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花儿都快谢了的剌葛,见阿保机丝毫没有主动让贤的意思,终于失去了耐心。拉拢了几个弟弟阴谋叛乱。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安端的妻子粘睦姑得知消息之后,旁观者清的她太明白自己丈夫的斤两了,从前他是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屑做的那种眼高手低人。现在就想着谋反,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确实是种人生的悲哀。她担心丈夫的愚蠢行为会带来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于是暗中把知道的情况告知了阿保机。
在确认消息无误之后,阿保机谋定而后动,很快就粉碎了几个弟弟的叛乱阴谋。
但阿保机没有对这几个犯上作乱的一母同胞兄弟痛下杀手,这几个弟弟是契丹部族中旧贵族势力代表,简单的杀了几人,只怕会引起更多人的反抗。亲弟弟都心中不满,更何况其他人呢?阿保机感到,如何处置这几个叛乱的弟弟,其实很是棘手。
简单的诛除虽可以斩草除根,但那样一来,却会授人口实:阿保机兄弟相煎,无容人之雅量。一番缜密思考之后,阿保机带了几个弟弟登上一个山岗杀牲祭祀,装出要严肃处理的样子。
眼见的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牲畜颈腔中殷红的鲜血迸溅,抽搐着成了僵尸,剌葛、迭剌兄弟几人以为兄长要象杀牲一样对他们大开杀戒,唬的魂飞魄散的几人一时间哭天抹眼、鼻涕与眼泪齐飞,脸皮与黄土一色,苦苦哀求阿保机饶他们一死。
阿保机本来也没有打算怎么样兄弟几个,这样做无非是儆示一下他们几人。见几个弟弟顿足捶胸的又是诅咒又是发誓,心下好笑,面上却一脸严霜。他按照预定剧本,率领几个弟弟告天地神鬼为誓,然后赦免几人无罪。剌葛初任汗国惕隐(掌管族属之事)之职,为稍示惩戒,降为迭剌部夷离堇之职。而告密的粘睦姑因功封为晋国夫人。
这件事在得到消息的李曜看来,阿保机处理此事似乎太过儿戏。但实则不然——阿保机这样的处置,正是他政治手段娴熟的表现。刑牲对天发誓,正是利用了契丹民族信奉萨满教的心理:契丹民族信奉萨满教,相信冥冥中有神的存在。对天发誓,就是要向神明表明自己的心迹,如果有反悔,就会遭到神的报复与处罚,与汉族所说的报应一样。而刑牲祭天发誓,更是其中最重的誓。如果违反誓言的话,将来的报应将与牲畜一下会死的非常难看。
几个兄弟的第一次叛乱,被阿保机轻而易举的利用契丹原始萨满教很快平息了。
这个时间段里,在幽州也发生了一点情况。与父亲刘仁恭相较,刘守光显然更缺乏进取心,刘仁恭梦想着寿与天齐,割据一方,仙福永享。而刘守光只是不安于现状,做腻了一方诸侯,眼见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尤其是王建称帝、割据一方之后,他也心有所动,打算尝试导演一出‘南面称尊’的大戏。
利令智昏的刘守光还没有完全忘乎所以,他先是在臣下面前做一次“民意测试”。
这一日,刘守光故意穿了一套赭黄色衣服,出现在众人眼前。得意洋洋道:“我穿这衣服,可以君临天下吗?”
左右忖度他心思,多数人明智的选择了不置可否,只有孙鹤一人明确表示反对,认为不可。刘守光见还未到时机,也就暂时收起了称帝的心思,静待良机出现!
但刘守光这种货色,耐心显然不好,在李曜顿兵剑阁月余之后,再也忍不住,旧事重提,孙鹤依然反对。
刘守光勃然大怒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朝廷根本无力改变,贼王八即能称帝,我幽、燕地方千里,带甲数十万,孤王为什么就不能称帝呢!”
孙鹤拼死反对,道:“剑阁之战尚未落幕,难道大王连此一战都不可等?”
刘守光虽怒,总算忍了这一时,不料此后李曜击破剑阁的消息果然传来,并且在短短月余时间便踏平蜀中,为朝廷收复两川。刘守光长叹一声,知道时机尚未大好,只得再次隐忍。不过称帝这种事,一旦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似他这般没有自知之明者,又哪里忍得了多久!
卷二 开山军使 第215章 北都风云(一)
年关虽过,纷纷扬扬的大雪仍旧铺天盖地地落下。这雪,给表里河山的河东大地披上一层银装,又好像在预示着什么。山峦起伏之间,风卷雪,雪挟风,掀起阵阵寒潮。这骤然而来的暴风雪,也仿佛在预示着这新的一年,定是难以平静的器局。
这场大雪来得猛烈,它竟然下了整整一个冬天。东起渤海,北至契丹,由关东中原又到河东关中各地,处处冷得出奇,雪也下得与往常不同。时而是零零散散飘着的细碎的雪花,时而又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大片鹅毛。或星星点点,或铺天盖地,白皑皑,亮晶晶,迷迷茫茫,一片混沌。山峦、河流、道路、村舍,全都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雪原,到处都是银白色的清凉世界。虽然偶而也会看到天光放亮,可那太阳只有惨淡苍白的一丝温柔,却没了平日的亮丽暖和。以致山村里的老百姓,一个个都钻到屋子里,猫在炕头上,谁也不肯轻易出门。
可是,就在这天寒地冻,风雪弥漫的时刻,却有一支马队,沿着冰封的山路,艰难而又坚决地向前行进。
这一队骑兵来得特别,他们身上的服色也很不一致。在队伍的中间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的将领。此人看来约莫三十来岁,虽是寒冬时节,仍穿着一身玄色冷锻甲,纵然外头套了身猞猁皮斗篷,仍给人一种异常地冷峻。他略微有些瘦削的脸上,双眉紧皱,小胡子下两片嘴唇紧紧抿着,整个人看来毫无表情,也就透着几分高傲和冷漠。
护卫在他前后的,约莫有百余名骑兵,这批骑兵身穿瘊子甲,外面还披着狐毛领的羔皮大氅。从他们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和桀骜不驯的架势就知道,这必然是一支“骄兵”,同时,估摸也是这员将领的牙兵。
走在那位将领身边的,是两个文官打扮的人。大概官职也不算太高,文绉绉的,举止显得格外谨慎,看样子不像是出自高门贵第之家。
在瘊子甲骑兵队伍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兵丁,约摸有三四百人的样子。
这一行人似是从南边河中方向而来,而此处是阴地关以北,已经是大唐北都太原的地界。他们在一座风雪弥漫的山神庙前停住了马。
打头的牙兵四外瞭望一下,简直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沟壑。他连忙招呼队伍停了下来,自己跑到前边去打探路径。马上坐着的那位青年将领也不说话,用手按了按腰间冰冷的横刀刀柄,仰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探路的人回来了。他在那位将军面前翻身下马,就地抱拳一礼道:“节帅,俺们走到绝路上来了,这好大的风雪,前面三四十里地大概也难找到宿头。末将见这里有个破败的山神庙,香火估摸早就断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还请邠帅示下,今晚是不是就在这里宿营?”
那位被称作节帅的将军没有回答牙兵的问话,却转过头来,对那两个文官道:“喂,钱立鹏,蔡蕴康,你们二位是来押解我的,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们倒是快发话呀。是走,是停,本帅悉听二位的吩咐。”
钱立鹏和蔡蕴康两人一听这话,连忙翻身下马,在那位节帅的马前抱拳跪下。叫钱立鹏的赔着笑脸说:“哟,邠帅,您老这话某等可担当不起。就是折尽了某等的草料,某等也不敢听到节帅这样说话。节帅要说走呢,咱们这就紧紧地跟在后边;节帅要是说不走了,某等立马儿给节帅收拾住的地方,全凭节帅的吩咐办。再说了,大王的教令只是要某等好好地服侍节帅,让节帅能平安顺溜地回太原去参加大王的寿筵,左右还有个把月之久,大王也并没有限着日子……节帅怎么说,就怎么好,某等谨遵节帅的旨令。”
那邠帅眉头一挑,冷笑着说:“是吗?我说话还有这么大的分量?”
钱立鹏和蔡蕴康偷眼瞟了一下邠帅,立刻被他那寒光闪闪、像利剑一样的眼神镇住,吓得他俩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这位节帅的脾气是有点儿大,这几日心情又明显不好得很,怪不得谁见谁怕。因为他身份贵重,地位尊崇,不是常人能与之相比的。他就是晋王李克用养子排行第九、如今贵为静难节度使、统率三万五千大军镇守邠宁重镇的李嗣昭。
这位邠宁节度使李嗣昭,可以说是威名显赫,声震天下。他原本就是晋王麾下大将,多年来战功赫赫,深得晋王信任,自打那年秦王以河中节度使身份平定关中乱局,他便以功升为静难节度使,执掌这关中雄藩大镇。关中四节度之中,除了如今已经执掌朝政的河中节度使、秦王李存曜之外,便以他麾下兵势最雄。
关中四镇算来都是河东附镇,但因河中势大,秦王又素来为晋王所器重,在掌控朝廷之后,实力日渐雄厚。两战而定凤翔、两胜中原诸侯之首的朱温,奠定了“关中王”的地位,近来更是平定蜀中之乱,一举将两川收归朝廷——当然实际是是为他自己所有——如此一来,其实力更是直接超过晋王主镇河东、大同,称雄天下。
原本关中四节度李存曜、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审历来交好,但因着这实力变化,晋王偏偏又还健在,局势便显得诡异起来。
听说晋王第三子李存勖年满十五之后,晋王对其颇有栽培,看来是欲在李落落和李廷鸾接连遇难之后,将他当做了继承人。而关中四镇的形势,则让晋王感到不安,所以才弄出了这么一出由晋王府下令,命关中四镇节度使赶来太原,赴晋王寿宴的戏码。
无论四节度心里如何纠结,也无论四节度此时手边有多少紧要军情、公务,晋王一道教令颁下去,他李嗣昭就得马上回来赴宴。那教令上写得明明白白,让他只带不超过五百名护卫,火速回京。他就是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多带一个人;而且这教令还不是直接交给李嗣昭的,而是通过静难节度使府的监军向他宣布的。这其中的道理缘由,不说他也知道,当然也确实不必说、没人说。
对他的这位义父,李嗣昭是太了解了。李克用并不是特别小气的人,平时对自己的养子们也算得上够好,只是现在情势不同了,正阳的实力膨胀得太快!区区两三年时间,就从一个小小的河中,刷地一下一跃而起,直接超过河东主镇!从战绩上来说,朱温能打到太原城下,却被正阳轻松击败,现在还搞不定自家后院由正阳扶持起的王师范,那么换句话说,如果正阳想打太原……
而自从上一次太原再次被围之后,听说晋王的身子骨就比以前差了不少,头痛之症越发难以克制,不少人对晋王的健康情况都有所怀疑,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李嗣昭又能怎么着呢?所以,他在从西边回来的这一路上,就只好拿这些牙兵们撒气。其中碰钉子最多,挨训挨得最多的,还是钱立鹏和蔡蕴康两个人。他们俩是奉了“王命”的人,不找他们的碴儿又去找谁呢?
钱立鹏和蔡蕴康两个人都是小不拉几的官,在李嗣昭面前,他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来时,晋王给他们下了教令,说是要他们“平安”地“护送”节帅早日进京。什么是“平安”?怎么做才叫“护送”?不就是要他们“看”好邠帅,不能让他在路上出事,不能让他和别人串通吗?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谁都知道关中四帅私交极好,万一他们结伴同行,就算每人只带五百牙兵,那也有两千人马,万一生事,也是个麻烦。而更麻烦的则是怕他们串通一气,结成攻守同盟,那就糟了。只是,谁又敢不要脑袋,把这事给挑明了呢?晋王那“护送”的意思其实是“押解”,但这话教令上既然没写,谁也不敢照这个路子去胡想、胡猜。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四大节帅回到太原城里是个什么局面呢?兴许人家父子几个一见面就会拼刀子;也兴许人家根本没把事情闹发出来,甚至那能言善辩的十四郎君一番话说出来,大家伙就重归于好了。
总而言之啊,这全是晋王和四大节帅的事,别人是管不着的。钱立鹏和蔡蕴康屁大的人物,更是不能管,也不敢管。所以,不论路上出了什么事,他们是不说不行,说得多了也不行;不巴结不行,巴结得太紧了也不行;光说好听的不行,说了邠帅不受用的话更不行。总之,他邠宁节帅李嗣昭要想找你的错,你想跑也跑不了。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想撒气就任他邠帅使劲地撒好了。
李嗣昭见他们都蔫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身边跟着的牙兵,紧跑两步在他的坐骑面前抓住缰绳。李嗣昭没说什么,翻身下了马,活动了一下有点发麻的腿脚,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对着钱、蔡二人又说上了:“不是我要发作你们,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我知道你们是奉着王命来的,我就是再不懂事,也得对二位礼敬有加,这才是我的本份。这一路上是走是停,都要你们说了算,而且咱们还必须住在驿站里。因为这是晋王定下的规矩,你们得听,我也一样得听。今个天色晚了,你们说要在这里住,我也就只好依着。这是你们自己说好了的,我才不希罕你们来装好人、送人情什么的。这个鬼地方,前不巴村后不招店的,你们就不怕我在这里生事,或者是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都不怕,我李嗣昭怕的什么?”
在李嗣昭发作他们俩的时候,钱立鹏和蔡蕴康一个劲地赔着笑脸,一声也不敢吭。直到李嗣昭说完了,钱立鹏才小心翼翼地说:“邠帅,您老圣明,某等也是奉差办事,身不由己啊。某等只不过是小小的王府文书,某等的上边,还有那么多官、使……离晋王更隔着三十三层天儿呢。上边说的话,某等敢不听吗?好歹您老体恤着点某等,咱们平平安安地去到太原。等您给大王拜了寿,某等的差事也就算办完了。再往后,某等没准还要仰仗节帅,承节帅的光呢。”
李嗣昭听他说得可怜,自己一肚子的气也发作完了,这才跟着那群牙兵们走进了山神庙。
这个山神庙坐落在阴地关外一座山头上,居高临下,俯瞰万山。庙里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跑光了,只留下个空空的庙院。不过,房子倒没有怎么破坏,大殿的梁柱和回廊上的油漆还发着亮光,只是殿里的陈设却早被洗劫一空。这一大帮人刚要走进大殿,“呼”地一下,惊飞起躲在房顶和梁柱上的野鸟。蔡蕴康手疾,一抄手就抓住了两只。他上前来笑着对李嗣昭说:“邠帅,您看,托您老的福,还真是没有白在这里住。待会儿,某等就把它烤熟了,给邠帅下酒吃。”
李嗣昭没有理他,却向外边的人吩咐一声:“快,把院子里的雪给本帅收拾干净了,廊沿下的栏杆拆下来烤火。钱立鹏、蔡蕴康和我住大殿,牙兵们住西配殿,步兵们住在东配殿。”
外边的人答应一声,各自分头干了起来。突然,东配殿里有人大叫一声:“妈呀!”随着喊声,又从里边跑出来几个人。这些人跑得慌忙,几乎与李嗣昭撞个满怀。李嗣昭见状一声怒喝:“混账!瞎闹腾些什么?”
“回节帅,这,这儿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是个女的。”
李嗣昭怒道:“手底下没粘过血的吗,个把尸体能把你们吓成这样!”不过他也知道他们只是猛不丁看见女尸,这才吓毛了手脚,所以还是跟着他们来到东配殿。
一到这边,果然看到墙角里蜷缩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