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也没有开口说话,好似没听见木香说的什么一样。
他不动,木香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曾经听说陇西人擅用巫术,而陇西本地人,因为长年生活在山区之中,空气潮湿,阴气极重,所以那儿人的眼睛透着一股阴沉,说句不好听的,生活在底沉的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气,且他们的骨骼跟其他三国的人都不同。
最重要的,是他们穿的鞋子,居然是极特别的橡胶制成,虽然外表看不去,与普通的鞋子无异,但只要仔细看他们的鞋底。就会查觉,他们的鞋子是可以防水的。
木香眉间的冷意骤深,“是苗玉轩派你们劫人的,是吗?”
那人眼珠子转动了下,但仍旧没说话。
木香继续将心中的猜想扩大,“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呵,他脸皮可直够厚的,此事他预谋已久了吧?上一次山庄的劫案呢?也是他做的?他跟谁合伙?唐昊?”
她每说一个字,都会仔细观察那人的神情。这两人各方面实力都很强,不是一般人,要想从他们身上得到有用的信息,很难,非常难。
但凡事都有两个方面,最难攻克的人,好比一块生铁,时间久了,上面也有会细小的裂缝。
所以,关键的问题,是你如何敲打,让这铁又硬又冷的铁板,裂开一道缝。
在她提到山庄结案的时候,那人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些什么。但在他提起唐昊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真的不知情,二是唐昊没有参与。
要说唐昊没有参与,杀了她,她也不信。
“苗玉轩那个混蛋,接二连三的找我麻烦,等见了他,我非得好好质问他不可,这世道也确是如此,有能力,有实力,便可以为所欲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可是他忽略了一点,有些人可以任他宰割,有些人,是他碰不得的,”狠话放完了,见那人的眼皮子微微一合,她至少又可以确定一点,在没有见到苗玉轩之前,这两人不会让她有事。
“你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了,这几个人是你们弄晕的吧?在这种地方都可以睡着,不是他们心大,而是有人给他们施了催眠术,我说的对吗?”
真以为别人都看不到这一点吗?
真当她是无知妇孺吗?
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暂且不论在法西斯上航行,冷的要死,仅仅这湍急的河水流淌声,就够吵死人的了。
一直在观察周围情况的人,在听到她提出催眠术时,带着略微讶异的神情回头看她,“你是如何知道的?”江水的声音过大,在船头撑船的两个人,并没有听见,否则早扔掉船桨,逃跑去了。
“呵,这个很难吗?”木香笑的坦荡自信。
“你是如何得知的?”那又重复了一遍。
木香忽然抿唇不说话了,脖子一转,目光直射二人的身后,身子忽然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软在船坞的角。
她这一变化,来的太快。
那两人反应也快,回头看向船行的前方,远处竟有灯光,缓缓的靠近。
两人互看了眼,确定船头亮起的灯光,打着他们熟悉的暗号。
这来的,是来接应他们的人。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提船舱中的女人。
如果让爷知道,他们跟肉票说话了,等待他们的,将是最严厉的惩罚。
小船在江中,又经过一道过窄的江面,再往前的江面,豁然开朗,足足比他们一路行来的,大了两倍以上。
木香因为要扮虚弱,只得闭着眼,任由两人将她背到另一艘大船上。
他们俩个相较之前泅龙帮的人,客气恭敬了太多,背她的时候,其中一个脱了衣服,包住她的身子,避免互相接触到。
在步上大船的时候,那俩人似乎在商量着,小船上剩余的其他人要如何处理。
考虑到之后还得向苗玉轩复命,而且还有一桩买卖没有交接,这几人还得留着。
于是泅龙帮的人,又侥幸的活了下来,他们醒来的时候,小船早已不见,他们是躺在甲板上的,被冷风吹着,河面上升起的雾气,把两人的衣服都打湿了,冻的他们几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霍老三从地上爬起来,低头一看,自个儿的衣服都他妈的结冰了,气的他要骂娘!
“嗳嗳,你们几个快点起来,咱的肉票丢了,赶紧起来找!”
他逐个的将人踢醒,可是再一数,呀,人数怎么不对。
“咱们少了两个人,这不对啊,要上大船,也该大家一起,不对,咱们怎么上来的?”
旁边一小弟,看了看四周,有些怕怕的对他道:“大哥,你说咱们是不是上了鬼船,我怎么觉得这四周透着股阴气,你看那开船转舵的两人,一点表情都没有,身体也是僵硬的,要是有太阳就好了,咱还能看看他们有没有影子!”
“闭嘴吧你,现在虽然是晚上了,可你看看那船舱里头,还有灯光呢,这里也不是怒江,哪来的鬼,”霍老三赶紧制止了他的胡猜乱想,“少啰嗦,赶紧去找找人质哪去了,再查探下地形,这两份差事,咱只要交了一份,赚的钱就够咱们挥霍一阵子,至于现在,忍忍吧,等找到那个女人,再寻个地方把衣服烘干!”
几人也没异议,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看不清船究竟行到哪,也不可能离开这艘船,只能见机行事。
与他们几步之隔的船舱里,此时却暖意融融。
点着香烛,烧着暖炉,矮桌上还摆着刚出锅的美味佳肴。
天壤之别的待遇,简直羡慕死人了。
霍老三找到这间屋子的时候,拉开门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与此同时,他的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
“好啊,这算什么怎么个道理,把我们哥几个扔在外面,挨冷受冻,你一个肉票,却在这里享受美食,烤着暖炉,凭啥!”
木香怂了下肩,“不知道啊!”
她是真的不知道,被人扛上船,药效过去了一点点,走路超过三步,还是会虚脱,但举手抬手的,是没有问题了。
更让她讶异的是,苗玉轩给她安排的房间,居然还有吃有喝,地板也铺着厚厚的毛毯,坐在上面,又软又暖和。
不了解状况的人,还以为她是被请来做客的呢!
“不知道?”霍老三气的大口喘气,气极了本想踹她两脚,但看见屋里摆着那么多的美食,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要紧。
当下,也不脱鞋,穿着脏兮兮的泥靴,便踏了进来,并招呼另外几个人,一同进来吃喝。
这屋里的矮几上,摆的太丰盛了。
有用大盘装着的烤鸡,还有刚出锅,才蒸熟的老母鸡,还有一锅子的鲜鱼汤,美酒也有不少。其次就是几盘这个季节,很少见过的水果。
霍老三等人闯进来时,木香并没有动筷子,只挑了一个苹果在啃。其他的菜,她一个都没有动。
苗玉轩准备的东西,即便没有毒,她也不吃,谁知道那个喜欢搞邪术的家伙,有没有在菜里下毒。
她不吃,但不会阻止,霍老三等人吃。
这时,一个美貌婢女推门进来。屋里所有的吃食,都是她摆上来的。而且她的举止动作,不像奴婢,倒像哪家的千金小姐。
她自称,叫谷雨,是苗玉轩的近身侍婢。也就是跟他一起长大,从很小就一直伺候着他的少女。
看长相,木香觉得她应该比苗玉轩大上几岁,提起苗玉轩时,她眼睛里除了爱慕,还是宠溺。
这种女子,在王侯府中,最是常见。
一般的,少主的头一个女人,就是从她这样的侍婢中选一下,等到主子成亲,娶过正妻,便可以再娶他们为侍妾。
所以这个谷雨,看木香的眼神,极为复杂。
此时,她一推门,看见屋里坐着一堆大老爷们,再看看被弄脏的地毯,这可是他们家少主最喜欢的一个颜色,花了大价钱,从很远的地方买回来的。
他自己的寝殿都不舍得铺,却在半个月前,突然命人将此物拿来,非要铺在这艘船上。
谷雨的视线从地毯又移到坐着的女子身上,见她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顿时就有些生气了,“这屋里的一切都是主人给你准备的,在这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了,你看着他们进来捣乱,为何不阻止,为何不喊外面的守卫,只要你喊一声,立刻就会有人进来把他们赶出去!”
木香眨巴了下眼睛,显然不太搞得懂,这女人突变的表情,同时,她也有些怒了。
她如今就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吗?连一个小婢女都敢教训她。
谷雨见木香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
便以为眼前这个被掳来的女子,对她有了惧意,心里那个得意劲,更重了。
同时,霍老三不乐意了,“小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家主子是谁,这里还轮不到你大呼小叫,滚出去,等你主子来了,我自然就出去了。”
谷雨漂亮的脸蛋,有些扭曲,“我主子还没回来,想见他,在这儿等着,还有,我可警告你们,包括这位姑娘,这船上的一切,都是我家主人的心血,你不懂得欣赏也就罢了,但是请你别乱摸乱碰,在主人上船之前,你们都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木香面色越来越阴沉,“哦?不能碰,不能摸吗?那我请问,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奴才而已!”
她说的语气极轻极淡,像是在说着闲话家常,却把谷雨气的不轻。
“你……你敢侮辱于我,”她抬手便要朝木香脸上挥去。她也是气急了,忘了苗玉轩对她的嘱咐,也忘了用她的聪明,观察这位肉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刺头。
这些严重的疏忽,很快就导致她,命丧黄泉。
木香虽然中了药,但强大的意志力,能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在谷雨的手挥过来,她连眼睛都不眨,抄起搁在暖炉上水壶,便朝她的脸丢了过去。同时,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谷雨的胳膊上,滑了一下。
水壶滚烫滚烫的,还冒着热气。
谷雨离的近,想躲也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壶对着她的脸,倾倒下来。
关键时刻,一只又黑又壮的手,飞速伸来,将谷雨扯到一边。
脸是幸免于难了,但这手却没能幸免,开水一浇,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来。
“啊,好疼,我的手,我的手!”谷雨看着瞬间变的红肿,冒出硕大水泡的纤纤玉手,疼的花容失色。
霍老三正是拽开谷雨的人,“哎,我说你这个女人,心肠咋那么狠,她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至于要毁人家的脸吗?”
实际上,他不是怜香惜玉,也不是英雄救美,他是见不得那么漂亮的女人被毁,要毁,也得等他玩过了再毁,这才成。
木香面色沉静,“毁她的脸算轻的,她再敢多一句废话,舌头也甭要了,我还会拿针线,把她的嘴缝上!”
虽然她说的是狠话,但霍老三不知为何,丝毫都不怀疑,她会真的干出她说的那些事。
是的,这女人绝对是说到做到,记仇又记恨的类型。
不妙啊!
霍老三忽然想到,他之前好像踢过她,这女人若是真到了苗玉轩手里,再看看苗玉轩待她为上宾的礼遇,这显然不是绑票,分明是请她来的嘛!
谷雨的惊叫声,引来船上的守卫,赶过来的人里头,有一个就是之前木香跟他说话的那一个。
他看见谷雨倒在地上,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眼木香。
“她若有胆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会亲手割断她的喉咙,”木香微微眯起眼,一只手缩进袖内。
那人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将谷雨带走了。
“你还真不是善茬,不过没关系,我要等的人,很快就会上来,等她验完货,我们拿了银子,立马就走人,”霍老三抬着下巴,呸了一口。
“哦,你的客人还真不少,我猜,一定是个女人吧,她除了让你们绑我之外,还想出什么点子了?没有让你们给我下药吗?”木香淡淡的笑着,藏在袖中的手,却捻起一枚细小针,那是从谷雨身上顺来的。
一个侍婢随身着针线,这并不奇怪,可以装装样子,让人知道她们有多少的贤惠。
这样的针,一船都会别在袖子上,需要用的时候,顺手一拿就有了。
她惩罚谷雨,一方面是真的怒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这根针。
她要用痛,来刺激身上的经脉,尽快恢复力气。
霍老三自然不可能注意她隐藏在袖子里的手,“你也别问那么多的,按着我们约定的时间,她就快上来了,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这位神秘人物,没过多久,便登船上岸了。
一路上,她都用黑色披风,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就连脸上,也蒙了黑布,只露出两个眼睛来。
霍老三听见约定的敲门声,诡异一笑,“来了!”
他起身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想必这黑袍人,在风雨里行了许久,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寒冷与湿气,将温暖的小屋里的温度,降了好几度。
木香看着来人,不用掀开她的披风,光看那一双眼睛,便知道她是谁了,“还真的是你,唐宁,你胆子那么大,你爹娘知道吗?”
夏竹上前来,替主子解下披风。
唐宁今儿穿的很素,很轻简,发饰也梳的很随意,不像在宫中时,不是流云髻,就是圆月飞天髻。
霍老三在看见唐宁出现时,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又看直了,直吸口水,好似很饥渴,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
唐宁此刻是得意的,痛快的,终于能亲手抓住这个女人,好好折磨一番,也不枉她花那么大的价钱,请泅龙帮的人,干这一笔买卖。
“我胆子是不是很大,你不是都瞧见了吗?木香,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嘛,抓了你妹妹,稍稍要挟一下,你便就范了,如今沦为阶下囚,感受如何?可还舒服?”她虽是笑着说的话,但眼里与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恨意,还是昭示了她心中有多恨。
就在昨天,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现在动手,本想着等赫连晟出兵,不在京城再动手。
可是她派去找苗玉轩,回来之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他带个丑女要离京。
他还说,即便要带一个人离开京城,也不可能是她,只会是木香。
与此同时,窦皇后也催着她与平尧王结闰。
可是得到的答案又是什么?平尧王竟然也是一口回绝。
听说,他书案上,长年摆着一副画,当时被差去的奴才,亲眼看见,他书案上画,分明就是襄王妃。
在那一刻,唐宁对木香的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她忍无可忍。
她已经等不及的要抓住她,弄死她,看着木香在面前,痛苦的死去。
木香不以为意的摊开手,“我过的好不好,你也瞧见了,待遇还不错,有酒有肉,还有暖炉,九公主一路披星戴月的,想必很辛苦,一起用膳吧!”
唐宁的一双凤目陡然间睁的老大,“霍老三,这是怎么回事,我是让你抓她回来,不是让你请她回来当座上宾的,我给你的药呢?为什么没给她用,为什么她还好端端的坐在这儿,你既然收了我的钱,就该好好履行你的义务,她现在这个样子,这算什么?”
唐宁快要气疯了,她这一路赶来,已经冻的快不行了。本以为能看见一个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身体残破不堪的女人。
现在可倒好,那本该生不如死的女人,竟过的比她还舒坦。
霍老三无辜的道:“这些东西也不是我准备的,我们几个醒来,也在外面躺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