有朋友的感觉也不坏啊,为什么自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