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当年看某书,李存孝这天下第一猛将的形象可是深入人心,李曜经常捡一根棍子,装作李存孝的模样,奶声奶气地“大喝”一声:“谁敢挡我!”
如今,当年偶像就在眼前,如何能不激动。
李存孝本在舞枪,忽然身子一扭,手臂向前一掼,那长枪猛然飞出,直扑李曜脚前。
这一枪声势极大,枪尖甚至带起破空的风声,然而看其目的,却并非要伤李曜,充其量不过是开个玩笑。
李曜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当然他也不能动。往前,挡不住这一枪,往后,平白丢了脸面。
但这一枪却惹恼了李曜身后一人。
只见憨娃儿怒目圆睁,抢出一步,二话不说就是猛然一脚侧踢!
他这一脚不快不慢,正好踢中那长枪枪身。这一踢之下,长枪如同弓弦拉开又被松开一般,发出一声弹弦似的声音,已然被崩出老远。
“咦?”
院中的李存孝和李曜身边的憨娃儿同时发出这一声疑问。
李存孝自然是对自己这一枪居然能被人踢走而惊讶,憨娃儿却也意外不已,他的力气他自己清楚得很,那把长枪只是普通长枪,稠木所制,虽然韧性甚佳,不易开裂,但以他的力气,这一脚下去,却怎么也该断成两截才是。
李曜这时才看清李存孝的模样。他面色微黄略黑,并不壮硕,也不算格外高大,比李曜略矮一些,其体型只能用精悍来形容,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类似形象,李曜觉得他的身材似乎跟李小龙很类似。那是一种极度的精悍,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他身体中蕴藏的惊人力量。
李存孝一边走来,也打量了李曜一番,然后目光转到憨娃儿身上。李曜不知李存孝脾气如何,只知道从史书来看,似乎有些暴躁,当下怕他一怒之下找憨娃儿晦气,忙拱手道:“代州李曜,见过给事帐中。”
李存孝从憨娃儿身上收回目光,看着李曜。李曜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头正要猎食的鹰盯上,背后生寒。
好在李存孝只是盯了一眼,便微微笑了一笑:“你叫李曜?字什么?”
李曜心道:“按说门子刚才应该已经给你看了我的拜帖,怎么连我字什么都不知道?是了,这家伙肯定一直练枪,根本没拿过拜帖细看。”
当下也不说破,微微笑道:“某字正阳。”
李存孝点点头:“正阳此来,所为何事?莫非是来向某推荐这位壮士?”
“这位壮士”自然是指憨娃儿了,但李曜怎肯把憨娃儿推荐给李存孝,天知道李存孝是不是两三年后还会扯旗子自己单干,然后被李克用所杀?万一仍是如此,岂非害了憨娃儿?
当下笑道:“李将军说笑了,某此来,实有一桩大事须使节帅知晓。”
李存孝微微皱眉:“什么大事?”
李曜正色道:“潞州只怕丢了。”
李存孝目中精光猛然一爆,其中杀气竟似乎刺得人有些目眩,李曜心中暗叫厉害:“这就是杀气么?果然有第一猛将的威势!”
“潞州乃是克恭叔父所守,怎会丢了!嗯?”
李曜深吸一口气,不被他的杀气所摄,沉住气道:“潞帅本遣牙将李元审送五百后院将至晋阳,兵至浊漳水,小校冯霸鼓动军士作乱,某行商运送军械至潞州,正遇此事,遂助李壮武斩杀冯霸。次日与李壮武返回潞州,潞帅因之有赏,后正欲出城之时,发现后院军使安居受趁潞帅至李壮武宅邸商议大事而作乱,出兵包围李壮武宅邸……某等惶急之下抢出城来,便见后院将关了城门,而城中火起,正是李宅方向。”
李存孝面色大变,猛一跺脚:“坏了!潞州既反河东,定投汴梁!这潞州若为朱温占据,则泽州亦危矣!”
李曜心道:“奇了,李存孝反应不慢啊,怎么演义里的李存孝都是傻傻的?”
李存孝飞快地转了转眼珠,看了李曜一眼,肃然问:“此事你可曾亲见?”
李曜坦然道:“岂止亲见,皆亲历也!”
李存孝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某立即去向大王说明。你此番报讯,如若属实,也有大功。可在某宅中客居数日,一俟得证,大王必有所赏。”
李曜却道:“多承将军美意,只是某家商队之中连番有战,已然死伤十数人,如今天气渐热,不便久置不葬,今日只怕便要赶路北上代州……再者,报讯乃是河东子民分内之事,不敢贪图大王赏赐。”
李存孝微微意外,但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当下点点头:“既然有事,那也无法了,不过大王若有赏赐,倒也不怕你回了代州,总归也在大王治下。”他正要离去,忽然看了看憨娃儿,露出笑容:“你的力气倒是不小,某那一枪,掼出之时运了暗劲,枪身震颤不已,你回去可查看一下腿脚可有受伤,若未受伤,自然是好,若有,则可连续三日,早晚以手心劳宫穴按住伤处用力揉动半个时辰,使其血脉不淤,可保无恙。”
憨娃儿一愣,看了李曜一眼,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李曜忙道:“还不谢过李将军。”
“哦,谢李将军。”
李存孝见状不禁一笑:“倒是有趣……某家去也,你等是去是留,皆可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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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十四太保 第036章 存孝荐才
李存孝刚一离开,李曜立刻收了那副淡然轻笑的模样,抓住憨娃儿的手臂,紧张道:“腿怎么样了?受伤没有?可有异状?”
憨娃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一呆,嗫嚅道:“好像,好像没……没甚异状。”
李曜急得蹲下身子,扯开他的下衫,道:“把小腿露出来,我来看看……到底伤没伤你自己不知道?”
憨娃儿被李曜一说,慌张起来,连忙松开裤脚,把裤腿扯上来,露出一条肌肉分明的小腿。
李曜看了看,似乎并无什么伤痕,只是脚关节上一寸处有一道浅红,想来便是方才踢飞李存孝飞来长枪的受力处。李曜伸手轻轻在那上面按了一下,问道:“可有不适?”
憨娃儿连忙摇摇头,见李曜皱眉,有些发慌,又赶忙道:“啊,有点痒。”
李曜微愠,松开口瞪了他一眼:“到底什么感觉?”
憨娃儿松了口气:“好了好了,不痒了,郎君的手放在那儿,就很痒。”
李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个夯小子,尽说废话,既然没事,扎好裤腿,走了。”
“噢!”憨娃儿三下五除二将裤腿扎好,一路小跑跟着李曜去了——
李存孝从宅邸出来,从仆佣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朝节帅王府而去。李克用前几年在僖宗朝因剿灭黄巢战功第一,得封陇西郡王,因此他的帅府同时也是王府,这也是李存孝方才与李曜言谈中称其为“大王”的原因。
唐朝不比明清,除了东宫太子,寻常可称呼为“殿下”之外,其余皇子不论是一字王(亲王)还是二字王(郡王),通通都叫“大王”,而且其读音让李曜这个现代人觉得无比山寨:因为念做“带王”,很像是某绿林山寨的大寨主、山大王……
不过李克用此时已经被李晔削去官职爵位,按说李存孝不该再称他为大王,只是这年头河东麾下几乎没有谁还把朝廷那么当回事,就像李克用自己现在所表现的,要削我官爵,要剿我精兵,只管放马过来,你赢了我,一切你说了算,可要是我赢了你嘛……哼哼!
李存孝一边行马,心中却在思索方才的对话:“李衎家的这位五郎君倒是气度不凡,在某故意释放杀气之后亦能气定神闲、从容应对,单是这份养气的功夫,大王麾下除盖寓先生和周德威之外,便只有嗣源、嗣昭、存进三人可比。只是不知此人还有什么旁的本事,若是有所才能,他乃代州人,与某同乡,倒是可以引荐一番,也可使张污落那回鹘小儿不至于专美大王座前,掣肘于某。”
想到此处,李存孝心中一动:“他此番押运军械前往潞州,一行不过二百人左右,竟敢插手潞州后院将之内乱,甚至还斩杀了叛乱小校冯霸,此中缘由经过此时已难知其详,然则此人之胆略才干,却也可见一斑。想那五千把马刀本是大王准备在潞州训练一支骑军,这才送去,这马刀不比步战横刀,用于步战并不趁手,而那后院将却是潞州牙兵,精通横刀杀敌之法,结果竟被击败,贼酋亦被阵斩,可见这李曜要么谋略出众,计划妥当,要么神勇无匹,大杀四方……嗯,此人虽然身材高大,肌肉凝练,手中却无厚茧,当不是阵上勇将,那么必然便是谋略过人了,这倒是个好事……此番朝廷出兵河东,某要争一路主将,身边也少不得有个出谋划策之人,却不知道这李五郎有无这般能耐?”
“李五郎,李五郎……上回李衎来信所言,似乎提到过此子?啊,是了!李衎说他家铁坊原本不能完成张污落所定下的产额,正是这李五郎想出一番妙计,竟然使得那铁坊生产提速数倍!哈哈,如此说来,这李五郎果然是个人才!大王如今连年征战,上次盖寓先生也曾说起,这般打下去,军械损耗太大,治下官、民作坊已然全力赶工,依然不足支用,李五郎既然有此能耐,不若某去跟大王说一说,让他去军械监?呃,不妥,军械监虽然也是正经官身,但那李五郎若果有大才,如何能屈身这等小吏之位?更何况,若是去了军械监,某要何时才能将他调到身边赞划军务?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五郎身边那憨痴小子力气不小,倒也是个可塑之才,只是某勇冠三军,倒也不是非得他不可。再者,瞧他那模样,对李五郎敬信极深,若要强征,必为他所厌,反倒不美。”
李存孝心中斟酌,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节帅王府。王府朱门深宏,气度俨然,门匾上书“陇西郡王府”五个大字。门子早已看清来人模样,跑出来迎接:“给事郎君来见大王?此番倒是好机会,左仆射也在。”
门子口中的左仆射,是指检校左仆射、左都押牙盖寓。
检校制度在唐末被大量使用,满天下都是检校官,但检校官与正式官职其实是有很大差别的。这一制度原本萌芽于晋朝,是检查、校正,审查核对的职责,晋惠帝时裴頠就有检校传书者的上奏,东晋也有检校御史的职务,到南北朝时期沿袭有检校秘书等职务。而隋唐是检校制度发展的主要时期,尤其唐朝是检校制度发展的高峰。
“大唐军神”李靖在平定岭南、江南中,就先后担任了多个检校职务,都是本职行军总管外的兼职,是检校低职。在唐高祖武德八年,让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任检校侍中开始以低职检校高职,尽管天策府司马是从三品仅比侍中低一级。
但不论本兼高低,其检校职务都必然是兼职,是皇帝直接派遣大臣审查核对某一职务执政情况的临时职务,在早期并不参与该职务的日常事务,只是把检校对象的执政情况了解后向皇帝汇报,至少现存史料没有记载初期检校职务直接参与检校职务。只是到了隋唐,检校职务才直接行使检校对象的职权。
具体到唐朝,开始有把重臣外任检校的趋势。譬如宇文士及在唐太宗初担任中书令,就以本官检校凉州都督,取代获罪的长乐王。检校,往往也成为朝廷直接派人监督地方事务,或罢黜官员的手段,宇文士及即是罢黜,回来时不再任原官中书令,改任殿中监。
皇帝对最宠信和敬重的大臣,比如贞观二、三年李靖以刑部尚书兼检校中书令,与中书令房玄龄共掌中书省。兵部尚书杜如晦兼检校侍中,与侍中王珪共掌门下省。唐太宗任命一个省长官和一个校检省长官共同管理省事,加强了皇权对中书门下省的控制,也使检校职务的地位和作用上升。
检校与守、兼、领、行等代理职务不同的是其不仅有临时性,还有皇帝的监督性,带有明确分工性质,与本职官员比有临时性,不会替代其执政,更多具有监督性,是削弱两个省长官宰相的权力,显示了逐步削弱相权趋势的发展方向。
由于检校官都是兼职,他的本职不是兼任的检校职务,也能防止其对检校的职务控制专权,这与武德二年黄门侍郎陈叔达兼任纳言不专任宰相类同。
所以唐朝初年的检校制度,是唐朝吸取前代权臣专权的历史教训,进一步分散相权,加强皇权的措施。到唐高宗时代把检校制度发挥得更广泛,也体现了皇权在各领域发挥影响,检校职务的使用也体现了当时帝党和后党争夺激烈的状态。
譬如李义府任中书侍郎后,兼校检御史大夫,此前检校职务还没有涉及到专职督察机构,仅晋朝有的检校御史也是低级别,他升任中书令后依然兼检校御史大夫,他被罢免时让后党许敬宗接任权检校中书令,这是首次在检校职务前加“权”,权指“权且”,也就是暂时代理,体现了任命极勉强,说明唐高宗在竭力限制后党的扩充,不仅是“检校”还是“权检校”,当时后党正治罪长孙无忌集团,让李义府复相,忠于皇帝的许圉师反而仅任检校侍中,这时期原太子也被废为庶人,唐高宗对后党专权倾向不满,原本维护皇帝控制宰相的检校制度反而用来对付皇帝。这就迫使唐高宗另寻策略,于是这以后检校职务呈滥用趋势,甚至连泰山封禅使都要检校,唐高宗用追封老子和恢复旧制,给长孙集团平反、用军权恢复对政权控制。
上元以后,唐高宗不再继续任用检校制度限制相权,直接任命单相,或者两相派出一人任军职,朝中用最忠心的宰相,加强皇权,去世前不久又制定同平章事职务,分散、降低相权。
武则天执政后,虽然沿用唐高宗的政策,但又部分恢复检校制度,还把检校制度沿用了唐太宗时宰相外派检校,用来平衡各派系力量。武则天时代最重要的检校外派是在长安末年,有唐休璟、韦安石、司马锽、韦嗣立数位宰相被外派检校,压制太子、相王集团,但最终引发神龙政变。
在唐朝复兴后,检校制度逐渐淡出政局,直到唐朝中期藩镇割据时期,检校制度才又兴盛起来,往往也是作为荣誉头衔使用,因为要任命很多三公和使相,为了不与行政编制冲突,往往就用检校来区分,这样也能增加官职使用,并且首次在三公以上的一品官职中使用检校制度,像三公,本来最多只能再有个加职,用两次,要是检校三公,就能任命多人,提高官职利用效率。唐朝中后期甚至有检校太师等检校三辅,此时的检校制度也已经陷入其发展的中期,完全失去了早期由皇帝直接派遣监督、核查的作用和地位,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五代十国和宋朝。
检校制度要认真说起来,在封建时代本该是一个比较先进的制度,但问题在于这一制度只能在皇权有充分权威的情况下发挥作用,而且要在多相制的民主基础上。由于在检校制度下,检校官员有临时性和监督性,在唐朝以后尽管不乏有权威的皇帝,但是往往缺乏多相的政治环境,即使有多相的政权,也因为宰相品级很高,限制发挥皇权作用,不像唐朝编制宰相是三品、四品(加衔有五品),后世的宰相都是二品以上,皇帝对仅比他小一级两级的宰相难以形成绝对权威,只有强势君主能控制宰相,或者干脆废置宰相。这样就不能像唐朝那样即保障皇权地位,又能扩大民主执政的范围,增强执政效率。
唐朝检校制度虽然能保障皇权对相权的优势和监督地位,但是对外戚、军阀的制约能力非常有限,到了晚唐,甚至沦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