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諲撰道:“我一定牢记在心,身体力行。”
刘玄英手上没有物件,只是冷冷地看着道士给那三人算命。他对道士这一套信口开河的算命方法早就熟悉,而且自己人也常常这样给别人算命,可是他自己不给自己算命,也不想让别人给自己算命。他说天机不可泄露,算出来就失去了神秘感。两位道士好象没有注意到刘玄英不配合,还是有说有笑。
甲说:“刘相公是燕王府的丞相,想要算命得另找个清静处。”
乙说:“眼不见为清,耳不闻为静。只是要用刘相公府上的物件来推算才行。”
刘玄英笑道:“某一向愿意和道士结交,却不想算命。听你二人之意,是想到某府中一叙,这个某却欢迎!”
于是大家一起来到刘府。到了堂上,宾主落座。刘玄英吩咐家人上茶。
道士甲道:“不用献茶,请拿十个鸡蛋来。”
道士乙道:“还要十枚铜钱。”
刘玄英让仆人送上十枚新鲜鸡蛋和十枚铜钱。
两个道士就在案上摆浮图。先放一枚铜钱,再在钱上放一枚鸡蛋,又放铜钱,再放鸡蛋,逐层摞起,把十枚铜钱和十枚鸡蛋相间隔着摞成一个垂直宝塔,岌岌乎可危,危危乎欲倒。大家全都看呆了。
刘玄英道:“二位弄这险情,是何意?”
道士甲道:“这是一句成语,难道你这十六岁就中甲的大才子还不明白吗?”
刘玄英笑道:“危如累卵。你想暗示什么?”
道士乙道:“你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人居荣禄之场,履忧患之地,比累卵更危险。”
刘玄英慧根极深,顿时醒悟,谢道:“多谢二位指点。海蟾子愿随道长回山修练,从此不问凡俗之事。”
刘玄英吩咐家人摆宴,留客人在府中吃喝唱跳,闹了一夜。到了天明时分,刘玄英借着醉意,把家中珍贵物品一顿乱砸,又把金银大把分给奴仆家丁,然后把官印挂在堂上,向孙鹤大諲撰崔礼光三人说了一声各自珍重,就与两名道士携手大笑而去。妻子儿女们拦不住,家丁追赶出门来,却见主人唱着歌,飘然而去。无风注:话说……这基本也是个史实。
孙鹤也喝醉了,他向刘夫人劝道:“刘相公今天酒有些过量,和道士出去玩几天就会回来的。夫人不必担心。”
刘夫人跳脚骂道:“他疯了!随他去吧,永远不要回来!”
孙鹤又把大諲撰和崔礼光送回宾馆,再回家喝了一碗醒酒汤,匆匆去“上朝”。
这天大諲撰被刘玄英的疯颠行为弄得心神不定,晚上在宾馆中久久不能入眠,就把那枚铜钱拿出来玩耍。那枚铜钱被烛光映照,现出离奇形象,那只金色蛤蟆的眼睛在眨动,仔细一看,那蛤蟆竟然是三条腿。大諲撰又惊又喜,不禁欢叫起来。
崔礼光被他吵醒了,问道:“殿下怎么还不睡,半夜三更叫什么?”
大諲撰问道:“你说世上有三条腿的哈蟆吗?”
崔礼光道:“三条腿的哈蟆是金蟾,是仙山神物,世上怎么会有?”
大諲撰道:“原来是仙不是妖。这我就放心了。”
无风注:传说那两个铜钱累卵的道士是上八神仙中的两位仙人,一个是汉钟离,一个是吕洞宾。刘玄英回到终南山修道练丹,道号海蟾子,十年丹成,有白气自顶门冲出,化鹤飞升了。后来人们常常见到一个蓬头跣足的道士,头上或肩上蹲着一只三足金蟾,手中拿着一只带叶的鲜桃,出没于关海内外,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嬉笑逗人乐,把金蟾吐出来的铜钱随手散发与人。人们都叫他刘海蟾,又称刘海,就是得道之后的渤海人刘玄英。据说他肩上那只三条腿的金色蛤蟆,是在安徽凤阳县城西北隅一口井中钓出来的。那口井中水量充沛,却从来听不到蛙声,千载不变,至今依然,成为凤阳县里一处名胜。不过传说归传说,本书中点到为止,以上仅为注解。
渤海国使节大諲撰和崔礼光,在幽州等了十天,得不刘玄英任何息信,在幽州已经无事可做,就要启程归国。这天来向孙鹤告别,却见孙鹤一脸愁苦之状。
孙鹤道:“说来真是不可思议,刘相公真的失踪了!”
崔礼光道:“道士累卵是危在旦夕之意,难道刘相公会有危难吗?”
孙鹤道:“他一直是想学道的,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只是他一走了之,却让我感到失落。”
崔礼光道:“我也深感遗憾。原本指望刘相公来推动幽燕和渤海结盟,现在他却走了。”
孙鹤道:“其实他对刘守光很失望,一直想要离开幽州,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去。看来我也要离开幽州了。”
崔礼光道:“难道孙公也要和刘相公一起去学道吗?”
孙鹤道:“那倒不会。某只想施展平生抱负,在有生之年成就一番事业。道士不是说我能当宰相吗?他说得很对。某确实想做宰相,所以……也许,也要离开幽州了。”
崔礼光道:“如果孙大人做了大唐的宰相,可别忘了多多关照渤海国。”
孙鹤笑道:“走不走得掉还是两说呢。”
渤海国使节踏上归途。这天过了辽河,踏上了渤海国土地,焦灼不安的心情才算得到缓解。可是,正行之际,突然被一队骑兵拦住,不由分说就要拿绳子来捆。
崔礼光问道:“你们是渤海人吗,是谁的部下?”
骑兵头领道:“俺们是左熊卫大将军大审理麾下的骑马兵都尉,专门捉拿你们这些契丹密探。”
崔礼光道:“我是渤海国使臣,同行的是渤海国副王殿下。你们不许动手动脚,赶快送我们去见大审理将军。”
都尉仔细查验之后,确认这二人是出使的王子和大臣,就护送到中军大营来。大营中的统帅出来迎接。崔礼光一看,果然是左熊卫大将军大审理,这才放下心来。
崔礼光问道:“你的大营不是在夫余府吗,为何移师到这里来了?”
大审理道:“只因契丹人犯境,国主命我来这里驻防。”
崔礼光道:“百年以来,以辽河为界,双方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又生事端?”
大审理道:“都是新罗难民惹的祸。有个叫张秀实的新罗人跑到契丹国去了。他回来扇动新罗难民外逃,不仅是外逃,还劫走村中牛羊,十分可恶。”
崔礼光道:“原来是刁民闹事。让你左熊卫来防,是不是小题大作了?”
大审理道:“张秀实频繁来扰,祸及沿河三县五十余村,不象是刁民所为,只怕是契丹新王耶律阿保机有意挑起事端。”
二人正在中军帐中说话,忽的亲兵来报:“契丹人袭击布多县,气焰十分嚣张。”
大审理道:“请崔公看护王子殿下,本帅要去出战。”
大审理当即率兵出战。他带着一千轻骑赶到布多县,正有五百余名匪徒在劫掠县城。渤海国骑兵与匪徒展开激战。匪徒不敢恋战,纷纷向河西逃窜。大审理追击到河边,活捉了两个匪徒,收兵回营。
崔礼光问道:“又是张秀实来骚扰吗?”
大审理道:“那些匪徒都是乘马而来,马匹整齐,鞍具相同,绝不是刁民自发组成的队伍。捉到两个俘虏,请崔大人和我一起来审问。”
那两个俘虏被押到帐上,不等发问,就主动招道:“我们是迭剌部的勇士,是奉了夷离堇的命令来征粮的。”
大审理喝道:“你征粮征到布多县来了,这也是你家夷离堇的命令吗?”
俘虏狡辩道:“哪里有粮,就到哪里征。”
崔礼光问道:“你迭剌部有多少人马?又有多少人过河来征粮?”
俘虏道:“我部有骑兵三万,今天有五百人过河,明天却不知有多少。”
崔礼光问道:“你这话怎么讲?”
俘虏傲慢地说道:“我家夷离堇是大可汗的兄弟,他不仅可以让迭剌部的人马过河来征粮,还可以让八部所有人马来掠人口抢牲畜。”
崔礼光再问道:“这么说,是大可汗让你家夷离堇胡作非为了?”
俘虏道:“那倒不是。是我家夷离堇和大可汗打的赌。”
崔礼光追问道:“他们打什么赌?”
俘虏道:“如果我家夷离堇能自由出入辽东,就让他当下任大可汗!”
原来,阿保机有五个弟弟,依次是:剌葛、迭剌、寅底石、安瑞、阿苏。阿保机当上大可汗以后,就把迭剌部的夷离堇让给老二剌葛来做。剌葛十分兴奋,以为耶律氏从此可以垄断大可汗大位,兄弟们都有机会来做大可汗。有一次六兄弟一起打猎,剌葛就把心里话说出来。
剌葛说道:“大可汗是三年一选举,大哥先做三年,然后我再做三年,接下来就是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大家都来做一回大可汗,至少可以做十八年。”
阿保机听了这话就十分反感。他可不是只想做三年,也不是想做十八年,而是想独坐天下到老到死,可从来没想过让兄弟们轮流坐庄。现在不便驳回二弟的梦想,就顺情说道:“既然是选举,就未必是轮流。大可汗要由英雄来担当。契丹与渤海一向以辽河为界,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能把辽河变成自家河流,河东河西自由往来,就可以做下任大可汗。”
剌葛狂笑道:“小小辽河,何足道哉!我要是当了大可汗,就到长白山去打猎,到松花江去放马!”
这本是阿保机兄弟们狩猎时开的玩笑,可是剌葛却当了真。他为了当上下任大可汗,就不断地向河东进犯。起初还只是利用张秀实来扇动新罗难民闹事,后来就发展成派小股骑兵过河来骚扰。他想使用骚扰山西和河北的办法来骚扰辽东,先抢牲畜,再抢财物,然后抢劫妇女儿童和青壮年男子,剩下老弱病残无力保守故土,只好任他自由往来。
崔礼光道:“这是剌葛有预谋地挑衅。我看不必审了。”
大审理道:“拉出去,砍了吧!”
亲兵上来,把两个俘虏拉出去砍了。这样轻率地砍杀俘虏,是当时边境上常有的事,各方都是这样做。可是这次砍的不是刁民土匪,而且迭剌部的骑兵,就可能成为引发两国战争的导火索。可是大审理没有想到砍杀的后果,更没有想到他自己和他的国家都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亲兵用木盘托上来两俘虏的人头,大审理看了一眼,挥手让亲兵退下,向崔礼光说道:“契丹人再敢过辽河,来多少我杀多少,看他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斧硬。”
崔礼光道:“契丹人历来是向南骚扰,与山西河北结怨极深。现在刘守光做了燕王,一定会和契丹人有一场争斗。大将军可以和燕军联手挟制契丹人。本官回京后也要向陛下提出联燕制契的建议。”
大审理道:“能不能和幽燕联盟,要听陛下裁决。我只管守卫辽河。”
崔礼光回到上京,向渤海国王述职。渤海国王大玮瑎终于得到盼望已久的中原皇帝册封诏书,成了名符其实的天孙国王,对崔礼光赞赏有加。崔礼光却想着对左熊卫大将军大审理的承诺,立即向国王提出联合燕王的建议。
崔礼光奏道:“臣在辽河沿岸亲眼看到契丹人过河来扰。看来打契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然而力战不如智战。臣在汴梁结识孙鹤,回程时参加了燕王晋位庆典,深知幽燕和契丹是世仇。臣建议陛下联合燕王共制契丹。”
崔礼光这个建议是正确的,也是及时的,可惜渤海国王没有注意到这项建议的价值。这时候渤海国王正被来自另一个方向上的威胁所困扰,那就是从新罗国分裂出来的后高句丽国。金弓裔把他的国名定为后高句丽国,就是要恢复前高句丽国的疆域,不仅要把新罗国北部分裂出来,而且要把渤海国南部据为己有。渤海国南海府已经多次受到他的进犯。
渤海国王大玮瑎道:“联燕制契的事先放一放。孤王正有另一件外交大事要等你来办。新罗国叛臣金弓裔在松岳称后高句丽王,野心勃勃,意欲恢复高句丽旧国,长白山以南和大同江以北都是他要争夺的范围。孤王与百官议定了扶助新罗国消灭金弓裔的方略。可是渤海国与新罗国已有三十余年不相往来,必须有一位精明强干的纵横家去打破僵局。这件事就非你莫属了。”
崔礼光奏道:“扶助新罗国消灭金弓裔,既可以消除南海府的危机,又可以和新罗国化干戈为玉帛,这是陛下的英明决策,臣愿竭尽全力去促成。”
渤海国王道:“右熊卫大将军达姑狄已经率领一万骑兵在南海府待命。孤王授予你临机处置之权,可以和新罗王约定时间,直接向申德发出进攻金弓裔的命令。”
渤海国全权大使崔礼光肩负着渤海国王大玮瑎的重托,出使新罗国。这是五十年来渤海国使节首次出访新罗国。渤海国渤海国王大玮瑎希望这种主动修好的行动,使两国关系恢复友好,进而实现两军联合行动,消灭金弓裔建立的后高句丽国政权,铲除两国共同的隐患。
崔礼光到达新罗国都城的时候,新罗国孝恭王正在病中,代表国王来接待的是宰相金成烈。五年前,金成烈以鸿胪卿身份聘问大唐长安时,曾经和渤海国亲王大封裔发生争位事件,一直对渤海国怀着强烈的敌意。现在由他来和崔礼光举行会谈,就注定了崔礼光要面临重重困难。
崔礼光是主动来访者,自然要先拿出自己的谈判方案。他郑重地声明道:“两国山水相联,本是接壤邻邦,却有数十年不相往来的历史,实为两国之痛。现在金弓裔建后高句丽国,分裂新罗国土,危害海东安全,实为两国之最大祸患。本大使此次来访,意在消聊隔赅,一致讨贼,铲除金弓裔分裂势力。”
金成烈回应道:“金弓裔本是宪安王的庶子。十余岁入世达寺为僧,自号善宗,长期隐居。后来投江原道叛军首领梁吉,率部攻取北原以东地区,封为将军,势盛自立,据有新罗西部及西北部。后来又移师松岳,攻占三十余城。初立国号摩震,年号武泰。又改国号泰封,年号水德万岁。现在竟然自称后高句丽国之王,实在是叛祖叛族叛国的罪人。他欺世盗名,居然不顾新罗王族的身份,打起恢复二百年前仇敌之国高句丽国的旗号,不仅是新罗国的灾难,也是渤海国的祸患。新罗国愿与渤海国联手铲除这个恶贼。”
崔礼光道:“我家国王之意是除恶必须趁早。现在渤海国大军三万人马已经开赴南海府待命,希望新罗国出兵五万,约定时间,同时进攻,令其首尾不能兼顾,可一鼓而破之。”
崔礼光故意把渤海国派往南海府的一万人马说成三万,既是炫耀渤海军的雄厚实力,也是为了让新罗国投入更多的兵力。金成根对这种虚张声势的行为并不理会,他也在打自己的算盘。现在新罗国要应付的不仅有北方的金弓裔后高句丽国,还有南方的甄萱后百济国。金弓裔的都城原州距新罗国首都金城有一千里,甄萱的都城光州距离金城只有五百里。对于新罗国来说,最危险的敌人是南方的后百济国。如果渤海国出兵牵制金弓裔,新罗国就可以全力以赴剿平甄萱。这才是新罗国最希望的。所以金成烈的回应更是真假参半。
金成烈回应道:“铲除金弓裔,新罗国责无旁贷。既然渤军三万人马已经在南海府待命,新罗国愿调六万人马参加会战。务必要把金弓裔一举铲除。”
崔礼光道:“请约定起兵日期,以确保南北同时进兵。”
金成烈道:“兵贵神速,迟则殆。从今日算起,第十五天为进攻日期,到时新罗军从南向北推进。”
崔礼光道:“本大使立即赶往南海府督军践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