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中使和解之余,又令“李茂贞以书谕之”,调解双方矛盾。李茂贞俨然是调解人的身份出现,而这种调解通常又以强藩为之,这说明李茂贞的实力和地位已今非昔比,渐露强藩面目。
就这样,唐朝统治集团的屡次兵乱,将李茂贞一步步地推上了称雄一方的王者宝座。虎踞雄藩的李茂贞羽翼渐丰,割据态势己成。
与其他藩镇诸雄一样,据有凤翔雄藩的李茂贞必然要求对外扩张。这种扩张既有内在的张力,即李茂贞个人野心的膨胀,又有外在的动力,即当时藩镇互相兼并扩张的政治局势。而表现在行为方式上,一种是权力上的膨胀延伸,一种则是地域上的开疆拓土。由此,李茂贞开始逐步走上扩张坐大之路。
此时,为宦官所把持的zhōng yāngzhèng fǔ,又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内部动乱。文德元年三月,饱经忧患的唐僖宗驾崩,其弟、唐懿宗第七子李晔即位,成为大唐王朝名义上的统治者。此时,大宦官杨复恭自领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左神策军中尉,一面统带禁军,弄权于朝,党同伐异;一面又广收武人为“假子”,或典禁军,或为方镇,以为外援。在杨复恭假子中,杨守立为天威军使,杨守信为玉山军使,杨守贞为龙剑节度使,杨守忠为武定军(洋州)节度使,杨守厚为绵州刺史,“其余假子为州刺史者甚众”;“又养子六百人,监诸道军”。另外,杨复恭之兄杨复光假子中亦有任节度使者,如杨守亮为兴元节度使,杨守宗为忠武节度使,杨守信为商州防御使,杨守忠为洋州节度使,“其余以守为名者数十人,皆为牧守将帅”。由此,杨复恭从zhōng yāng到地方拥有一个庞大的势力网。其跋扈擅权之行径引起了刚刚即位并急于巩固自身地位的李晔的不满。两者随即在权力争夺上矛盾激化。
大顺二年十月,有司上告杨复恭与其假子玉山军使杨守信谋反。李晔立即做出反应,命天威都将李顺节、神策军使李守节将兵进攻杨复恭府第。杨复恭部将张绾率领家众拒战,杨守信又引玉山军之兵前来助战,李顺节等率领的禁军竟“不能克”,可见杨复恭之势力。其实,所谓的谋反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只是李晔为了除掉杨复恭这个心腹之患,便顺水推舟,意yù将杨复恭等人一网打尽。杨复恭自知境地不妙,已为朝廷所不容,遂逃往杨守亮等人控制的山南地区。随后,他们“同举兵拒朝廷,以讨李顺节为名”,发动叛乱。
反旗已举,大兵压境。位于山南道以南的东川节度使顾彦晖联兵西川节度使王建击败绵州刺史杨守厚;昭信军(金州)防御使冯行袭又败杨守亮之军。
而对于野心勃勃的李茂贞来说,这是一次扩张的绝好机会。从实力和地域两个因素上分析,王建刚得西川,羽翼未丰,且经东川侵山南,道险路难,进军缓慢,给养也是问题。而李茂贞蓄势已久,内外无忧,且凤翔地接山南,距离较近;南出散关即至山南。若能兼并山南,不但可占据汉中之险,巩固凤翔根据地的南部边界;更可以趁势占有山南西道所辖之文、利、集、阆等州,打开通向蜀中的大门,虎视东川。从而在战略上以攻代守,为进一步逐鹿争霸提供足够的人力、物力。
于是,经过百般谋划,景福元年(892)正月,李茂贞带领关中的附镇静难王行瑜、镇国韩建、同州王行约、秦州李茂庄等五路诸侯“上言杨守亮容匿叛臣杨复恭,请出军讨之,乞加茂贞山南西道招讨使”,并声称“自备供军粮料,不取给于度支”。李茂贞为首的关中诸镇出兵平叛,竟然不仰国家财政,自备钱粮。如此违背惯例之举,若非巨大的利益驱动,李茂贞等人是断不能为的。由此可见其急于扩张的迫切心情。这次联名上疏实际代表了一支新兴势力的崛起。
在出兵山南之前,仍需借助于唐zhōng yāng的影响力。这是由于李茂贞出身禁军,作为神策军将领,他深知天子之诏的号召力。而当时的唐廷,虽然丧失了对各地的实际控制,却依然是天下名义上的共主,四方贡奉的中心。李茂贞主动上表求加职名,这是他开始干政的标志,其意yù“挟天子令诸侯”的政治图谋已露端倪。
至于唐廷,似乎也看出了李茂贞出兵的目的所在,“朝议以茂贞得山南,不可复制,下诏和解之。”在朝中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而南衙诸臣“以邠、凤皆有中人内应,不敢极言,相顾辞逊。”可知,此时的朝廷上下,己经明显感受到了李茂贞的咄咄逼人之势。朝廷原本以禁军出身的军官出镇凤翔,是为了进一步巩固京袋周围的防御,不想却自己埋下祸根。
可是李茂贞的虎狼野心,并非早已流于形式的“下诏和解”就能作罢。李茂贞的跋扈妄为终究要挑战zhōng yāng权威。该年二月,在没有得到朝廷授意的情况下,李茂贞决定联合静难节度使王行瑜擅自发兵攻打兴元。这个举动宣告李茂贞正式开始走向跋扈扩张之路。这也标志着李茂贞己由唐王朝的维护支持者演变为一股新的分裂离心力量。李茂贞和唐廷角力的开始就是他走向割据的开端。
在李茂贞发兵的同时,李晔一怒其专征,二忧其“得山南之后有问鼎之志”,因此拒绝了他请加“山南西道招讨使”的请求。没有满足要求的李茂贞便开始上书执政之宰相杜让能和杨复恭之后掌握神策军的权宦西门君遂,说了一些过激的“陵蔑朝廷”的话。这也是李茂贞首次上书在言语上凌辱朝廷,跋扈之强藩面目渐显狰狞。以至于xìng格刚烈,此时还颇有英武之气的李晔实在不能容忍李茂贞这样一个借助朝廷之力刚刚出道的节度使如此无礼。李晔乃召宰相、谏官商讨应对之策,希望有所举措。但李茂贞早己在朝中尤其宦官集团里布下了眼线,以至于“宰相相顾不敢一言”。此时,给事中牛徽的意见代表了大多朝臣的意见,他认为:“先朝(僖宗朝)多难,茂贞诚有翼卫之功。诸杨阻兵,亟出攻讨,其志亦在疾恶,但不当不俟诏命耳。比闻兵过山南,杀伤至多,陛下傥不以招讨使授之,使用国法约束,则山南之民尽矣!”
简而言之,与其让茂贞私自出兵,不受约束,还不如授之以名,或许还能在名义上多少挽回一点朝廷的面子。对于这个务实的意见,李晔还是明智地接受了,最后以李茂贞为山南西道招讨使。李茂贞终于如愿以偿,讨了一个“奉诏讨逆”的名份。李茂贞在这次与唐廷的角力获得胜利,他也通过这次挑战皇权的试探进一步证实和巩固了自己的强藩地位。
在李茂贞与朝廷角力的影响下,禁军随后又发生分裂。神策左军中尉西门君遂诬杀天威军使贾德展,天威军部下千余骑兵出奔凤翔,“李茂贞由是益强”。始终不肯与李茂贞合作的西门君遂在此时处死贾德展,有清除禁军中亲凤翔势力之嫌。他后来也因此为李茂贞所逼杀。这场变故其实反映了出身禁军的李茂贞在zhōng yāng军中的威望及禁军中的派系之争。
在讨伐山南方面,凤翔部队进军异常顺利。由于王建、顾彦晖等在南线展开对诸杨的攻势,杨复恭集团面临南北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同年七月,李茂贞攻克凤州,感义军节度使满存逃奔兴元。之后,又连下兴州、洋州二州,武定军节度使杨守忠败逃。李茂贞新掠两镇之地“皆表其子弟镇之”。八月,李茂贞进逼兴元。辛丑,凤翔大军攻克山南西道治所兴元府。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判官李巨川与杨复恭、杨守信、杨守忠、杨守贞、满存等突围而遁,逃奔阆州。李茂贞遂表其假子李继密权知兴元府事。乾宁元年七月,李茂贞遣兵又攻拔阆州,至此占有山南西道全境。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帅其族党犯围走,自商州奔河东,仓皇不择其路时被华州兵俘获。八月,韩建献于阙下,斩于独柳,诸杨叛乱至此遂定。
李茂贞发动这场战争,先后吞并了感义军、武定军、山南西道、龙剑等四镇之地,他甚至还派遣假子李继臻一度占据了山南东道的金州,可谓是战果辉煌,获利颇丰。李茂贞也因此尝到了兼并扩张的好处。
由于这场战争是李茂贞在唐廷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擅自发动的,故而战后在山南西道的归属问题上立即与朝廷产生了矛盾。在节度使的任命上,李茂贞表其假子李继密为兴元留后,并“坚请旎钱,李晔不得已而授之。”自此之后,李茂贞恃勋态横,擅兵窥伺,颇干朝政,始萌问鼎之志矣。
卷二 开山军使 第210章 力挽天倾(叁一)
从崇贤院出来,天sè已经暗了,河中节度使府早已掌灯。李曜刚回到后院,还未进得院门,便看见憨娃儿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封信函。
节度使府规矩严格,纵然李曜没有女眷,但后院也同样不是男丁可入的,哪怕是憨娃儿这牙兵主将,有事也只能在院外等候。
“节帅,太原急报。”憨娃儿见李曜过来,迎上来递过信函。
李曜微微皱眉,一边接过信函,一边问:“既是急报,为何不去寻某,却在此等候?”
憨娃儿挠头道:“俺听说王郎君变成王娘子了,儿郎们又说节帅正与王娘子密谈,所以不敢打扰。”
“嗯?”李曜微微有些诧异,信取出来却没有立刻便看,反而问道:“谁教你这么做的?”
憨娃儿愕然道:“赵小娘子。”
李曜微微眯眼,略一沉吟,忽然自失一笑,摇头道:“原来她早知道嫣然是女子,只是偏不对我提起。”他眼sè闪烁一下,也不知想些什么。
憨娃儿见李曜并不怪责,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也不催促,也不多嘴。李曜见了,摇头一笑:“你啊,凡是多动脑子想想,颖儿虽不会害你,但她考虑事情与你本不一样,有时候……我并不需要你如别人一般。”
憨娃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呆呆地杵在那儿。李曜也不管他,拿起信纸来。
身旁的下人立刻将灯笼打近,让李曜能够看清。
李曜看了几句,脸sè渐渐沉了下来。憨娃儿问:“节帅,太原发生什么事了?”
“你去将袭吉先生、国宝和安时三人请来,另外,把可道也叫来,就说某在白虎节堂等他们。”李曜并不回答,反而直接命他去找人。
憨娃儿并不多问,应了一声,立刻就走。他现在也不比当初那般憨痴,自己往李袭吉的节度支使府邸而去,另派了两名亲随去找史建瑭和郭崇韬。
李曜沉着脸,自往白虎节堂去了。
此番太原来函,通报了一个十分不妙的消息:幽州败北。
刘仁恭此番竟然打了个大胜仗!当rì他久围幽州不克,又得到消息说李克用亲帅五万大军来援,本惊慌不已,然麾下将领俱知事已至此,唯有一战而胜,方有活路,遂献一策。
刘仁恭听罢,总觉得耳熟,再一问起,原来这一计乃是模仿当rì太宗皇帝洛阳虎牢之战。当时洛阳王世充兵力不足,但李唐一时也难以攻下,而同时夏王窦建德帅十万得胜之军来援王世充,时秦王李世民留齐王李元吉继续包围洛阳,自己亲帅jīng骑连夜赶往虎牢关,斗智斗勇,一举击败窦建德十万大军,生擒窦建德本人,只因此战,一举底定天下大势。此战乃是李世民最为经典的一战,影响也是巨大。
刘仁恭问明之后大加赞赏,遂留其子刘守文、刘守光兄弟合领一万五千兵马继续围困幽州,自己则纠集全部可用兵力,亲帅大军八万西去迎敌。
晋燕两军在安塞遭遇,时值傍晚,两军只是小战一场便各自收兵,李克用获胜。
这次小胜,让本就有些轻视刘仁恭的李克用更加对他不屑一顾,将当rì离开河中之前李曜为他分析的幽州重要xìng完全抛在脑后,竟然在当夜置酒高歌,喝得乱醉如泥,结果导致了次rì的大败。
次rì清晨,深知一旦战败就必无活路的刘仁恭向军士许以厚赏,继而亲自领兵,破釜沉舟全力进攻晋军。而晋军方面,自李克用起,大多数将领均处在醉酒当中,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唯李存审酒醉最轻,率领本部人马拼死护卫李克用等人,方使中军没有出现大面积溃败。然而这场仗晋军依然是毫无悬念的败了,并且损失惨重,被阵斩两万,被俘一万七八,李存审与清醒过来的晋军将领收拢残军,只剩一万五千人。
李克用酒醒之后得闻战果,呆立半晌,老泪纵横:“悔不听正阳之劝,悔不听正阳之劝!使正阳在,何有此失!”
诸将闻言,不禁讶异,李存审此战力挽狂澜,立功最大,主动问道:“大王,不知正阳曾如何论及此战?”
李克用独目无光,抬头看着有些发灰的天空,想起自己离开蒲州前,李曜亲来自己房中,将幽州情形分析得清清楚楚,又联系天下大势、河东实际,将幽州的重要xìng再三强调,并且说刘仁恭虽无十分帅才,却也有些手段,异rì若与之对阵,须防此辈狗急跳墙,狮子搏兔当用全力云云。他那时面带忧sè说出的一番金玉良言,还恍如昨rì,历历在目,可自己偏偏仍是轻敌致败,何其不该!
幽州不仅是大镇重镇,而且设置极早,早在玄宗开元二年即置有幽州节度使,幽州节度使为大唐镇守东北藩篱,控扼两蕃,辖有重兵,权力甚大。其既有这样大的权力,一旦任用非人,后果不堪设想。天宝十四载,安禄山便以幽州为基地发动了叛乱,大唐从此由盛转衰。广德元年(763)正月,唐以安史旧部李怀仙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此后作为河朔三镇之一的幽州镇,是唐代典型的割据型藩镇,其征赋所入,尽为己有,有很强的dú lìxìng。在原先的历史上,幽州镇自广德元年(763)始,至均王乾化三年(913年)被晋王李存勖攻灭,前后存在150年,先后更换了二十八个节度使,而刘仁恭父子为幽州镇之最后的统治者,其政权共存在了19年。
李曜是非常不愿见到刘仁恭统治幽州的,这是因为刘仁恭政权虽然同当时大多藩镇一样,是一个靠军事维持的政权,其以907年刘守光囚父自立为界分为前后个阶段,但关键是,这父子两代统治时期,可以说是幽州史上最黑暗的时期。
原本梁、晋的争斗一直持续了父子两代,前后数十年,梁晋争霸可说是影响唐末五代政局演变的最主要的矛盾。而梁、晋两大势力的争斗,主要是在河朔地区展开的,故河朔诸镇受其影响最深。魏博、镇冀、易定都曾一度附梁或附晋,幽沧的刘仁恭父子虽亦曾附梁或附晋,但反复无常,基本保持了dú lìxìng,又与他镇不同。刘仁恭政权的倾向,无疑对梁晋双方争霸的结果有关键的影响,梁晋双方都yù争取或据有之,刘仁恭父子正是充分利用了梁、晋之间的矛盾,左右其中而求生存。
如果只是如此,李曜还不会这般反感,但刘仁恭父子在幽州的统治极为黑暗:滥用刑罚,残酷剥削,连年征战,幽州呈现一片凋弊景象,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都受到严重影响,军民不堪,多亡命他境。李曜可以忍受暂时无力平定的割据,但极其反感这种不把人当人的统治者,而且刘仁恭对幽州的统治使得幽州整体实力大幅下降,对于将来抵御崛起中的契丹,也是很大的麻烦。当人,似他这般内失民心,外无友好,其统治是不可能长久的,所以后来幽州终为河东兼并,河东从而有了较稳定的后方,为其最终战胜后梁奠定了基础。然燕亡后,契丹与晋也成为