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儿!胆小如鼠,怕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好没诚心!”
范成见他始终距离十几步外,不由大喝。
那人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打量他一眼,这才催马过来。
“大人……”护卫们忙阻止。
“无妨,我那日松还不如他有勇气?”他哈哈笑道,跃下马来,身后护卫忙下马紧跟,走向范成。
“久仰……”他离范成几步外,拱手才说道,就见范成猛地一扑,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柄小匕首,只向他刺来。
伴着他的动作,其余人也都分别抢夺身旁最近敌人的武器,一片厮杀声顿起,尤其是在范成身旁,无数只长枪刺了过来,瞬间将他刺穿。
范成暴瞪着双眼,手紧紧握着那只匕首,看着它离这个唤作那日松的人还差一寸,只差一寸……
“大人,他死了。”僵持一刻,看着依旧瞪着眼的伸着手的范成,终于有一人上前探了探鼻息,才松口气道。
那日松抬起手,握住范成伸过来的手,用力掰开,匕首呛的一声掉了下去。
“此乃勇士。”他说道,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盼着敌将投降,但心里又鄙视这样投降的人,人果然是很矛盾的个体。
“厚葬。”那日松说道,一面抬手合住了范成暴瞪的双目,转身而去。
一阵寒风吹过,街道上残破的旌旗烈烈飘动,似乎向敌人表明着它的威武和不屈。
第一百八十三章 身后事
孙元至最终还是带人杀了过去,他们到的时候,看到整齐的堆在城外的将士们的尸体,上面还插着四五面窝阔台的大旗,嚣张的随风张牙舞爪。
其中独独堆着一个简单的坟茔,上面还竖着一块门板,歪歪扭扭的写着范成将军墓。
孙元至一刀砍翻了门板,跳下马发疯一般用手扒着土,期望这只是窝阔台人的恶作剧。
四周的将士纷纷下马站在一边,低头默然。
当一张破席裹着的范成千疮百孔的尸体露出来时,孙元至停止动作,就那么怔怔的看着那张如同睡着的面孔。
这个人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再也不会冷不丁的跳出来在他身边大呼小叫,再也不会装傻充愣只当看不懂别人的排挤,再也不会一喝多酒就要去找人打架……
包合着仇恨的马蹄声扫荡了整个请涧城,并没有发现任何敌踪,只从地窖里抓出来十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居民。
审问了半日,却是说不个一二三。
“将军……”一个惊喜的声音陡然响起,“还有活着的……”
这话让呆坐在范成遗体前石化般的孙元至猛地站了起来,看着两个人小心的从那堆死尸中,架出一个可以说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小兵过来了。
他的身上被射了四五只只箭,伤口还在噗噗的冒血。
“快拿那个止血的三七粉……”有人乱乱的喊着。
一个小瓶子就被递过来,又一个小瓶子递了过来,四五个瓶子的药粉全部都倒在他的身上,血渐渐的止住了。
但这个人已经如同一张透明的纸,轻轻一碰就要化成粉末随风飘散。
聚拢过来的人都不敢呼气,只怕吹灭他尚存的最后一丝气息。
认得他的人轻轻的拍着他满是血的脸:“二臭,二臭……”
这个呼唤声渐渐的多起来,合着满天的烧云,别有一种勾魂的意味,让这魂魄终于在踏入幽冥界时回过头。
因为迫切的想要知道情况如何,天蒙蒙黑下来时,秋叶红还没有离去,乔大人忙,情绪不稳的乔欢就被她揽着安慰着。
侍卫们已经催了两三次,秋叶红都有些急了。
“你们怎么这么迂腐?天黑了就住在这里,住一晚上会死啊?”她有些急躁的说道。
话音才落,乔欢就哇的一声哭了,非要她吐口水,又要让她把话咽回去。
秋叶红又想哭又想笑,依着她的话做足了。
“如今敌情莫测,在这里实在是危险的很。”侍卫头领依旧坚持道。
这句话让富文成也不放心了,纵然他觉得自己一人能当十人,但乱军之中女儿性命实在不敢保证。
“我们回,明日早来便是。”富文成说道。
秋叶红不驳爹的面子,因为富文成一年到头提建议的时候屈指可数,更何况她这样等着也只是解解心焦,生也好死也好,已经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事了。
于是一行人坐着马车回太守府,乔长治又给他们增派了十几个将士护送,看着依旧在马圈忙碌的兽医官们,秋叶红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纯粹是多余的。
乔大人一夜禾归,秋叶红勉强睡了一会儿,一大早起来,就问乔欢怎么样。
“哭了半夜,刚睡了。”富三姑娘脸上带着倦意说道。
这孩子只怕会留下阴影,秋叶红叹了口气。
“你放心,没事的,”富三姑娘看出她的心思,笑着安慰道,一面又叹了口气,“你放心,这孩子不是没见过生死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草草吃了口饭,秋叶红就要往军营去,乔长治这个时候回来了。
“怎么样?”两人同时站起来问道。
“范将军等人无一生还。”乔长治神色黯然道。
果然如此,秋叶红与富三姑娘也都叹了口气。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乔长治宽慰她们一句,只要是死的其所”
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秋叶红抬眼看他,觉得他面色有异,忍不住开口询问莫非还有什么不好的事。
“吴大人认定范将军叛国投敌。”乔长治吐出一句话。
秋叶红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秋叶红有些失笑。
要说这高级军官叛国投敌的事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远有汉朝李陵,近有前朝大将钟远,富三姑娘跟范成不怎么熟悉,闻言只是有些吃惊。
乔长治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说起来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太诡异,清涧城县不能动的地方,谁先动手,谁就理亏,这个范成竟然做了这么莽撞的事,怪不得吴大人如此生气。
听说窝阔台人的文书已经已经发往京城,指责朝廷言而无信,你不仁窝阔台人便有理由不义,宣告清涧城归自己所有。
按照有罪推定原则,吴大人有理由怀疑,范成的这番动作实在可疑,不管怎么分析都是太合窝阔台汗人的心意了。
清涧城发生那场惨烈的战事以及战事的前因后果,包括吴大人在内的军营里的人并不知道详情。而那个唯一知情的小兵在清涧城缓过一口气之后就死了,并没有撑到经略使吴大人跟前。
是孙元至将消息带回来的。
结果暴怒的吴大人根本不信,听到描述范成还有坟茔,根式捻须冷笑:“果然值得窝阔台人敬重啊!”
窝阔台人凶残之极,但凡攻城掠地,皆如蝗虫过境,老弱妇幼一个不放过,严格执行烧光杀光抢光三光政策。
对待战俘,更没有什么可说的,几年前战事激烈时,曾将三十名断后被俘的将士话话吊死在城门上。
这一次竟然单独给范成造了坟茔?真是滑稽!
结果孙元至不仅没有为范成的死正名反而将自己也牵连进去。
“贱兵边境蠢蠢欲动,正待寻由滋事,尔等身为先锋之将敢不从军命,随意调兵其心可疑!”吴大人怒极一脚踹倒面前的几案。
屋子里的大小官员便有人小心为孙元至解释说他们弟兄自小一起长大战场上患难与共云云。
吴大人冷笑道:“军情之事,敢论私情?”
说罢就命将这几个说好话的人拉出去,依照军法打了二十棍子,这一下满屋子的官员们都傻了眼。
这个文官吴大人在朝中久有宽厚和善之名,怎么发起怒来,比他们这些军伍的粗人还要厉害,一时间没人敢说话了。
所以孙元至都没机会进营帐,就被将士们按住了。
吴大人传令,孙元至无令出兵依军法当斩。
“开玩笑吧?”听到这里,秋叶红瞪大眼勉强挤出一丝笑。
这毕竟是自己的姐夫,亲姐夫,富三姑娘也吓了一跳。
“老爷,这可不是开玩笑?”她忍不住拉着乔长治的袖子问道。
“军法岂能儿戏?”乔长治肃容说道,看着面前二人骤然变色忙安慰道,“无妨,我等百经拦下了,孙小将军暂且解职待上奉陛下裁决。”
秋叶红与富三姑娘这才松了口气,旋即心中又有一阵莫名的哀伤。
他那样的人秋叶红咬了咬嘴唇,有些怅然。
说起来自己和他倒是很早就认识了,并且还给了她挖第一捅金的机会,但因为那件事,导致他们的关系反而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
不过,短短的几次相交,可以看出这是个很骄傲的年轻人。
兄弟战死,并且还是背负着叛臣的罪名,自己救不得又被免职,这一切不过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这样的突变不亚于天塌下来的感觉吧。
他可还好?
接下来的几天,军营的气氛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就连兽医官营区都察觉到不安,每个人说话走路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乔欢好了许多,但为了避免触及她的心事,秋叶红不再带她来军营,借口多多狗闷在太守府无聊,托付给她照顾,乔欢欣然答应了,每日也就带着多多狗在延州城闲逛。
“这个吴大人竟然也有这么大的脾气……”两个兽医官工作间隙不忘低声交谈。
“嗨,大不大的,倒是没对咱们打骂……看起来是个讲道理的,不会总骂咱们饭桶,不像那个叛贼动不动就要赶咱们上战场,哈,说起来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原来竟然是狼子野心……”
低低的笑声传进秋叶红的耳内,让她觉得一阵不舒服。
虽然还没有明说,但有关范成的定论已经传遍的军营,版本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真正的范成早就死了,现在这个范成是窝阔台人假扮的,这一次战死纯粹是为窝阔台汗国捐躯,借以挑起两国交战的由头。
“听说窝阔台人为他举办了很大的安葬仪式,陪葬的女人都十个”
秋叶红蹭站起来,隔着几匹马将手里的捣药杵砸了过来。
“哎呀”两声叫响起,“是谁,谁?”
站起来两个半老的男人,其中一个捂着头,恼怒的四下乱看。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手滑,将药杵掉了……”秋叶红若无其事的说道。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开什么玩笑,掉东西有往上掉的?先掉到半空中?
“慧兰。”王华彬从一堆药方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没有鸡血藤了,你去药库拿些。”
秋叶红抿抿嘴,恩了声,转身走了。
药库也是一个帐篷,地势略高,秋叶红上去了并没有进门,而是看着望着另一边的坡下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她是不信的,范成那样的人,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做奸细?他不可能……
死都死了,还被泼上这污水,范成这个暴躁的汉子,在地府只怕也要气得骂人吧?
“唉……”两声叹气同时响起。
秋叶红吓了一跳,目光往坡下一看,才发现一个沟壑里,半躺着一个男人,他双手扶着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似乎在享受漠北难得的正午阳光。
听见声音,他也抬头看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草。
“孙小将军。”秋叶红愣了愣,有些意外。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遇袭
来到这军营后,他们还没打过照面,毕竟因为有些事隔阂着互相都不自觉的回避了。
秋叶红略有些尴尬,觉得常理上来说这样失意的状态任谁都不愿被人看到的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些过节。
“我是来取药的……”她忙指了指营帐,解释自己是无意的。
孙元至并没有说话,而是抬手示意她自便,自己则转过视线,继续望天。
秋叶红忙进去翻了王华彬要的草药出来,见孙元至已经站起身来,正面向她这边,似乎有话要说。
“富姑娘”他开口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喊得是富姑娘,不是郡主,秋叶红嗯了声,收正神色看向他。
“孙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你可还记恨范成?”他抿抿嘴说道。
当初的打架事件……秋叶红咧嘴笑了。
“算不上,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大家扯平了。”她笑道。
“孙公子多虑了。”
听她这一句多虑,孙元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旋即有些黯然。
“早知道富姑娘是个爽快磊落的……”他带着几分自我嘲笑道,然后拱手弯身,“郡主。”
叫郡主了,也开始说正题了。
听完他简单的说了范成死的前因后果,秋叶红一瞬闻沉默。
“你……不信?”孙元至看到面前的人默然无声,有些怅然的道。
“孙公子,我信不信的有什么所谓?”秋叶红苦笑一下,“你,高看我了……”
她只是个郡主,半亲不亲的,随时都能被炮灰的皇家子弟,连自己的身份还没办法说服太皇太后彻底相信,郡主,他只记得这是个郡主,却忘了这是个什么郡主,郭郡主,要继承的是大将军家的血脉,大将军啊……
孙元至便笑了,再一次拱手道:“是我糊涂了。”
秋叶红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转身低头而行。
孙元至又出声唤住她,“富姑娘……”
秋叶红停下脚回头去看。
“我方才的话,没别的意思,就是……”他抿了抿嘴唇,“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有你想的哪个意思。”
秋叶红便笑了,转过身想了想,道:“我虽然不懂这些军事,也说不上范成这事的对错罪过,但我觉得有一点至少是真的,他不会是奸细,也不会是叛臣。”
孙元至看着她,露出一丝笑。
眼前这个姑娘穿着一件有些发旧的粉红长袄,简单的挽个发髻,只插着一根银簪子,恍如初见。
看她一笑过后转身要走,似乎觉得这一别便再无相见的机会,孙元至忍不住迈上前两步。
“如果我那时未成亲,你是不是……?”他低沉声音问道。
秋叶红并没有再回头,脚步略微迟疑一下。
“孙公子,这世界从来就不会有如果,所以,也没必要知道假设的结果。”她淡淡答道。
与其假设恨不相逢未嫁时,倒不如悔当初相逢。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愿意在那个下午,走近那个驿站的马棚,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璀璨一笑。
那一刹那,没有任何理由的掀起了心底的悸动。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会后悔吗?寂寒的夜里,也会辗转反侧的问问自己。
想反悔,随时都来得及。可是如何才能后悔,却不知道,也不舍得。
拥有那刹那间的感觉,纵然只能得到无边的失落,但他依旧庆幸,这一生有了一件难忘的事,难忘的人。
“很高兴今生能遇到你,”看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身影,孙元至负手淡淡道,“来生我会早一点。”
看着眼前的马儿喘出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王华彬也忍不住闭上眼了。
“花粉散吃了几服?”秋叶红叹口气,挥挥手,示意小兵们将死马拖走,不忘嘱咐,“远远的,深埋了。”
“三天六服,完全没有用”王华彬紧紧皱着眉头,将嘴唇咬出一道血印,“怎么可能……?”
“如果有青霉素链霉素注射试试就好了……”秋叶红忍不住嘀咕道。
“什么素?”王华彬听到了问。
秋叶红摆摆手,说没什么。
“王小哥,你们过来看看,”两个兽医喘着气跑过来,“那边,貌似有好几匹马也有肺痈的症状……。”
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