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缜叹息一声,神情中带着豁然寂寥之意, 淡淡一笑道:“那我会祝愿姑娘能嫁得如意郎君, 一生平安喜乐, 岁月静好!”
“你, ……”甄明珠张口欲言, 眼眶却悄悄红了,她掩饰似地偏过头。
两人静默了一瞬,甄明珠才神色复杂地道:“你该知道我退过亲, 为什么还会…?”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有这样的一天,被人当面告白,对方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当面问到女孩子面前,问她答不答应让人上门提亲。
即使对方是出于倾慕之心,甄明珠觉得自己也该生气的,可是心里像是开出了花,欢喜是无法掩饰的。暗暗倾慕的人坦言同样喜欢自己,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子怕是都会感到欣喜跳跃!
然而同时她又保持了一份理智,她相信韩缜不会欺骗捉弄自己,可是对方真的不介意她另许过人家吗?为什么?
韩缜阻止她接下来的话,沉静地望着她:“我知道,知道一切前因后果。可是那又如何,在我眼里,姑娘又善良又勇敢,嗯,”他沉吟了下,笑了,“还很可爱,在我眼中你是最好的姑娘!”
不知怎么的,甄明珠觉得有点想哭,从韩缜的眸中她看到的是纯然的欣赏。那眼眸干净无暇,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也觉得自己做的没错,然而即使祖父付出代价让她退了亲,一些风言风语还是避免不了,甚至连婚事都受阻,连累父母担心。她也无数次的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不该插手救人,不该因为无法接受未婚夫的人品,就坚持退婚?
世上无数的女人遵循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她是不是也应该当作什么没发现,顺从默认丈夫的一切?
可今天却有人告诉她,她做得没错,还欣赏这样的她。眼眶盈满了泪珠,她眨了眨眼,把泪意眨掉。甄明珠垂下眼眸,脸上有了丝丝羞赧之色。
韩缜没有打扰小姑娘的心事,有些话也无须再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眸光扫到小雅已经说完话,正返身回转。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韩缜抓紧时机再表白一下自己的心意,也是想让小姑娘安心:“我最是敬佩令尊的为人,当效仿之。如有幸得姑娘为妻,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此生唯姑娘一人足以!”
这是世上最美的情话,哪个女人不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做彼此的唯一。然而世事缺憾,都是伤心人多,有几人能得到圆满!
甄明珠猛然抬起头看向韩缜,不是不受震撼的,她的眼睛亮亮的,带着迷蒙又带着一股喜悦。
虽然她有一对堪称完美的父母,甄父对甄母的感情更是世间夫妻少有的专一,她从小看到大,要说是没有向往是不可能的。
然而父母感情的美好,反而更衬得世道的残缺,她很早就意识到世上能如她父亲这样的男人稀少,世间都的是男人三妻四妾,妻妾成群。所以,尽管身边有着一对可堪倾羡的对象,然而因为那份痛苦的清醒,她却从没有期待自己能如母亲般幸运。
就是如梅公子,也不过看在他家风良好,期待他以后少纳妾而已,疼爱她如父母,尚不敢让女婿承诺以后不会纳妾。
然而现在有一个男人,在她面前说以后只有她一个人。
轻咬了下唇,甄明珠抿唇而笑,那一刻她的眼眸是那么的明亮而傲然,轻声道:“得君一诺,铭感于心。只要家中长辈同意,君敢娶,我就嫁!”
甄明珠毕竟不是完全循规蹈矩的女孩子,她心里本来就对韩缜有好感,只是碍于礼教规矩,也不愿坏了甄府的名声,压抑了自己的情感,随波逐流地顺从父母的安排。
可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个机会,能与自己倾慕的少年共结连理,她会拿出勇气抓住的,无所谓矫情矜持。人生中的某种幸福,是要自己伸出手才能拿到的,她愿意尝试。
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未知不喜欢的人,还是自己心动的少年,几乎不言而喻。哪怕最后也许是一场空,哪怕最后她依旧是凄凉黯然收场,这一刻她心动如潮无法抗拒!
嫁给任何一个人都有不幸的可能,起码韩缜是自己心甘情愿想要嫁的人,而且说不定她还有一半幸福圆满的几率,所以为什么要拒绝?
韩缜笑了:“必不负姑娘!”
他没有看错,这个小姑娘不管外面被教养得多么符合一个大家闺秀的身份,然而在她的内里始终埋藏着一把火,在适当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他们交谈的时间很短暂,因为小雅已经快回来了,两人默契地停住了话题。
然而氛围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变了,一股隐秘而讳莫如深地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小雅迈进亭子,浑然不觉欢快地道:“小姐,我已经跟蓝小姐她们解释过了,韩公子的话问完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甄明珠脸上的热度还没有散去,她侧过身不言语,韩缜咳了下,温言道:“问完了,这就动身吧!”
小雅扶起自家小姐,甄明珠站起身,目光扫过还放在石桌上自己的画像,随手就想收起来。
一只手却快她一步拿起了画纸,抬头就对上韩缜一本正经的模样,他轻抚过纸上的人像,眨了眨眼道:“这画还是我留下吧,说不定还有什么线索,由我保管如何?”
虽然是询问,可是眼中却有着笑意,让人分不清他是不是故意的?
既然表明了心意,甄明珠在他面前也放开了本性,她希望让韩缜了解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后悔了改变主意的话,也来得及。
因此她毫不淑女的瞪了他一眼,嘴里却轻违心地道:“韩公子请便!”
于此就见韩缜慢吞吞地,手上一丝不苟地整理那张画像,然后将它小心地放进了怀中。那珍惜的样子让人有了错觉,好像被这么对待的人是自己似的。
甄明珠一阵心跳如雷,马上转开了头不去看他。心里却觉得少年太可恶了,是不是故意的?
韩缜走到一边等待,李岚早就知机地安排了马车在不远处等着,甄明珠则是匆匆上去和姐妹们告别!
知道她出了事,大家早已经无心赏梅,也在一旁等候消息,这时见甄明珠过来了,大姐纷纷围了上来。
因为有先前小雅解释过,蓝歆韵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也知道她现在不适宜再在外面停留。
她后怕地抓着甄明珠的手,红了眼眶:“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这次聚会是她一力提议组织的,要不是她邀请明珠出来,也不会给人抓到机会对她不利。
甄明珠忙道:“这怎么能怪你,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是有人在暗地里想算计我,与你有什么关系?”
蓝歆韵愤愤地跺了跺脚道:“真是可恶,如果被我知道是谁的话?”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目光扫了眼周围,细声道:“你小心些梅芳琳,我总觉得她不对劲!”
远处梅芳琳带着丫鬟没有靠近,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这里,让人心生寒意。
甄明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蓝歆韵吁了口气道:“好在你这次真的很幸运,竟然有贵人相助。”
她瞟了眼负手而立的韩缜,悄声咬着甄明珠耳朵道:“这就是永宁侯之子,现任禁宫统领的韩公子。天啊,他好年轻,而且原来是长这个样子!”她小小声地惊叹。
气韵天成,姿容出色,竟然是一个超脱绝伦的年轻人,京中的很多子弟都比不上他。
甄明珠眨了下眼睛,小小声地‘唔’了一声。
“他帮了你,还愿意护送你回府,看来人不坏嘛!”蓝歆韵道,没办法,孟朝谁没有听说过永宁侯父子的大名,而且名声毁誉参半,她也很好奇啊!
甄明珠低垂下眼眸,不自在地应了一声。
蓝歆韵推了推她道:“既然如此,你去吧。等我这里安排好了,就去看你!”
甄明珠再次抱歉:“都是因为我,劳累大家一场,又坏了你们的兴致。改日我请大家来府里相聚赔罪!”
“好啊,我们等你的请帖!”蓝歆韵宽慰她道。
告别了众人,甄明珠带着小雅上了马车,而韩缜则是带人护送在周围,一队人影渐渐消失在山坡间。
在他们的身后,梅芳琳扶着一棵梅树,指甲差点没将树皮挠破。眼里更是沁红一片,死死地盯住了马车的影子。
“怎么办小姐?”小翠快要吓哭了,颤抖着身体道,“那个人被抓住了,会不会供出我们来啊?”
“你是傻瓜吗?”收回愤恨的视线,梅芳琳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拧了她一把,“你偷偷的又没人发现,纸条等东西又都烧掉了,谁会想到我们身上,有什么证据吗?”她警告道,“你最好闭紧嘴,就当作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知道吗?”
小翠不敢躲,她哭丧着脸道:“可是万一呢,如果那个书生没有听小姐的话,把东西留了下来呢?”
梅芳琳猛地转过头,瞪着她的视线像是吃人似的,又透着股惶恐,小翠不自觉的缩了下身子。
“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狠狠地拉过小翠,威胁道,“是你找得人,如果真的除了什么事,那也是你的责任,知道吗?”
“小姐?”小翠战战兢兢。
“听着,如果不想你的家人遭罪的话,有万一你知道该怎么说!”梅芳琳狠狠掐着她的软肉。
小翠又疼又害怕,无助地惊恐地望着自家小姐,觉得她是那么的可怕!
梅芳琳被小翠的目光看得气急败坏:“看什么看,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过是被她一两银子买下的贱仆,还想违背她不成。
还有甄明珠,还真是好命。梅芳琳不甘地咬了咬唇,连跟人告别都懒,干脆地带着人直接就走了。
第220章
马车‘咯吱’地碾压过路面,甄明珠端坐在车里神色犹带着一丝恍惚, 她的耳边似乎还响着少年的声音, 一切仿佛都在梦里似的。
她想挑起车帘朝外看一眼, 可是想到少年就骑马在不远处, 她的心跳就加快,手停留在车窗旁,软绵绵得就似没有了力气。
小雅奇怪地看着自家小姐垂首一言不发,还有泛着薄红的脸颊, 好似有什么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她纳闷地道:“小姐, 韩公子在我不在时候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为什么你变得好奇怪?”
甄明珠眨了眨蝶翼般的长睫, 怀着丝心虚转过了头,佯装道:“怎么也没有?”
车外,李岚也同样好奇地追问韩缜:“怎么样,甄姑娘是不是已经芳心暗许?”
韩缜可没有向别人交待感情的爱好,他避而不谈,挑眉道:“有闲心问这个, 不如找出暗中指使李青朴的人是谁, 不要说你办不到?”
李岚不屑地扬眉, 傲气道:“怎么可能, 有小爷我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定会找出那个暗中捣鬼的人?”
韩缜轻笑,道:“不错,我再给你一个线索, 先查查梅翰林家的二小姐,还有她身边的人,或者有收获不一定?”
“梅二小姐?”李岚古怪地挑了下眉,皱了皱眉道,“女人?”
也许是出于一种直觉,韩缜更倾向于幕后之人很大可能是一个女人,因为女人对付起女人时会更多的拿‘名节’攻击别人,明明她们本身困囿于‘名节’,然而拿它当武器去攻击伤害别人的,也更多是女人们自己。
而当甄明珠提及起,其中梅芳琳的确是最有可能的,因为小姑娘交际的范围是有限的,会有什么人对她如此怀恨在心?
不过韩缜也不会就此臆断对方就是幕后之人,他淡淡地道:“就先从她身上查起,注意不要走漏了风声,一切暗地里调查!”
“好嘞!”李岚应承下来,随即问道,“如果真是她做的话,要怎么处理?”
韩缜轻瞟了他一眼,眸中幽深一片划过冷意:“如果真的是她,那么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就好!”
既然对方想使计想毁掉甄明珠的名声,甚至想逼迫人家嫁给那个不堪的落魄书生,那就让对方自己尝尝这滋味。她想让甄明珠所承受的一切,就由她自己买账!
想到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甄明珠将会面对的境遇,被这么一个不堪的人设计,不知会承受怎么样的目光,甚至可能受到舆论的压力而被逼迫嫁人,他心里就油然而生一股怒气。
李岚咋舌,这可真不是韩缜的风格,他不是一向胸怀宽大得可以撑船,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都可以一笑而过。如今却如此不留情,这算不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韩缜不觉得自己单纯是为了甄明珠,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施以这般严酷的手段。因为他厌恶对方的利用‘名节’来毁掉一个女人的谋算,这个世道女人本身就活得小心翼翼,用如此手段简直是令人厌恶!他的善良宽容也不是用在那些充满恶意的人身上,也不会因为对方犯罪未成就觉得值得宽恕。
不,恶在最开始实施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被害者的幸运逃脱不能成为他们免受责罚,甚至是拿来当减免罪责的借口。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作恶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如果对方是女人,就让她成为自己阴谋下的受害者,知道害人的代价;如果对方是男人,韩缜眯眸,那就让他成为太监,然后丢进‘象姑馆’,让他一尝被人迫害蹂躏是什么滋味!
看出韩缜的认真,李岚不由暗想,看来这甄家小姐真的很得韩缜的心,这未来的大嫂看样子是没跑了。那自己一定要出力抓住幕后暗算的人,说不定韩缜看在他卖力的份上,还会为自己在韩敏月面前说说好话呢?
想到这里,李岚正色道:“老大放心,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去查,绝不会放过那人!”
韩缜看了一眼前方甄明珠所在的马车,点头道:“你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两人谁也没有提及那张画着甄明珠容貌的画像,李岚是自觉那张画微不足道,没有也不妨碍自己找人。而韩缜就是不愿了,让别人拿着自己心上人的画像,终归有些别扭。如果画上有什么线索,他宁愿自己去查,也不想假手于人!
当下李岚带着人先行离开,韩缜则是依旧护送甄明珠到家。
一路无事,马车在甄府门前停下,小雅扶着甄明珠下了马车。
里面早就提前得知了韩缜派人送来的消息,甄母着急地等着院中,一听到女儿回来的声响,当即开了门。
甄明珠下了马车,想偷偷看一眼韩缜又不敢,只好伸指绕着垂在胸前的黑发,静立在原地不动。
她听到身后的人下了马,渐渐地靠近,鼻尖似乎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她白嫩的耳垂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红了。
正七上八下小鹿乱撞间,前面的门打开了,甄母面带焦急地迎了出了。
甄明珠收起脑中的思绪,忙上前几步喊道:“母亲!”
甄母握住了女儿的手,上下打量了下,见她浑然无恙的样子,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疑惑,问着女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不是和那些闺秀们聚会吗,怎么好端端的让人送你回来?”
她在家里收到消息说女儿在‘五里坡’出了一些事,详情却没有细说,只道甄姑娘没有大事,随后韩缜会送人回家!
甄明珠轻轻拉了拉她,低声道:“母亲,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还有这次都亏了韩公子施以援手,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你说得对,是母亲急糊涂了!”甄母郝然道。
韩缜立在一边,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见甄母看过来,他上前几步行礼,温声道:“韩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