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车中的齐福,心中不由得一顿,这是发生了何事?
车夫未道,车内的大郡主的正牌丫鬟自是不干:“放肆,我家主子也是随便谁都能见的!”
齐福偷偷向外瞧去,只见玄武门前之人,不似以往守宫门的小兵,倒像是个带兵的头头一般的人物,仔细一瞧,这不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李九吗?他何时调来守门儿了?
只见那李九抱拳一拜,口中振振有词:“据报,有人私藏宫中之物出宫,凡出宫车辆必查,还请大郡主见谅。”
坐在马车中的大郡主自知,今儿个不下车,怕是难以过关了,只得拦下了还想再辩的小丫鬟:“算了,他也是奉命当差,都不容易。”说着,便俯身下了马车。
见大郡主下车,李九恭敬行礼。再看到她身边只带有一个眼生的丫鬟,便不再多言,而是撩开马车帘子,双眼向车内一扫,其中并无一人。
当是例行公事的简单巡查,一切也算正常,加之,车内自有乾坤,大郡主并不担心,还有心思轻拍身边丫头的手,让她镇定一些。
可李九哪里肯放过一丝细节,突然一个上蹿,进入马车内部,果断从马车的座位下抽出一个暗格板子,将格中女子一把拉出了车外。
“齐福郡主!”李九似是也没想到,来前只是奉命查处私自出宫的宫女,不知查出之人竟是皇后娘娘刚刚失而复得的胞妹。
那套太监服只保阿福能顺利在宫中行走,上了马车之后,她便换成了大郡主贴身丫鬟的服饰,这么一看,任谁也不能将大郡主与这件事摘清关系了。
一旁的大郡主自有口难言,而齐福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也是荒乱不堪。
此时,一又手慢慢摸上了她的手,然后紧紧地攥住。
“别慌。”当熟悉的声线从耳边穿来,齐福慢慢转过头去,看到那一直垂着头的马车夫,如一株苍松,安静泰然地立在她的身旁,久久 回不过神来。
是他。
多日未见,他竟然冒险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阿福,我定会带你安全离开。”听他这样说,齐福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身子一时难以动弹。
但,下一刻,齐福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来了,这时会做些什么?
六郎向来说到做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带走吗?可要如何将她带离重兵包围的宫门口呢?他们也许能出得了宫门,能闯出关外,那两国之间定会芥蒂加深;反之,万一不成,挚爱之人有了损伤,这样的代价,她承受得起吗?
在六郎决定动手之时,阿福猛得握紧了他的手:“不要。”
李九见这车夫有异,欲上前带走齐福:“齐福郡主,皇后娘娘有请。”
阿福 回琮头,对李九安抚道:“李大人,请等一会儿,我会随你 回去的。”随后,双手拉着化妆成车夫的六郎的手,难掩喜悦之情,“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还有点小开心呢!”
六郎的神情却是异常的凝重:“你确定,不和我走吗?”
“六郎,你对我从未坦诚过。即使是如今,我们的身份和地位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皇上说得对,就算你我有情,我与你同 回大胜,可你是君王,还是会有三宫六院,你不可能独守我一人,若我诞下子嗣,日后必成大胜心腹之患,我们不可能的。”阿福说完这段话,缓缓抬起头来,含泪的双眼凝视着六郎,“但我想告诉你,即使如此,我依然想和你在一起。”这便是她今日出现在玄武门前的原因了。
此话一出,对六郎的震撼远远大于一切。
眼前这个被她骗了一次又一次的女子,是在真心待他。
致死不悔。
倒是他,小瞧了女子的真心,怕她误会,怕她退缩,从头至尾一个人自作聪明。
“阿福,我母后被废,十一岁入大君做质子,亲眼所见我的替身是如何一步步让人迫害致死,”大概是被人骗多了,才对谁都有防范之心,但这一次,他是真心的,“是你让我感受到人间还有一丝温情。无论你是当年的魏嫣,还是现在的齐福,我都不会放弃,我娶定你了!”
一席话,说得两人都泪眼朦胧。
恰巧这时,昨儿个,景宏陪皇上下棋至深夜,也要从这玄武门出去。
任六郎的易容术再强,也敌不过这情敌之见,分外眼红了。见齐福与车夫眼神胶着,景宏一眼就认出了马车夫是萧六郎,同时也见证了两人话别的场面。
无论是两人深情对视,还是在离开玄武门时,依依不舍的惜别。
每一眼都深深刺痛了景宏的心。
李九将齐福带去千秋院的路上,景宏赶忙追了上去,一把拉住满脸失落的阿福,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竟要与他私奔?”
一看,来人是景宏,齐福扭过头去,错开与他相交的双眼,却是异常坚定的点点头:“是。”
景宏气急:“姓萧的可是毁婚于你的人,你还要与他走,你疯了吗?”
“我也逃了两次婚,你还执着于我,你疯了吗?”齐福心中有气,刚刚与六郎话别时的情景句句揪心,被宏小爷一激,情绪自是难以控制,说了些过头的话。
而这些话却如利针字字扎在了景宏的心尖上。
“你现在是我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此等出格的举动……我景宏,当真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吗?”这么做,那是将他的脸丢在地上,任万人唾弃,当作笑柄吗?
看到宏小爷此时愤恨的眼光,齐福突然感觉自己好自私。
几天前,听大郡主说过,之前她离宫,在外人看来,皇上前一刻下了诏书,她后一刻就出宫逃婚了,这让被选为郡马爷的景宏情何以堪,如何面对众人?
如今,她才没 回宫多久,又要逃离宫廷,在别人眼中那就是三番四次的逃婚不成。
她这么做了,也就怪不得宏小爷翻脸的。
也许,她始终都欠景宏一个交待,齐福尽力说得心平气和:“宏小爷,齐福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上边的意思你无法违抗。就交给我吧!阿福会竭尽全力保住你的名声,想办法上皇上收 回圣命。我今生,只想与六郎共度。”
“你只想萧六郎,那我呢?那雪夜呢?那谦竹园呢?那梅花糕呢?”景宏对齐福咆哮着,一声高过一声。
他不信,在他心底最美好的一切,根本激不起这个女子的半点涟漪!
齐福从未见过景宏这般激动,又哭又笑的模样让人心疼。
哭得悲怆可怜,笑得痛苦哀怨……
“宏小爷,是阿福的错,那时阿福不该让你误会的。”可她确实没有对景宏有过半分逾越之情。
“误会?”
一句误会了事,说得这般轻巧?
“宏小爷,你对我的好,那是万里挑一,阿福自知。”齐福知道自己残忍,却是一定要将真相残忍的抛开,摆在景宏面前,“可两年前,我还在宫中之时,就已将一颗心交付于六郎了。”
早早就已开始了。
她的心早早就已无其它男子容身之地了。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景宏痛苦得朝齐福点点头,在她走前,再次追问道,“总之,有他在一日,你都不会看我一眼,对不对?”
“宏小爷,别为难阿福了,我从不是你的有缘人。”
说罢,齐福转身,随李九向千秋院而去。
☆、第53章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千秋院中。
已入春了,暖炉依旧未去。
进大殿有小一刻的功夫,魏皇后对齐福离宫之事只字未问,她也不敢贸然开口。跪在下头,齐福还是第一次对身为皇后娘娘的长姐,心生畏惧。
这时,深婉压低了声调,在门口禀报,说小皇子来了。
话音未落,景轩已经欢快地跑了进来。
小皇子一进门就发觉出殿内异常安静,一向给人祥和安逸之感的千秋院变得十分压抑。见状,他立刻乖巧地下跪给母后请安。
两两相跪,齐福瞅瞅身边的小皇子,小皇子扭头也瞧了瞧齐福,还对她挤眼睛呢!他似乎对殿中骤降的气氛丝毫也不奇怪,反而很开心的样子:“小姨,你没走,真好!”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她出宫之事败露也不过是这一会儿子的事,这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
齐福正纳闷呢,突然想起,两天前,大郡主来她的紫烟阁商量对策时,小皇子就藏在床榻之下……
“轩儿,是你告的秘?”齐福不禁惊呼。
“小姨,我不想你走,那样母后又会伤心了。”望着小皇子孩童才有天真的眸子,齐福一时也是气不起来。
她差点忘了,这皇宫不比寻常人家,无论年纪大小,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难怪李九会一早候在宫门口,那是早就知道她要出宫,专门堵她来着。真是防不胜防。
可他们怎知马车下有暗格呢?
仿佛是知道她一准儿会藏在那里!
问话还未出口,就听坐在上头的皇后娘娘略显疲态的声音响起:“你还有脸问他,若不是早就知道你要出宫,如此周密的行动,发现时,只怕你已与敌国之人早已身在关外了吧?”
“长姐……”
“别叫我长姐!”魏皇后怒及,“你就这么想离开皇宫,离开你长姐!”
长姐的一席话,问得齐福哑口无言。
天知道啊,她决定要离开皇宫之时,最舍不得的就是长姐了,可这些话,在她企图出宫的那一刻,就已无力反驳了。
“嫣儿,你想过没有?这次,你若真和胜国的人走了,离开了大君这片国土,你就再不是我的妹妹,不是这宫中的齐福郡主,不是大君国的子民,后半辈子都将无名无姓,苟且委身于人。”说到此处,一想到小妹会遇到如此的处境,魏皇后已是泪水拂面,“那人有心,纳你入室,也算是有家有屋,安稳度日;要是遇上个薄情寡义之人,你这一生都将活在暗无天日之中,见不得光!”
“六郎不会的……”
“他不会?”魏皇后听罢,只觉小妹天真,“是谁带你私奔,出了良城,便翻脸不认人?是谁说走就走,又为了他的鸿图霸业,弃你于不顾?你为何还不清醒,他负你的还少吗?”
“不,长姐,那都是有隐情的。”齐福始终坚信,六郎没有变过心。
“他一定会说,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们俩人的将来才不得已这么做。但,做了就是做了,有过此心之人,我便不能以我唯一的妹妹做赌注!”
“那长姐呢?长姐与皇上之间就没有顾全大局,委曲求全的时候吗?”
齐福一心要为六郎和自己争取机会,也顾不上许多,全然无视长姐惨白的面色。
“听说,长姐与皇上大婚前,曾请旨出宫,皇上还为挽 回长姐的心而远征西夏。既然长姐能够原谅,能够相信,能够再给予心爱之人一次机会,为何我不能?”
顾全大局……
委曲求全……
魏皇后与皇上之间,唯一一次需要“顾全大局”之事,便是当年魏嫣替她遭西夏公主与许氏迫害,不知所踪,为了避免两国兵戎相见,要隐瞒下亲妹“惨死”真相,不得不“委曲求全”……
切肤之痛,痛楚入心。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一切都来得太过真实,齐福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是在往长姐的伤口上洒盐。
魏皇后突觉腹痛难忍,瞬间就痛得倒在贵妃榻上,坐都坐不住了。
“长姐!”齐福意识到自己的话许是刺激到了长姐,想补救已是不及,皇后头上已滚下斗大的汗珠,她一直摸着腹部,表情痛苦。
孩子尚未足月……不好,可是动了胎气?
“母后!”小皇子见母后痛苦的样子,也是心中焦急地冲了过来。
深婉听见殿内有声音,进来一瞧,发现主子身体有恙,忙让人去请太医。
魏皇后自知,此事定是隐瞒不下,与疼痛斗争之余,看到身边小皇子担心的小脸,不忘嘱咐他道:“轩儿,一会儿在父皇面前不要乱说话。”皇上还未下早朝,若是看到她此时情形,必会迁怒小妹。
小皇子哭着点头应下:“儿臣知道。”
看到长姐即使痛苦难忍,也要将保护她放在第一位。
而她都做了什么?
正在心中埋怨自己,似乎听到长姐的声音传来。魏皇后身体虚弱,犹如蚊音,齐福听不真切,只得将耳朵靠近长姐,就听她声音微弱:“你是铁了心……要与他走?”
“不走了,”齐福瞬间泪如雨下,她哭着摇头,“长姐,我哪也不去了……你放心,嫣儿会一直守在长姐身边的……”
没过多久,太医匆匆赶来。施针开药,一通忙乎,可皇后腹部的疼痛却始终难以缓解。最让齐福担忧的是,太医说,长姐此胎一直有胎相不稳的迹象,此前应是受了刺激,突发腹痛,莫不可再有大悲大喜之事引起情绪波动,再有一次,恐胎儿不保。
齐福不禁后怕,长姐和孩子若是因为她而出事,她就是万死也难以赎罪。
深婉传皇后口谕,让齐福 回紫烟阁闭门思过,无传诏,不得外出。
午膳,齐福一口未动。
直到午时,听说长姐疼痛减轻,艰难睡下,才算松了一口气。
随后,莺语取午膳 回来,将另一让人焦虑的消息告诉了齐福:早朝之时,皇上又将六郎关入了天牢!
不知六郎如何了,皇上又要如何处置六郎。
齐福突然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正在一筹莫展之中,小皇子身边的太监提着食盒来了,说是主子让他来致歉的。
是因为将她出卖,过意不去了吧?
小孩子心思,以为拿吃食哄哄,她就能好了?
齐福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经意间,视线落在了红木雕花食盒之上,眼神逐渐深邃起来:“这或许,也是个法子……”
晌午一过,莺语便提着小姐准备好的食盒战战兢兢地向天牢走去。
既然小皇子觉得亏欠了齐福,她又不能出这紫烟阁,就让小皇子作保,莺语代替她到天牢中看望六郎好了。没想到这招还是不成,就算亮出了小皇子的牌子,守天牢的兵丁依旧不让莺语进去。软磨硬泡,看在小皇子的份上,最后,人不可进,只同意将食盒带入。
莺语走时,隐约觉得这天牢有些不对劲儿,似是看到了皇上的御前侍卫李九的身影。奇怪,他一向与皇上如镜身影形,那是寸步不离主子的。今日一早,为了抓小姐守了宫门,晌午刚过,他又来了天牢,难不成……
莺语猜得没错,此时,当今圣上景誉正在天牢之中。
昏暗的光线下,整个天牢安静得骇人。
似乎那些待死之人进入天牢后,早已失去了生的心念,连话都不惜得多说半句。
“苦熬六年,你为的就是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吗?”皇上立于牢房之内,背对着坐在角落中略显落魄的男子。
“胜国没有我,不会亡国,天下没有我,不会大乱。”打算 回到大君之时,他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阿福没有,她会伤心的,这一次我定不负她。”
“萧赢,你可有想过,若是你在我大君国有何闪失,就算两国没有即刻交战,也将世代敌对下去,永不交好,这真的是你我作为一国之主,愿意看到的结果吗?”
当年,先祖打下江山,遣胜国皇子入大君做质子时,景誉只是王府中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