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的婆子战战兢兢的说了,立刻被站在秋叶红身后的人挑鼻子挑眼的否决了。
门侍郎打起精神,一连说了三个地方,才算定了。
在一屋子女人惊讶艳羡崇拜的眼神中,秋叶红带着一干人终于歇息去了,天色至此也黑蒙蒙的。
这乍惊乍喜的一天并没有因为夜色的降临而结束,在夜幕的掩盖下,门侍郎府里的边边角角或偏或远或明或暗的一栋栋的院子里,似乎都有人在窃窃私语,就如同一滩死水,被投进一块石头,瞬间活络起来。
“可吃了些?”门侍郎自己掀帘子走进屋子。
两个丫鬟立刻迎了过来。
“回老爷,燕……夫……夫人,没吃。”以往顺得不能再顺的称呼,不知怎么的,今日有些磕牙。
门侍郎没注意她们这些小细节,一颗心都记挂着里屋的燕夫人。
穿过隔门,只点着一盏灯的昏黄室内,弥散着浓浓的药味,穿着雪青纱衣白纱裙的燕夫人,臀腰上搭着一条薄单子,趴在床上面向里,不知道是睡是醒。
“燕来……”门侍郎轻轻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才唤了一声,就听面朝里的燕夫人发出低低的抽泣声,顿时带得心里一酸,千言万语也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我也是个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你甜言蜜语哄了我过来……自甘下贱的做你的妾……好容易等那个做了死鬼……又为了你的前程……一辈子也是个见不得人的妾室……这我都认了……认了……不成想今日还要受此大辱……这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燕夫人低低柔柔的哭泣声回荡在室内,只让门侍郎肝肠寸断。
“燕来,燕来,你恼恨我打你……你可知打在你身疼在我心……今日之事,你也看出来了,来者不善我不得以而为之……”门侍郎低声说道,一面伸手理着燕夫人如云散在枕边的头发。
将今日进宫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帝的话一一学给她听。
“那死鬼别是真的没死吧?”燕夫人猛地抬起身来,牵动了臀上的伤,呼痛一声,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的汗冒了出来。
一阵夜风钻过窗缝,豆大的灯随之摇摆几下。
“她要是没死……”门侍郎冷笑一声,“就算没死,又如何?身为我门家妇逃匿在外十几年,就算没死,她也得说自己死了……”
“我是说,当年的事……”燕夫人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
“当年?当年如何?”门侍郎低声笑道,贴近她的耳边,“当年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非到了阎王殿……这活人是拿不出任何证据的。”
燕夫人听了点了点头,被他吐出的热气呵的浑身发痒,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身上的痛让她忍不住还是泪流不停。
“那死鬼必定是真的死了,只不过这个贱奴命大,前此年太皇太后一家没翻身,她自然不敢出来,如今才摸出来……”门侍郎低声说道。
“那……她可说不得咱们半句好话……宫里的人岂能饶过咱们?”燕夫人又是浑身冰冷,急急说道。
门侍郎冷笑一声,坐直身子道:“人言两张嘴,她能说,咱们就不能说?难不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就鼻太皇太后信,这天下人还不信呢?”
燕夫人顾不得疼撑起身子,“老爷,有这老奴在,宫里定然起疑心了,要不然也不会突然弄了这个么个人来……”
门侍郎叹了口气,再一次轻轻抚着燕夫人的长发,“宫里要是明打明杀的来了,咱们也好说话,偏偏弄了这么一出……这也好……这也就是说她们也不确信……所以呢,燕来,咱们自今日教起,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忍她让她纵她……千万不能给她们抓住把柄。”
一想到这个,燕夫人就觉得眼黑。
占山为王这么多年,做惯了大爷,突然要装孙子,是容易的事么?
“……燕来,燕来……已经忍了十几年了……安安稳稳的供着这个瘟神,等她招婿出门,就跟咱们再没干系……而且那个老太婆也没几天活头……”门侍郎抚着她低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听门外有婆子高声说道:“老爷可在呢?”
“老爷,大小姐身边的妈妈……”小丫鬟结结巴巴的通传。
门侍郎咬了咬牙,旋即换上一副威严的神声,才站起来几步走开,就见两个婆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慌张的丫鬟,想拦不敢拦。
两个婆子的视线在门侍郎和燕夫人身上扫了扫。
“……可记好了,不可再犯!”门侍郎冷哼一声,做出一副才训完话的模样,看向两位妈妈,同时皱了皱眉,“两位妈妈,这么晚有何事?”
管你什么来头,也是个奴而已,竟然不经通传就闯讲来,说到哪里也是她们没规矩。
不过她们越没规矩越好……
门侍郎嘴边闪过一丝笑。
“老爷。”其中一个妈妈抖出一张纸,不冷不热的说道,“老爷,小姐要看看夫人的嫁妆,夫人屋子里已经看过了,少了几样,小姐要我们问问老爷,可是搁在别处了不是?”
来人嘴里说着话,眼睛已经在屋子里扫了一遍,一眼就看到红木镶着大黄铜圆镜的梳妆台前摆着的一盒子,眼睛顿时一亮。
“黄花梨木妆盒……”一个妈妈对着单子看了眼,将目光投向伏在床上的燕夫人,眉眼都沉了下来,“这位姨娘,这是夫人的嫁妆,如何到你屋子里?”
另一个已经迈步上前,唰的打开盒子,一面伸手点着,一面口中念着,“金丝攒珠簪一只、凤头步摇钗一只、缠丝镶珠金簪金丝菊花钗一只、镶红宝石金菱花一只、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一只、点翠镏金耳坠一双……”
这是抄家!这就是抄家!门侍郎几乎攥的单手青筋爆起,恨不得将这两个妈妈一口吞下。
妻子的嫁妆,第一继承人可不是他这个丈夫,而是女儿。
不过像这样刚进门就大张旗鼓点收母亲嫁妆的做派,的确是太不合情了!但是,这事偏是合理的。
跟一个相识不过半日的女儿,能谈什么情!
“还少一个双菱赤金发夹,一个镶栏紫宝石镂空金蜘蝶压发……”另一个对着单子说道。
“两位妈妈,”燕夫人在床上低低的哀哭起来,拼命的要挣扎起身,“老爷说夫人的首饰放时间长了,要拿去洗洗,我才收了,洗好了就放回去……并不敢贪用……至于那两个,妈妈明鉴,的确是夫人在世时赏赐给奴婢我了……”
门侍郎也点了点头,并说自己可以作证。
“既然如此就好。”两个妈妈并没有再问,而是换上一副笑脸,“让小姐明鉴就好,我们做下人的,那里敢这样没规矩,可不敢给姨娘扣上这大帽子……”
这还叫不敢没规矩?站在屋子里的两个丫鬟几乎哆嗦起来。
“那我们就告退了……”两个妈妈笑嘻嘻的说道,施礼之后果真转身就走。
“怎么这个,你们不拿去……”门侍郎沉声说道,指了指那个首饰盒子。
“既然老爷要姨娘去清洗,那清洗好了再送过来就好了,此时不急。”两位妈妈转身笑道,再一次施礼,冉冉而去了。
再三确信那两个妈妈走远了,燕夫人才猛地攥拳捶床,将头埋进被子里呜咽着,因为狠命的捶了几下,带动了伤,痛的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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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看谁先趴下
“燕来,燕来,忍,忍,忍得一时,安稳一世……”门侍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细声细气的劝慰着。
“忍她,让她,纵她……别怕,那老太婆自己不敢出面,让这么个来路不正的丫头当出头鸟,咱们不过是耗着,跟这个丫头耗着,一个黄毛丫头而已,那就耗呗……看谁先趴下……”
此时坐在梳妆镜前卸妆的秋叶红被透过窗缝的夜风一吹,打了个寒战。
捏了捏身上的月白桃红滚红边小衣,这门家花园子新建的楼房真不错,凉快的很。
透过软纱隔帘看到外边几个妇人或聚在一起低语,或来回走动,各自拿着一张张单子看着说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秋叶红听不真切。
自进了院子,这几个人都开始忙起来,丫鬟们留了两三个在她身边,其他的也都撤了出去。
是忙着找郡主留下的嫁妆的吧?
嫁妆能挑出来什么可说的把柄么?秋叶红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规矩,也就不操心了。
“……姑娘……”站在她身后帮她往下头发,一面轻轻梳理的顾妈妈低声道。
秋叶红将头摆正,认真看着镜子,屋子里高挂着四五盏灯,亮堂堂的。
“姑娘,那个贱丅人可没资格扶着郡主的牌位坐……”
秋叶红望着镜子里顾妈妈不甚清楚的脸,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我年纪小不知道,你知道干嘛不说?”
顾妈妈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我……老奴当时……”说着话看了眼外边屋子,微微皱了皱眉头,“那几个妈妈必是知道的,怎么也不……”
“也不提醒我一声,是不是?”秋叶红笑了笑,解下肩上的披肩,站起来。
顾妈妈被她这一声笑,笑的有些不解。
“妈妈。”秋叶红笑着笑着,叹了口气,目光瞟了眼外边,外边的妇人们还在低声交谈什么,又看向顾妈妈,“她们跟你一样,你都不记得提醒我,她们自然也不记得。”
“什么叫跟我一样?我……怎么了……”
这话说得顾妈妈脸微微一红,又迷惑不解,要解释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
“顾妈妈,我知道您对郡主……对我娘深情大义……”秋叶红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镜子,在手里似乎好奇一般翻来翻去的看,一面淡淡说道,“但还请你稍微分出一点心思在我身上,你出气之前,多少替我想一想,别只图你痛快了,让我为难。”
顾妈妈的脸腾地红了又白了,眼里溢出泪水,噗通就跪下了,只哽咽着姑娘说不出话来。
秋叶红抬抬手示意她起来吧。
“您也歇息吧,我累了,也人歇息了,养足了精神,还要当好这个……”
秋叶红转过身不再看她,话说到最后也慢慢咽下了。
顾妈妈抬起袖子抹着眼泪慢慢起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被唤住了。
转过身,见秋叶红站在雕花大床前,一手扶着帐子,转过头看着自己。
“富文成……他怎么样了?”
顾妈妈忙转过身来,答道:“赏他千金并两处院子,给了几个去处随意挑……”
秋叶红听着,面上就浮上一丝笑。
“……只是……”顾妈妈迟疑下。
“只是如何?”秋叶红紧问道。
“他不要,说是做惯了手艺,别的也都不会了,就……就走了……”顾妈妈低下头,似有些不忍看秋叶红神情。
走了啊……
“走了也好,那样更好。”秋叶红笑了笑,“你去歇着吧。”
顾妈妈有些意外,走了倒是好的?抬头看了眼秋叶红,见那姑娘已经坐在床上,放下了帐子,小小的身影就隐在帐子后。
玄丝金线小软枕,身下是耦合色八团花锦缎被褥,帐子透气性很好,夏日里也不觉得闷热,花园子的风卷着湖水清凉穿透过来。
秋叶红将脸埋在枕头里,听着外边顾妈妈蹑手蹑脚的走动。
“……妈妈们……姑娘要歇息了……”
“那我们快退出去……你们几个留在外边的慧兰郡主使唤……”
一阵悉悉索索的走动之后,外间安静下来。
再也没有人,再也没有人会第一个考虑到自己,这个世上全心全意为富慧娘,只有一个人……
秋叶红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被人叫起来时,枕上冰凉一片。
窗户开着,外边晨光蒙蒙的。
“什么时辰了?”秋叶红揉揉眼。
“寅时六刻。”鹅蛋脸的丫鬟笑眯眯地说道。
不到五点?秋叶红一脸睡意,也就备战高考时起过这么早。
“姑娘,昨日咱们问了,这府里的几个小姐都地在卯时给老爷问安的……”丫鬟笑道,早有两个丫鬟捧着铜盆过来。
真的假的?秋叶红打着哈欠任几个丫鬟伺候梳洗,顾妈妈早已进来了,利索的挽了头发,插了一只点翠凤头钗。
吃了一口茶,秋叶红就被拥着出了门。
“这是郡主的院子……”路过一处院子,见有两个小丫头正在门前洒扫,顾妈妈指点着说道,睹物思人,想起万般旧事,面上神情极为复杂。
“自郡主过世后,老爷留了出来,日日打扫,节节拜祭……”一个圆脸妈妈补充道,一抬手指着掩在层层绿树后的雕梁花柱的屋子,“那是老爷的书房,说是日常歇息的地方……”
鬼才信呢,秋叶红微微一笑,满院子的正名的姨娘就有六个,昨日虽然没说,那屋子里梳着妇人头的女子还有三四个呢。
但不管家里有多少女人,死了正妻的男人依旧算是未婚,为妻誓不再娶对世人来说,可谓奇葩。
说着话到了门侍郎的书房,跟以门绪兰为首的三个妹妹走了个对头碰。
“姐姐。”三个妹妹齐声问好。
门绪兰面无异样,掀帘子进门,问好,一气呵成,似是日常做惯了。
但那两个妹妹却丝毫不掩饰眼底的青色,当秋叶红不经意看过来地,其中一个还侧脸打了个哈欠。
秋叶红便冲她一笑,小姑娘又一副腼腆的模样再没抬头。
“慧兰怎么不多睡些?”门侍郎有些意外,面上顿时不忍,看向几个伺候的丫鬟,“怎么不让小姐多歇歇?”
“爹说的哪里话,这是女儿该尽的本分……”秋叶红站起身笑道。
她一站起来,门绪兰忙跟着站起来,另外两个妹子自然也站起来了。
几个姨娘正依次进门,门帘子被高高的掀起来,里里外外都看的清清楚楚。
“可还习惯?家里起的早,”门侍郎让女儿坐了,关切的问道,“大小姐要是不习惯,就免了……”
“哪里能为我必了规矩,说出去,让人说我仗着太皇太后,女大欺父了不?”秋叶红站起来笑道,一面看了眼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更要做好表率才是。爹可千万别这么说,是把女儿当外人了。”
“好,好,”门侍郎一脸欣慰,“有女如此,是我门家之福啊。”
一面指着门绪兰几个,“跟你们姐姐好好学着。”
门绪兰立刻站起身来,恭敬称是。
室内父慈子爱,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其乐融融啊。
接下来几日消息传开,京城里几乎全城出动,来门家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秋叶红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迎来送往,虽然多数由带来的几个妈妈操持,但也少不了费精神陪着,再加上门绪兰亦步亦趋,走哪跟哪,恭敬顺从一切以长姐为规范,让秋叶红半点不敢疏忽。
不出三天,施了厚厚的粉也掩饰不住她的黑眼圈。
当门绪兰跟燕夫人说起来时,忍不住抿着嘴笑。
现在整个门家的人都调动起来了,睡不踏实吃不安生,唯一享福的反而就是挨了板子,躺在屋子里静养的燕夫人。
这几日已经能起来走动走动了,自从挨打事件后,这还是门绪兰考第一次来看她,让燕夫人很是激动。
“你也瘦了……”燕夫人想要摸摸女儿的头,门绪兰忙躲开了。
“姨娘,如今府里都是眼线,有些规矩可还是要注意的。”门绪兰淡淡道。
“是,是……”燕夫人看着女儿也发青的眼圈,忍不住掉下泪来,她虽然在偏院,但也能听到这几日府里敲锣打鼓鞭炮连连,“那些原本都是为你……”
门绪兰神色淡然,望着手里的镶金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