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想,看到他轻松地从被吓得愣住的掌柜手里,挑走了那坛酒,我便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追了上去。
☆、 第三章·请酒
“这位公子,请稍等。”我追到了那人前方,恰好阳光正面落在那男子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把他五官衬得十分立体。
近距离的接触,我才仔细地看清那人的样貌,就像被手巧的工匠细心打磨出的玉雕,完美得挑不出一点儿瑕疵。他个头很高,竟比我还高了足足半个头,由此显得我渺小许多。
那人眼神很冰冷,像萃了冰,横扫到我脸上时,我被他眼中的寒意震慑得倒退了一步,冷汗唰地就流了下来。
“何事?”
他的声音也冷如冰窖,我硬挺起背脊道:“这位公子,我……”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上,呐呐失了言语,亏得我平日同达官贵人打交道,磨了几分嘴皮子的功夫,但如今面对这等无礼之事,我却不知如何出口了。
“要酒?”
我诧异地抬头,正对上那人的眸子,深邃而盛满流光,仿佛具有看穿我心思的能力,我踟蹰了一会,点了点头:“是,一时闻酒香,贪了嘴。可否请公子割爱,我可以高出一倍的价钱赔偿公子。”说完,我都惭愧了,人生第一次这么不知耻。
“可。送你。”简短的话铿锵有力,刚在我耳中打了个转时,那坛子酒就撞入了我怀里,我一愣见他转身就走,立时拉住了他的衣袖,道了声谢,正准备往怀中掏钱袋时,手心里柔软的丝质就落了空,待我抬头时,那人竟已不见了。
他身形特别高,论理十分好找,但任我拉长了脖子,在大街上寻了一个来回,都没见到他一袭衣角,简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我失了神般回了客栈,舒诀早早便在那儿等我了,一见到我就管不住嘴巴地把自己打探的消息说出,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全落在这坛酒与那人身上了。
这酒可是那人下了重金买来的,也不说声,就送给我,我哪还好意思开封独饮,只把这酒留下了,连馋了的舒诀想喝,我都拍开了他的手,等着哪一日遇上那人,再邀那人共饮。
我没想到,过不了几日,我就见到了那个人。
我所居的客栈是很安静的,往来人不多,但是没想到连灶头也跟着安静,吃得几日的饭菜,要么是半生不熟的,要么是生冷的,闹了次肚子后,我就没敢在这儿吃了,若非为了省那点儿钱,我还真想搬别的地方住。
为此,我带着舒诀挑了附近一家酒楼过了去,打算给清淡的舌头沾沾盐味。以往在帝都时,为了图个安静,我上酒楼都习惯找个安静的靠窗角落坐,来了这儿,习惯自然也没改,入了酒楼就让小二带我往那去。
而我就在那时,再次遇上了他。
他所坐的位置恰好就在我的前桌,他正低着头,一杯一杯地倒着酒,连些下酒的小菜都没一碟。
我喜出望外,推了推舒诀,让他赶紧回客栈去取我上次买的酒,而我则走至他面前,抱拳揖礼道:“这位公子,我们又见了。”
他只斜挑了下眉梢,又把目光转到了手中的酒上,这般目中无人的姿态,饶是我脾气好,也不免生了些怨,语气也硬朗了几分:“公子?”
我看到那人的手停顿了一下,好似不太想说话,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何事?”
正好舒诀气喘吁吁地带着酒赶来,我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感激了一番,道明前因后果:“上次公子仗义送酒,却没收我一分一毫,我实在过意不去,这坛酒钱我双倍还给你。”我说着,掏出准备好的银钱放在桌上,又道,“若是公子觉得我用钱买酒,玷污了公子一片好意,那便请允许我,以酒赔礼道歉。”
那人眉头耸动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就一饮而尽杯中的酒,把空了的酒杯伸到我面前:“倒酒。”
若是别人如此盛气凌人地视我为奴仆,让我倒酒,我定不理会他,只是这人无论从气质或姿态上,都颇有几分王者的气息,让人不得不低他一个头。我推开了想辩驳几句的舒诀,对其一笑,从容坐下,让小二上了下酒菜与酒杯,接着给他满满斟了一杯。
“公子;请。”我双手捧杯敬了一敬,原想着他多少会注重些礼仪,回敬我一下,没成想,他却是看也不看我,一饮而尽,留我双手尴尬地立在半空。
“这位公子……”
我抬手制止了舒诀的话,将酒杯往前一捧,加重了语气道:“公子,请。”
他依然不理会我;自顾自地埋头饮酒。
饶是我脾气好,此刻也不由得生了几分怨,但我不至于对一个陌生人发火,只能纳闷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饮毕后,只给自己满上,也不管他。
“不生气?”
熟悉的冷音灌入耳中,我恍惚了一下,才发现是他在问我话,我很自然地回道:“没什么好生气的,我不经你过问就请酒,是我自己无礼。况且我们才见面两次,还不熟稔,你不理会我实属正常。”
他突然取过我面前的醉花香,也没过问我意思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饮酒入喉的一刻,我听到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并非只见过两次。”
我听得不太清,不知道他话中之意,正疑惑时,他放下酒杯,起身不告而别了。
我是无力再同这样的人猜谜,也消了与这样的人聊天的念头,没精打采地吃完了一餐饭,跟着走了。
舒诀一直替我不平,嘟囔着把那人臭骂了一顿,我听着笑笑,也没说什么。
回房后,我抚了一阵子琴,实在心烦意乱,又歇了一会。没想到这醉花香看似不烈,却后劲十足,生生把我的瞌睡虫给熏醒了。我在床上辗转,都难以入睡,直到晚膳过后,我放弃了入睡,拿出锦帕,反复地擦拭我心爱的琴。
这把琴跟了我好些年了,音色已因岁月腐朽而变化,也招架不住我如今的指力了,只怕弹不了几曲,此琴便会毁了。
但我都舍不得丢,还好好地保养着。直等到有一日这琴真正裂了,再换新的。
我因这把琴而陷入了回忆,从小时候的欢声笑语,走到如今长大后的酸甜苦辣,等到我从记忆里走出时,恍然发现已至夜半时分,周围的灯都歇了,汉子打盹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附近传来,显然大家都睡得沉了。
我无法入眠,走到窗前开了窗,想吹一会儿冷风,不想没被冷风刺激,就被一道金光逼得睁不开眼了。我顺着金光望去,只见天际一道金色残影,转瞬即逝,很快就没了踪影。
我突然隐隐有些兴奋起来,我不知为何想到了那只曾帮助过我们的巨兽,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迎着冷风就推开门跑了出去,才跑得几步,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拐回来拿了那未喝完的醉花香,跑到楼上的廊间,举目远望,发现金光坠落在城郊之外。
我也顾不上夜间出城如何地难,兴冲冲地就跑了过去,简直像是疯子一样,与城门守卫折腾了许久,我才出得城。
出城之后,那道金光就消失了,我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光源,不知已到了荒野小径,周围连树都没有一株,只有一片小小的湖泊。
而那只巨兽,此刻正趴伏在湖泊边上,安静地饮水。
☆、 第四章·气恼
巨兽这时也发现了我的存在;低伏的头抬了起来。我走近他时;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眸里;倒影着我的身影。
淡金色的眸瞳,泛着淡淡的月华,异常美丽。他因为体型庞大,一个眼珠子都有我巴掌般大。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被那双眼睛吸引了过去,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那只眼睛,沿着眼眶,沿着睫毛游走,直到巨兽眨了眼,睫毛在我手心里挠了一下时,我才回过神来。
“呃……抱歉。”我讪讪地收回了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中的醉花香,我笑着扬起了酒,问道,“这是醉花香,味道极其独特,也不知你愿陪我共饮?”
巨兽看了我许久,突然从鼻腔里喷出一股热气,好像嘲笑我一半,扭过头去不理会我。
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厚脸皮,摸了摸他的毛发,走到他面前,把酒坛子打开,让酒香在空气中飘荡。我把酒坛子放到了巨兽面前:“来,你闻闻,可香了。”
巨兽微眯起了双眸,显得颇有几分迷醉,我看得出他想喝这美酒了。
我看了眼这酒坛子,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这巨兽的头都有十数个酒坛子大,这么小的酒坛,连巨兽的牙缝都塞不进去,这要如何给他喝?也怪我出门匆忙,全然没想到这个问题,以致出了这等尴尬的局面。
哪知晓,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办时,巨兽突然咬住了酒坛子,一仰头,把酒一口气倒进了口中,酒水入喉的声音刚响起,巨兽就丢开了酒坛子,甩着毛茸茸的大脑袋,满意地看着我。
我惊讶地跑到被丢弃的酒坛子边,只见丝缕酒水从酒坛子边沁出,沾湿了草地,可看这酒坛子里,哪儿还有酒水,都被巨兽一饮而尽了。
我哭笑不得,这酒虽然是那男子送我的,可我也宝贝得紧,今日出来带上酒,只是心情郁闷,想巨兽陪我共饮,结果倒好,巨兽把它一口气喝光了,就耀武扬威地留个酒坛子给我。
“你真是……”我失笑地揉了揉巨兽的毛发,把脸埋在他脸间闷笑了几声。
罢了,过段时日再瞧瞧,能否买到这酒吧,这一坛酒,权当是送给巨兽的了。
巨兽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他站了起来,把脑袋在我脸颊上蹭了蹭,还故意甩了甩,让毛发都往我脸上飞。我笑着拍了拍他脑袋,岂料这时巨兽脑袋一拱,把我丢到了他的背上,猛地展开双翼,往高处飞去。
我惊呼一声,吓得胆都飞了,连忙坐稳了,抱住巨兽的脖颈,喘了几口气才压下心惊。
巨兽一径往高处飞去,展开的双翼间流出淡淡的流光,在夜中光华流转,异常美丽。
风流在我耳边穿行,贴着我的鬓角而走,我的长发随着风而乱拂,迷乱了我的眼。我顺着下方看去,百里山河都在我脚下,如同浮云一般,遥不可及,朦胧而美丽。
随着巨兽的高飞,风流的逆行,我有种畅快恣意的快。感,大地都在我的脚下,飞禽走兽,甚至是人类都是天空眼中的蝼蚁。相较之下,地下的人类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存在。而我,却可在最高点,指点江山。
我沉闷了几日的心,因为这一场高飞旅行,而敞开了,所有的不快一挥而散,生再多的气又有何用,对于老天爷来说,生气不过是一场落雨,落完了气便消了,只有人类才会在气过之后,还铭记于心。
我不敢同老天爷相比,但却可仿照老天爷的海阔心胸,将不快当成一场落雨,散发出去,之后再不想起。
“其实到现在,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我笑着将趴在巨兽的背上,把脸埋在他的毛发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他的毛。
巨兽没有回答我,一直保持着匀速,在空中飞行。
也许是因为巨兽不会说话,我将其视为了倒苦水的对象,开始不自觉地喃喃自语,我说到了自己的过去,说到了自己为何会被通缉,种种无奈尽数道尽,说完后心情更是舒畅,那些说不出的苦涩也随出口的话,化为灰烬。
只是谈及到某个人时,我还是不免一通抱怨:“虽说那人送了我酒,但我也表示了谢意,给他双倍银钱,请他喝酒,可是他连理都不理会我。我当真不知该如何评定此人,你说他无礼么,确实有些,可真让人气不起来,毕竟他所作所为都在常理之中,他没必要对一个陌生人示好。只是我被人如此驳面子,心底委实不太好受。还是你好……”我笑着揉了揉巨兽的脑袋,“也不同我客气,拿了酒就喝,这才是男儿本色,爽快!”
“哼。”
弱小的轻哼声落到了我耳里,我一怔,歪头看了眼巨兽紧闭的嘴,失笑地摇了摇头:“怎么了,莫非你在帮那人说话么?”
巨兽从鼻腔吭出了一股热气,也没再发表任何的看法。我无奈一笑,抱紧了巨兽的脖颈,兀自自言自语道:“其实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晓,甚至不知日后可还会相见。罢了,想他那么多作甚,他还不值得我去想……呀!”
巨兽猛地朝地面俯冲,我吓得魂都飞了,急忙抱紧了巨兽的脖颈。也不知巨兽发的什么疯,冲到即将撞到地面之时,又倏地拔高身形,朝天上冲去。如此反复上下飞行,折腾得我快吐了,如果现在有面铜镜,一定能看到我苍白的脸色。
我无法适应这种高飞,实在受不住了,缴械投降:“我快吐了,请快放我回去……”
“哼。”我又听到了巨兽的哼声,但现下我已经无力去解读巨兽的想法了,只想着快些回去,不要再折腾我的身体了。
巨兽终于停止了乱飞的行为,顺着风行降落到了我目前所居城市的城墙边上,他的身形庞大,站起来跟高耸的城墙一样高,他巨大的长尾卷上我的腰间,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把我送到了城墙顶上,往我后背推了推。
我又一次受到了惊吓,他这举动分明是叫我自己从城墙上跳下去。我脸色变了几变,这城墙何其之高,我若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哪怕有幸保命,也得摔残了几根骨头。
我还不想拿命去玩这么危险的“游戏”,我折回了身体,想跳回巨兽的身上,可谁知他往后退了几步,超出了我所能跳的范围。
我的左右两侧,都是离城墙数丈的空地,前后两方,是守城的士兵,虽然这地方相较来说比较隐蔽,但如果我不赶紧下去,很有可能会被发现动静的士兵逮个正着。
我生了几分恼意,瞪了巨兽一眼,只得硬着头皮,挑凸出的城石踩去,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可是城墙若是那么容易被人攀爬哪还得了,我才踩得一块凸石,下一脚就落了空,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方坠去——
☆、 第五章·品茶
我惊讶地抱着头闭上眼,可意料中的摔倒没有到来,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浮在了空中,正慢慢地往地面降落,直至安全落地。
我的心都跳出了嗓子口,这一来一回,没少被折腾。我回头瞪了一眼城墙外的巨兽,看也不看他,就往城内走去。
走不了几步,我又担忧地停下来,往回看,只见金光一绽,巨兽就飞天而去了。
我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守城士兵的注意,我赶紧回了客栈,踩着一地的月光,简单洗漱后上了床。
趴在床上的时候,今日的奇遇就像汹涌的潮水,淹没了我的大脑。明明是被巨兽折腾的糟心事,我回忆到最后,竟然笑了出来。今日能将一腔苦水倒出,心情也畅快了,自然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去。
我把脸埋入厚重的被子,轻声笑开。这一夜,我安稳地睡到了天明,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我就被舒诀唤醒了。他古古怪怪地看着我,别扭了半晌,才指着门口道:“公子,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我在这城市里,没个认识的人,唯一称得上认识的,就只有……莫非是那个人?
我惊讶地起身,简单地洗漱着装,推开门时,就见一人双手环胸,背靠在廊间的护栏上,姿态潇洒的望着我。
昨日才刚说完他的坏话,今日便来找我,莫非这人有通天之能,知道我说他闲话,来找我算账不成?
“你……”我呐呐失了言语,想打声招呼,却想起来我不知他的名姓,尴尬得我不知该如何把话续下去。
“帝曜。”那人冷冷的开口了,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