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愣,眼里迸发出一道亮光,却不接过,而是弯腰俯身,将脸凑到她面前,在少女惊讶疑惑的目光中,厚着脸皮指着自己的脸道:“你也要帮我戴着才行。”
聂珑:……
她似是无语地看了耍赖的皇帝一眼,抵不过他湿漉漉的眼神,只得摊开帕子对折成一个三角形,而后伸手将他系在他脑后,固定住。
少女俯身时身上清甜淡雅的体香自然而然地流露于男人鼻中,他闻着熟悉的香味,再见她一脸认真地为自己系帕子,眼里柔软一片,再不是那个孤苦强势的帝王了……
也许上一世晚年时,那些大臣们也曾可怜过他孤身一身,正直此刻,褚稷突然才觉得也只有那番苦涩过后的甜才更加甘美,更加令人心醉。
聂珑系好了帕子,见男人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肆无忌惮,又当着众位宫人的面,羞恼地暗瞪他一眼,“好了!”
男人回过神来,见小妻子娇嗔恼怒的样子,不由得朗笑出声,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走吧。”
说着再次牵起她的手,大手将娇嫩小手裹在其中,迈着大长腿走在前头,宫人们低下头不敢看主子们恩爱打情骂俏。
屋内一片昏暗,窗户关得死紧,带着浓浓的药味,聂珑走到床前,在离着两三步远的位置被男人拉住了。
“在这儿看便可。”
床上小孩儿还在昏睡,脸色蜡黄,才四岁的人儿,小小一团,眼睛紧闭脸上不停冷汗落下,时不时还会颤抖下,即使在睡梦中也痛苦不堪,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干咳,若不是小胸脯尚有起伏,只怕看不出那里躺着个小生命。
聂珑看得心里一酸,想到幼儿园里那些白白胖胖的小朋友,再看看床上这个瘦瘦小小脆弱不堪的小孩,庆幸自己来了。
褚稷也是一怔,他上一世是在褚景西完全康复时才在聂珑宫里见到的人。
那时这小子被救起后,被她养得白白胖胖,成日里跟在她屁股后面,小皇婶小皇婶地叫着,实在讨人厌得很。
却没想到,这一世第一次看见这小子,竟……这么小可怜一团。
聂珑走近了两步,褚稷一时出身没来得及拦住她,她俯下身,看着小孩,脸色蜡黄苍白,盗汗,发热不退,咳嗽发颤,怎么看,怎么像——早期肺炎。
她还要再伸手碰碰小孩的额头,被回过神来的褚稷拦住了,他道:“我来。”
褚稷不等她回答,伸出手背在小孩脸上额头碰了碰,半晌后,道:“很烫。”
聂珑闻言脸色一紧,小孩子抵抗力低,如果早期肺炎没有处理好,很大可能会演化成肺痨。
而肺炎一些症状和肺痨又差不多,古代大夫没有足够的判断依据,不敢乱下药方,很多时候,肺炎不是死于并发症,而是延误了治疗时机,从而导致病情的恶化。
她教了好几年的幼教,跟小孩子接触最多,对于孩童会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和容易感染的病也略知一二。
先前班上有个小孩就是感染了肺炎,上医院打吊瓶一星期都没好,后来去看了一个有名的中医,人家几贴药下去,两天那孩子就好了,第三天就健健康康地背着小书包来上课了。
当时聂珑听家长说了这件事,一时间好奇,多问了几句,那家长很大方,把人家开的药方都拍照发给她看了。
聂珑一时感叹中医的神奇,虽然没心思去学中医,也没那条件,但却要了那老中医的联系方式,大约是职业病的缘由,她更关注幼儿的身体健康。
跟那老中医请教了几个幼儿容易引发的病症,都是些常见的病症和药方,老中医也不藏私,很是好为人师,有时间就跟她细细解释。
从症状判断到开药药方分量,聂珑听得如痴如醉,牢牢记在心里,偶尔班上小孩有个突发的头疼脑热她也能帮上忙。
褚稷在一旁太监端过来的热水洗了手,又拿用白酒浸染过的帕子擦了擦手,才伸手去拉她。
聂珑回过神来,吩咐一旁的宫女太监们将屋内的窗户都打开通通气,又叫人去烧热水,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太医站在后面,弓着身不敢多说话,直到此刻才试探道:“娘娘似乎精于此道?”
第10章
聂珑看了太医先前开的药方,蹙了蹙眉头,都是些普通的伤寒药方,寻常头疼脑热或许就好了,可这孩子,兴许是前面在安王府被耽搁了最佳治疗时期,便发展成了肺炎。
这个时候没有肺炎这词儿,也有用咳嗽或高热指代,但不少其他病也有这样的症状,难免混淆。
太医犹豫道:“这小儿高热癔症臣不敢下猛药,若适得其反,反而会加重病情。”
聂珑明白太医的意思,小孩子身体弱,许多性情冲的药物使用都得小心翼翼,不敢乱用药物,但不敢用,保守治疗,也意味着延误病情,加重病症。
聂珑又问了小孩的症状,太医斟酌了下道:“初起时不过是普通伤寒咳嗽,兴许是没有治好,才转而发热。”
“臣接手时,小世子症状已经更重了些,寒热往来,心下痞硬拒按,舌苔黄,舌质红,脉弦数……昨天从开始又强行发汗而热不退……”、
聂珑听了沉思半晌,细细回忆之前老中医教给她的,确认了对应的症状和药方,提了笔却捏在手里不动,蹙眉。
看太医之前的治疗方式和药方就知道他只能拖,却束手无策,可再拖下去等小孩真的发展成了肺痨,聂珑怕也束手无策,她手上的药方只能对普通病症,肺痨却是需要抗生素才有救治的希望。
聂珑不是专业的医生,可是她只能赌一把,赌赢了就是将这小生命挽救回来,若是……想起小孩早夭的命运,她心下怜惜,不再犹豫,提笔写道:
“柴胡八钱,黄芩三钱,生姜三钱,大黄二钱,白芍三钱,大枣四枚,半夏四饯,枳实四钱,生石膏二半……”
写完后,确认没有写错一味药材才递过去,对太医道:“你看下这药方如何,可能解世子之症?”
太医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眼睛一亮,可是又犹豫道:“大柴胡加生石膏?”
聂珑点头道:“此症状乃阳明里实热明显者,病初传少阳,用人参、生姜、甘草等补中益气,既防邪侵入里,又助正祛邪于外,即可。”
“但小世子拖了几日,已并于阳明,则须大黄兼攻里,人参之补,甘草之缓反非所宜,故去之,又因里热明显而再加生石膏。”
太医越听眼睛越亮,再细细一思索,看皇后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那亮闪闪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小妻子的样子,看得褚稷嘴角直抽,挥了挥手叫他下去熬药。
聂珑特意留了会儿,等小孩喝药后,明显好了很多,身体平静下来,不再发汗颤抖,额头温度也降了下来,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将春风留在别院里照看,到了太阳快落山时才跟着褚稷回宫。
次日一早春风来报,说是小世子已经醒了,现在能胃口很好,一大早喝了两小碗肉糜粥,还吃了两个虾球。
聂珑点了点头,心知如此算是安稳了。
她想着昨晚那皇帝说的话。
灯光下愈加俊美,面如冠玉的皇上,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并不急着谁,侧头说道:“宝儿,虽说帝后大婚并无回门规矩,但朕看民间习俗新嫁娘子一般都于婚后三日回娘家,宝儿你会不会想家,朕明日陪你回聂府如何?”
这是聂珑第一次听见他喊自己小名,宝儿这两个字从男人低沉的嗓音说出来,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总觉得在喊宝宝。
少女翻了身将背对着他,好半晌才大着胆子抗议道:“不许叫我宝儿。”
“那叫你什么?叫你珑儿?宝儿宝儿,珑儿珑儿……”
聂珑:……
她羞耻透了,一时间忘了眼前这个无赖的男人的身份,抱起枕头就拍他俊脸上,想叫他闭嘴。
男人朗笑着接了枕头,叫少女来不及收回去的小手一把捉住,置于鼻下唇间,轻薄了一口,才笑道:“宝儿真香!”
聂珑:……
——
大婚这三日来,在宫里的生活,远比聂珑想象中的更加安稳。
她一直担心的事并未发生,这位书里的年轻版反派皇帝脾气出乎意料的好。
至少聂珑抛开成见,客观看待他的时候,发现这人很温和很耐心,也从不强迫她做些什么。
最令她感到惊奇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位皇帝似乎对她格外了解,她的喜好她的性格似乎都被眼前这人所知晓,他总能在她感到心慌意乱的时候,适时地令她感到舒适。
如果不是巧合,聂珑觉得眼前的皇帝情商简直高得可怕,即使一开始她对他避如蛇蝎陌生疏离,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放下戒备……
思及此,聂珑对负责她私库的冬花道:“今日下午陛下忙完政事要陪本宫回门,你去准备下,将本宫库里的云锦素锦拿各拿三匹出来,另外再准备些物件,你看着选,没有宫里印记都选出来些。”
等冬花挑出了不带印记的物件,聂珑又细细选了一遍,将聂府所有人的礼物都带上了。
聂父是一副前朝名家大作真迹,聂大哥则是一本孤本,至于小胖子聂琥,聂珑挑了一个老虎摆件,下面是弧形的,推一下便晃来晃去,憨头憨脑的也颇为可爱。
还有聂母,聂珑带回去的六匹布都是给她做衣裳的,云锦素锦皆是宫里稀少的贡品,寻常人得一匹都恨不得供起来,若是做成成衣走出去晃一圈,不知道多少夫人小姐会羡慕嫉妒得眼红了。
聂夫人也虽然生了三个孩子了,最大的都有二十来岁了,可她嫁人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现年也才三十六七,又是富贵窝里养着,儿女双全夫妻恩爱,保养得极好,从外表看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
只要是女子没有不爱美的,若是收到这么好的衣料,想必她也会开心的。
褚稷一大早上朝,下朝后喊了几个臣子去御书房商量政事,等事情处理完了,喊住了聂盛。
“聂爱卿留下,朕与你还有事要商。”
其余朝臣羡慕地看了国公爷一眼,作为皇上的老丈人待遇就是不一样!
聂盛摸不着头脑,一眼留下来,等人都走了,便见年轻的皇上开口道:“朕下午带宝儿回门,你回去准备下。”
褚稷这番话把老丈人吓得不轻,回门?宝儿?
他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脸色,大咧咧往皇上脸上看个究竟了。
皇上平时虽然不至于专制霸道,却也是杀伐果断,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作为一国之主,他是绝对的明君。
可是聂盛知道,这样的人心里只有天下,装不下儿女情长,自己女儿虽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却注定得不到这个帝王的爱。
但现在,这个皇帝一脸柔情地提到自己的女儿,不仅亲昵地喊她小名,还说要陪她回门???
要知道,聂盛自己自从女儿及笄之后,也没喊过她的小名了,如今这个他亲自取的小名从另一个男人嘴里吐出来,这个男人还是天下之主,聂盛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本以为女儿出嫁那天帝王亲迎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没想到才嫁了三天,皇上还主动说要陪宝儿回门……
但无论如何,皇上心里有女儿的一席之地,聂盛颇感欣慰,惊讶之后,便跪倒在地,感激道:“老臣替娘娘谢陛下恩典,臣这就回去通知夫人做准备。”
褚稷勾起一抹笑意,神色间似乎隐隐有几分得意,“聂大人不必客气,私下里咱们便是普通翁婿,您既是宝儿的爹,那也是朕的爹。”
聂盛是颤着腿出宫的,他可不敢当皇上的爹,那是要折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治病这一段都是网上查阅资料从再结合实际剧情瞎掰的,千万不要当真,药方也不要当真!】
第11章
帝后回门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但褚稷早先大婚时就吩咐了下去,从大婚之日准备到现在,宫里人多,再算上礼部闲得发慌的官员们,三天准备时间卓绰绰有余。
等这边处理完政事后,眼见时辰不早了,褚稷亲自去了坤宁宫接人。
见到聂珑眼睛一亮,赞道:“宝儿今日真美!”
女子眉眼如画,肤如凝脂,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虽身形偏瘦弱纤细,浑身却透着少女娇美之气。
在男人示意下,聂珑将手搭在他手上。
褚稷牵着人就要直接上一旁候着的龙辇。
察觉到旁边的人儿挣扎了下,低声问道:“可是不舒服?”
聂珑贝齿轻咬,看了下御辇后面空荡荡的,并没有给她准备专属的辇轿,“我……”
不等她说完,褚稷朗声一笑,微微用力环着她的腰将她一同带上御辇。
“宝儿与朕共乘!”
边上宫人们弯下腰不敢多看。
聂珑耐他不能,被他环着腰带到一侧,待坐下时这双无耻的大手还握在腰上舍不得离开,还是见她眼看要恼羞成怒了,才悻悻放下。
从宫里到聂国公府这段路被清场了,围观的都知道今日皇上陪着皇后回门了,即使有御林军拦道两边也围满了围观百姓。
三日前帝后大婚十里红妆皇帝亲迎的盛景还历历在目,热度不退,如今皇上日理万机又抽出时间陪皇后回门,聂氏一时间风光无比。
聂府大门敞开,聂府众人有品级的便换好正式朝服,若无的像聂琥这样几岁的白身屁孩穿了一身红色喜庆的新衣,跟个招财小童子似的。
聂琥站在自家大哥旁边,小短脖子快伸出天际了,小脑袋探来探去,翘首以盼,被清瘦温润如玉的男子一手按了回去,“安分点。”
男孩儿撅着嘴巴,抓住自家大哥的袍子晃啊晃,委屈巴巴,“大哥,你又骗我,不是说好了阿姐今日会回家?”
“再等等。”
话音刚落,便见打头来的太监已经来报说圣驾快到了。
聂珏神色一肃,眼里划过一抹亮彩,按住小家伙蠢蠢欲动的小脑袋,道:“你阿姐来了,待会儿乖点儿,不可向以前一样,看见阿姐就往她身上扑,懂吗?”
聂琥此时眼睛亮闪闪地看向人群方向,压根没注意到自家兄长说了些什么,只胡乱应道:“知道了……大哥!”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
只见明黄色的仪仗停下,穿着黑色长袍的高大男子下了御辇,原是穿了便服的皇帝,黑袍上绣有龙腾暗纹,四角皆有金丝锁边,即使是一身普通常服穿在天子身上也不同寻常。
素白柔荑从明黄色御辇中伸出,搭在他手上,被黑袍男子小心翼翼扶下来。
二人联袂而来,一高一低一刚一柔,竟无比般配和谐。
聂珑抬头看着聂府大门上的匾额,有有一丝恍惚,虽说从记忆里知道聂府长什么样,里面的一草一木也十分熟悉,但严格来说,这是聂珑第一次完整地看清聂府以及聂府众人。
亲眼看过后,那层薄薄的隔膜似乎一下戳破了,心里油然而生亲切之感。
她连忙上前将聂父聂母一一扶起。
聂夫人将手搭在女儿手上,上上下下打量,见她气色养得比府里还好些,眼里便有了笑意。
她轻轻拍了聂珑的手,冲着她眨眼,聂珑也笑着回应,“娘。”
母女二人手挽着手自顾走,另一边褚稷被聂盛和聂珏父子二人领着往前院而去,小聂琥咬着手指头,犹豫看了下,最终还是选择跟着姐姐一块儿走。
虽然他是男子汉应该跟大哥爹爹一道走的,可是好不容易才见了姐姐,聂琥决定今天不做男子汉了!
等褚稷三人从岔道口走了,小胖墩立马欢呼一声,扑到聂珑身上,紧紧抱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