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宁嘴角微微一抽。
他太可恶了。
为什么非要逼她去怀疑,然后自己去求证?
还我以前那个温和体贴的好二哥!
她闭一闭眼睛,没好气地道:“二哥,我累了,想睡。”
周嘉行看着她。
“睡吧。”
语气再温柔,也掩盖不了他依然在自己床上、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事实。
九宁白他一眼。
“你不是有自己的营帐?”
他明明有单独的营帐,平时就在那边和幕僚商议事情、接见来使。
周嘉行神色如常,没有因为九宁的冷淡疏离而恼羞成怒,躺回床边被褥另一头,淡淡道:“我也累了,不想折腾。”
说完,他双手抱臂,准备就这么入睡。
身侧传来她紧张的呼吸声,不必说,她这会儿肯定在隐忍怒火。
周嘉行闭上眼睛。
……
其实回自己的营帐睡一点都不麻烦,但周嘉行不想回去。
刚才醒来时,怀中热乎乎的。垂眸一瞧,原来坐在床边守着她看书时太累,不知不觉靠着床睡了,她贴了过来,枕着他的胳膊,闭目酣睡。
他没有惊动她,就着昏暗的烛火看她,看了许久。
她爱讲究,这种严寒天气也天天洗漱,不知道搽了什么,头发香,脸颊香,身上也有一股幽香。梦中姿态放松,靠着自己,身子又香又软。
这种时候,周嘉行忽然想起军中军汉们私底下说的荤话。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确实不一样。
又娇又软。
小小的一团倚在自己怀中,毫无防备,全然信任。
他只是虚抱着她,就觉得平静而满足,所有不受控制的负面情绪暂时蛰伏起来。
像是缺失的那一块终于补完整了,此时的她如果开口提什么要求,他全都会答应。
周嘉行不禁低头,看着九宁的唇。
朱唇一点。
像暮春时节殷红的樱桃,娇艳欲滴。
他被蛊惑住了,一点一点靠近,想尝一尝那唇是不是像看起来的那样甜美。
九宁忽然动了一下,慢慢蹙起眉,眼睫轻颤,沁出几点泪珠。
周嘉行顿住了。
他重新坐直,感觉到她似乎要醒了,慢慢闭上眼睛。
……
抱着她睡的感觉很好。
以前没感受到,现在人就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困着她,只是当她的兄长……
那怎么够?
周嘉行觉得,以后不管多忙,还是过来和她一起睡罢,正好可以顺便看着她。
于是,他果真这么做了。
看周嘉行似乎真的想赖在自己枕边睡,九宁沉默了半晌,等他睡着,掀开被子。
他爱睡就睡吧,她出去!
刚要跨过周嘉行下床,双眼紧闭的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猛地一个翻身,压着她躺下。
床架发出吱嘎吱嘎的细响声。
等九宁反应过来时,周嘉行整个压过来,像座山一样覆在她身上,中间隔了层被褥。
“你……”
“别动。”周嘉行死死扣着她的手,“九宁,我的意思,你真的听懂了吗?”
九宁怔住。
周嘉行看着她因为激动紧咬着的微微发白的唇,低下头,嘴唇擦过她的脸颊,伏在她耳边,一字字道:“你把我当哥哥,可以,我不在乎。我要你,要你整个人属于我。亲人,还是男人,都是我。”
坚实的胳膊就压在自己身上,隔了层被褥,他的脉搏跳动清晰地传过来。
噗通噗通,心跳似乎要融合到一起去。
九宁看着周嘉行,双手微微发颤。
她隐约感觉到了。
他阴戾背后的一步步谋算。
他很冷静,一点一点打破她的防线,让她一次次崩溃,乃至于找回被封锁的记忆,最终开始正视他那种近乎疯狂的感情。
周嘉行压着她,立刻感受到她的无措。
他松开了些,给她拢紧被角。
“以后,我每晚都在这里睡。”
语气非常温和,哄人似的轻柔语调。
却让九宁不禁战栗。
周嘉行起身,打开那床叠起的被褥,就在九宁枕边躺下睡觉。
九宁一动不动,耳边还回响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果然,他亲口说出来了。
哥哥他要当,男人他也要当……
这么荒谬的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说,雪庭当时遇到求救的路人因而耽搁行程,也是他安排的?
九宁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慌乱。
这时候,她竟然走神了。
她确实天生丽质,生得好看,很多人光看她这张脸就打她的主意……
可是,周嘉行不是铁石心肠,不爱美人的吗?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她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行军床不大,周嘉行就在旁边,睡得很安稳的样子。
她揉揉眉心,小心翼翼掀开被角。
刚爬起来,周嘉行霍然睁开眼睛,双眸似暗夜中的苍狼,亮得惊人。
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又别扭又固执,现在还病态,还……还起了色|心!
九宁咬牙切齿,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低声道:“我要去起夜!你也要跟来吗?”
气氛凝滞了一瞬。
片刻后,周嘉行跟着坐起身,却没有要下床的意思。
“让你的侍女进来服侍你。”
他若无其事地道,拍了拍手。
九宁有些恼羞成怒,愤愤地下了床。
帐篷外候着的随从进帐,垂首站在屏风外,听周嘉行吩咐,应喏,很快把多弟带进来,然后低头出去,整个过程头也不抬。
多弟半夜被叫起送进帐篷,低头站在屏风前,瑟瑟发抖。
九宁看她一眼,想起她是书里毒死周嘉行的人,心里一个咯噔。
多弟该不会因为被强行抓出去就对周嘉行怀恨于心吧?
“九娘。”怕什么来什么,多弟面带惶恐之色,压低声音问她,“周使君对你做什么了?”
外边的长榻上被褥整齐,没有人在上面睡过的痕迹,但周使君分明在大帐里,而且还睡在这儿。除了长榻,他还能睡哪儿?
多弟手脚冰凉:他的怀疑没有错,周使君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对,他不是君子,不然就不会扣着九娘不放了。
九宁按着多弟的手,赶紧解释:“没有做什么……我和二哥闹别扭而已。”
多弟将信将疑。
九宁叹口气,道:“真的,只是闹别扭。”
只不过这个大别扭现在赖到她床上去了。
而她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第98章
安抚好多弟,九宁故意拖拉了一会儿。
等了许久; 没听见里面周嘉行说话; 她试探着走到长榻边; 掀开被褥。
周嘉行依旧没吭声; 看样子没有要出来抓她进去的意思。
她有些感慨; 合衣躺下。
大帐里萦绕着一抹袅袅茶香; 静悄悄的。
隔着一道屏风; 两人一个躺在床上; 一个睡长榻,都没说话。
安静了半晌。
忽然响起行军床摇动的吱嘎响声。
九宁立刻坐起来,望着屏风,神情警惕。
没有长靴落地的声音。
她松了口气,躺回去,枕着自己的手臂,还没放松下来,长靴踏过毡毯; 脚步声朝她靠近。
周嘉行还是起来了; 黑暗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长榻边; 俯身; 拦腰抱起她。
九宁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被送回床榻上。
“睡。”
周嘉行放下她,跟着上了床; 卷起被褥盖到她身上; 一只胳膊伸过来轻轻压住她; 言简意赅地道。
说完,闭上眼睛,真的睡了。
九宁无语了很久。
她心神俱疲,盯着周嘉行近在咫尺的浓密眼睫,出了一会儿神。
周嘉行显然累极,很快睡熟了。
他连睡姿都一丝不苟,原本侧躺着,一只手紧紧压着她。睡着睡着又自己翻过身去,睡得笔直端正。
睡觉的姿势竟然这么正经!
趁他松开手,九宁慢慢坐起来,拥紧被子,背靠着床栏,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别人这么对她,她根本不会犹豫迟疑。
但这人是周嘉行。
她讨厌纠缠不清的状态,想趁这个机会和他理清楚所有事情,所以不怕他发疯。
既然要快刀斩乱麻,一起说开了也好。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想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别扭。
虽然说开的结果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平顺,相反好像更混乱了……
但至少现在她知道周嘉行在想什么。
九宁回想周嘉行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忍不住扶额,有些头疼。
不知不觉,天边渐渐浮起几丝鱼肚白。
凌晨,有急促的脚步声朝帐篷靠近,片刻后,怀朗的声音响起:“郞主,有急报。”
床上的周嘉行睁开眼睛。
他先扫一眼身侧,发现九宁蜷缩成一团靠在床脚,盘腿坐着,脑袋一点一点,在打瞌睡。
就这样坐了半夜?
他起身,手伸到九宁背后,扶她躺下,扯过被褥拢住她肩膀。
动作很轻柔。
九宁呓语了几声,以为他是照顾自己的侍女,眼睛还没睁开,自然而然抱着被褥蹭了蹭,撒娇道:“还早,不想起……”
周嘉行顿了一下,低头看她,摸摸她的发鬓,温和道,“不用起,接着睡。”
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同于侍女带着宠溺、笑意的柔和嗓音,耳畔的低语音质沙哑,很有磁性。
九宁立刻醒了过来,眼睛睁大,眼神清明。
四目相对。
周嘉行没说话,收回手指,起身出了帐篷。
原来把他当成其他人了。
他迎着日出前冰冷的晨风走出去。
……
一个时辰后,天亮了。风雪隐去,露出微微泛青的天空。
营地的气氛明显凝重紧张了几分。
怀朗告诉九宁,周嘉行去另一处营地了。
她抬头望一眼阴沉的天,“什么时候出发?”
营地里已经传遍了,有一路援兵不战自溃,阿史那勃格那边孤立无援,情况危急,周嘉行正调集兵马准备支援。
怀朗道:“应该是今晚。”
九宁唔了一声。
她找来阿山,问他自己从牙人那里买来的革带有没有带来。
阿山挠了挠脑袋,“我不记得了……好像郞主拿去了。”
说起革带,他就想起那两只聒噪的大公鸡,不会下蛋,只会从早到晚打鸣。他实在烦不胜烦,很想宰了下酒,可郞主不让,他只能好生伺候那两只大公鸡,到现在还得隔几天去看一回,免得其他不懂事的军汉把两只鸡当成下酒菜给炖了。
听阿山提起两只雄鸡,九宁哭笑不得。
那晚等周嘉行等得无聊,故意作弄他一下,才会在他的书房捣乱。
藏两只鸡吓人这种幼稚的行为,放在以前,她不会这么做。但当时以为周嘉行的隐瞒只是出于忌惮周家,没想过会和他闹得这么僵,也就没想那么多。
说到底,因为一起北上,途中几个月朝夕相处,真的把周嘉行当成哥哥,在他面前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没有顾忌,才会做出那样稚气的举动。
阿山搓搓手,问:“九娘,要不再找几个牙人上山来?部落商队里有很多当牙侩的。”
九宁摇头道:“不用麻烦。”
既然东西周嘉行自己拿去了,那她也不必费心去找。
本来是准备送给他的生辰礼……虽然现在闹成这样,她还是希望东西能送到他手上。
九宁叫来多弟,梳洗打扮,换了件厚蜀锦翻领袍,头发也洗了一遍,坐在炉边一点点烤干。
午后,阿山和几个随从满脸带笑,扛着一只大口袋过来找九宁。
“九娘,你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随从们嬉笑着打开布口袋,一股难闻的气味钻了出来。
九宁掩鼻:“这是什么?”
阿山道:“是兽皮,我们从部落的牙人那里讨来的,羊皮、牛皮、马皮、鹿皮都有,还有老虎皮呢!”
他说着,抖开布口袋,一张张兽皮滚落出来。
九宁一脸讶异。
阿山几人站在她面前,嘿嘿傻笑。
这时,周嘉行刚好回来了。
他站在大帐外,透过掀开一半的帐帘,看一眼满地兽皮,目光从阿山几人脸上扫过,双眉轻皱。
九宁走到阿山身边看仔细那些兽皮,正好背对着门口。
她嫣然一笑,莞尔道:“怎么找来这些稀罕宝贝?”
阿山呆呆地看着她。
片刻后,才想起来回答:“这、这些不、不值钱!都给你!还有好多哩!”
只要能让她高兴点。
周嘉行眸光暗沉。
站在一旁的怀朗看他没有进去的意思,立刻把帐帘放下了。
“郞主,这不能怪阿山……他们以为九娘是您的妹妹。”
他小声说。
送九宁回江州后,随从们知道九宁是周家小娘子,认定她是周嘉行的妹妹,之后周家发生的事他们略微知道一些,但并不清楚九宁的真实身世。
对他们来说,九宁是郞主的妹妹,世家娇养出来的千金贵小姐,漂亮,爽朗,和善,大方。
他们不喜欢伺候人,但九宁一点都不难伺候,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娇气的时候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她讨厌,相反只会愧疚没照顾好她。而且大多数时候她一点都不娇气,很能吃苦,风雪天里也能和他们一样骑马赶路。
亲随们私底下说,不晓得九宁将来会挑一个什么样的夫婿。郞主现在是使君了,以后是不是只看得上和他一样身份的郎君当他的妹婿?
怀朗没敢说得太明白。
周嘉行听懂了,回眸扫一眼帐篷,听着里头传出来的说笑声,面无表情地问:“他们经常这么做?”
怀朗点了点头,“他们看九娘这些天和……您起了争执,想哄她高兴。”
周嘉行踱步走进旁边的营帐,忽然想起,那天九宁也说过这样的话,她提起过阿山,说她明白阿山他们对她的体贴……
他脸色沉了下来。
怀朗趁机道:“郞主,九娘是在中原长大的,和我们苏部不一样。您、您没说过九娘的身份,不止阿山他们这几个糊涂虫看不清,其他人也看不清。”
事实上,除了郞主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阿山他们心目中,自家郞主是一个沉默寡言、正经严肃的好兄长,偶尔他们也会奇怪郞主对九宁好像太在意了,但最后全都一致认定郞主这是太疼爱妹妹了才会如此,哪里能想到郞主对九宁的占有欲会这么强?
怀朗也是慢慢猜出来的。
起初他不敢相信,因为他深知郞主的为人,既然郞主有这个心思,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怀朗毕竟年长,别的不说,至少这方面的经验比周嘉行多得多。
他斟酌着说出一直想说的话:“郞主既然有心,怎么不先定下来?不然这样不明不白,九娘毕竟是小娘子,心里肯定不好过,他们汉人很看重这些。定下名分,其他人自然也就懂了,以后阿山他们绝不敢对九娘不敬。”
“名分?”
周嘉行坐于书案前,翻开一张羊皮纸,摇了摇头。
不是他不想给,而是一旦要给,九宁立刻就会和他划清界限。
他拿起笔,在纸上勾画了几笔,道:“出发前,让阿山他们进帐议事。”
怀朗知道他要敲打阿山,应喏。
……
九宁最后推却不过阿山的盛情,挑了几张兽皮。
她拿出自己积攒的宝石和他交换,道:“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你们不收,下次我也不要了。”
阿山不想要宝石,不过看她笑意盈盈的娇俏模样,一句话说不出,只能捧着宝石嘿嘿笑。
九宁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