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吃饭吧。”张老头发话了,看了眼桌子上的饭菜,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大家都按照辈分做了下来,张志礼却看见自己的媳妇冯氏没有过来,心中想起张乐儿早上说的话,微微的担心起来,说起来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连氏的屋子里,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去看一眼冯氏呢,和冯氏一起生活十来年,张志礼也是知道冯氏的脾气,不是实在熬不住了,她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让嫂子代替的事情来的。
莫非真病的不行了?想到这里,更是心中难耐,忍不住说:“我去看看乐儿她娘怎么没有过来。”
一听到冯氏,连氏的脸色就拉了下来,凌厉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子一般,刷刷的朝张乐儿那边飞去,沉着脸色说:“你媳妇如今金贵了,动不动就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去看什么?又不是我不给她吃的,待会留一碗粥就是了。”
是留一碗粥!家里有饼子有肉菜,却只给冯氏留一碗粥!
张沁儿低头喝粥,嘴角却嘲讽的翘了起来,这种偏心的祖母真是什么时代都不缺的。
前世的奶奶虽然也偏心,但是也没有偏成这样的,真是让人无语,要是张志礼再不回来,没准过段时间冯氏还真熬不下去了。
张志礼不是张志仁,只一昧的要媳妇忍让,他自幼在外面做学徒,吃了很多的苦,遇到冯氏之后,冯氏的体贴也给了他很大的心灵安慰,所以这会儿他站了起来,淡淡的说:“我去看看,要是没病也使出幺蛾子的话,我饶不了她!”
说罢,就走出堂屋,张乐儿忙紧随其后。
父女两个快步走到冯氏的屋中,此时冯氏已经虚弱的躺在床上,面色枯黄,气息若有若无,张志礼是学医之人,一看冯氏这神色,就知道病了有一段时间,又拖着没有吃药治病,加上过度劳累造成的,他的面色顿时急了,上前一步轻轻的叫了句:“腊梅,你怎么样了?”
冯氏隐约听到声音,但是眼皮却很重,怎么也睁不开,喉咙也像堵了一口浓痰,说不出话来,只是发出微弱的哼哼声。
张志礼不敢迟疑,忙抓住冯氏的手腕,把起脉来。
张乐儿看着自己的娘亲,泪水就忍不住滴落下来,心里默默的念着:娘,爹回来了,你终于不要受苦了!
“爹,哪怕我们住茅草屋,吃糠咽菜也比住在这里要舒心的多!爹,娘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她做错什么了?不就是帮我刺了几针吗?我年纪小,绣活不稳当,娘给我绣几针又怎么样了?何况那卖绣活的钱,也都被奶奶收回去了,娘还要被她们这样对待!娘要是死了,我们就是孤儿了!”
张乐儿在一旁呜呜的哭诉起来,声音哽咽,而一旁熟睡的甜儿听到哭声,也跟着哭了起来,甜儿好养,即使吃着米糊糊,平日里笑呵呵,哭的时候也声音震天,四岁的小宝站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大家哭,他也应该哭。
一时间,居然满屋子孩子哭声,弄的原本就心里焦急的张志礼更是焦虑。
冯氏的病情不容乐观,如果不是他现在回来了,估计最多拖半个月,冯氏就要归天了!
一想到冯氏走了,剩下这三个没长大的孩子,张志礼就觉得心里很苦,伸手摸了摸张乐儿的脸蛋,说:“别哭了,你娘正生病,听不得哭声,我就去给你娘煎药,吃几天药,好好休息就会好起来的!”
又斥责张乐儿,说:“好端端的说什么傻话!你还有我,还有爷爷奶奶一家子亲戚,怎么就成了孤儿了?”
张乐儿却嘴角一撇,说:“如果娘没了,我和弟弟妹妹就是孤儿了!有娘护着,我们都活成这样,没有娘护着,我们哪天死了都不知道!再说了,村里的那些婶子都私底下说,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现在爹还疼惜我们,等有了后娘,爹恐怕也看不见我们了!”
“我不要后娘,呜呜!”小宝听到后娘,顿时吓的哭了起来,村里媳妇们说闲话的时候,都会把后娘说成像老虎那样可怕的模样,所以小宝一听,顿时就吓着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们先出去吃饭,我去给你娘煎药。”张乐儿的哭声和话语让张志礼很是难受,自己在外面辛苦做事,把媳妇孩子放在家里,却不想一个月多没有看见,就成了这般模样!
只是那个人却是他的娘!这让他又该如何是好?
君臣父子,忠孝是整个封建社会最核心的东西,在孝道的面前,人人都十分的渺小,不敢与其争锋。
或许有了张志礼,张乐儿有了底气,她使着性子说:“我不出去吃饭,我要守着娘!”
张志礼没了法子,只好说:“你这傻孩子,今天家里难得吃顿好的,你不去吃,白白便宜了别人!”
用了这样的激将法,张乐儿才决定带着弟弟出去吃饭,只是留下的张志礼却陷入呆愣中,别人……他刚才居然用了别人两个字!
反应过来,不觉苦笑了一声,一旁的甜儿在哭了一会之后,也许因为体弱,无法支持长时间的哭闹,这会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度叹息一声,张志礼走出房屋,来到厨房。
家里煎药的罐子倒是准备了两三个,堆在柜子脚下,已经落满了灰尘,清洗之后,才将先前就配好的药材放入罐子中,倒三碗水左右,慢慢的守候在一边。
这药材是他听到乐儿的描述才配置的,不过当初没有见到冯氏时,还以为乐儿这是夸张呢,所以一回来连氏唤他们进去说话,也没有第一时间赶着去看冯氏。
此时,他只觉得满心的痛苦和悔恨。
张志礼没有去吃饭,一直守候着炉子旁边,等药熬好了,才拿碗装着拿去给冯氏喝。
冯氏整个人还没有清醒过来,张志礼一直默默的坐在一旁,眼睛望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咳。”忽然睡梦中的冯氏猛烈的咳嗽了起来,整个胸膛剧烈的震动着,只是她也不知道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身体虚的很,咳了一会,声音就弱了下来。
张志礼的思绪已经被拉了回来,忙用手去拍打着冯氏的胸膛,小声的唤着:“腊梅,你好些了没有?”
腊梅是冯氏的闺名,女子闺名在出嫁之后,似乎就失去了作用,只有夫妻床第间情浓时,才偶尔吐出一两句。
冯氏已经睁开眼睛,平息了咳嗽之后,觉得喉咙里卡着的感觉轻松了些,虚弱的看着张志礼,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志礼?……你怎么在?难道我快要死了吗?”
听着冯氏虚弱的声音,张志礼万分的痛苦,堂堂七尺男儿,也忍不住热泪满盈,手指抚摸着冯氏的脸蛋,哽咽的说:“腊梅,我对不起你,你跟着我这么些年,都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
这会儿冯氏似乎也反应过来了,知道是张志礼从县城里回来了,冯氏呆愣了一会,才苦苦笑着:“跟着你,我从来不后悔,只后悔……嫁入你家来。”
最后一句,已经微弱的让人难以听到,可张志礼还是听到了,也明白冯氏真正的心思,心中的悲痛更是难以掩饰。
他该怎么办?他是一个男人!是一个丈夫!是一个父亲!但是……也是一个儿子!
冯氏没打算逼他,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这回病的厉害,估计熬不下去了,休息了一会儿,身体有了体力,才继续说着:“小宝和甜儿还小,我走了,他们该怎么办?我本来想拜托二婶带着,但是二婶的日子也不好过,等我走了,家里的活都指望着二婶,又哪里还有时间带我的孩子?志礼啊,我不甘心啊!”
说着,呜呜的痛哭了起来,不是不甘心自己即将死去,而是不甘心自己死了,一双儿女该怎么办?
乐儿虽然大些,但是她是女孩儿,没有娘亲的帮衬,以后嫁出去会不会被婆家欺负?每每想到这些,就将原本就已经油尽灯枯般的身体累的更煎熬了。
“别说这些傻话,我是大夫,你不会死的!来吃药!吃完药就好了。”张志礼强忍着悲伤,将一旁已经凉好的药端了过来,中药汤汁呈现一种黑色,散发着浓烈的苦味,冯氏有些不适应这药味,忍着才将一碗药全部喝下,喝完之后,只觉得满口的苦味,想起自己的人生来,越发觉得心里苦的很。
冯氏今年也才二十九!看起来却活生生像个四十岁的老女人了!
哪个女人不爱美?哪个姐儿不爱俏?但是生活却将女人们摧残成如此这般模样,无情的过着了无希望的日子。
“志礼,弟媳好些了吗?”张志仁端着一碗粥和两块玉米饼子过来,这是给张志礼吃的,张志礼在吃饭前一去不复返,连氏为此十分生气,认为是冯氏捣的鬼,让这儿子和她离了心,竟然敢不过来吃饭!本来想不给张志礼和冯氏留饭的,还是被张老头骂了几句,才不敢克扣张志礼的饭。
“不太好。”看着张志仁要递给他吃的,张志礼却摆了摆手,说:“我没有胃口。”
张志仁虽然不懂医术,但是看见冯氏的脸色,就知道冯氏很是不好,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劝说着:“吃点吧!不吃会饿的,你就早上喝了点粥,这会儿肯定饿了,吃了之后,我们还要去地里挖土豆呢!”
☆、88。第88章 :分家风波
不管如何,这次回来,家里的活肯定还是要做的,张志礼没了法子,虽然没胃口,也知道自己肚子饿了,只好接过那碗粥,先递给冯氏,轻声说:“你感觉怎么样?能吃点粥吗?”
或许看见张志礼回来了,冯氏心里也滋生了一丝求生的欲望,点了点头,说:“能喝一点。”
张志礼就先喂着冯氏吃,张志仁不好在这里杵着,就说:“厨房还有一碗,我去端来。”
出了门,朝厨房走去,却在门口看见张沁儿带着乐儿站在那里。
张乐儿一双眼睛如同复仇女神一般,恨恨的盯着张志仁,说:“你等着!等我娘死了,二婶也差不离了!”
说罢,竟然毫无尊卑的走了出去。
张志仁被张乐儿这话惊呆了,讷讷无语,想出口教训,又不知道说什么,待张乐儿走远了,才神色莫测的看了眼张沁儿。
张沁儿耸了耸肩,说:“爹你觉得这次三叔没有回来的话,三婶熬的了几天?”
说完也不欲多说,转身走了,身为这个时代的女性,还是一个女孩,话语权实在太弱了!何况以她对张志仁的了解,这位深受封建教育的酸腐秀才,对自己认定的真理是很顽固的,不是他人轻易可以说服。
不过她却对张志礼抱有信心,张志礼和张志仁不同,为了妻儿,张沁儿相信张志礼不会再沉默下去了。
而她便是要趁势一起分了家!
果然,张志礼很快就行动了,下午挖土豆的时候,张志礼就找了个机会,把想分家的话和张老头说了。
这种话直接和连氏说,那还得了,再者张志礼的心对连氏也冷了不少,在他看来,冯氏身为母亲,指点女儿刺绣,这是正常的,可是他的娘连氏却借着这件事生生的折磨冯氏,这让张志礼的心特别的痛苦。
“爹,不是我怨恨你,乐儿她娘都这样了,你为什么不出面说一说?哪怕让她少做点事,把身子将养一下也好!你可知道我要是再不回来乐儿她娘就熬不了几天了。”张志礼的声音充满了哽咽和痛苦,他在无奈,在挣扎,也在争取。
张老头坐在田坎边,一双筋脉凸出的老手搓着两根茅草,沉默的听着儿子的话,面对儿子的指责,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装聋作哑,不当家!”张老头长长的叹息着,又问张志礼:“你真想分家?”
张志礼没有作声,却重重的点了点头。
见状,张老头也没有再说话了,两个人坐在田坎,一起沉默着,直到天色将黑,张老头才无奈的说:“那就分家吧!”
家里的事情,张老头并不是不知道,而是秉着一惯的当家处世的态度,让听话懂事的人多受点罪,以来维持家庭表面的平衡和稳定,谁想到这次冯氏的身体一下子差成这样,居然险些病危,这才惹得张志礼出口提出分家的要求来。
张老头这边刚松口同意张志礼分家,一直关注着张志礼和张老头的张沁儿忽然从地里冒了出来,两眼红红的,哽咽的说:“爷,让我们家也分了吧!三叔一家分了之后,我娘恐怕就要赴三婶的后尘了!爷,我知道你是明理的人,你也知道这几天三婶病了,都是我娘在帮着三婶做家里的事,但是我娘自己也有事,两个人的事,硬生生压在她一个人身上,迟早也会累病的,何况如果只分三叔一家出去,别人没准会说三叔怎么怎么了,这样对三叔的声誉也不好,如果一家子都分家,别人反而不会说什么。”
张老头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久久的,才叹息一声,说:“都分了吧!”
听到这话,张沁儿的心才稍微松了口气,看来走张老头这边的路子果然是正确的方向。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张家的土豆地都挖的差不多了,拳头大小的土豆全部堆在箩筐里,居然能够装上六个大箩筐!土豆的高产这才被大家真正发现!
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土豆,大家心里不由得感慨着,这土豆还真是好东西!
大家挑着几箩筐土豆往家里走去,一路上可以看见很多人家也在挑着土豆,碰见了,就互相打个招呼,问着:“你家这土豆真好啊!个头都大!”
“种了多少地?挖出来的真多呢?都挖完了吧?”
“这土豆以前都没有种过呢,只是听人说产量高,这才试着种了一些地,要知道产量真这么高,我就该多种一些地,后悔啊!”
“哈哈,不过也不错啊!听说那玉米也是好东西,刚开垦的荒地,没施什么肥长的也不差!”
一些人说说笑笑着,语气中又是感慨,又是丰收的喜悦,的确,如果没有这些从南美洲引进来的高产物种,如今这些村民们还指不定会饿成什么样子呢!
即使是丰收的喜悦,张老头的脸色依旧暗沉,一双老眼黯淡无光,他扛着一根锄头,默默的走在前面,张志仁并不知道张志礼和张老头说了什么,只觉得张老头的情绪不高,似乎受到什么打击,而张志礼看上去神色也是悻悻的。
于是走到张志礼的身边,问着:“志礼,你和爹说了什么?”
张志礼扭头看了眼张志仁,沉默了一下,才说:“我跟爹说要分家,爹同意了。”
“什么?你怎么能够提出分家这样的事情?爹娘都在,你为什么非要分家?你这是不孝啊!爹娘辛苦一辈子,为了就是我们兄弟几个,现在开口说分家,你还是人吗?趁着爹没有说出来,赶紧去和爹道个歉,认个错,就说咱们不分家了!”深受封建思想教育的张志仁一听张志礼要分家顿时就炸毛了,出口指责着张志礼,又劝张志礼打消分家的念头,在张志仁认为,身为儿女在父母俱在的情况下,提出分家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
张志礼默默的承受张志仁的指责,等他不说时,才轻轻的说:“我再不分家,我媳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和你不同,我的孩子还小,离不开母亲。”
张志仁一愣,随即想起冯氏来,他先前也听到张沁儿对他说过冯氏的事情,因为他固执的认为连氏不可能这么无情,也固执的认为原本就是冯氏有错在先,所以并未真正放进心中,又想起今天中午在厨房遇到张乐儿所说的那句话,难道他真的错了?
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杨氏,杨氏用一根树枝挑着挖出来的土豆根茎,这些晒干了可以做柴烧,也可以堆肥用的。
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