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牧青,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知道的,你若是打着继续骗我的主意的话,你还是省省吧。”
薛牧青低头苦笑:“阿蘅,你眼里我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你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苏蘅摇头,嗤之以鼻:“毕竟,这样的前车之鉴太多了,薛牧青,我信不过你。”
“我也信不过你,”薛牧青反倒无所谓了,正眼看着苏蘅:“阿蘅,我也信不过你。”
苏蘅不怒反笑:“这大概是你我第一次达成一致。”
“正好,”苏蘅笑了笑:“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就不必再试探对方了。”
“澄州这里……不是什么好地儿,”薛牧青不肯细说为什么澄州不是好地,苏蘅倒是可以明白的,她“曾经”死在这里,唐允也是在那里不见了的,就连薛牧青自己,都曾经差点死在江中,薛牧青盯着江面:“澄州一两年之内,只怕是难太平的,你留在澄州不安全,何况刚刚才出了这样的事……”
薛牧青顿了顿:“你留在澄州,我怕你会再寻死,以你的性子,在澄州无人管束,真要做什么,那些下人拦不住你。我不想回头听到你的死讯……阿蘅,我会受不住的……当初那样的事,我不想再承受一次。”
“只要不必嫁给你,那我自然不必寻死,”苏蘅不理会他的煽情:“你若真不想我死,那你赶紧退了亲便是了。”
“我答应退亲的条件便是你不能呆在澄州,你必须要回京,这样的话,你身边不会缺人,就算你想做傻事,也能有人拦得住你,”薛牧青顿了顿:“如果你不愿意,那便算了吧,反正你我婚约尚在,你放心,就算你死了,我也会履行婚约,到时候咱俩还是夫妻,纵然生不能同衾,死后也会同穴,阿蘅,我记得你说过,若是那样的话,你会受不了的,如果你真不想那样的话,便跟我回京把这婚约解了吧——”
苏蘅想了想,自己若是死了也无法避免跟薛牧青扯上关系的话,光是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想要作呕,她相信薛牧青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皱了皱眉头,知道自己应该应下来,可是偏偏又不想称他的意。
佘嬷嬷他们已经赶了过来,一脸心疼地拥着苏蘅往马车上去,薛牧青也径自上了另外一辆马车,换过了衣物,佘嬷嬷问苏蘅还要不要继续往下游找——她不敢再跟苏蘅提起不要找要回京之类的话来了,怕苏蘅又想不开。
苏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罢了,我们回京吧。”
*
回京之时,路上较之出来之时,已经是平和了许多,苏蘅再度看到京城的城墙看到苏家府邸的时候,心中不免得一叹,她到底还是又回来了。
许氏一见到她便哭,拉着她的手只是落泪,数落斥责的话却是始终不肯说出来,最终都只是变成了自责,自责当初不该让苏蘅一个人孤身在外以至于跟父母不亲近,自责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在苏蘅听来,其实还是指责苏蘅与家人离心,指责苏蘅把唐允看得比家人更重。
苏蘅没有接话,只是跟着许氏一道落泪,许氏跟她虽然不比上辈子那般亲近,然而大概是因为愧疚与不安的缘故,许氏对她的纵容倒是比上辈子更多,苏蘅有心试探许氏:“薛牧青当初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
她又想起自己回来之前也曾去大觉寺找过明心,却得知明心到了京城:“明心是不是也跟你们说了什么?”
许氏避开苏蘅的目光:“我们只是为你们合了庚帖。”
她跟薛牧青的庚帖到底合不合,苏蘅是不在乎的,而今薛牧青在书房那边跟苏会商量退亲之事,
苏蘅试探着问许氏:“若我不愿意嫁他呢?”
许氏仍旧是不敢看苏蘅:“阿蘅,你不要任性。”
苏蘅摇了摇头:“为什么非得是他呢?”
许氏张了张口,到底是没说什么。
苏蘅叹道:“明心和他早有勾结,就算他们说了什么,也是信不得的,你们宁可信一个外人却不肯信我——”
“只不过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许氏也跟着叹气:“阿蘅,我们希望你好好的。”
“可我不愿意嫁,你们逼着我嫁人我如何能‘好好的’?”苏蘅放弃了说服家人的打算,上辈子她就知道在她跟薛牧青的婚事上她是说服不了她的家人的,这辈子想来也是一样:“嫁给他,我会死的。”
“不许把这字眼挂在嘴上!”许氏轻声斥道,末了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低下头:“阿蘅,你为什么不愿意嫁他呢?而今外边流言纷纷,他待你却是一片赤诚——”
“外边流言纷纷,也是因他而起,”苏蘅摇了摇头:“我为何要因为一点点流言便嫁给自己不愿意嫁之人呢?心有所属,心有不甘,就算嫁了,也不过是成怨偶罢了。”
许氏听到她说“心有所属”时长叹了一声,等苏蘅停下来了,许氏才道:“早知道当初便不该早早为你们定下亲事,否则也不至于弄成今日这般。”
苏蘅不置可否,就算当初她跟唐允没有定下亲事,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的。
“薛家子有什么不好,”许氏叹气:“阿蘅你为何就是不愿意嫁呢。”
苏蘅想了想:“当初他在御前求亲时你们是怎么看他的,我虽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何变了,然而我却是始终未曾变过的。”
“当初我们也是不明真相罢了,若是早知道……便不会拒绝了这门婚事,”许氏犹自想要劝说她:“阿蘅,易得千金裘难得有情郎,无论如何,他待你至少是真心的,他肯为你做到这般境地,这世间也找不到第二个对你更真心的人了——”
“他做了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看到了他的算计,而我偏偏不愿意被人算计,”苏蘅依旧摇头:“真心这种东西,其实半点用处都没有。”她曾经也有过真心的,可是结果呢,只是落得上辈子惨败收场的下场,薛牧青对她有真心,苏蘅知道,可是有真心又如何呢,成亲之后,又不是一点点真心便足以支撑,真心这种东西,与两个人是否能够生活在一处半点关系都没有。
而今,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以为有情便可以无所畏惧的苏蘅了,因为曾经经历过,她知道前方太危险,她不敢尝试。
她唾弃那个曾经的自己,更唾弃薛牧青半点用处都没有的所谓的“真心。”
知道许氏和她都无法说服对方,苏蘅便也坦然了:“薛牧青正在书房跟祖父提退亲之事。”
许氏一脸不安:“他退了亲事,那你怎么办?”
苏蘅摇了摇头:“他退了亲事,正如我所愿。”
“难不成他后悔了?也对,他后悔……也是情有可原,”许氏喃喃道,却又有些不甘心地起身:
“不行,我去看一看,我去求他不要退亲——”
苏蘅拦住她:“母亲!”
苏蘅求她:“母亲你便为阿蘅为苏家留一分面子吧——我们苏家何曾需要求别人?”
“面子这种东西,何曾比得上你的性命重要?”许氏说着便又落了泪:“我们只求你好好的,哪怕是用我们的命来换都无所谓,至于其他的,我们何曾在乎。”
苏蘅到底是没能拦住许氏的步伐,只好跟在她们身后往苏会书房走去。
他们过去的时候,薛牧青正好从里边出来,许氏原本想要问他什么,碍于苏蘅在一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苏会似乎知道她们来了,命人将许氏请了进去,苏蘅想要跟上去,苏会身边的丫鬟却是将苏蘅拦下了。
苏蘅正要问为何,薛牧青在一旁道:“阿蘅,你留下与我说两句话吧。”
苏蘅看着许氏带着人进去了,皱了皱眉头,停下来看向薛牧青:“你要说什么?”难不成他又变卦了?
薛牧青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说动他了。”
苏蘅舒了口气:“祖父答应了?”
薛牧青点头,苏蘅见他难得守信了一次,面色不由得放缓了些,薛牧青声音低低的:“阿蘅——”
“既然你我没有婚约,你再唤我闺名未免太过不当,”苏蘅心情好,不代表她可以让薛牧青再在言语上占自己便宜:“也该避忌着些才是。”
薛牧青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笑道:“苏姑娘。”
苏蘅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他,让人送了客,倒是客客气气的。
等了一会,许氏终于出来了,见到苏蘅叹了口气:“你啊——”
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仿佛先前那么紧张薛牧青退亲的人不是她一般。
苏蘅有些狐疑,又见里边出来了个老和尚,不是明心是谁,不由得有些紧张地指着明心:“他怎么在这里?”
许氏轻声斥了苏蘅一句,明心却没有理会苏蘅,径自走了。
苏蘅把目光转向许氏:“明心他在里边说了什么?”
许氏目光稍稍有些闪躲:“这婚事本就是明心撮合的,要退亲,这事肯定是要问过他的意思的。”
“那他是什么意思?”苏蘅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退亲可以,只是阿蘅你要尽快找人出嫁,”许氏轻声道:“阿蘅你若是不愿意的话——”许氏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苏蘅会生气一般。
“罢了,只要退亲便行,”只要那人不是薛牧青便行,苏蘅决定不再在这件事上跟家人过多争执:“只要不是薛牧青,是谁都可以,你们看着办,我无所谓。”
她已经在婚事上违逆了家人太多,她不能仗着家人的纵容一再地任性起来。
反正……如果嫁的人不是唐允,那么只要不是薛牧青,那是谁都一样,她无所谓了,只要能避开与薛牧青的婚姻就行。
是谁都无所谓。
☆、第064章 他是谁
说实话,苏蘅信不过她的家人以及薛牧青,就算亲耳听到苏会说她跟薛牧青的婚约没了,苏蘅也还是没办法放心下来。
薛牧青这个人……苏蘅实在不明白他到底为何能够取信于人,明明她才是苏家人,但只要遇到薛牧青,苏蘅总会开始怀疑自己来。
和薛牧青扯上关系,那什么人似乎都不可信了。
尤其是才不过十日,许氏便告诉苏蘅,说已经为她找好了人家——苏蘅的怀疑更是多了几分。
她记得“当初”许氏也曾经同意她跟薛牧青和离,前提是要为她找好人家之后才答应和离——这情形和如今是如此相似,想来也是明心那个老和尚的手笔吧。
那一次,她等了数月,这件事却是没了下文,后来苏会意外过世,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再也无人提及,而今那么短的时日里,他们便找到好了人选,这其中若是无诈,苏蘅还真的不信。
以薛牧青曾经那副“非他不可”的样子,苏蘅怀疑自己家人和薛牧青只怕是给自己设了一个局,骗她出嫁,到时候那个人只怕还是薛牧青——她太了解薛牧青了,他答应得太干脆,以他的执着来说,本身就十分可疑。
然而她并不打算当面拆穿许氏,她看了许氏许久,才开口道:“既然有了人选,那对方姓甚名谁,年岁几何,籍贯何方,家住何地?”
许氏愣了愣:“阿蘅你问这些作甚?”
“要嫁人的是我,我总不可能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一无所知吧,”苏蘅见许氏皱眉,叹口气道:“罢了,你们让我见一见他。”
许氏有些为难:“这于礼不合。”
“礼数什么的,有什么要紧?就算我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最多也就是被人说上一说而已,又不能伤到我,”苏蘅对这种事倒是看得开了,礼数这种东西,用来约束别人便罢了,自己若是当了真,只是让自己受限罢了,何况,若是因为这点小事便算了,难免遗漏了什么,苏蘅低头,意有所指:“母亲怎么了?那个人不能见人吗?”
许氏神情有些为难:“他的模样……的确不是你一向所喜的模样……我怕你会不应。”
“我知道,你一向喜爱唐二郎那般的人品样貌——”许氏小心翼翼地看了苏蘅一眼:“仓促之下,我们也只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只是学识样貌上……他不及唐二郎多矣……”
“你们是觉得,我若是见到了人,便会因为这样肤浅的理由反悔不嫁吗?你们未免也太看轻我了,”苏蘅挑挑眉:“既然你们明知道我可能会看不上对方,何必急急忙忙地要我出嫁呢?你们就不怕我婚后会反悔?婚后反悔可比婚前反悔难得多,还是你们打定了主意生米煮成熟饭便不管我死活了?”
许氏语塞,呆呆地盯着苏蘅,眼看着便要落泪。
“我知道你们大概会说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不愿意做万事不知的瞎子,你们为什么执着于薛牧青——”苏蘅见许氏神情有些紧张,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执着与要我嫁给薛牧青我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便也不过问了,只是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不希望被蒙在鼓里——”
苏蘅看着许氏:“让我看到人,我保证不管对方长什么样什么出身我都无所谓不会反悔,反正我不要像个瞎子一样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许氏叹气:“这世间婚姻,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的是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一辈子不也那么过下来了,阿蘅你又何必——”
“别人如何我是不管的,我不看到人是难以安心的,”苏蘅低下头:“难不成这人就这么见不得人?”她不信她的家人真要给她挑人家,会选择丑到不能见人的人,除非那人有其他的原因她不能见——比如说那个人其实是薛牧青,只要她见了,便不会答应,她抬头看向许氏,想要从她面上看出什么端倪。
“罢了,你既然非要见,倒也不是不可,”许氏避开苏蘅的目光,叹口气:“待我问过你祖父,找个适当的时机——”
“不是说婚期将近吗?那便不要拖延时日了,择日不如撞日,”苏蘅不想给他们太多的时日:“不如就明日吧,你们把人叫来我见上一面,你们放心,哪怕对方样貌能止小儿夜哭,我也不会嫌弃。”只要不是薛牧青,那么是谁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不过是嫁人而已,嫁给谁都无所谓——她的确需要一场婚姻,借由婚姻证明薛牧青说的那些都只是假话,无论嫁给谁。
*
许氏陪着苏蘅往前厅走去,一路上却是忧心忡忡的,不安地嘱咐苏蘅:“阿蘅,那人出身委实是低了些,但是你放心,有我们、有你九哥在,他以后会好起来的。”
九哥,自然说的是魏九郎。
苏蘅沉默,没有接话。
其实她猜不透其中是真是假,总要见到了人才好确认。
虽说要见面,但还不至于让苏蘅跟外男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相见,屏风隔开了视线,苏蘅这边想看,倒是可以透过屏风的缝隙看清楚对方,对方站得远,至多知道屏风后头有人,样貌身形倒是看不到了。
许氏倒是没说谎,对方的样貌,的确与苏蘅一贯的喜好不太相合,但并不是难看,至少绝对不至于是不能见人的。
不管是上辈子的薛牧青还是这辈子的唐允,其实苏蘅的喜好一直都没什么变化,她偏爱样貌温润的男子,身上有书卷气却又不至于是书呆子——当然,上辈子她看走眼了,薛牧青空有样貌也有才气,奈何心是黑的。
屏风外的男子名唤叶辛,年纪比苏蘅长一岁,是魏九郎身边的一个下属——魏九郎还是如上辈子那般早早便帮太子做事,叶辛是跟着魏九郎的,且是跟着魏九郎好几年的,自然也便是武夫一流,苏蘅倒不是看不起武夫,毕竟真要算起来,她两个表哥,魏九郎和裴三郎在别人眼里,只怕也算是“武夫”一流——只是,不会一眼相中罢了。
苏蘅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