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是说富慧娘吧?”伙计笑道,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面上一派欣喜,点头。
“正是,正是,请问我师傅可在?”年轻人眼睛闪着光,忙忙的问道。
“什么?你师父?”释读吓了一跳,忍不住笑起来,上下打量年轻人,“你说谁是你师父?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师傅,不过我可记不得有你这个师兄师弟。”
他们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阵喧哗打断了,只见四五个壮实汉子抬着一头牛冲了进来。
“王大夫,王大夫……快救命……”没进门,几个人就大声喊着。
急诊!伙计们吓了一跳,头上就有汗冒出来。
“我家师傅出门了,还没回来。“几个伙计答道。
来人顿时如进冰窟,后堂里王华彬的几个大弟子都出来了,围着牛开始看,没有人注意那个年轻后生,他被人挤到墙角,原本是要走的,却又停下脚,站在人外向里看那牛,越看眉头越皱起来。
“这是心虚作痛……“
“不对,这是肝黄……“
几个弟子你说我说,争论不休。
抬牛来的几人急得满头大汗,听了这个又看那个,正盼着人快叫了王大夫来,就觉有人轻轻拉了拉自己衣袖。
转脸一看,是个年轻的后生,冲自己微微一笑,细声细语的道:“这位大哥,你这头牛,是不是最近食欲不振?”
药蜜库的伙计?几个人猜测道,便点了点头。
“对,对,不怎吃,没精神……”
“那么,是不是还磨牙?”年轻后生又问道。
“是呀。”几个人点头道,注意力都转到这个年轻人身上,“小大夫,你看这是怎么了?”一直好好的,突然今天就不走路了……“
“这牛最近是不是吃沙石土块?”年轻后生皱眉慢慢道。
几个人更是点头,还没来得及表达惊喜,堂内的人注意到他了,立刻就有人皱眉打断他们的交谈。
“你是什么人?”
年轻后生忙冲那几个大弟子施礼,恭敬道:“在下绍兴府钟子期。”
“我没问你是谁,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两个弟子停止争论,瞪眼看他,不高兴的问道,一面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问诊还是取药?”
小钟哥还没说话,先前那个伙计就忙答道:“师哥,他是来找人的,找彗姐儿。”
“找人?”几个弟子问道。
小钟哥忙点头,恭敬的又要问,却几个人挥手打断。
“慧姐儿没来,你到她家找去,我们这里忙着,你快些出去,添什么乱。”
立刻就有伙计将他推了出去。
小钟哥微微红着脸站在门口,蹰躇着要走又看了眼里头的病牛,听几个弟子又开始争论。
“你瞧……”有个年长的弟子挽起袖子,伸手叩击牛的倒数第六根和四根肋骨间,病牛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腹部收紧,嘴角流出清涎,“你瞧,这明明就是百叶干!”
小钟哥皱着眉头在门口走了又停,终于还是没动地方,看里面的人又议论一番,最终下定结论,就是百叶干。
“玄参二两,生地二两,麦冬二两……”有人开药,大声的念道。
“增液成气汤加味……”小钟哥喃喃自语,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几位师兄……”
他的声音有些怯怯,室内喧哗,没有听到,直到小钟哥又提高了声音,大家才都扭头看过来。
“你说什么?”几个弟子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小钟哥又一次施礼,才道:“几位师兄,在下也是兽医,我觉得此牛病症还要再商议商议。”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治不好的病
兽医?
这是来踢馆了?
药蜜库的几个弟子同时冷笑一声,还真是外地来的,竟然敢来药蜜库踢馆!
“那你说说看。”大弟子伸手示意师弟们稍安勿躁,手里还拿着金针,站起身来说道。
小钟哥又一次施礼,说了声多谢,才围着病牛指点着说道:“……肚胀腹满,结膜红赤……”
说道话的同时,病牛撒了泡尿。
“……尿少,色黄,毛焦……”大弟子接过小钟哥的话说道,“可对?”
小钟哥点点头,“师兄说的对。”
态度还不错,几个弟子的面色缓和了几分。
“舌苔黄厚,脉沉实,气血亏损胃中津液不足而患病,需滋阴降火,增液润下,有何不妥?”大弟子问道。
小钟哥抿抿嘴,伸手在牛的心区一按,牛瞬时鸣叫,虽然被捆绑着但即刻挣扎要躲,同时颈脉暴涨。
“这里……”小钟哥双手强板起牛头,“师兄请看,颌下,胸下浮肿……”
说这话又低头伏在牛心上,“心搏增数……心章低沉……”
一众人随着他的动作有些发愣,小钟哥再一次击打了牛心,牛痛鸣躲避,再叩击大弟子叩击过的腹部,牛却无反应。
“真实病痛在这里……并没瘤胃百叶干之症。”小钟哥定论道,一面伸手按住牛心。
心……脏病?
秋叶红这时从车上跳下来。
“你做什么去?”金彩芝一所抓她,问道。
“做什么?做老本行啊”秋叶红笑道,一面就挽袖子,露出皇后娘娘给的两串珠子,日光下灿灿的照人眼。
“做什么?”金彩芝失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所谓何意啊?”
秋叶红回头冲她又是一笑,靠近她几步,低声笑道,“姐姐,那个是我的小徒弟呢,徒弟来了,如今做师傅的我又飞黄腾达了,哪里有不给徒弟罩场子的道理。”
说着嘿嘿笑几声,“够嚣张的吧?”
“笑的够假。”金彩芝一笑,抬抬下颌,“去吧。”
秋叶红眉眼全是笑意,再看向金彩芝时,眼底的拘束便褪去了。
自出了皇宫,她们基本上没有交谈,连视线都避免接触,各自想着心事。
在这诡异别扭的气氛中驶出了皇宫,金彩芝才问了句,要去哪里。
秋叶红茫茫然不知,随口道去药蜜库。
“给姑娘收拾院子出来。”金彩芝吩咐她们,打发小婆子们坐车先回镇远侯府,自己跟着秋叶红往这边来了。
“贵就是贵,何因其业而论?”金彩芝淡淡一笑道,再一次冲秋叶红摆摆手,“去吧,姐姐我还是那句话,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我眼里,你只要是富慧娘就成。”
秋叶红心底一热,咬咬下唇,抬头道:“我没说……”
“我不问……”金彩芝接过她的话,截住了。
二人这才互相一笑,秋叶红放下心里一块石头,转身向药蜜库正堂挤了进去。
“让让,让让。”王华彬这时也挤了进去,跟秋叶红打个照面。
“你徒弟?”王华彬看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微微红肿的眼,纵了纵眉头,又移开了视线,指了指小钟哥问道。
“师傅。”小钟哥看到一个姑娘笑盈盈的站了出来,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才怯生生的过去,忙施礼。
一个在药蜜库跑堂的伙计收哪门子的徒弟?!药蜜库的众人都张大了嘴,他们几乎忘了,这小姑娘原本是个铃医。
不过,就算是铃医,也没道理收个徒弟,并且是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徒弟!
这也太荒谬了!
“你怎么来了?只你过来了?还是你爹爹也来了?”秋叶红笑眯眯的问道,难掩满心的欢喜。
就冲文教的论诊,秋叶红就恨不得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做足了长辈的姿态,说一声,果然进益了。
不过考虑到男女之别,这个场面只能在脑子里上演一遍了。
“师傅……”小钟哥眼圈一红,噗通就跪下了。
秋叶红吓了一跳,莫非钟师傅去了?
“师傅,弟子无能……”小钟哥哽咽道。
身为低贱的医者,又是医者中更低贱的兽医,受人欺辱简直是常有的事。
“说,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论你们了?”秋叶红底气十足的说道,一面伸手将小钟哥拉起来。
王华彬在一旁咳了一声,打断他们道:“这病还看不看?”一面横了小钟哥一眼,“病患当前,还有心情叙旧诉苦,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兽医!”
小钟哥面色一怔,忙低下头。
秋叶红也咳了一声,将视线转移到牛身上,两只袖子都挽起来,自己又亲自看了一遍,眉头就拧成麻绳。
“麻烦拿我的药箱来。”秋叶红说道。
伙计们愣愣的谁也没动。
“说,什么病?”王华彬问道。
“小钟哥,你说呢?”秋叶红看向小钟哥,问道。
小钟哥迟疑一下,道:“痈疽……”
些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愣了愣,旋即爆发出笑声。
“内痈?”王华彬没有笑,而是皱眉问道。
见师父没笑,室内的笑声渐渐停了。
“是……”小钟哥认真答道,一面看向秋叶红,“师傅可对?”
秋叶红正愣神,听见问,才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说,是什么?”王华彬带着几分不耐烦道。
“我说?”秋叶红有些为难的搓搓手,“我估计是心包炎。”
“什么?”王华彬与小钟哥同时发出疑问。
炎这个词,中医里可没有,秋叶红尴尬的笑了笑,知道他们不明白,这不正在组织语言要解释,一时想不出来嘛。
已经有伙计将药箱取来,秋叶红打开药箱,捡了一根长针出来,还没再说,小钟哥已经自动取了她的药箱里的小剪刀,飞快的在牛的左侧**肋间剪毛。
“你做过了?”秋叶红停下手,好奇的问。
小钟哥眼一红,看样子又要哭,点了点头。
秋叶红不再问了,专心的将长针小心的刺了进去,慢慢的抽回来,就见钟身上以及细小的创口,慢慢的流出污灰色的液体,一股腐臭瞬间弥散开来。
“恩,就是心包炎。”秋叶红站直身子,点头道,一面摆摆手,“抬回去吧,没治了。”
众人均是一愣,病牛的主人已经懵了,此时才反应过来。
“你是什么人,你说不治就治不得?王神医还没说话,你算是个什么!”四五个人顿时气愤的叫嚷起来。
“你治过这个?”王华彬并没有因为场中的吵嚷而有所动作,而是看着小钟哥问道。
“治过,”小钟哥点头道,神色有些萎靡。
“几个?可有治好?”王华彬接着问道。
“你开刀了?”秋叶红想起什么也忙问道。
“是,师傅……”小钟哥对这秋叶红又跪下了,低头道,“前些日子,接连有此症状的牛马送来,我们也先是按百叶干,心虚慢痛,肺黄等治了,均无效,后来一头病牛死了,我便大胆开刀切开,想要看看病灶……”
“你起来,”秋叶红忙拉他起来,“可是腔内多量液水,心包膈,胸膜粘连,腹水呈茶褐色增生瘘管,多有腐臭浓汁,心包内集有腐臭的灰色液体,心包明显增厚呈絮状,菜花状?”
听她这一番名词道来,众人均是一头雾水。
“是,”亲自实践又亲自看过的小钟哥听得明白,更是恭敬的答道,“心上有异物,是一个箭头。”
“恩,对,”秋叶红点头,又问,“后来呢?”
“后来,又有这样的病牛马送来,我就按照师傅书上说的,牛心包切开想取出异物……”小钟哥越说声音越低,面目羞愧之色越浓。
“没做好?”秋叶红笑了。
“弟子无能。”小钟哥又跪下了,“当时也好了,过后还是不行。“
他余下的话没有说,为此还被人砸了两回疗马堂。
秋叶红笑了,将他拉起来,道:“这个病,对我们来说,属于不能治的,别说你,就是我亲自动手,也不行,创伤性心包炎,可不是取出异物就能好了的,这种病就是我们那个时候……咳。“
秋叶红发现说露了嘴,忙咳一声掩饰,“……这种病一旦确诊就可以不治了。“
说道话看向那依旧愤怒的牛主人,“抬回家,杀牛卖肉吧。“
“王大夫……”牛主人看向王华彬,哀求道。
王华彬在她们说话的同时,已经围着牛仔细诊了,此时的牛已经陷入昏迷,只流涎了。
“取银翘解毒丸,再抓一副五味水毒饮来。”王华彬站起身说道。
伙计们立刻照做,牛主人大喜,不忘愤愤瞪了眼秋叶红一眼。
“回去吃了,好了就好了,不好就不好了。”王华彬又一句话给牛主人泼了一瓢冷水。
一众人垂头丧气的抬着牛走了。
“你说不治,说的到干脆!”王华彬看眼秋叶红,冷笑道。
“牲畜毕竟为经济之物。”秋叶红有些讪讪。
王华彬哼了声,没有再理会她,而是将视线转向小钟哥。
“你说,你治了几个?”
小钟哥一愣,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想了想,道:“七个,前两个没治就死了,后几个我都开刀了,但也没好……”
“莫非绍兴府的草都长了箭头不成?”王华彬皱眉道。
小钟哥一愣,而秋叶红则神色一凛。
一种病症在一段时间内集出现……
“这种病又不是疫病!怎么还一个两个的都去吃箭头玩?”王华彬皱眉道,一面又看小钟哥,“你可上报当地官府?”
小钟哥瞪眼结巴,道:“上报官府?”
每天都会有病的牲畜死去,这个官府也管?
“没,没有,他们都抬走了……”小钟哥结结巴巴的道。
秋叶红的眼前猛然又出现当初屠牛惨案的场景,不由浑身打个激灵。
“你从那些牛马心包取出的都是什么?”秋叶红问道。
“多数是箭头,也有小铁片……”小钟哥想了想说道,他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当时只顾得研究症状,根本就没注意这些,此时想起来,果然有些古怪。
已是盛夏时节,鲜草良多,又不是冬存的干草,容易混进杂物。
第一百二十四章 要正名了
看着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旁的一个弟子听多时,大着胆子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
“师傅,绍兴府的牛肉最近是否很稀缺?”
有些商贩为了收购肉牲的确会做出一些背地里下作的手段利用病死压低收购价。
秋叶红被这话逗得笑了,晃走脑子里不安如今离着绍兴府那么远,这些事她就是想管也够不着,还是交给当地的县官现管吧。
王华彬瞪了那弟子一眼,招手叫过一个弟子,吩咐他到牧畜监说这件事,又找人跟着那刚抬了病牛走的人。
“看着他家的牛死了,就通知皮剥所的人,免得他们偷偷卖了肉去。”王华彬嘱咐道。
京城里病死的牲畜,按规定必须送皮剥所,但这个条例如同虚设。
两个伙计应了声,撒脚就去了。
这边众人才散了各自忙活去了。
王华彬自进了自己的花厅,秋叶红也不用他让,带着小钟哥也进来了。
“小哥,倒杯茶来。”秋叶红自己招呼小厮说。
王华彬看了她一眼,坐下来拿书看起来。
这边秋叶红细问小钟哥什么时候到的,住在那里,又问收到自己写的信了没等等。
小钟哥渴极了,人端了茶来,忙接过一口就吃了。
“昨晚才到了,天晚了不好去打扰师傅你,今天早上去,家里没人,打听到这里来了。”小钟哥一一回答,又问富文成可好。
秋叶红面色微微一暗。
“恩,好。”秋叶红含糊过去。
小钟哥又忙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正是秋叶红写的那本,已经翻得有些卷角了,将看不懂的那些问题一一请教秋叶红。
见他如此好学,又学的极好,秋叶红便认真的解说。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吃饭了!”王华彬将两碗面汤放在二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