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妈妈?”史玉堂一步过去喊道。
顾妈妈抬起头,脸色惨白,两个巴掌印十分明显,嘴角还在滴滴答答的流血。
她是来给慧娘求情的吧?
皇帝和史玉堂都是这样想着。
“假的…假的……”太皇太后含糊不清的吐出这几个字。
皇帝没听请,带着探问看向太皇太后。
“说…让她说…”太皇太后的舌头似乎不灵活了,磕磕巴巴的又道,手点着地上顾妈妈。
皇帝的视线就又转向顾妈妈,皱了皱眉头,咳了声道:“顾氏,你如何冲撞了太皇太后?”
顾妈妈就跪着叩头,哭起来。
“顾妈妈视慧娘胜似亲女,闻亲女和亲,自然不忍,这是人之常情,陛下,太皇太后息怒。”史玉堂说道。
皇帝也没打算责备,本来,一个无知老奴而已,正如史玉堂说的,妇人懦弱的常情而已。
于是他咳了声,准备不痛不痒的说几句话,拉出去打几板子就算了。
还没张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
太皇太后将一个茶杯扫在地上,她自己一撑交椅扶手,站了起来。
“慧娘是假的!是假的!”她大声喝道,虽然舌头还有些僵硬,但话却是很流畅。
皇帝和史玉堂闻之色变,看向太皇太后。
顾妈妈始终没有再讲话,有关慧娘的来历,是苏夫人细细说来了的。
听完这个,皇帝和史玉堂都愣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假的?原来是个弃婴?
“大胆!”皇帝怒喝,负手转身看着地上跪着顾妈妈。
“宗师血统,岂容你这个老奴混淆!”
皇帝大怒,更多是觉得自己被耍了!
史玉堂却在听完之后,抬脚就向殿外奔去,临出门还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原来那时她已是惶恐无助茫然…
而自己却又将她拒之门外…
又是一声闷响,血便顺着拳头流了下来。
“玉堂,站住。”皇帝不忘喝道,随后他又看向顾妈妈,神色阴郁,一抬手道,“来人…”
他的话没说完,一直站在人后的一个低垂着头的内侍忽地站到他的身前。
无礼…皇帝心里才闪过一个念头,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就顶住了他的脖子。
“刺…”皇帝变异的声调发出一声嘶喝,这声音短短的,如同被突然插住脖子的鸭子叫。
这突然的变故让大殿里发出一阵内侍宫女的尖叫。
本已奔出殿外的央玉堂又转了回来。
“大叔,不可乱来!”他看着龙案前,紧紧贴住皇帝身子的富文成,沉声劝道。
“闭嘴。”富文成低吼道,将皇帝挡在身前,握紧了匕首,“谁也不许动!”
劫持皇帝?造反啦!
大殿里的宫女太监发出更大的尖叫。
第二百零三章 软骨头
“闭嘴。”史玉堂大喝一声。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富文成,你敢!”皇帝沉声喝到,铁青着脸。
“你敢,我就敢。”富文成答道。
手里的匕首又贴近他的脖子几分。
苏夫人抖着手紧紧扶着太皇太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那匕首上, “我敢什么?”皇帝怒喝。
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富文成冷冷一笑,他的手慢慢的转动这匕首。
屋内立刻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呼,太皇太后站不住,噗通坐在交椅上,手指着富文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发出啊啊的嘶哑声。
“陛下知不知道,当时在延州,慧娘就是这样被割伤了脖子……” 富文成慢慢说道。
皇帝冷哼一声,“如何?我朝男儿热血撒沙场无数.又如何?”
史玉堂攥紧了手,同时叹息一声,这个陛下,其实也是个犟脑筋的,这个时候了,也不肯说句软话。
“我不管你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慧娘是郡主捧在手心里呵护大的,不是养来让你们随意践踏欺辱的!”富文成喝道。
皇帝冷笑一声,“假……”
他的话没说完,富文成就打断他。
“假的?对你们来说是假的,对郡主,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她,何谈真假?”他低声笑起来,声音里带着涩涩,“刚生下来时…”
说到这句话,看向顾妈妈,“哦,应该是刚被顾妈妈抱回来时……”
顾妈妈伏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疲弱的像是刚生出来的老鼠……”富文成接着说道,“郡主就日日夜夜的将她贴着身子抱着,一直抱到三个月……”
“三个月后,郡主没有奶水,一路上逃亡,遇到村庄,我们就去挨家挨户的讨,看到有妇人,就叩头,叩头求人家让她吃口奶……”
这些事顾妈妈从来不知道,她那日把孩子抱回去,第二天,就因为淋雨大病,而形势紧迫,富文成只得带着妙莲郡主先走了。
听到这些,似乎能亲眼看到妙莲郡主带孩子的艰辛,哭声更大。
妙莲郡主是真正的皇家内院金枝玉叶的待遇养大的,这样的罪…… 太皇太后听的也开始掉眼泪。
“……郡主日日夜夜不休的做衣裳,熬得两只眼前快瞎了,慧娘从来没有受过一次冻,身上穿的哪怕是旧衣,也都是漂亮的很,新衣裳一直准备到她十五岁大的时候……”
“……临走的时候,要小的跪下起誓,爱护她疼惜她,郡主说,哪怕穷死了饿死了,只要有爱守着她,女儿才不白当一场女儿……”
“我们用心头血养出来的女儿,不是养来要你们百般作弄的!”富文成红着眼圈低吼道。
他这一番话说完,大殿里一片沉寂,只有顾妈妈和太皇太后的哭声,苏夫人也掩面低泣。
皇帝紧紧抿着嘴一刻,叹口气,“也罢,朕只是说一说,和亲,不愿去,就罢了……”
“大叔,快谢恩。”史玉堂忙说道。
富文成并没有趁这个台阶而下,而是冷哼一声。
“富文成,朕念你护女心切,赦免你大不敬之罪,你还待如何?” 皇帝大怒,铁青着脸喝道。
富文成匕首贴近他几分,皇帝脖子一紧,挺直了脊背。
“富文成这条命不值钱”他低声喝到,“把慧娘放了!”
皇帝一愣,怒道:“朕没有抓她,何谈放?”
“骗人!”富文成不信,瞪眼喝道。
“朕乃九五之尊,金口玉言!”皇帝断喝,“富文成,放手!” 富文成的神情有些迷惘。
他找遍了大街,好容易才听到一丝蛛丝马迹,一个跟慧娘的相似的姑娘,似乎被一个男人带走了,瞧那样子,昏昏欲睡……
“慧娘被人带走了,不是你?”富文成皱眉道,“那是谁干的?”
“大叔!”史玉堂沉声道,“有话好好说,快些放手。”
“朕要杀她抓她,难道还要偷偷摸摸不成?”皇帝冷哼道。
富文成皱紧眉头。
“富侍卫,陛下没有抓走慧娘,你快些放手,”太皇太后含糊的说道,一面擦着眼泪,“陛下也答应了,不会让她去和亲.纵然不是亲生,但却是妙莲养大的,我们…我们也认她就是了,何况本就说认的是干亲……”
富文成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将匕首贴紧皇帝,“还要劳烦陛下送我出宫。”
皇帝大怒,方要说话,就觉得匕首似乎要割破肌肉。
皇帝被人伤了龙体,这要是传出去,天子脸面算是保不住了。
宫城的侍卫看着皇帝的龙撵缓缓而来,前后只有少数的仪仗,又有开国侯爷紧紧跟随,忙恭敬施礼,看着龙撵一直走到宣德门。
富文成掀开龙撵的帘子,看着人都退开了.回头对皇帝道:“陛下,富文成这条命原本不值钱,只是为了郡主和慧娘,不得不留着,待慧娘成家之后,富文成会亲自来认罪,由陛下处罚。”
皇帝铁青这脸不发一言。
富文成跃下龙撵,如箭离弦远去了,隐秘在一边的侍卫如网一般紧随其后而去。
“陛下。”史玉堂快步走过来问询。
皇帝全身松弛,靠在靠背上,摆了摆手,“回吧。”
史玉堂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对于皇帝没有亲口下令追缴富文成,有些意外。
这一场小小的谋乱事件,并没有传开,宫苑内依旧的平和宁静,那些见证惊心时刻的宫女内侍们随之富文成的远去,一起消失了。
秋叶红悠悠醒过来,一瞬间的迷惘后,口鼻残存的气味立刻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猛地坐起来,麻醉后遗症让她滚下了床,发出咚的一声。
“好药。”
一声脆脆的击掌声在屋子里响起。
麻醉再加上滚下来而晕头转向的秋叶红这才看到,屋子里的一角坐着一个人。
“久闻郡主麻醉药不逊于神医扁鹊的,一直无缘亲试,今日一试,果然神品。”他带着笑意说道,一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过来。
此时外边天已经黑下来,屋子里灰蒙蒙的,秋叶红扶着头,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近。
脚步声似乎踩在她的心上。
绑架?寻仇?谋财?
“不过是这么一点…”那人抬起手比划一下,“郡主就立刻睡了过去.一觉睡到现在……”
他又啪啪的击掌,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搞什么?秋叶红只觉得脊背发凉,额头上冒出一层汗。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她开口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心里百分之九十的认定,自已的身份终于被家里的那些太皇太后安插来的下人知道了,禀告给太皇太后,这是来……来灭了自己这个冒牌货了?
“别胡来,我,我可答应陛下去和亲……”
念头一转,秋叶红立刻做出抉择,现在也只有皇帝能对抗太皇太后了,忙喊道。
和亲,和亲也比立刻死了强,活着才有希望不是?
她的话没说完,那男人已经到了她的身前,伴着她的话,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骨髓粗大,手指粗糙,十分有力……
秋叶红似乎听到自己下巴骨头发出咯嘣一声。
“啊……”她忍不住呼痛。
“和亲?”男人声音里陡然带了几分怒意,发出荷荷的笑声,“好一个和亲的兽医公主!这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的手一甩,秋叶红噗通就又栽在地上,虽然穿着棉衣,但手肘撞在冰凉的土地上,还是一阵疼。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一道烛光也投了进来。
四五个人的脚步声响起,鱼贯而入。
秋叶红紧爬了几下到床边,搂住了床腿,瞪眼看着来人。
烛光中,这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穿着厚袍子,带着宽帽子,上边遮住了半个额头,留着大胡子,下边遮住了半张脸,只留这一双眼,让人可以分辨不同。
其中一个躬身对另一个说了几句话。
秋叶红忽的魂飞魄散。
这不是汉话!这是咕噜滚的话!他们不是汉人……
所有人的视线在此时投向秋叶红。
“就是她?”生硬的汉话冒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仇恨的目光。
“不是我!”秋叶红忙举着手哆嗦道。
前一段永兴军大败窝阔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可以说举国欢庆,秋叶红也或多或少的知道,这一战的成果,得到三城,窝阔台俯首称弟,这些事秋叶红倒没什么感觉,但让对这次胜利起着至关重要的因素,瘟疫,她却是不得不有感觉。
天降之罚,窝阔台境内哀鸿四起,先是牲畜大批死亡,继而是人,这是冬天,对于游牧民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这是不是天降之灾,有一部分人是心知肚明的,这其中既包括秋叶红也包括眼前这些人。
而更让她担心的是,那些功劳都加在了她的头上!苍天可鉴啊,那真不是她的功劳啊!
这次可要被害死了!
四五个汉子的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有人呜咽一声,挥着大拳头就砸了过来。
“大爷”秋叶红抱住头,翻身就跪下了,“大爷,饶命啊。”
看着她突然痛哭流涕,屋内几人反而愣了,那大汉的拳头也硬生生的停下了。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方才那个男人带着几分笑意问道。
“大爷饶命啊,大爷,我也是被逼的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兽医,就是看看牲畜什么的,朝廷要小女去看军马,小女不得不去啊,小女只是治病,并没有做别的啊,大爷们明鉴啊。”秋叶红抹鼻涕擦眼泪,瞧那样子恨不得一把抱住他们的腿痛诉。
屋内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这就是永兴军口中盛传的英勇的技艺高超的兽医郡主?
他们什么还没说呢,就吓成这样?
“软骨头……”有人不屑的啐了口,“汉人果然软骨头。”
第二百零四章 追
阴天,没有半点星光,屋子里全溶入了如墨的夜色中。
窗外时而有夜鸟古怪的叫声,让这气氛变的更加恐怖。
秋叶红缩在床头,抱着被子,瞪大眼睡意全无。
也不知道这一次是生还是死。
果真是人品问题,瞧着一出出都是什么戏!
屋外似乎有低低的交谈声,语气时而高时而低,听起来像是争论。
争论她的生死吗?
“药方。”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软骨头,有人伸出手用僵硬的汉话喝道。
秋叶红毫不犹豫的将头点的如同鸡啄米,“我这就写,我这就写……”
说着不忘加一句,“能为大爷们效劳,小女欣慰得很…”
这句话由人翻译过去,让几个大汉你看我看你,竟然这么简单,让他们准备的恐吓拳头没有用武之她。
看着写好的药方,有人接过去递给了站在人后的男人,秋叶红低着头悄悄看过去,认得是一开始就在屋子里的那个人。
他同样的大帽子大胡子,看不出年纪,只是一双灼灼的大眼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就这个?”他看完了,抖了抖,问道。
秋叶红讨好卑微的笑,“大爷,这个是小女给的药方,当时还有别的大夫也开了,不过那些小女却是不知道……”
他盯着她看,微微眯起眼,只着的秋叶红冒出一头冷汗。
“大爷啊,小女真的只是个兽医……”秋叶红又噗通跪下痛哭流涕,“俗语说,医者父母心,自从得知贵国逢天灾人祸,只恨不能尽力,今日承蒙大爷们看得起,小女愿效犬马之劳,尽医者本份……”
看着眼前哭的一点美感也没有的穿着打扮貌似大家闺秀的女子,再听到翻译的话,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这跟他们想想的不一样啊。
都知道汉人女子贞洁烈性,何况这又是个天朝宗室贵族,他们已经想好应对各种突然情况的办法,什么上吊咬舌捶墙,就是没想到这个。
“小大夫,狡猾的很……”那男人哼了声,眼中似乎带着笑意,但却依旧是寒寒的笑意,挥手带人出去了。
秋叶红装模作样的哭了一会,又惊又吓,累了,拥着被子想办法,想来想去,也只有敌动我不动,保命要紧的法子。
天色微微亮时,秋叶红被拖出去,还没看清院子什么样,就被塞进一辆平板车的夹层里。
佝偻成一只大虾一般,秋叶红的眼泪唰唰的。
“放心,暂时还死不了。”盖上盖子时,那男人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脸。
秋叶红立刻眼泪流的更欢,“小女愿意为大爷效犬马之劳,大爷对小女有再造之思,如再生父母……”
一团破布塞住了她的嘴,盖子盖上了,咚咚的似乎放下重物,一股刺鼻的臭味将秋叶红包围起来。
被颠地七荤八素熏得反胃的秋叶红用各种语言,哼哼唧唧的问候了绑架自己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