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寡妇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肯让他走,伸手抱住严其华大腿嚷道:“不行,耍钱就是个无底洞,不能去啊。”
“去他的,敢管老子?”严其华抬脚把她揣到一边,撒腿跑了。
胡寡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严青旻躲在严清怡身后,两手紧紧扯住她衣襟,害怕地说:“姐,姐,她是不是死了?”
严清怡也有些心惊,上前,蹲下~身子,试探着推她一下,“后娘,后娘!”
“杀人了,这个没良心的,这是要杀了我啊,”胡寡妇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喊叫,严清怡吓了一跳,刚要起身,胡寡妇一手抓住她衣襟,另一手就去撕扯她的头发,“你这个贱人,你一早知道,早就想打我的主意,是不是?”
胡寡妇三十有余,手劲比严清怡大得多,严清怡被她抓着,挣扎好几下不但没挣脱,反而被她压在身下。
严青旻见状,左右看看,抓起扫地笤帚朝着胡寡妇没头没脸地打。
胡寡妇没防备,头上捱了好几下,火气蹭蹭上来,一把抢过笤帚去追严青旻。
严清怡趁机脱了身。
严青旻人小身体灵便,绕着院子跑,边跑边嚷嚷,“救命啊,打死人了,后娘要打死人了。”
院子里这般闹腾早传到西屋了,孙氏正站在墙根偷听,听到此处再忍不住,顾不得腰伤才好又架了梯子上墙头,瞧见胡寡妇披头散发地举着笤帚打严青旻,嘴里不住地念叨:“娘嘞,果然后娘的心,黄连的根,这么点孩子就撵得满院子跑,真不是自个生的不心疼。”
跳下梯子,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张氏。
如果是严清怡挨揍,张氏也就不管了,眼下是严青旻被打,张氏立刻又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到了东院。
胡寡妇见张氏来,把笤帚一扔,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大哭,“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到底前世做了什么孽,嫁给这么个不是人的玩意儿!”
孙氏撇撇嘴,低声道:“真不知好歹,这么不守妇道的女人,咱家能容她进门就不错了,先前三妞她娘不孝归于不孝,可从来没这么闹腾过。”
张氏看着满院子的鸡飞狗跳本就来气,被孙氏这么一挑拨,心火更盛,抓着拐杖去打胡寡妇。
胡寡妇不闪不避,朝着头上抓几下,杀猪般嚎叫,“都来看啊,一家老小来欺负我这个外人。”
严家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严清怡细声细语地道:“后娘这是不情愿嫁过来?都进门这许多日子了,还把自己当外人……各位婶子大娘也都瞧着呢,祖母连路都走不稳,弟弟年岁还小,后娘的意思是我欺负了你?那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儿,后娘说说我是怎样欺负的?”
她相貌随薛氏,长一副温婉清丽的脸儿,穿着总是干干净净的,不笑不说话,平素在街坊中人缘极好。
此时虽然面色仍是平心静气,可衣服上沾着土,腮边垂着发,怎么看都是被人欺负,而不是欺负人的那个。
曹婶子许氏笑着拉起胡寡妇,“什么外人不外人的,走到一起就是一家人,你进门时候短,大家都没摸透脾气,过阵子就知道了,严家的哥儿姐儿还有老太太都好性子,断不会欺负人。”边说边拉着胡寡妇进屋洗脸。
待到回家,却偷偷跟曹元壮道:“严家老二真是猪油蒙了心,先头薛氏多好一人,知书达理的,现在这个却是泼,恨不能躺在地上打滚,也不怕被人笑话……我看大勇对三妞挺上心,本来打算两家结个亲家也好,现在来看,有这么个难缠的后娘,以后不知受多少牵累?”
曹元壮粗嘎地说:“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家的锅台上的灰还没擦,却有心思管别人?赶紧收拾着做饭,吃了饭我得出去找活计,不能天天闲着。”
许氏瞪他一眼,进了厨房。
当晚,胡寡妇做了饭,严其华回来得也早,正赶上晚饭。
胡寡妇言笑晏晏给他盛饭盛汤,好像根本没有发生早晨那处闹剧似的。
吃过饭,两人就回了南屋,刚开始还说了几句闲话,不多时就响起“嗯嗯唧唧”的喊叫,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
严清怡坐在饭厅听得清清楚楚,直觉得从里到外地恶心,恨不得拿棉花塞住耳朵眼儿。
严青旻似乎也明白两人在干什么,头压得低低的,小脸涨得通红。
第二天,严清怡早早起床,做了一小盆面疙瘩汤。
严其华夜里折腾得厉害,食量便格外好,一人吃掉半盆,严清怡姐弟俩吃了半盆,而胡寡妇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头发披散着,棉袄扣子也没系,扭着细腰走到严清怡面前,看一眼她手中正做的绢花,居高临下地说:“你爹瘾头真大,险些把我累得散了架……早饭是做不成了,你爹给了钱,出去买包子吃,我要两只萝卜馅的。”
严清怡接过钱,喊上严青旻一道出了门,没去包子铺,而是往酱肉铺子买了块卤好的肘子肉,两人分着吃完回到家。
胡寡妇蹲在院子里,面前摆一盆清水,正拿梳子蘸了水梳头。
严清怡开口道:“萝卜馅的卖完了,下一锅要等一刻钟,我怕后娘着急就没等。”
“卖完了?”胡寡妇狐疑地看着她,“钱呢?”
严清怡伸出手,掌心里两枚铜钱,“三弟吃了两只肉包子,我吃了两只白菜馅的。”
合着就没有萝卜馅的。
胡寡妇抓过钱,顺势捏住严清怡的腮帮子,扭着她的脸,强迫她面对着自己,“三妞,别以为我对付不了你,就你这身板,三个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只不过看在你这张脸还有点用的份上……先让你猖狂两年,两年后我看你怎么跪在地上求我?”
严清怡挣扎两下,却挣不脱,抬脚踹在胡寡妇小腿上。
接下来几日,严其华与胡寡妇仍是三天两头争吵,吵几句就动手。
以往薛氏脸面薄,总是忍着不让左邻右舍听见,胡寡妇可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每次叫喊得很杀猪一般。
没多久,街坊邻居就习惯了。
曹大勇也见到一回,回府衙后告诉薛青昊,“你家比咱们这演武场还热闹,天天鬼哭狼嚎的。”
薛青昊不放心严清怡,再次休沐时,就让大勇把严清怡叫了出来。
一见严清怡,薛青昊就忍不住掉眼泪,又觉得在大街上被人看见不好,扯着衣袖擦了,哽咽着问:“姐你没事吧?”
严清怡笑盈盈地说:“能有什么事儿,他们打他们的,我又不傻乎乎地往前凑……你千万别告诉娘,娘不知道缘由又得胡思乱想。” 侧头看看他,“你都快赶上我高了,可不许随随便便哭鼻子。”
薛青昊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想姐了……平常训练的时候,再怎么累怎么苦,我都没掉过眼泪。不信你问大勇哥?”
曹大勇连忙作证,“是真的,我们教头说这些人里,就数阿昊长进最大,刚去的时候腿脚短,跑几圈落下老远,现在都蹿到最前头,马步也扎得稳。林教头也夸过。”
三人正说得热闹,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哎哟,不枉我费这么多工夫,还真给找着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佳人就在望湖街旁啊,哈哈哈。”
一串诗句,念得是驴唇不对马嘴,严清怡不由回头,便瞧见个穿着一袭绯色锦袍的年轻公子。
那人约莫十七八岁,手里摇一柄象牙骨的折扇,两眼直直地盯向自己,摇头晃脑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个美人坯子。”
严清怡察觉不对,正要离开,那人却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敢问姑娘芳名?”
话音刚落,薛青昊一拳挥过来,“芳你个屁!”
第33章 断绝
薛青昊本是要朝面门上捣的; 可他个头矮,正顶在李实的下巴颏上。
李实“嗷”一声捂住下巴; 只觉得嘴里像含了颗青梅似的,丝丝往外淌酸水。一时说不出话,挥挥扇子点着跟随他的小厮,意思是“上!”
李实没从林栝那里借到人,万不得已只能带着家里原有的小厮四处闲逛。
小厮天天跟着李实章台走马沾花惹草惯了,当即跳出来,骂骂咧咧道:“好个臭小子; 毛都没长齐还敢动手;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家二爷是谁?能看中你姐是她的福气,识相的赶紧回家洗干净了送过来。”
李实连连点头,听到最后; 下巴不疼了,紧跟着补上一句,“二爷我最是怜香惜玉,看在美人的面子还可以放你一马,否则就给我下牢狱,不把牢底坐穿别想出来。”
严清怡听得清清楚楚; 红涨着脸骂道:“无耻!”
薛青昊最护着严清怡,虽然这番话听得懵懵懂懂; 但见严清怡脸色就知道并非好话; 拉开架势对严清怡道:“姐; 你快回家; 我对付他们。”
严清怡打量眼李实的穿着,犹豫会儿,对薛青昊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回去吧。”
“想走?”李实又迎面拦住,“爷费了老力才找到人,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打发了?还有我这脸呢,白挨一拳?”
严清怡忍气道:“你想怎么样?”
李实“嘎嘎”笑两声,拿折扇指着薛青昊,“那个小兔崽子可以走,二爷我宽宏大量不记仇,姑娘你嘛,老老实实地跟二爷回去。”
严清怡顿时了然,原来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左思右想却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号人物,还被人给惦记上了?
李实见她思量,只以为是在权衡,遂笑道:“看你这身衣裳就知道过得不咋地,二爷我有得是银子,就怕有花不出去,只要你听话,想要什么二爷给你买什么?”说着,伸手去抓严清怡的手。
薛青昊二话不说,朝着李实扑过去。
李实看着十七八岁,个头比薛青昊高出不少,但他纨绔惯了,又过早通了人事,脚底虚浮,哪里比得过薛青昊天天五更起床早训。
加上薛青昊连跑带冲,那股子冲劲一下子将李实推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来,薛青昊一屁股坐了上去,挥着拳头不停地往脸上招呼。
小厮原本没把薛青昊放在眼里,见此情状,脸色吓得青白,赶紧上前将薛青昊掀了下去。
严清怡趁机拉起薛青昊,“快走。”
两人撒腿就跑,只听后面李实扯着嗓子嚷:“你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你的好看。”
听到此话,严清怡心底一沉,不敢直接回涌泉胡同,而是跑到前面街上绕了个大圈。等回到家门口,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薛青昊还好,只额角微微沁出些薄汗。
少顷,曹大勇也跟过来,愁眉苦脸地说:“估计是惹上麻烦了,我听旁边人说,那个少爷是司狱李老爷的儿子,经常在街上调戏姑娘,一般人都不敢惹……不知能不能找到这里来,否则真有可能下牢狱。”
就是抬了黄任贵闺女进门当小妾的李丰显的儿子?
难怪这般轻浮无状?
严清怡心底越发不安,面上却不露,对薛青昊道:“你先回去,耽搁久了让娘记挂。记得路上当心些,要是瞧见方才那人,就赶紧跑,我估摸着他追不上你。这阵子老实点,别往外跑了。”
薛青昊听话地点点头,走了。
曹大勇看着他的背影道:“阿昊没事儿,反正明天一早就去府衙,十天才出来一回,哪能那么寸偏偏遇到他?我倒是替你担心,以后能不出门也别出门。”
严清怡无奈地叹口气,“真是倒霉催的,我压根就没见过这人……我进去了,你也回家吧,往后阿昊还得麻烦你照看点儿,别让人欺负了。”
曹大勇憨厚地笑笑,“那肯定,我们俩一个胡同出去的,哪能不互相照看,你就放心吧。”
严清怡提心吊胆在家里窝了三天,连胡同口都没敢去。饶是如此,也觉得惴惴不安,遂将短匕揣在怀里。
第四天清晨,一家人正围在桌前吃饭,忽听外面有人吵吵,还伴随着“官府办差,闲人退后”的呼号。
严清怡神情一凛,却见严其华先自白了脸。
就只这瞬息工夫,院门“咣当”被踹开,四个身穿褐色裋褐的差人提着杀威棒闯进来,喝道:“严其华何在?”
严其华战战兢兢地迎出去,“小,小,小的在。”忽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人冤枉啊,小人不是有意赖账不还,实在是手头太紧,一时凑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严清怡正觉诧异,只见从影壁后面又绕出两人,前头一个穿件绿色长衫,脸上隐约还有青紫的痕迹。
正是前几天见到的李实和他的小厮。
李实摇摇扇子,冷笑两声,“原来还有桩公案?可巧了,正好两罪并发,一并带走,”伸手点着屋里的严清怡,“别让那位姑娘跑了。”
严其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我家三妞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哼!”李实指指自己的腮帮子,“二爷我三天没出门,就这么简单。杀人偿命,打人就得赔医药银子,三天的伤药共五十两银子……”四下打量着破旧的院子,“嘿嘿”冷笑声,“交出银子,人留下,交不出来,人带走!”
“吓!”差人们异口同声吆喝声。
严其华吓得又俯在地上求饶,“官爷,我实在拿不出来,我手头上连二两银子都……”猛然醒悟到这群人并非因自己而来,先前的恐惧淡了许多,转而为怒气,喝道:“三妞,你怎么得罪了官爷?”
严清怡虽然一直忐忑不安,可事到临头反而镇静下来,一步步走到院子,昂着头问: “你为什么挨揍心里有数……张口闭口五十两银子,敢问你请哪位郎中诊得脉,开得什么方子,配得什么药?你说出来倒罢了,说不出来,我就告你讹诈,别以为万晋朝的律例就是写出来好看的?还有,牢狱的狱卒什么时候也能上街拿人了,莫不是公器私用?”
“哎呦,”李实低着头细细打量她几眼,“哈哈”笑道,“还是个明白人儿,没看出来。我告诉你,别在二爷面前提律例,在济南府,我的话就是律例,给我绑了!”
差人七手八脚将严其华捆了个结实,又伸手抓严清怡。
严清怡猛地掏出短匕,冷冷地说:“谁敢过来,我的刀子可不长眼。”
四个差人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没有将严清怡放在眼里,就凭她那个个头,她那点力气,就是站着不动让她砍,又能砍多疼。
他们是怕严清怡伤了自己。
临来时,李实特特嘱咐过,姑娘家细皮嫩肉的,捆绑时候要小心,莫伤了脸蛋。
可这姑娘手里拿着刀,万一不小心……
正僵持着,门口忽然穿来张氏的哭嚎声,“青天大老爷,可不能随便抓人哪。我儿一向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是不是你认错人了?我儿万不会惹是生非啊。”
严其华被捆绑着不能动,双眼盯着严清怡直往外喷火,“都是三妞在外头惹得祸?”
李实手里敲打着扇子,意态悠闲地道:“不管怎样,你家闺女欠了我五十两银子,拿出银子来,万事好说,要拿不出来,咱就监牢里说话。”
“这个惹事精,赔钱货,早知道早该掐死你,啊?你怎么不早早死了,你怎么就不跟你那个败家娘走?”张氏拐杖指着严清怡不停咒骂。
忽然福至心灵,跪在李实脚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青天大老爷,冤有头债有主,这个赔钱玩意儿早不是我们严家人了,你拿人就拿她,跟我儿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严其华眼前一亮,也大声喊道:“没错,我早就不认这个闺女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严家人。”
严清怡对严其华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