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一家人在院子里纳凉,此时早晚已经开始凉爽了,晚风吹过,带来微微的凉意。
人都到齐了,连氏就说:“我们和田家商量好日子了,打算在年前就把这亲事办了,定在十一月二号,这个日子不错,宜嫁娶,是个吉日。”
还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倒也不算太赶,大家纷纷祝贺着张贞娘,把张贞娘羞的垂头,双颊红润,若非晚上光线暗淡,她都想躲回屋子中了。
“贞娘的添箱银子……”连氏话说到一半,眼光看着张志仁和张志礼两兄弟。
后者立刻知道连氏的意思,忙说:“到时候我们两个做哥哥的肯定一人出五两银子做添箱。”
这五两银子是连氏先前提的要求,兄弟两个满以为这回可以顺利通过了,谁知连氏看着他们日子越过越好,心里早就不满足于那五两银子了。
却也没有直接说,擦着边角说:“你们两兄弟如今越发有出息了,一个挖了池塘养鱼种藕,还有闲钱修个没用的亭子,一个挖药养蚕刺绣,这银子可没少赚吧?”
“娘,你的意思?”张志仁踌躇着问。
连氏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表面看着你老实,其实就数你不老实!你一天天给我哭穷,可是那大屋子、那池塘、那亭子还有那林子村的二十亩地都是怎么买下来的?老二,你赚了大钱了,不帮衬下家里人,还怕家里人知道吗?”
气氛融洽的中秋节一下子就因为连氏的咄咄逼人给弄的僵凝起来,张老头的脸色有些不好,去年的中秋节就是如此,为此他还大大的发了顿脾气,今年原本说好一家子在一起好好的过一个中秋,谁曾想这婆娘又想生事!
“够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儿子们怎么赚的钱是他们的事情,你参合做什么?又不是没有孝敬我们!去年你就开口替贞娘要五两银子,那会儿他们家里是什么情况?也亏的你好意思!如今好不容易他们家里日子过的好些了,五两银子也拿的出来了,你又想生什么事?”
这次连氏倒不怕张老头,话说到这里了,连氏怎么的也得说下去:“儿子孝敬爹娘难道不应该吗?他们两家日子过的好了,就防我跟防贼一样,我心里能好受?”
当遇到一个你有十两银子,她非要拿走九两的娘时,哪怕是亲儿子也得防着了!
防贼?她比贼还可怕,打着孝敬的名义,天经地义般的索要钱财,人家贼来了,抓住了还能暴打解恨一番呢!
张沁儿心里嘀咕着,太阳穴隐隐作痛,有的人真是不作就不会死!明明已经不和老宅的人计较了,该给的好处也依旧给,可是人家就是不满足、不满意!
冯氏的情绪变化很大,原本卖了蚕茧之后,心里快活了几日,想着连氏要的五两银子这回终于不用愁了,没想到这会儿连氏摆明要加钱!
“奶奶!你以为我们养点蚕卖钱容易吗?我娘三更半夜就得起来给蚕喂食,一天得上山几趟摘叶子,还得驱赶鸟偷吃,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才赚了一点银子,家里那些子地也是我娘一个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怎么就看到我们的钱,没看到我们的累呢?”张乐儿忍不住了,当即就发怒指责连氏。
“娘好累的,还得做家务洗衣裳,给我们做衣裳呢。”小宝和田家小子混在一起玩之后,胆子也变得大了一些,往日里这种情况,他可不敢开口,只会躲在大人身后的。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大家都是辛苦努力才赚来的,奶奶,如今你有的吃有的穿,大伯又有青砖陶器还有造纸的生意,俊峰哥养的兔子每年也能够赚上好几十两银子了,我爹和三叔又每个月都会各自出五百文的奉养银子,奶奶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张沁儿也参加讨伐连氏的队伍当中。
对付连氏的炮火,他们这些小的总是站在第一线,就算有个什么不好,还可以用童言无忌,小孩子不懂事来做借口。
“做哥嫂的出五两银子给小妹做添箱银子,就算放在县城,这也算体面的了。”一直稳重不轻易多言的晗生也说着,永安则在一旁附和:“就是!好多人家都只出个二三两呢!”
面对晚辈的群攻,连氏脸色十分的难看,她怨恨的瞪着张志仁和张志礼,心想先把他们拿下,这些小家伙又算的了什么!
“志仁、志礼!你们就是这样教孩子的吗?长幼尊卑都忘记了吗?”连氏厉声说着,拿长辈范说事,
“娘,孩子们虽然说的过份了些,但是也有道理……我们两家也要为孩子们的以后做打算,不能把钱全部拿出来。”张志仁无奈的出生,在面对连氏的冷眼时,他立刻就退了一步,讷讷的说:“那我们再加一件首饰吧……”
“好事成双,既然你们想加首饰,就加两样!别拿空心来忽悠我,那是打你娘我的脸!”
不是开心的两件首饰,这又得花费几两银子了!
张志仁叹息,心想自己家还可以承受,也就默认了。
张志礼在旁边并不作声,连氏看着他时,也权当做没有看见,他眼中唯一看得见的就是冯氏了。
养蚕是辛苦活,这一年冯氏又是养蚕又是刺绣,还要操持家务和种地,一双手早已经被磨砺的粗糙不堪了,他在想药方,打算配置一些药膏使冯氏的手变得柔嫩一些。
“这饭也吃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在大家的注视下,张志礼终于说话了,轻飘飘的说出这么一句话,登时就令众人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张志礼这是……无视连氏!
连氏气的青筋直冒,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张老头已经挥手说:“罢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张志礼一秒不留,拉着小宝的手就朝外面走去,冯氏看着他,嘴角藏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张乐儿则笑开了脸,日后则扬着下巴对张沁儿说:“我爹可比二叔有骨气多了!我以后就要嫁个像我爹这样的男人!”
出了张家老宅的大门,在昏暗的光线下,这座宅子越发显得黑沉沉,仿佛黑暗中的一头怪兽,叫嚣着要吃人一般。
待离张家老宅远些之后,大家才重新说笑起来,却只字不提连氏的要求,有时候索取的多了,就麻木了,既然麻木了,自然也不会在心中留下不好的情绪。
回到家中,张志仁洗澡之后躺在床上发呆,他脑子很乱,今天的、以前的画面不断的在他脑海中浮现,良久,他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看着坐在铜镜前摸着面霜的杨氏,开口说了一句话:“你责怪我加了两样首饰吗?”
杨氏的动作一愣,她看着眼前的面霜,这是张沁儿捣鼓出来的,本来她不用,被逼着用了几次之后,脸上的皮肤果然好了一些,也逐渐养成用的习惯了。
“这不是两样首饰的问题,你不说,我和沁儿也商量着过些日子去银楼打造一些首饰,给贞娘做添箱的,另外沁儿和福儿也不小了,该准备一些首饰备着了。”
“哎,我明白小时候家里为了供我读书,勒着肚皮过日子,我一看到娘,心里就不忍心。”这就是张志仁和张志礼的不同之处,一个深受了家里的付出,一个是被家里付出了。
“不是我背地里说人,爹娘最看重的还是大哥一家,我嫁到你家后,这些年早就看清楚了,既然事情过去了,你也别多想。”
张志仁没法子反驳,因为杨氏说的的确是真的!长子长孙才是张老头和连氏的心头肉!
闷闷的翻过身,张志仁郁闷的睡去了。
翌日清早就下了一场阵雨,淅淅沥沥的,如瓢泼一般,下了大约两刻钟,又蓦然停了,天色阴沉,空气十分的湿润,山林和田地都被雨水清洗过,显得格外的青翠嫩绿,福儿吃过饭就牵着牛犊去河边吃草了,清早的草是最好的。
杨氏则在厨房里忙碌着,做着各色好吃的东西,这会儿她打算做桂花糯米莲藕,就是把莲藕洗干净,不用切碎,把泡好的糯米和干桂花填充到莲藕洞洞中,两边用竹签封住,然后放进大锅中蒸煮,等熟了凉透再用刀切成一片片的,淋上糖水或者蜂蜜就是一味甜点了。
除了这些,灶地下的炭火中还埋着一些芋头和红薯,现在芋头和红薯还要等等,但是永安馋了,早就忍不住去挖了一些出来,虽然个头小,倒也长的差不多了。
对于张沁儿来说,还是最爱昨天做的荷叶包鸡,口感十分的好吃,鸡肉的香味中带着荷叶的清香,使得鸡肉一点都不油腻,可惜杨氏舍不得多杀鸡来吃,她还希望养着下蛋呢。
一家人齐聚的日子,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一种宁静而开心的情绪,大家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偶尔相视一笑,倍觉亲切。
每逢回家的日子,永安就忍不住生出不想读书的念头来,但是这话说的多了,他也知道只在心里想想就行了,否则全家老小一起指责他,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天空的乌云像是被阳光的利刃切开,金黄色的阳光从云层中洒了下来,将乌云的边缘地带镶嵌成淡淡的金黄色,十分的好看。
永安去甘蔗地里寻了一圈,找到几根长的不错的甘蔗,其他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完全长成,有了新鲜吃食的他兴奋的抗回来,找来一把砍刀,开始给甘蔗刮皮。
这次种的甘蔗有两种品种,一种是紫色的、一种是绿色的,张沁儿就打算试试这两样哪一样的甜度更好。
正好永安拿回来的就有紫色和绿色的两种,刮皮之后让家人分享,看哪种的更甜一些,结果发现甜度差不多,一定要比的话,紫色的稍微甜一些。
“姐,这甘蔗真的能够榨糖?我听人说都是用西域的石蜜和蜂蜜做糖的。”永安一边啃甘蔗,一边问着。
“当然可以,现在已经有人用甘蔗榨糖了。”明朝算是资本主义萌发的时期,江苏地带的织户已经工厂化了,而如今市面上糖的流通并不少,就是价钱破贵罢了,说明糖的原料已经开始多种化了。
北方那边应该有甜菜熬糖,不过张沁儿前世是南方人,见的都是甘蔗榨糖,这会儿自然也是从甘蔗下手。
永安似懂非懂的听着,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姐姐比夫子都要懂的多,就是那些之乎者也和八股文不懂罢了。
☆、185。第185章 :政绩
欢快的日子里,时间总是眨眼就流逝了,不多时村里就迎来了秋收的好季节,水田里的禾苗叶子已经变黄,稻穗上布满了金黄色的稻子,因为负荷重,已经沉甸甸的半垂着了。
张老头早就从县城领到命令了,决定在八月二十五这一日开始收割,而这一日除了衙门里的人来,上面也会来人。
富足村的存在关乎于知县大人的政绩,自然要求的格外严,二十四这一日知县大人就让郑伯景过来视察过,要是有不好地方得赶紧掩过去。
田家兄弟更是在祠堂敲锣打鼓召集全村的人,把要注意的事项一一都说了,并且让大家到时候都要说知县大人的好。
因着如今的生活的确拜知县大人所赐,所以大家自然朴实的点头,保证明天绝对不乱说话等等。
紧张的气氛就这么蔓延着整个富足村,张沁儿知道之后,只觉得太小题大做了,不过也理解知县大人一心想升官的心情。
第二天一大清早,每家每户就准备好了,大家尽可能的穿着比较好的衣裳,磨好的镰刀和箩筐扁担都一一准备好了,就等着知县大人他们过来了。
因为收秋农忙,张志仁带着晗生永安回来了,这次张志礼则因为有病人需要诊治无法回来。
一抹红霞点缀着东边的天空,湛蓝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云,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巳时的时候,知县大人的官轿就过来了,除了知县大人,还有两顶官轿,坐着的是两位道台大人,郑伯景等人则骑马,最后跟着几辆大车,这是拿来运稻谷的。
知县大人先是说了一些场面话,再和道台大人仔细介绍了官田的亩数和位置,然后就让村民们赶紧下田割稻谷,趁着这些空,知县大人和郑伯景带着两位道台大人在村子里转悠着。
道台大人见到整个村子都是青砖瓦房时,果然震惊了,眸中含着难以想象,于是询问出声:“这些村民果真都是前年逃荒过来的灾民?”
“千真万确!”知县大人信誓旦旦的说着:“前年各地灾荒不断,尤其是徐州被洪水淹没足足一年之久,造成良田毁坏万千,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呐!这些灾民们都是徐州一带的,一路翻山越岭来到下官所管辖的范围,下官想,虽然临川险些闹蝗灾,不过好在并不严重,他们虽是徐州百姓却也是我朝廷百姓,我岂能坐视不理?恰好临川这里有一片荒芜之地,因为百姓人手不足,这才荒废至今,不如将这片地带划归给这些灾民,也好让他们自立根生!”
知县大人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两位道台大人听了那是纷纷点头,表示知县大人果然有一颗仁爱之心。
只是随即就有一人提出质疑:“这些灾民能够造出这么多官田,又家家户户皆是青砖瓦房,那朝廷岂不是出了很多银子?”
“绝对没有!下官这里有一本账册,请道台大人过目。”知县大人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账册递给道台大人,这里面就是前年接纳富足村村民时所花费的费用。
因为是按照劳动力来给粮食,给的又是糙米,加上官田造成之后,又将牛都带走了,所以那些糙米所花费的钱财其实并不多。
看完账册,两位道台大人互相对视一眼,又问着:“那这些青砖瓦房?”
“这些青砖都是村里懂烧砖手艺的人烧出来的。”知县大人将跟在一旁的张老头叫上前来,给道台大人介绍着:“这位就是富足村的里正,这烧制青砖的手艺正是他无私提供给村民的,这才能够让村民们在短短时间内砌了青砖瓦房来。”
“草民见过道台大人。”张老头赶紧躬身行礼,神态恭敬。
“起来吧,这青砖的烧制是你无偿提供给村民的?”
“是,草民以前家中曾开窑烧制过青砖,想着村里的人都是一路相互扶持才逃荒过来的,自然希望大家都能够住在青砖瓦房,好在临川的黄土十分适合烧制青砖,这才在短短时间内砌了这么多屋子。”这话是张家早就商量好的,青砖的烧制一开始就没有让大家知道是张沁儿一个小丫头弄出来的,所以大家都以为是张老头他们的技艺。
道台大人又问了张老头几句,张老头都一一回答了,前年和去年村中是什么情况也一一说了,这时大家伙已经走到河边,在河水狭窄的地方则有一座桥,迈过之后,就看到地面有些崎岖,只有少许的官田,望眼看去,并没有见到几户人家。
中午的日头有些烈了,知县大人是文官,平日里鲜少这样在乡下晒太阳,此时频频擦汗,不由得说:“道台大人日头太毒,不如我们去里正家中坐一坐吧。”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张老头也一早就做足了接待知县和道台大人的准备,就等着道台大人点头了。
岂料其中长着山羊胡须的道台大人指着山脚下的一处房屋,说:“就去那家歇息吧。”
道台大人此举是有道理的,怕里正事先做好准备,无法知道村民们真实的生活,于是索性随便指了一家,心想这样一来,知县大人和里正就做不得假了。
知县大人一愣,随即拿眼睛看着张老头和郑伯景,只见后者都点了点头,这才忙陪着笑说:“那好,道台大人请。”
一路慢行,山脚下绿树成荫,有部分阴凉的地方倒也舒适的很,穿过一段路,就看到前面有两户人家,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