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离的心里，似乎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就知道，姬玄殇从小就是偏执之人，只要能将重葵带回来，他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公子，一切都如您安排的一样，秦王恐怕是着了魔道，您这么长时间辛苦炼制魔灵丹，收集魔气靠近他，确实成功了，恭喜公子！”
卫竭的话，让巫离看着那簌簌落着雪的树枝怔怔出神，一时没有接话。
卫竭是武人，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还在自顾自说着：“如此一来，不用我们亲自动手，他自然会收拾重锋！”
“因果变数，一切都是重锋自己种下的因。”巫离慢慢收回目光，平静地说。
“还是公子神机妙算，任他重锋是多厉害的傀儡师，他总不能但凭一个人就覆灭天下！况且，现在的秦王，已经不是被他控制的小子了！”
卫竭的脸上隐隐有喜色，说着说着，看到自家公子的表情郁郁的，似乎不想多说，便也很识趣。
“公子还要炼药，属下先告退了。”
“去吧。”巫离平淡地说。
卫竭行了礼便走出去，行宫的院子里，除了簌簌落下的白雪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巫离也像是若无其事地转进室内，弯下腰，随手翻看着框子里的药材。
都是不可多得的药材，而且从颜色和药材的气息上判断，应该不是炼制正规丹药的药材。
炼药是非常复杂的职业，因为所炼制的丹药不仅仅是治病救人的灵丹妙药，也有毁天灭地的邪恶灵丹。
“魔灵丹，是什么丹药。”
☆、第887章 迷蝶之谜【6】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来，熟悉到一瞬间让他感觉到有种心碎的错觉。
很痛……但是仿佛心脏上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让他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宣泄而出。
巫离放在药材上的手微微一抖，停留了片刻，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而后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只是如同平常那样淡淡开口。
“魔灵丹，以煞气为引炼制，并且需要大量在恶沼中生长的血藻以及充满瘴气的森林里生长的毒血菇为主要药材炼制，一旦练成，可以召唤天地之间的魔气，虽然不能让自身吸收使用，但若体内有魔族之血，便会加速魔血的进化。”
“当时忽然出现在咸阳城的那些魔气，都是被你招来的吗？”清越的声音又问。
“一开始的确实是，但后来，因为被魔气影响，体内魔族血脉加速生长，导致魔王提早苏醒，所以更多的魔气便自动聚集而来。”巫离还是那么平淡。
跟自己说话的人是谁，他似乎一点儿都不想探究，因此一直没有抬头。
“做这样的事情，你可曾觉得良心难安？”
巫离低着头，俊美的脸上忽然溢出一丝笑容：“良心？这种东西我怎么会有？”
“你以前有的。”
“那是以前。”
沉默了一会儿，少女的声音还是轻轻回荡着：“所以，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让姬玄殇入魔？”
“我杀不了重锋，可是他能，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你这么恨重锋，可是当年为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不都是心甘情愿吗？”
“确是心甘情愿，但却不是为了重锋。”
“一开始是为了姜离公主，但后来你良心难安，觉得同情那个命运坎坷的少女重葵，所以用移魂术将她的灵魂转移出去，换来一个新的灵魂，这样，你的良心便能安定一点了。”
巫离捡起的药材重新掉回药框里，他慢慢握起拳头，细微的颤抖还是被人察觉到了。
“怎么，你以为换了一个灵魂，那些记忆便都不会有了吗？”一声轻笑中带着讽刺，“就像你曾经送给她蓝色的风筝，明明说好等起风了就带她去放风筝，可是后面却食言了，还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巫离直起身，看着空气中，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像是冰封的湖面上被人砸出了裂痕。
他环视着空气中，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她就在某个地方看着他！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今夜他第一次情绪激动，感觉一切都失控了。
“这要问你才对啊。”重葵轻笑着，“巫离，这么多年，你的良心真的安了吗？”
巫离抿着唇，眼眶微微泛红，他控制着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你回来了。”
“是啊，拜你所赐，成为一只夔。”重葵靠近他，站在他面前，“巫离公子，你有千变万化的面具，真实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我竟然一点儿都看不清楚。”
…
巫离哥哥来虐了~
☆、第888章 迷蝶之谜【7】
她距离自己这么近了，声音便在耳边，巫离当然能感觉到她。
可是尽管这么近，依旧没有她的气息，空气中的冰寒，没有任何温度。
“你确实应该恨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虽然恨你，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你把我当小主人的时候，确实对我很好，小心翼翼呵护备至，那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好，哪怕到后来，我卫国魂飞魄散，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你。我觉得你只是背负着对姜离公主的承诺，无可奈何，但是……”
重葵说到一半便停住，再也没有说下去，只有轻声的叹息。
真相远比魂飞魄散更加可怕吧。
当看到重葵原本的记忆时，她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他对她那种超乎寻常的好，并非虚情假意，可是，那里面包含着太多的愧疚和补偿了。
但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关心和爱护竟是那么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说：为小主人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
他说：小主人应该开心，不要皱眉。
当他为了救她而走进锦瑟太后的寝宫，为了逼她离开而不得不和她拔剑相向。当她被人控制，只有他千里迢迢来救她，差点儿死在檀九的手中。
他总是温润如玉，低眉浅笑，他总是若即若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为她默默做一切事情。
他是真正的君子，胸中有万千丘壑。
她欣赏他，依赖他，几乎形成了习惯。
可是最后，给她致命一击的却是他。
人生莫大的讽刺便是这样，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的痛吧。
“那时候我以为……”巫离刚说了一句，便被汹涌而来的情绪哽在喉咙里，他不得不停下来平息，片刻才说：“我以为重新换一个人来，让她什么都不知道，不必在绝望中等待死亡，会是最好的结果。”
“那后来为什么你不离我远一点呢？这样你的良心才会安定啊。”
“我一开始，确实不想靠近你，本想只要战乱平息，我将你送回邯郸，我便离开，可是一件又一件发生的事情总是把你推向我，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可预料，你成了最大的变数，所以我不能离开，到后来，就慢慢的……舍不得离开。”
重葵怔怔地，说了一句：“如果你没有那么做，或许不会发生这么多灾难。”
“是啊，咎由自取吧。”巫离自嘲地说，“你可以杀了我，我并无怨言。”
“杀了你，也不能挽回什么吧。”重葵苍凉地说，“我只想问你，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是一只夔吗？”
巫离别开脸，如果她今天是为了来杀他的，那或许他还能感觉到好受一些。
这样活着太痛了……他亲手将她带来，正因为如此才注定永远不能得到她。
“为什么不说话？”重葵紧紧盯着他的脸，“那只蓝色的蝴蝶，究竟是我，还是原先的重葵呢？”
“是谁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回来了……”
☆、第889章 迷蝶之谜【8】
“可我不想永远这样！”重葵忽然拔高了声音，“以前我只是重锋的傀儡，放弃那个身体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可我现在，想要真正的身体都不可以吗？”
“你不想夺回姜离的净灵体吗？”
“我不要！”重葵语声坚决，“成为傀儡，吾宁一死！”
巫离转过身，慢慢走出去，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冰雪。
“那只蝴蝶……以前是她，后来是你。”
重葵一怔：“为什么？”
“为什么？”巫离也想扪心自问，“我也想知道，可她永远不能回答我了。”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重葵虚幻的身体晃了晃，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你刚刚问我，你是一只夔吗？你当然是，魂飞魄散之后，有人的执念太深，便会生出夔。可是，连天地规则都没有发现，你有两个灵魂啊。”巫离说。
重葵还是感觉到周围摇椅晃的。
两个灵魂，两个灵魂……
一具身体里，怎么会有两个灵魂？
“可是她明明离开了啊…………”
“她是离开了，但是心有不甘，想要看看最终那个顶替她的人会落得什么下场，所以她又留下来了，灵魂在时间不能飘荡太久，所以我把她封印在一只蓝色的蝴蝶里，让她躲过鬼界的耳目。”
重葵呆呆地站着，像是忘记了说话。
“后来，她看到你那么厉害，欣喜若狂，就更不想走了，她觉得你一定能抗争命运，不会让姜离夺走净灵体。可是后来她看到你被重锋蒙蔽，很愤怒，可她什么都做不了，还好你发现了真相，并且抓到了姜离。
那个时候，她希望你能杀了姜离，可是重锋忽然出现了，她很清楚你是傀儡之身，抗争不了重锋，但依旧对你心存希望，所以，在最后的时候，她挣破了封印，顶替了你，魂飞魄散了……”
重葵像是听着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一样，在他说完之后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睛一花，像是看到一只蓝色蝴蝶朝着自己飞过来，她知道是幻觉，但还是心里一阵揪痛。
是蝴蝶梦见了我，还是我梦见了蝴蝶？
“她……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宿命吗？有没有不甘心？”
“我也不知道，若不是后来发现她不见了，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我那时以为死的是你。”巫离说。
“所以我是一只夔，但我实际上，是有灵魂的。”
“蝴蝶消失了，所以你的灵魂也回来了。”巫离不知道心里是高兴还是悲伤，他之前做了那么多事情，最后又回到了原位。
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做，就不用牵扯着这么多人跟着痛苦。
“她是希望我帮她报仇的吧。”重葵唇边含着一抹笑容，“所以我要回来，把原本应该做的事情做完！”
“重葵，除了净灵体之外，你没有第二种选择，只有姜离……”
“那具身体让我很厌恶！就算给我我也不想要！”重葵说的很坚决。
…
以前的小重葵也不坏吧~最后还是醒悟了，承担了自己的命运~鼓掌~为小重葵撒月票嘛~
☆、第890章 迷蝶之谜【9】
“那么……”巫离开口说了两个字，便停住不说了。
“你有别的办法？”重葵问。
巫离摇摇头，“能有什么办法？如果能帮你，就算是为了赎罪，我也会帮。”
重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其实，就算他不帮她，她也不会奇怪。
可是现在，她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既然弄清楚了她现在的状态，那就回去找灵王想办法好了。
“那好。”重葵说，“今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走了。”
“重葵。”巫离默然开口，“其实这些年我并没有后悔过当初对你使用了移魂术。”
重葵怔怔地看着他。
巫离感觉得到她的视线，因此没有敢回头，就算知道不能看到她的眼睛，他也不敢。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虽然知道你一直很痛苦，想要知道真相，但我却自私地瞒着你，因为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甚至很庆幸自己那样做了，因为移魂术……把你带来了这个世界。”
此时此刻，如果重葵站在他面前的话，便可以看到他眼睛里滚下来的泪珠。
但重葵只是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再上前一步。
听完他说的话之后，重葵也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也应该感谢你，没有你，我就没有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个过程虽然真的很痛，但是让我感觉活着的乐趣，很不错。”
说完之后，她没有再停留，如同一阵风，轻盈地出去了。
外面的夜风很冷，擦着身体而去，什么叫冷到灵魂深处，现在就是吧。
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忽然让人觉得很无力。
重葵知道灵王他们所在，一路过去，远远的看见血凰的身影，刚想过去，檀九的身影便立刻出现，从另一端的树上跳跃到这一端，刚好就擦着她的身体而去。
重葵惊了一下，还好没有出声。
而檀九从树枝上慢慢转身，看着虚空中，灰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冷光。
重葵觉得头皮发麻，那一边的灵王等人也都抬起头来，个个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没人露出多余的表情。
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就那么僵在半空中。
“檀九大人，我已经帮你烤了一条鱼啦！”
幸好这个时候，呆毛的声音响起来，让檀九稍稍回神，目光缓缓下移，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慢慢从树上跳下去，像只飞不起来的雄鹰，坐在呆毛胡乱堆起的，几乎快要熄灭的火堆旁，低垂着头颅。
呆毛给他比划着自己抓来的大鱼，他并没有多看一眼。
然后呆毛悻悻地用木棍刺穿了鱼身，双手抬着，放在微弱的火堆上烤着。
跟着重葵那么久，有样学样，但学不到精髓就是了。
连生火都生的那么烂……
重葵无声无息地飘到血凰身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真是好险，差点儿就被发现了。
“怎么样了。”灵王开口，是朝着血凰的方向问的。
血凰在心里将巫离说的简略说了一遍，檀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为了保险，重葵还是没有说名字。
☆、第891章 奴隶别走【1】
以灵王的精明，自然不需要说的太清楚，一点就透。
听完之后，灵王喃喃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虽然声音不大，但他的震惊也不可谓不小，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陷入了沉思，没有再开口了。
重葵小声说：“自从全部响起来之后，你们似乎也能更清晰地察觉到我的存在，是因为我的灵魂回来了吧。”
“嗯。”灵王点点头，“既然灵魂尚在，那恢复人身也不是什么难事，且容我想想吧。”
重葵没有敢在开口，坐在血凰的身边，看着丹宝抱着一堆竹简在火堆旁嘎嘣嘎嘣地啃着。
因为怕她说话引起檀九的怀疑，之前便让灵王准备了许多竹简和墨水给她吃。
火光映得丹宝的眼睛闪闪发亮，她一边吃，一边悄悄地看向檀九的方向，看了好久之后，瘪了瘪嘴巴。
“他好可怜哦……”丹宝一向同情心泛滥。
虽然以前檀九也没少欺负她，但看到这样的檀九，还是觉得好可怜哦。
重葵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檀九呆呆地坐在那里，盯着火堆上黑不溜秋的烤鱼，一动不动，心里确实有些不好受。
他那边的火堆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就熄灭了，呆毛又不得不到处去找干的柴火，然后重新点火。
可是现在这个世界，到处冰天雪地的，要找到干柴本来就很难，何况没有引火物，也点不起火来。
那边的火堆很快就熄灭了，呆毛一个人在那里上蹿下跳忙乱，慌手慌脚却也做不了什么。
熄灭了火堆之后，那边顿时陷入了寒冷的境地，映着雪光，便更显得清冷孤寂，只剩下檀九一个人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