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两张嘴……”秋叶红摇头头道,“且不说这个假设,就说又找到了种种铁证,比如当年门家的侍女啊小厮啊,能指正他当年的恶行……这个,他的恶行人前有看到吗?”
顾妈妈已经张口无言,颓然的摇摇头,“我跟郡主身边的人都被他找个借口打发了,身边都是他家的人,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想,我都隐名埋姓这么多年,怕他认不出我来,你说,他还能留下活口等着被指证……”
“就是说啊,”秋叶红一摊手,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就假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老小子栽了,不认罪不成了,真相一公布,全天下可都要哗然了……到那时,出气了报仇了,但不一定算好事……”
“怎么说?”顾妈妈已经无法思考了,只能跟着秋叶红的思路走。
“假作真时真亦假,只怕群众接受不了这个真相,感觉自己被耍了,这样,群众为了避免觉得自己是个傻蛋,就一定会找借口为自己开脱,或者寻找别的焦点转移视线……这个时候,门家小儿郎一定人脉不小……”秋叶红征求顾妈妈意见。
顾妈妈愣愣的点头。
“这个时候,这些人一定会抓住机会,就算救不得门家人,也一定要给咱们添堵,让咱们不自在,比如,他们会说……”秋叶红咬咬下唇,事到如今,一定要把所有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他们会说,我喊了这么多年,一定跟我娘有不得不说的事……说不定这爹是亲爹……”
“放肆!放肆!谁敢!谁敢!”顾妈妈跳起来,涨红了脸。
秋叶红耸肩,道:“人家命都没要了,一辈子处心积虑的事都泡汤了,自然要拖个垫背,什么话说不得?这个是人的正常反应,无足为怪。”
顾妈妈又一次颓然坐下了,喃喃的只说我没用我没用就没法子了……她猛的抬眼看向秋叶红。
这个姑娘淡然的站在那里,天色已经黑了,室内没有点灯,夜色将她整个罩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姑娘……姑娘……”顾妈妈扑过去,抱住她的腿,“你要为你娘报仇,你要为你娘伸冤,那是你的位子你的荣耀,你要拿回来,你要拿回来啊……你娘这一辈子冤枉啊……”
顾妈妈放声大哭,惊喜过后,身上的汗冷却下来,只觉得彻骨的寒。
一双温软的手拍了拍她的湿透的后背。
“恩,那是自然,这世上哪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秋叶红说道,一面将她拉起来,“我倒想到了一个法子。”
顾妈妈大悲之后又大喜,此时早忘了那些规矩,一把抓住秋叶红的手,颤抖着只能喊姑娘。
“我想,这就跟打牌一样,咱们出牌,对方自然才会出牌,想对策,并且咱们打的还是明牌。”秋叶红拍着她的手,道,“不如,咱们干脆不出牌。”
“不出牌?”顾妈妈一头雾水。
“我想所谓的报仇,不一定是肉体上的打杀。”秋叶红笑嘻嘻的说道,“人生的最大苦,你知道是什么呗?”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姑娘说道怎么一跳一跳的,顾妈妈已经能够懵了。
黑暗里看着这个姑娘眼睛闪着光。
“佛曰人生三大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其中,最折磨人的,自然是求不得,那门家小儿郎卖妻求荣吗?咱们就拿走他所求,让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岂不更好?”
顾妈妈有些转不过弯,愣愣问道:“怎么拿?”
“这个,留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做主吧,”秋叶红叹了口气道,“我想,她大概已经开始想咱们刚刚想的问道了。”
顾妈妈打个寒战,距离她见到太皇太后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大家都该由最初的激动冷静下来了。
果然是太冒失了……
“姑娘……”顾妈妈噗通又跪下了,伏地呜咽,“姑娘,老奴……”
“妈妈,快起来吧,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秋叶红苦笑一下,将她拉起来,“咱们都好好的,你不是说了吗,咱们以后就要过好日子了。”
顾妈妈眼泪如泉涌,哽咽着猛点头。
“来,时候不早了,再等下去,有些事就更不好说了。”秋叶红挤出一丝笑,点燃了屋内的灯火,“来,顾妈妈,给我梳头,去见我的……姥姥娘去……”
梳鬅头,不插任何朱钗,只绑着几个红绳,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水红印花褙子,秋叶红站在灯下,被顾妈妈端详。
“像吗?”秋叶红看着顾妈妈发怔的样子,抿嘴一笑道。
顾妈妈怔怔的点头,喃喃的道:“像……像极了……”
说着话,眼泪又满了眼眶,她低下头,用手去擦。
“那,走吧。我想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秋叶红抿着嘴微微抬着头四下看了眼,只觉得鼻头发酸。
“姑娘。”顾妈妈在后迟疑一下,叫住她,低声道,“姑娘,这毕竟是一件大喜事,怎么姑娘,好像……”
这一去,必是一步登天了,往小了说就是郡主,往大了说,册封个公主,也不是不可能的。
虽然还有几道关要过,但对于任何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做梦夜梦不到的喜事。
太皇太后是曾外祖母,皇帝是舅舅,就是高兴的发疯了在世人眼里也是合常理的。
“两年前……”秋叶红没有转身,手扶在门上,说道,“我大病了一场,再睁开眼,已经是我今生最大之喜,人生得此一喜,我知足了。”
顾妈妈似懂非懂,秋叶红打开门,屋内的灯光霎时铺在院子里。
富文成蹲在屋角的角落里,多多狗一直焦距不安的来回走动,几个妇人都散坐在院子里,低低的说话,见她们出来了,都站了起来。
“让各位妈妈久侯了。”秋叶红冲她们施礼。
“可不敢当。”众人忙还礼,“姑娘,咱们这就走吧?”
秋叶红点点头,说了声好,于是众人忙拥着她往外走。
顾妈妈自然跟着,富文成也是要跟着去,不过他另有地方被安排。
他是外男,再也不能随意见到秋叶红了。
多多狗焦躁不安的叫了两声。
“哦,还有我的狗。”秋叶红回身说道。
几个妇人忙应了声是,自有一个牵起了多多狗,多多狗很有眼色的没有咧嘴去咬,摇着尾巴就跟上了。
“爹。”到了门口,秋叶红又停了脚,转过身。
一直低着头在后的富文成被这一声爹喊得抬起头,满目凄凉。
“爹,”秋叶红看着他,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低头跪下了,“我谢你教养之恩,爱护之情。”
说罢不待富文成反应过来,就连叩了三个头。
“慧娘……”富文成哽咽出声,情绪再难以自制,掩面哭泣。
“爹,我去了,你保重。”秋叶红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又叩了一个头。
自此后,没有机会再行此大礼,自此后,再无父女之份。
“姑娘,”顾妈妈也不知道怎么了,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忙上前拉她起来,“走吧。”
秋叶红点点头,再看了一眼富文成,转身走出了门。
夜色里,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沿着街道快速而去,几声犬吠后,巷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旷工了
华灯初上,京城的夜生活也随之拉开序幕。
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的街道上,这两辆马车毫不起眼,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过汴河州桥,就驰上了了御道,一直向宣德门而去。
顾妈妈坐在车内,随着车身的晃动,只觉得心跳如鼓,紧紧握在身前的双手也满是汗水。
“妈妈。”秋叶红喊了声。
顾妈妈受惊一般哆嗦一下。
秋叶红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拉住她的手,道:“顾妈妈,你别被我几句话吓到了。”
顾妈妈嘴角下沉,反手握紧了秋叶红的手,原本就没停过的眼泪又要掉。
“我说的只是旁观者可能想到的,至于咱们……”秋叶红看着她,握了握她的手,“至于你,你问心无愧,什么都不用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句话说出,并没有收到意料中的安抚作用,秋叶红觉得自己的手猛然被抓紧了一下,下意识她皱了皱眉头。
“顾妈妈。”秋叶红提高了几分声音,“你是为了郡主一片忠心,明眼的人都能看得到,虽然说假作真时真亦假,但真的就是真的,假不了。”
“我对郡主一片忠心,绝无半点私心……”顾妈妈跟着她的话,喃喃几句,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散乱的双眸慢慢有神,看向秋叶红,“对,我对郡主一片忠心,绝无半点私心,天地可鉴!”
秋叶红冲她笑着点点头,看着她好歹是恢复正常了,转过头,接着敲自己心里的鼓。
说的是,真的假不了,这假的可怎么变成真的呢?
虽然披着真的肉身,但内在灵魂却是换了,说死了也只能算一半真吧?
俗话说做贼心虚可真不假,她这心里还真不踏实。
唉,这叫什么事啊。以前报怨老天爷给选择的日子太苦,好嘛,这一眨眼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这日子过得太好,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得到了必然要付出,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
“姑娘?”顾妈妈察觉她的异样,面目就浮现了一丝笑。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也是强撑着做了一副大人的模样,瞧那小脸白的,都没了血色。
“姑娘,你回家了。”顾妈妈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摇了摇,“是你的至亲,你的家。”
秋叶红冲她勉强笑了笑。
一阵夜风吹过,微微掀起帘子,秋叶红眼角的余光看到明亮的灯火映照下,夜色浓黑的绿荫之中,露出一栋栋黄屋顶,乍一望犹如天府仙殿。
这里是她的家?!秋叶红扯了扯嘴角,可是发达了,她秋叶红八辈子贫农,回到古代当上了皇亲国戚。
不知道又走了多远,马车的速度放慢了,继而停下来。
秋叶红的心也跟着停跳了了一下。
“姑娘,到了。”车帘被掀开了,有两个妇人伸出手。
顾妈妈当先自己下去了,秋叶红这才起身,伸手搭住其中一个妇人的手,踩着铺着锦垫的脚凳,走下来。
宫灯下可见眼前是一处院落,此时两扇大门开着,一眼能见里面参差数十间屋,院内灯影重重,一式的清堂瓦舍,并不见乌压压的宫女太监。
皇帝家人住的房子,跟富家太太的差不多,这一乍一看,还不如镇远侯家的。
“姑娘,请。”妇人低低的声音说道。
秋叶红忙收起胡思乱想,迈步而进,身旁紧跟着顾妈妈。
林黛玉初进贾府也就是这样吧。
抬步迈上台阶,几个妇人快走几步,打起软软的纱帘,秋叶红低着头进了屋子,还没来得抬眼溜看,就听一阵脚步响,淡香扑鼻,一把就被人搂进怀里。
“我的儿……”沙哑的哭声顿时响起。
屋内响起一片跪地声,以及哭泣声。
秋叶红只看到眼前的檀色底子缎子面褙子,这是一个典型的上年纪人的怀抱,软绵绵的一团,来人带着一个赤金圈,秋叶红被她一撹,鼻子一头撞在金圈上。
泪如泉涌……
天放亮时,药蜜库门前,一如既往的开始有人进出,几个伙计打扫完室内最后一处,就见小玉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小玉姐儿,睡过头了吧?”伙计们笑道。
“不是,不是,”小玉摆着手,喘着气,“慧姐儿来了没?”
伙计们你看我我看你,摇摇头。
“你们日常不都是做伴一起来的?”有伙计问道。
“可是奇怪了,我今个等了好久,她都没有叫我,我到她家里看,门都锁了,我以为她先来了呢。”小玉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
王华彬打后堂迈进来,袖子半挽着,听见了,皱了皱眉头。
“门都锁了?”他问道。
伙计们恭敬的叫过师父,都忙散了。
小玉点点头。
“昨日她告假……”王华彬说道,“昨晚她莫非没回来?”
小玉挠挠头,道:“我家在里头,我没注意……”
王华彬听了沉默一刻,摆摆手让她进去了,交代给伙计一个药方,又看了几个问诊,日渐正午。
秋叶红没有来,倒等来了找她的人。
“景阳郡主?”王华彬看着眼前穿着粉红色绣牡丹花交领衫的姑娘,皱眉道。
景阳正好奇的四下看,一面不自觉的拿起手帕轻轻掩了掩鼻子。
“王先生……”她嘻嘻笑了笑,“那个,慧娘怎么没来?她不是说在前堂坐诊呢?”
“她今日没来,景阳郡主,她昨日可回家了?”王华彬问道。
景阳郡主有些意外,瞪大眼道:“没回家?我不知道,我走的比她早。”
“家门都锁着呢。”王华彬说道,一面皱眉来回走了几步,“景阳郡主,劳烦你去镇远侯府问一问,她要是在,你就对她说,我可只准了她一日假,这无辜旷工,我药蜜库还没这先例。要是不想干了,早点说一声。”
景阳郡主愣愣的哦了声,这个老板,可真够严厉的。
景阳郡主又匆匆赶到镇远侯府时,金彩芝正在花园里逗鱼,就在水边石头上,铺了一块锦垫,身旁有陈二小姐和陈三小姐说道,不远处,婆子抱着粉嫩的孩童路哥儿赏花。
“我着人亲自送回去的。”金彩芝坐直了身子,长长的眉毛也微微纵起来。
“许是出门了?”陈三小姐说道。
景阳郡主摇头说不知道。
“来人,去问问,昨日可是有人等到慧娘的那个妈妈没?”金彩芝想到什么,唤人说道。
身边的丫鬟立刻应声去了,不多时带了个婆子来。
“慧娘的妈妈?怎么了?”景阳好奇的正在问。
“回夫人,没有等到,我们都把院子找遍了……”一个婆子说道。
“回夫人,送姑娘回去时,家里也没有那个妈妈……”另一个婆子也忙说道。
金彩芝神色凝重起来,手里转着一根柳条,思索起来。
景阳还想说话,被陈三小姐摆摆手使了眼色。
“夫人,夫人……”有婆子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喘气施礼道,“侯爷说,宫里传了话,要夫人你进宫一趟。”
“进宫?是皇后娘娘的旨意?”金彩芝站起身来,一面问道。
婆子摇头,金彩芝也就不问了,带着丫鬟就回了屋子,更衣的同时,传了管家过来,吩咐派人去找,去问。
“务必给我找出来,看昨晚有人出城没有,打听四邻,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管家隔着门连连应声。
这人还能从她金彩芝眼皮子下丢了不成?可是见鬼了!
“她如平安就罢了,也别说我找她,若是……”金彩芝装扮了,走出屋子,对着管家道,“不管是谁,不管是哪里,该打就打,该砸就砸。”
管家点头连连,金彩芝这才出车向皇宫而去,进了宫往常一样直接就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见到金彩芝,皇后宫里的大宫女佩兰也吓了一跳。
“夫人,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家里……”
佩兰是徐家的家生子,跟着皇后娘娘嫁过去的。
金彩芝顿时愣了,“不是娘娘唤我进来的?”
“皇后娘娘一大早就跟淑妃、媛妃升平楼听戏去了。”佩兰愕然道。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门外有人说笑着进来了。
“我说站了半天也没接到夫人,就知道到这里来了。”
金彩芝与佩兰忙转头去看,见来者穿着统一的宫女服,笑颜盈盈,双十年纪。
认得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凤仪女官。
“我就说传话的人定是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