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曜。”那人冷冷的开口了,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
我扶了扶额,跟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沟通实在困难,念及对方说了自己名姓,我也抱了抱拳,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姓:“在下穆青。”
“嗯。”
帝曜点点头。
没话了?我愣愣地望着帝曜,见他半天都没要说话的意思,我的头更疼了。接下来我要说什么打破尴尬好呢?
今日天朗气清,不知什么风将帝兄吹了过来?
我打了个寒颤,帝兄这称呼,未免太别扭了……
“请你喝酒。”这时,冷飕飕的声音顺着那刮来的冷风,钻到我耳里。我身子一抖,看向寒着张脸的帝曜,不敢相信地再问一句:“你方才说了什么?”
“走。”帝曜松开了环在胸前的手,径自往楼下而去。
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情况,我已非第一次见了,见多也就不怪了,我问了舒诀,确信他的确是说了请我喝酒的话,我才跟上他的脚步。
他进入了一个较为安静的雅间,甫一坐下,扣指一弹,一物便凭空落到了桌上。
竟是一酒坛子。
他朝酒坛子一点,酒盖便被掀开了,香醇的酒味肆意地从中挥散而出,我只嗅了一口,便闻出了酒的品种:“醉花香?”
帝曜没说一句话,打个响指变出两个大碗,操纵酒坛子斟满了酒,就自顾自地拿起了一碗,一饮而尽。
我愣然看他一系列的流畅动作,再看自己面前的那碗酒,不知该喝不该喝。对方没邀请自己,喝了未免失礼,但若是不喝……凭这家伙的性格,只怕也不会邀请我喝。
我盯着这碗酒,都快盯出了洞,最后才在他灼烈的目光中,无奈地端起了酒碗,慢慢地饮之入喉。
“拿酒就喝,才是男儿本色。”
“咳咳……”
我闻声后,一时激动,猛灌了一口酒入喉,咳了几声才哭笑不得地看着对面的帝曜:“你……”这话是我昨夜对巨兽说的,他怎么知道?
“再喝。”帝曜没给我解释,又斟满了一碗,自己先喝了。
我抹去唇边的水渍,又无奈地端起酒,慢慢地饮尽。
我喝酒喜欢慢慢地品,但帝曜似乎把酒当茶一样,每次都是大口地一饮而尽,等我喝完后,就立刻添满,继续重复一饮而尽的动作。
饶是我酒量好,也禁不住这般连续灌,我喝了五大碗后,脑袋就有些晕眩了,撑着额甩了甩头,挥手道:“慢些,喝太急,易醉。”
“吾不醉。”
我一愣,见他又倒满了饮尽,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他恐怕是当上位者惯了的人,习惯以自我为中心,以自我为标准,所以他的言下之意,恐怕是他不醉,我就得陪着他喝。
这样下去如何了得,我还不想年纪轻轻,就倒在酒桌上。
“抱歉,我已醉,不可再喝了。感激你请我喝酒,只是大量饮酒伤身,适量便好。”
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人,被我拒绝会生气,没想到他点了点头道:“好,那喝茶。”
说着,又变出了一壶香茶,拿着盛酒的大碗给我们俩斟满了。
我看着那一大碗浓茶,哭笑不得,好好的香茶,被他这般毫不怜惜地倒入酒碗里,味都混搭了,还能喝出什么味道来。况且,人家喝茶都是慢慢地品,就他喝茶都喝酒一样,牛饮,真是糟蹋。
我揉了揉眉心,让小二给我上了两小茶杯,取过茶壶,重新给他倒了一杯,递给他,在他准备牛饮时,我制止了。
“茶应当慢慢品,而非一口气饮下,这般就失了饮茶的味道了。”我端起茶杯,敬了他一敬,低垂着眸子慢慢地将香茶饮入喉中。茶香在唇齿间流荡,比酒来得更让人舒服。
我放下茶杯,见帝曜果然学了我,慢慢地品,好似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情,他的眉头都挑了起来,看来是领悟到了品茶的乐趣。
帝曜的话不多,我也找不到别的话题,我们俩就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品,话也鲜少说,不知不觉,竟也品到了午时。一直到舒诀闯进来,我们才结束这诡异的品茶时刻。
“公子,不好了!官兵来了,有人说曾在这附近见过您,现在官兵正往此处赶过来,这里待不住了!”
我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时刻紧急,目下也顾不上帝曜了,我同他道了声歉,立时回房迅速收拾东西,才刚捡收拾完,我便听到了盔甲摩擦的声音,听这来声已经离我房间不远了。
我同舒诀对视一眼,打开了窗户,从楼上跳了下去,幸而下方有屋檐遮挡,缓冲了我的下坠力,我一爬起,就继续带着舒诀往人多的地方跑。
这一路我们毫无目的,我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千万别被他们抓住!只要落在他们手里,哪怕我是无辜的,也成了罪人。
大街上人来人往,给我们的逃跑提供了便利,拐了数个角落,我以为他们终于被甩掉时,才发现我们早已是瓮中之鳖,哪儿都逃不去了。
我与舒诀独独忘了,这些人选作官兵,少说都是有些灵力的,要追我们这些普通人,那是容易得紧。
我们被逼到了死角,后面已无退路,我心如死灰。
原以为到了这远离帝都的地方,便能摆脱灾厄,圣主也会因此而另寻他人顶罪。谁知道,我低估了皇权的威力。
我甚是不甘,为何普通人面对皇权只能任其宰割,为何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冤枉,被人视为通缉犯,而不能反抗!
我看着逐渐逼近的官兵,猛地握起了双拳,哪怕我力量单薄,我也要誓死反抗!
☆、 第六章·噩耗
正在我做好准备之时,一道金光突然在我眼前迸发,刺得我眯上了眼,当金光散去,只见我们已从那个角落来到了昨日我见到巨兽的城郊。
此时巨兽正站在那儿,似乎在等我一般,见到我便走了过来,我看到熟悉的身影,刚冷却的心就恢复了温度。
我顺了顺巨兽的毛发,把脸埋在他的颈项,我心情糟糕透顶,我厌倦了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若非巨兽救我出来,我还真想一拳抡上那些该死之人的鼻头,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让他们知道,哪怕我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也是容不得他们欺辱的!
这时,巨兽的长尾缠上了我们腰间,把我们送到了他的背上。双翼一展,巨兽便带着我们飞往前方。
渺小的山河又在我们脚下,这一次我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只觉得那些山河就像一条条深沟,向高空的我们张开双臂,等着我们坠入下去。
“公子,你可还好么?”舒诀贴心地递了张锦帕给我,我胡乱擦了擦额上的虚汗,点了点头。
我看向疲惫的舒诀,心中生出几分愧疚。舒诀年纪还轻,却得跟着我奔波,我愧对于他。
“舒诀,你走吧,圣主要抓的人是我,而非你,你大可离开,不必跟着我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
“我不走!”舒诀硬气地道,“公子这等时候,我若是还走,岂非忘恩负义。况且,只要有心人抓住了我,便会逼问公子的下落,届时公子便……”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拍了拍舒诀的肩头,微笑道,“多谢你,舒诀,往后的日子便辛苦你了。”
舒诀对着我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巨兽飞行的速度很快,便在我们三言两语之时,他已经带着我们到了一处小城镇。我甚少在人界范围走动,不知这儿是何处,但既然巨兽带了我们过来,想必这里是十分安全的。
我与舒诀下了地,在周围环顾一圈,正要回头感谢巨兽时,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了两枚进入附近城市的通行令。
巨兽总是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没有办法,冲着天空高喊了一声多谢,就带着舒诀往镇里走去。
小镇不像大城市,往来需要通行令,唯一不好的,便是这儿没有客栈。
幸而这儿有个人家,因为做生意,要举家搬迁,正好要卖掉房子,我与舒诀恰好路过,便买下了他们的房,稍微整理一下后,便住了下来。
我们开始在小镇生活的日子,这一来二去的奔波,让我们的银两花得十分之快,这儿大都是农户,不谙品茶听琴的风雅之事,我要想再靠弹琴赚些活计是没用的了。舒诀也知道我的难处,第二日就跑到耕地里去,给他人打打杂,赚些小钱。
可这些农户大都是自家生产,一家子都是人手,除非家中有人病倒缺少干活的,不然又几个人会花钱请人帮做活,因此几日下来,舒诀也没赚得多少银钱。
我的技艺全投在琴艺上了,别的都不知,要干些粗使杂活也未尝不可,但这小镇的人家都没那需要,我也就没了用武之地。附近的城市我是不敢去了,只能挖空心思,掏出了自己那点点天赋,画了数幅画,让舒诀到附近城市去贩卖。
舒诀没有被通缉,一般没见过他的人也不会将他与我联系到一块,因而他到城市里去安全得紧。且他到城市去,还可帮我探探消息,听听风声。
就这样,我们每日都过着平凡而枯燥的日子,为了谋生,那把琴都被我荒置了,落满了尘埃,而笔则成为了我不可离开的伙伴。我曾想过再拿起琴,给它一褪尘埃,可伸过去的手,又被生活所迫拉了回来,再次与笔为伍。
我是有多久没弹过一首琴了?大概半年,不,也许一年了。
一年的时光里,我再也没见过巨兽,也没见过帝曜,只偶尔在梦中,会见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就像我人生中匆匆走过的过客,只是留下短暂的记忆,就随着时间的长河,逐渐湮灭在我的生命里。
一直到,那件事情的发生,他们才重新进入我的世界,掀翻了我的天。
那一天,舒诀出外后,整整一天没有归来。
依照往时,他会在晌午归来用午膳,用完后小憩一会儿,才继续出去卖画。可那天,他中午未归,我以为是被什么事情缠身也没在意,但当他傍晚都未归来时,我就感到不安了。
我跑出了困了我一年的小屋,出外寻找他的身影,始终不见,向街坊邻居打听,也说今日见他出城后,便未见到他归来。
我焦急地往附近的城市跑去,可当到了城门之外,我兀然想起,我不可贸然进入,指不准这城门口就贴着我的通缉令,只怕届时我连舒诀都见不到,就被关入大牢。
我急得不知所措,正想办法怎么进去时,一人叫住了我。
“穆公子”
我回头望去,是住在我们附近的陈大哥,看他这模样,似乎刚从城内出来,我立时迎上去,询问他可曾见到舒诀。
他摇了摇头道:“舒诀我没见着,不过穆公子,说句不好听的话,您是不是正被通缉?”
我一愣,脸色微变,抿紧了唇,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陈大哥看了我一会,突然笑了:“嘿,穆公子您别担心,我不是要告发你,而是要告诉你,刚才我在城门口看到一张撤了通缉的令,说您曾是被通缉之人,但圣主圣明,已经帮您洗脱罪名,还您清白了。这不,我一见到,就急匆匆地往镇里赶,等着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呢!”
我听完后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陈大哥的话:“您说的是真的?”为何,会突然撤了对我通缉的令,如果这时候撤了,岂非是等同于圣主承认自己抓错人了?圣主身为一界之主,怎么可能会做这等打自己脸的事情?
“千真万确!不信您进去看!”陈大哥拍着胸脯,跟我说道。
我不太敢相信,但镇里人一向淳朴,尤其这个陈大哥,是个直肠子的,不会拐弯抹角做那些害人的勾当,而现在也由不得我去质疑这说法的真实性了。
既然撤了通缉,我便可自由出入城市,去寻找舒诀。
我感激地对陈大哥道了声谢,立时匆匆赶进城。到了城内,守卫只怀着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确认通行令无误后,便放了我进城。我打眼一望,只见城门口附近的公示栏上,确实贴了一张撤通缉的令。我心口一松,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张令却能让我的下半生回归到了正途,解放了我。
我会心一笑,激动地想同舒诀分享这份喜悦,当回头寻找熟悉的身影时,才猛然想起舒诀不在我身边,他还下落不明。
我立时进城内寻找,逢人便问,可是偌大个城市,去找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多么的困难。
夕阳已落,临近夜幕,我跑得腿都打了抖,也没见到舒诀的身影,而夜幕完全降落之时,城门便会关闭,我想可能舒诀已经回去,于是便往城门方向走。
谁知走到半路,便听到有两人低声谈话,惊得我站住了脚。
“听说了么,今日闹市里出了事,死了人!”
“哟,怎么回事?”
“嗨,听说是有人骑马赶路,马撒欢地跑,疯狂得很,见谁就踏,这不,路中央有个孩子玩闹,这马的蹄子就踢上去了……”
听到“孩子”两个字,我略略松了口气,孩子,那便不是舒诀了。可谁知后面的话,吓得我把气都吞了回去。
“那孩子岂不是……”
“唉,孩子没事,半路跑出来了个年轻人,救了孩子,可他自己却……罪孽啊,这人的尸首还横陈在衙门里,至今都没人去认领,只有那孩子的母亲在守着。”
我顿时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不……不会是我想的那样,不会!
我心中抗拒着答案,双脚却不受控制地往衙门方向跑去。我刚刚路过衙门,看到不少的人围观,以为是什么难案,便未理会。可如今结合这事一想,指不准是……
我惊得双腿都在打抖,到了衙门前,我竟然不敢进去,生怕会发现让我无法接受的事实。
“哪儿来的人,大晚上来衙门,是不是来领人的?”我还没进去,守门的衙役便喊了出口。
我愣然地看着冰冷的大门,重重地点了点头。
衙役带了我进去,我每走一步,都如踏在寒冰之上,冷意从脚底涌上心口。怎么风这么大,天这么冷。
昏暗的烛火随风摇曳,剪下两道昏黄的身影,我走进放置尸首的室内,就见一个妇人抱着一孩子守在盖着白布的尸首前,低声垂泪。
我的眼里霎那间只容得下那苍白的布,笼在布下的身躯颀长,粗略估计,站起来也就到我的耳根,而不巧的是,舒诀身高恰好到我的耳根处。
我的双唇情不自禁地打起抖来,伸向白布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松开了又痛苦地握起,我有预感,只要我拉开这张布,我将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将会亲手为故人送葬。
“公子……”妇人哀戚的声音响起,我看着她红透了的双目,一狠心,猛地拉下了白布。
刹那,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我的眼底,湿了眼眶。
舒诀,真的是舒诀……
今早还洋溢着一脸笑容对我道别的舒诀,此刻冰冷地躺在席上,满面尘埃,胸口处一滩污血,刺得我双目生疼。
“小儿当时在路上玩闹,奴一时疏忽没看紧,结果烈马奔来,是这位公子出手相救的。可是……听仵作说,烈马当时踏碎了公子的胸骨,碎裂的胸骨扎入心脏,这位公子流血过多,就走了……”
我心一寸寸的凉透,那妇人的声音就像远在天边的一样,朦朦胧胧的,可我却一字一句地听得清清楚楚。
我听得清舒诀走的过程,猜得到他临死前的痛苦……舒诀啊,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位亲人了,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连我最后一位亲人的生命都剥夺而去!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取出锦帕,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舒诀脸上的烟尘,小心地褪去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